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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陶晓东有个瞎子弟弟，汤索言是弟弟最喜欢的医生。温和，沉稳。陶晓东爱屋及乌。
什么都是太容易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
唐宁被汤索言惯了那么多年，不知道这是个多招人惦记的稀罕物，说扔就扔了。扔完又想回头，想再捡起来。
那确实是晚了点，陶晓东早出手了。
陶晓东看着唐宁，笑着跟他说：“别管以前汤医生是谁的，现在都是我的。凡是我摁手里的东西，只要我不松手，这辈子你都拿不走。”
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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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不问三九
不知名作者。
不辨西东，不着四六。
新浪微博：@不问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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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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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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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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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这是个注定团圆的夜晚，从每个窗口透出来的光都是暖的、热的。
陶晓东回到家一开门，就被家里的热乎气儿扑了一脸。沙发上坐着俩小孩儿，边吃水果边看电视，听见他回来，都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其中有一个笑着叫了声“哥”。
说是小孩儿，那也是从陶晓东的眼睛里看的，其实也都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了，半大不小的年纪。
“外面冷吧？”开口说话的这个男孩儿皮肤很白，穿了套毛茸茸的睡衣，脚上也套着很厚的袜子。他朝陶晓东走过来，陶晓东递给他一只手，他于是伸过去摸了摸。
先摸的手心后摸的手背，男孩儿呼了一声：“嗬，好凉。”
陶晓东抽回手，用手背在他胳膊上蹭蹭，换了拖鞋，不太在意地说：“还行，不算太冷。”
男生抓着陶晓东的手搓了搓，回头跟沙发那边的另一个男孩儿说：“煮饺子吧。”
沙发边那个寸头黑小子应了声“嗯”，站起来往厨房去了。
这是陶晓东的家，里里外外都加上，就这三个人。
坐他身边的是他弟，陶淮南。这是个算得上安静的男孩儿，很白，很瘦，眼神总是乖的、平静的。
——是个漂亮的瞎子。
厨房里煮饺子那个是陶淮南八岁时“捡”的。
——当时寒冬腊月，他光着被打得青紫交加的身体，抢了陶淮南装了热牛奶的保温杯。手上动作太大了，牛奶泼了陶淮南一身。
那是陶晓东和陶淮南的爸妈去世的那个冬天，陶晓东把骨灰送回老家。贫穷但是很美的一个村子，陶晓东小时候在那儿长大，陶淮南却是第一次去。
陶淮南被抢了牛奶，还被牛奶洒了一身，吓了一跳。他看不到，只知道碰到他手的那只手又糙又冰。身后的一位老家叔叔呵斥一声，言语间却也听得出不落忍。不知道谁给那光屁股的男孩儿找了条裤子，怕把他冻坏了。
陶淮南那时听着周围嘈杂细碎的话音，男孩儿牙齿冻得咯咯响，就在他身边。陶淮南脱了脚上的鞋，往那边踢了踢。男孩儿比他要矮上一些，陶淮南眼睛对不上焦，只盯着前方某一点，下巴稍侧了侧，用感冒后带着重重鼻音的嗓音道：“你穿吧。”
之后陶淮南就被陶晓东抱走了，回房间又穿了双鞋。
“煮的什么馅儿？”陶淮南在餐桌边坐得板板正正，陶晓东还在旁边跟别人发语音说着事儿，迟骋端着饺子出来，陶淮南巴巴儿地问。
迟骋把饺子放下，回了一声：“羊肉。”
陶淮南伸手过去摸，被迟骋拍开，打在手背上“啪”的一声。
“我洗过手了。”陶淮南皱着眉搓了搓手背。
迟骋转身接着去厨房煮饺子，边走边说：“手指头给你烫掉。”
刚煮出来的饺子冒着湿润的热气，陶淮南于是也不再坚持去摸，放在近旁的那盘小排骨已经被他摸走了好几块。
陶晓东说完事去洗了手，洗手回来正好看见陶淮南正偷着去摸饺子。他笑了一声，回头冲厨房喊了声“苦哥”。
迟骋应了一声。
陶淮南冲他哥的方向“嘘嘘”，让他别告状。
陶晓东于是笑着冲厨房说：“等会儿别忘了拿醋。”
“已经拿过去了。”迟骋说。
“看到了。”陶晓东坐了下来。
几乎每个除夕都是这么过，两个小孩儿一个大人。该放的鞭炮得放，该吃的饺子得吃。只是最近几年不让放鞭炮了，两个小的少了挺多乐趣。
去年除夕，陶淮南吃完饺子在沙发上坐得老老实实，不能放鞭炮了，没得玩了。迟骋想带他偷着下楼放两个，被陶晓东阻止了，小区里一直有物业工作人员巡逻，也别给人添麻烦。
后来迟骋拉着陶淮南去阳台，把阳台所有窗户都开了，冷风扑面砸过来一瞬间仿佛到了楼下。陶淮南捂得严实，围巾帽子都戴着，陶淮南攥着他的手，带他一起按打火机，做了个点鞭炮的动作。
打火机“咔”的一声响，几秒之后旁边就“嘭”的一声巨响。
陶晓东当时在客厅听见声音还吓了一跳，以为俩小孩儿把什么点了。结果去阳台一看，迟骋抬头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迟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音响搬去阳台，连在他手机上，陶淮南一点火，他这边就放爆炸声。陶淮南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但也玩得开心，反正他本来也就只能听个响儿，俩人乐乐呵呵在阳台鼓捣了一个多小时。
陶晓东就靠在阳台边上，看了一个多小时。
今年陶晓东没打算让俩孩子那么寒碜，这么简单的快乐还是很好满足的。
饺子吃完，陶晓东跟他俩说：“放着先，明天再收拾，去穿衣服。”
陶淮南眨了眨眼睛：“去哪儿？”
陶晓东外套已经穿了一半，边穿边说：“别问，快穿。”
迟骋迅速把自己穿好了，接着去摆弄陶淮南，羽绒服一裹，帽子手套戴好，太熟练了，两分钟就能搞定。
陶晓东这晚开着车，拉着俩弟和一后备厢鞭炮，开车出了外环。外环有不少人都在放烟花，出了市区天上就热闹了。
陶晓东小时候也爱玩这些，只不过后来长大了操心事儿就多了，没那个心情。再往后过了年龄，他好像对很多曾经喜欢的东西就都不感兴趣了。
陶晓东今年三十四岁，是个艺术家。
但“艺术家”这三个字他是不认的，别人给他冠上这个名头的时候，陶晓东总是自嘲着摇头笑笑，说自己只是个商人。
他是国内最早入行做文身的那一批人，是国外文身展上最早代表中国文身师拿奖的人，那会儿他还那么年轻。在这一行里，他已经混得如鱼得水，是“大师”级人物，扎个图动辄几万几十万甚至更多。
陶晓东太忙了，他好像全年无休，过年这段时间算是他给自己放的假。每年这段时间空出来，陪陶淮南过个年。
在很多对他的杂志专访上，陶晓东都说过：别叫我大师，我也不是艺术家，我连手艺人都算不上。我就是为了挣钱。所以别给我戴高帽，我没为文身这一行做什么，我都是为我自己。
有人说他活得自我，陶晓东从来不否认这个。然而他的这种“自我”跟这一行里其他真正自我的文身师比起来还是太窄了，他只是活得现实，这种自我是扎根在俗世里的“自我”。
“咱们现在放的是鞭炮还是烟花？”陶淮南边被迟骋带着点火边问。
迟骋说：“花。”
陶淮南“哎”了一声：“烟花好。”
迟骋：“费钱，你又看不见。”
“你帮我看呗。”陶淮南不太在意地笑笑。
“现在是紫色的。”迟骋说。
“我不信，烟花哪有紫色的，都是红的绿的。”烟花蹿上天的声音在身前一声一声地连响，陶淮南边听边说。
迟骋仰头看着，和他说：“确实是紫色的。”
陶晓东听着他俩聊天，笑了一下，去车上又给他们搬了一些下来。回来的时候他们俩还在说红色绿色紫色，迟骋说：“现在是蓝色的。”
陶淮南依然笑道：“我不信。”
他说不信，迟骋也不再解释。陶晓东于是替他说了一句：“是蓝的，他没骗你。”
“哈，你们一起骗我。”陶淮南笑了两声，也仰着头跟他们一起“看”。头顶的烟花爆开再爆开，一簇簇蓝色的光璀璨耀眼，陶晓东想摸摸陶淮南的头，他头上戴着帽子，于是抓了抓他的帽子。
“我喜欢闻这个味儿。”陶淮南吸了吸鼻子，冲着迟骋的方向说。
迟骋看他一眼，没吭声，低头从放过的烟花盒子里撕了一块下来。纸壳上还沾着灰，迟骋拿着纸壳在他脸前转了两圈。
陶淮南于是吸了两下，之后笑：“人家以为咱们有病。”
一后备厢的鞭炮和烟花，让陶淮南玩了个尽兴。
到家已经过了凌晨，陶晓东给他们俩一人发了一个厚厚的红包，互相说了声“新年快乐”，就回房间冲澡睡觉了。
那俩也去洗了澡，然后睡觉。
仅仅是吃饺子放鞭炮这几个小时，陶晓东手机上未读消息就几百条，除掉拜年群发的，单发的消息也有几十条。
他挑着要回复的回了，剩下的就没再管，确实累了，基本是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状态。
可能是闻了一晚上烟花味儿，也可能是过年的气氛太足了，这晚陶晓东做了个梦。
他梦见小时候，他跟村里一群傻小子乱跑疯淘。年节过后他揣了一裤兜崩到地上没炸过的零散小炮，往别人家玻璃上扔，往井里扔，往冻实了的牛粪里扔。
后来火星崩到裤子上，一兜小炮差点都炸了，就只差一点点。
回家之后他被他爸扒了炸出窟窿的棉裤揍了顿狠的，整个屁股泛着红泛着青。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陶晓东哭得惊天动地，杀猪一样。
他爸一边揍他一边骂，问他是不是嫌长两条腿累赘，一兜炮要是都炸了他这条腿就没了。
陶晓东被打出一身叛逆的轴劲，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喊：“炸没了也不用你管我！你就知道打我你不是我爸！我没你这样的爸！”
他爸都让他给气笑了，也不知道是气大劲儿了还是真的哭笑不得，反正那巴掌再也没落下来。
他妈在一旁赶紧哄着他爸，怕他再挨揍。
他爸在他屁股上踹了最后一脚，说：“小犊子赶紧滚！”
陶晓东提溜着裤子钻上炕，鼻涕往被垛上蹭，被他妈扯过来又胡噜了几巴掌。
有些小孩儿生来就淘，房顶拆了恨不得都嫌没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来。陶晓东三不五时挨顿揍，早就打皮了。
除夕春节交替，辞旧迎新。
睡时一场旧梦，醒来又是新的一年。
汤索言已经连续工作了四十几个小时，没休息过。
春节是个喜庆的日子，热闹，团圆。但那是对普通人来讲的，对眼科医生来说，春节是一场硬仗。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从各处送来的急诊眼外伤患者，被鞭炮炸伤眼睛的，马上就得安排急诊手术，争分夺秒尽可能保住眼睛。
自从汤索言进医院，他还没有任何一年的春节是回家过的。
一台手术刚做完，器械护士还在检查手术器械，巡回护士在帮忙清理手术台，汤索言先没出去，在手术室的椅子上坐了会儿。
值班医生走进来，低声对他道：“汤主任，您歇会儿？我刚问过急诊那边，暂时没有需要手术的。”
他说完自己先苦笑了一下：“告一段落了，希望这不仅仅是暂时的。”
汤索言点了点头，说：“希望吧。”
汤索言的办公室对面是住院楼，医院是个节日气氛不重的地方，这种日子但凡能回家的都回家了，春节还在住院的自然也没什么心情过节。不过还是有些家属自己准备了小红灯笼，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红点。
在医院里红色从来不是什么好颜色，可这时候星星点点的红光却也难得地让人看了觉得挺暖。
汤索言看了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刚过。
他晚上七点进的手术室，现在才出来，十几台手术做下来，长时间精神的高度集中，使人的神经几乎是麻木的。其实到现在他也并不能真正地松懈，因为下一台急诊手术随时都可能来。
办公室有一张简易折叠床，是科里小大夫提前给他准备的，知道这几天他都得在医院值班。组里医生们早就做好了战前准备。汤索言没拿出来用，在天亮之前得保持清醒。
手机在抽屉里振动，上面很多消息，汤索言点开大概看了看，多数是拜年的，没有唐宁的消息。
他打开置顶的跟唐宁的消息界面，发了一条过去：新年快乐，小宁。
这条消息唐宁没回，大概是睡着了。
聊天界面他们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是半个月之前的，年前的这些天，他们连电话都没打过几个。
汤索言简单洗漱之后，在办公桌上趴了会儿，半睡半醒，眼睛闭上脑子里晃过的都是一张张检查报告和眼CT影像。
三院眼科名声在外，外省治不了的伤患来这儿找希望，急症患者第一时间都是朝三院来，好像到这儿来心里就有底了，眼睛就有救了。
汤索言是三院眼科副主任，眼科第一把刀。
他是院长徐石教授的学生，徐老当初亲自把他从国外请回来，让他从科研回到临床，从实验室回到手术室拿起刀。很多患者宁可放弃医保选择自费也要往三院来，冲的是徐石教授，也冲汤索言。
汤索言手很稳，临床紧急判断严谨果敢，一些被外省医院“判了死刑”的眼病经他手有了转机，这样的患者把他当神仙。
短暂地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六点前，组里医生敲开他的门：“汤主任，急诊二线眼外伤患者，左眼眼球破裂，视网膜脱离，急诊请您过去看看。”
汤索言在门开的那刻就已经清醒了，医生一句话说完，他已经站了起来，跟着出去了。
三院眼科的任何一位医生都不差，然而患者家属是本院的一位内科医生，坚持要汤索言来做这个手术。
患者是个四岁的女童，被家里带回奶奶家过年，半夜放鞭炮的时候被崩起的爆竹炸伤了眼睛。左眼周边遍布被火星溅过的灼伤，右眼眼睑上也有几处伤。邻近的县城医院做不了这种手术，只做了紧急处理，救护车一路连夜将她送过来。
女童的父亲是院里一位内科住院医师，这会儿同事之间省掉了不必要的寒暄和问候，专业素质使他能够冷静地听着医生讲手术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而后迅速签字。他妻子哭得很厉害，但也尽量安静，没干扰医生工作。
视网膜复位，做完整缝合，单就这台手术而言，汤索言已经做到了最佳。
可术后的一切反应和发展都不可估计。视力还能残存多少，眼球是否萎缩，视网膜会否再度脱离等等，都要等之后再看。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这只眼睛想要彻底治愈是不可能的，小姑娘很大可能今后就只剩一只眼睛看世界了。万幸的是只伤到了一只眼，汤索言这一晚还刚做了个双眼破裂的手术，患者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伤病面前人人平等，不会因为你的身份留下半分情面。高中生之后还要做角膜移植，但视力能留下多少，谁也预判不出。
——所以哪有什么神仙，再厉害的医生也都是凡人。
汤索言离开医院休班已经是初二的中午了。查房过后他又单独下病区看过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病人，住院医师跟在他身后小声地描述着患者的术后情况，汤索言分别交代过后才换了衣服下班。
几天没出过医院，进来的时候还是年前，现在年味儿已经淡了。
他先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爸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他什么时间回，两位中医教授对他这样熬夜值班深感忧虑，好在汤索言平时并不用值夜班。手机里一直没有过唐宁的消息，汤索言洗完澡给对方打了电话。
唐宁的电话是实习生接的，年纪轻轻的一个学生的声音：“您好，唐医生现在不方便听电话。”
汤索言问他：“在手术室？”
对方非常礼貌地答道：“嗯对，唐医生有台急诊手术，等手术结束我让唐医生给您回电话？”
汤索言说：“不用了，没什么事。”
他跟唐宁很多天没通过电话了，唐宁因为什么生气汤索言已经忘了，他最近是真的太忙了。
唐宁每一次生气都能保持很久，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冷下态度。像这次汤索言连他为什么生气都忘了，唐宁却依然不露面，不听电话，不回消息。
汤索言值了四天班，神经和精神都很疲惫，在家补了一觉才回了他爸妈家。
汤索言父母都是中医教授，他父亲已经退休了，母亲却闲不下来，被学校返聘回校继续任教。
汤索言当初去学西医他父母是支持的，甚至对他的成就感到骄傲。唯一的缺憾就是汤索言的生活不能让他们彻底放心，这么多年了，汤索言和唐宁的生活状态实在是太不稳定了。
“小唐今天值班？”汤母像是随口一问。
“嗯，值班。”汤索言点了点头，从他爸端着的盘子里拣了个煎饺吃了。
“今天夜班吗？要不你给叫过来，明天一起吃个饭？”汤母一边煎饺子一边问他。
汤索言出了厨房，坐在餐桌边等，说：“小宁最近忙，算了。”
他爸妈同时看了他一眼，之后依然一个煎饺子一个端盘，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这事了。
他和唐宁关系好了这么多年，唐宁来他家的次数是有限的，最初汤索言父母觉得俩人或许不太适合交朋友，性格都强势，后来见多了就对唐宁有所改观了。可唐宁也不是经常会来。当然汤索言也没怎么去过唐家，唐宁自己也很少回父母家。
唐宁不太愿意带汤索言去唐家。
爸妈还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汤索言拿出手机给唐宁发了条消息：明天过来吃饭？
唐宁这次倒是回了，汤索言正在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回复：明天夜班。
汤索言回：那你现在来？我去接你？
唐宁：不去了，加班，给叔叔阿姨带好。
汤索言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汤父汤母时不时抬眼看看他，给他夹菜。汤索言本来想装看不见了，但这老两口看他的频率实在是高了点，汤索言后来笑了，问：“想说什么就说啊，总看我干什么？”
“没有，没什么要说的。”汤母还是夹菜给他，“你吃你的。”
汤索言笑着说：“你们这小眼神也不像没话说，问吧教授们。”
两位教授还是摇头，谁也不多话。
饭后汤索言陪他爸喝着养生茶，老头说他脸色不好看，汤索言安慰道：“没事儿，最近忙，累的。”
“今年怎么样？患者还那么多？”老头问。
汤索言“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说：“除夕初一两天，眼外伤接了二百多个急诊。”
“唉……”他爸叹了口气，“不是都禁燃了吗？”
“禁了才能只有二百多个，不禁就翻倍了。”
“要我说就得彻底禁，也别分城里郊区了，郊区也别放。别光顾着环保，也关注一下眼睛这方面。因为放个爆竹受点什么伤，犯不上。”汤母端着水果过来，听着这些心里不舒服。
“也不都是鞭炮，崩油的进烟灰的，都有吧？”汤父又给汤索言续了杯茶，摇了摇头说，“有些小孩子就盼着过年放点烟花热闹热闹，都给禁了也说不过去。”
“哪儿还不凑这点热闹了，非得玩这个？”汤母还是不能接受，想想那些患者就觉得惋惜。
喝了会儿茶聊了会儿天，本来父母不想让他这么晚还回去，但汤索言第二天还得上班，从这边走太远了。
“我给你拿点菜你明天下班吃吧？不想做饭就热热。”汤母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收拾了好几个饭盒，正在装进拎兜。
“不拿了，我还不一定几点能下班，在医院吃了。”汤索言说。
“那我给你少装两个饭盒？你中午在医院热了吃。”她又把饭盒拿了出来。
汤索言也没坚持，笑了一下说：“行。”
从前汤索言认为他父母总是严肃的，近些年反倒觉出他们可爱来，他们越来越像孩子。可能父母和子女之间总要完成这个交接和转变。
汤母提着拎兜放门口的柜子上，又给他装了好多水果，都是过年学生送的，汤母让他拿到医院跟同事分分。
汤索言说：“我分东西他们不敢要。”
“你太吓人了吧？”汤母笑着说，“在单位多笑笑，别总拉着脸。”
“我真不，我挺平和了，但实习生看见我都躲着走。”汤索言挺无奈地说。
“你长得就不亲近人，像我。”他爸接了话，“以前学生看见我总哆哆嗦嗦的。”
“还当什么好事儿显摆呢。”汤母失笑，“早点回吧，回去赶紧休息。”
汤索言点点头，确实该走了。
他妈就站门口看他换鞋，替他拿着外套，见他穿完鞋就把外套递过去。
“你跟小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汤索言看向她，等着她说。
“你俩不是又闹别扭了吧？”
汤索言闻言笑了一下说：“哪有的事啊，没有。”
“行，好好的就行……”汤母就着汤索言搂着她的姿势拍了拍他胳膊，“小唐不爱来也不非得来，你俩别总闹别扭。”
“好。”汤索言点头，冲他爸远远抬了抬下巴，“我走了啊。”
“走吧，慢点开车。”老头在那边说。
汤索言是不愿意让家里俩老人因为他生活上的事儿跟着操心的，他都这把年纪了，那也太没正事了。他跟唐宁说闹掰了确实没有，可现在也的确挺别扭的。
唐宁这晚也没回，汤索言想聊聊，但唐宁明显不想聊。
唐宁是心外科天才医生，因为汤索言回国才跟着回来的。他们认识很久了，很多年。
汤索言认识唐宁的时候还年轻，还是医学院那八年还没修完的时候。唐宁比他小一届，那会儿很受关注，有气质，相当耀眼。
然而唐宁再耀眼也比不过汤索言，那是个太优秀的传奇人物——徐教授的“亲学生”，徐教授对他很重视，在医院做手术总要带着他，科研项目也总有他一份。
唐宁的骄傲在面对汤索言的时候让了一步，认识两个月两人就熟了。两个同样优秀的人互相欣赏，这怎么看都是件幸运的事。
门口相框里摆着一张他们的照片，照片里唐宁挨着汤索言肩膀，笑得阳光粲然。那时候汤索言二十三，现在他三十六。中间他们也闹过几回严重的。
唐宁说过，朋友之间闹矛盾这事，一回气得厉害，第二回就轻了，折腾几次也就麻木了。
那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要让自己活得舒服，活得硬气。去年有一次唐宁喝多了，竟然哭了。
成年人好像都不怎么哭，像是成年之后再哭起来，就是很不体面的事情。唐宁向来体面，哪怕是在汤索言面前。
所以汤索言有几年没看唐宁哭过了，那次唐宁哭得很厉害，身上的白衬衫皱得不能看。
唐宁偶尔尖锐，嘴毒起来怎么坏怎么说，可也不经常这样，也有好的时候。就像每一次两人闹过矛盾之后再找汤索言时，唐宁都很和气，说自己错了，自己不应该。
唐宁从不吝啬道歉和自己的笑，收起尖锐的刺和骄傲的下巴，笑着说“汤医生原谅我”。在汤索言眼里他们没什么真正的矛盾，无非都是唐宁自己闹脾气，闹过了就让唐宁自己冷静几天，然后就能想通了。
但这次唐宁闹脾气的时间有些长，从寒冬转进春天，唐宁还没有回来。
唐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走了自己的很多东西，可能是在某一天汤索言上班的时候。
这中间汤索言找过唐宁几次，唐宁只说累了，想换一种生活。
陶晓东去年欠的一堆图，年后开始慢慢还。约他的客户太多了，一掷千金，一年两年地等，就为了从陶晓东手里得个图。
尽管陶晓东在业内名声并不好，可也不妨碍他挣钱。骂归骂，欣赏归欣赏。有些文身师在个人社交账号上把陶晓东骂得一无是处，嫌他不纯粹，嫌他收钱多，可到了开班的时候还是拿着六位数的学费来了。
这也是这人可恨的地方，你烦透了这个人，你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钱味儿，可你又不得不承认他那双手太厉害，他的图远远凌驾于平均水平之上，拿到哪儿都是大师。
“你给我补补色，我感觉我这颜色不新鲜了。”夏远大老远的开车来这边，要约陶晓东晚上一起吃个饭，顺便让陶晓东给他补个色。
“我忙，没空。”陶晓东手上的图已经做了快一周了，一个日式全身图，从脖子到脚跟。客户不让别人伸手，店里其他文身师想帮忙勾个线他也不同意，多少钱无所谓，这图只让陶晓东一个人上手。这样的图一次做不完，没等完成有些地方就要结痂了，只能分几次慢慢来。
“你等会儿干完活抽个空就给我整完了，这么小一块。”夏远搬了把椅子就坐他旁边。
陶晓东脸上戴着口罩，干活很专注，头都不抬。周围有几个文身师在观摩，看陶晓东扎图太享受了。
“你那图谁给你弄都一样，你就补个色，也不是新图。”黄义达晃晃悠悠地转上楼来，端着个大茶杯边走边喝。
“就想让他来。”夏远不改主意。
“你也太信不着我们这儿的人了，”黄义达笑了一声，“我们这儿哪个出去不打一片啊？”
“真不是信不着，”夏远耸着肩膀笑了两声，“也就他给我整我好意思不给钱，换别的小哥儿咱也不好意思啊。”
黄义达“啧”了一声：“什么钱不钱的。”
陶晓东在旁边嗤笑了一声：“给你抠得也不要脸了。”
夏远是陶晓东多年的好友，上学那会儿认识的，十几年有了。
这人是做医疗器械的，一个商人，做生意很有一套，大学毕业毫不犹豫下海经商，到现在一直干得风生水起。
“老田今天值不值班？”夏远在旁边问。
“我不知道。”陶晓东手里的机器一直嗡嗡响着，这样的声音别人听来可能吵，可对文身师来说，听着才觉得踏实。
夏远低头摆弄半天手机，过会儿说：“他不加，一会儿接上他一起。”
夏远那个小图最后到底没能补成色，他晚上要喝酒，陶晓东没给他补。
“我最不爱上你们医院，忒堵了。”夏远跟后座上的田毅说话，“拐个灯我俩拐了半小时。”
田毅今天有人接，不用自己开车，挺自在：“你走后门不就得了，后门不堵。”
“堵了，地图上红一片。”还得从刚才那路口拐回去，一次绿灯也就能过仨车，夏远排得都没脾气了，“你这儿也堵，晓东那儿更堵，我这一天全搭你俩道上了。”
“你可别絮叨了，”田毅往前凑，拍了一下他的椅背，“你把我们晓东絮叨得快睡着了。”
陶晓东其实已经睡着了，一直是迷糊着的状态。田毅推了他一把，“哎”了一声叫他：“咋困成这样？”
“累。”陶晓东闭着眼回了个声。
“熬夜了？”田毅问他。
“赶个图。”陶晓东还是闭着眼睛，跟田毅熟得已经不用特意睁眼去打招呼了。
“又是明星呗？”
陶晓东应了一声“嗯”，田毅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明星怎么非得都晚上文。”
“都是夜猫子，白天醒不过来。”陶晓东说。
陶晓东给很多明星做过文身，其中有几个文身爱好者跟他很熟。陶晓东这人交际广，朋友多，有时候认识一个就等于认识了一圈，他微信好友都快到上限了。
昨晚陶晓东扎图这位不知道叫什么，别人介绍的，但应该在哪儿看到过，眼熟。那是个不算年轻的小明星，从片场直接过去的，在陶晓东那儿卸的妆，卸了妆皮肤状态很差。
陶晓东一共三家店，最初居民楼里的那家工作室现在还留着，明星或者那些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客户一般都在那边做图。一共也就一百多平，去那边做图通常都很贵。这也是陶晓东的一个“骂点”，嘴上说着没时间，可在那边做图就能插队加塞儿，说到底还是冲钱说话。
有人说陶晓东一点傲骨没有，给钱当孙子。
陶晓东干活不爱说话，但对方疼了或者太紧张的时候他也得聊，分散一下注意力。
昨晚那小明星一口一个“晓东老师”，陶晓东后来笑着摇头说：“别这么叫我，像剪头的。”
对方于是笑了半天，之后就挺亲近地叫“东哥”。
陶晓东长得是很帅的，耐看。浅浅的一层胡楂显得硬朗随性，半长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一下，纯色短袖穿在身上，胳膊上的肌肉很显。他虽然戴着口罩，一直低头做图，可他文身时的动作和神态都很吸引人。
文身位置在胳膊内侧，陶晓东得掐着对方胳膊扎图，戴着黑手套的手掐了会儿就把人胳膊掐红了一片。
对方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碰了碰陶晓东的手背，轻声说了句“哥你手有点重”。
陶晓东于是松了手，站起来说：“歇会儿。”
再回来的时候对方就改了态度，没再说过什么话。对方临走说要不加个微信，陶晓东有意交代注意事项岔过去了，没接这茬儿。
今晚就他们仨，找个地儿聚聚，喝点酒。老友之间卸了对外那些客套和钻营，吐吐黑泥聊聊没营养的天。他们挺久没聚过了。其实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兄弟，只不过不是周末，也没提前约，其他人都没空。
去的地方是夏远一朋友的店，新开的，夏远说去捧个场。
地方不错，虽然是新开的，可人也不少。
陶晓东跟田毅先进去的，夏远去找他那朋友打声招呼。田毅给他老婆录了个小视频，特意拍了陶晓东进去，边录边说：“媳妇儿我出来喝酒了，跟晓东和夏远。没别人，不乱来，报告完毕。”
陶晓东在旁边乐。
“你不用笑，已婚人士才有的乐子你不懂。”田毅把小视频发过去，他老婆给他发了个“ok”的表情。
“我确实不懂。”陶晓东点点头，还是笑。
过会儿田毅老婆直接给陶晓东发了条消息过来：晚上直接把他弄你那儿去吧，别让他回来，喝多了我懒得伺候他。
陶晓东把手机往田毅那边一扔：“人嫌弃你。”
田毅用陶晓东手机回：收到。
他俩都喝了一杯，夏远才上来。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个人。
“真是巧了，遇见个熟人。”夏远看起来挺高兴，看了眼旁边穿着白衬衫的那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哎对啊，老田你俩应该认识，还记得不？”
田毅看着夏远身边很有气质的那位，有点意外，笑了一下道：“当然记得，好久没见了。”
陶晓东没什么印象，他没见过，也不认识。
夏远给他俩介绍了一下，田毅在他旁边笑着说：“唐宁啊，不记得了？夏远那会儿经常念叨的。”
他这么说陶晓东就有点印象了，那时候夏远特别欣赏个人，整天琢磨着想跟人认识认识，后来还没等他认识上人就出国走了，对此夏远一直意难平。
后来夏远喝起酒来追忆往昔还总惦记着当初自己有过一个“白月光”。
他念叨的次数太多了，陶晓东确实记得有这么回事儿。
陶晓东伸手过去：“陶晓东。”
对方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手心有点凉，笑了下说：“唐宁。”
成年人的交往很容易，不像小孩子总带点腼腆和慢热。一起吃顿饭，一起喝次酒，也就熟了。
夏远跟唐宁确实是赶巧碰上的，唐宁自己坐在那儿喝酒，被夏远看见了。唐宁完全不知道夏远对自己有过那些欣赏，当时只认为这是个对自己很照顾的学长。
除了陶晓东之外，这三位都是医学院的，共同话题很多。陶晓东对医生向来很看重，对这个职业很尊敬，唐宁又是个看着顺眼的人，因此陶晓东跟唐宁也挺合得来，说起话来没距离。
陶晓东想和谁交好的时候会让对方觉得很舒服，亲近又不刻意，很自然。他天生就这样，田毅说他真诚，心眼儿又多。这两点通常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展现，一旦都在一个人身上释放出来，就显得这人很有魅力，招人。
夏远当初也是正正经经考进医学院的，曾经也是个高分学霸，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同学什么的，多数当了医生。考进他们学校的没几个不为当医生的，就算没当医生，也都跟他现在一样，离不开医药行业。
夏远也做过医生梦，也想要为医疗行业做贡献，然而到底还是选了更现实的那条路。酒精上头，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的踌躇壮志，他惋惜道：“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初要是没做药啊……现在估计也跟你们似的，也是个白衣天使。”
“还白衣天使……”田毅说他，“就凭你这句话你都当不了好大夫，人白衣天使是说护士的。”
“大夫就不是天使了？”夏远看看他俩，叹道，“当大夫多好啊，治病救人，功德无量。”
田毅接了这话：“有什么好的，受苦受累落不着好。”
夏远嫌他“丧”，没活力，视线扫了一圈，落在身边的唐宁身上，转头跟田毅说：“我怎么没听小唐抱怨当大夫不好。”
被提到的唐宁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还真的思考了几秒，之后浅浅地笑了一下：“好像还真的没什么好的。”
“怎么可能不好，你救了多少人？多少人从你手上捡了条命？很伟大，你们。”夏远跟他俩分别碰了碰杯，自己把酒喝了。
唐宁把杯子放嘴边抿了抿，一口酒在嘴里含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唐宁的手很好看，陶晓东也看了一眼。
田毅说：“谁苦谁知道啊，忙起来的时候几十个小时连轴转，活往死了干，回头挨骂吃官司都是大夫的事儿。”
“那你别干了，跟着我做器械。”夏远说。
田毅摇头：“我不。”
夏远嗤笑一声：“所以你也就是在我们眼前抱怨抱怨，当初我保你大富大贵你都坚持要当穷大夫，这会儿还说什么鬼话。”
田毅于是乐了，把杯里的酒都喝了，夏远又给他倒了一杯。唐宁也笑了一下，陶晓东在旁边说：“他从小做的梦都是当大夫穿白大褂，田大夫有情怀。”
田毅没说话。确实，有些事坚持了这么多年，说的那些多苦多难在真正成为医生之前心里都门儿清。但不还是这么选了，还是走了这条道？
他就没别的路，这么多年惦记的只有这个。
临时聊起的一个话题，聊过了就过去了。
之后几人还聊了别的，聊医院里一些或遗憾或可爱的事儿，也聊了聊感情。他们今天聊的都是陶晓东跟不进去的话题，他只能听。医院他不熟悉，感情他也没有。
田毅跟他老婆恋爱快十年，前年结婚了，小生活过得挺美。夏远情场老手，谈过的各式各样的恋爱都数不过来。在这方面陶晓东也不能说多纯情，毕竟也三十好几了，这把岁数说没谈过没处过那是笑话。不过他也确实很久没谈了，没碰上合适的。
归根结底还是不爱玩，嫌麻烦。他长得就招人，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半笑不笑的，挺带劲的。他很有玩艺术的范儿，又至今身边没有人，没个固定下来的伴。
有钱，没家。这样的人就是个活靶子，小年轻们的心思不免要往他身上打转。
陶晓东当然不是有什么毛病，只是这几年岁数眼看着长起来了，他越来越觉得跟年轻点的有代沟，处不到一起去，甚至都聊不到一起去。按理说他一个搞文身的，始终都是在潮流前线的，不该老气横秋，可他实在觉得跟现在的年轻人处起来太难，也没耐心。
而且他事多也忙，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留给他弟了，没心思想别的。
“小唐还跟那谁一块儿住呢？”夏远剥了颗开心果，边吃边问唐宁。
唐宁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个浅浅的弧度，问：“谁？”
“你不一直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夏远问。
唐宁也拣了颗开心果，却没剥，放在指尖用指甲轻轻地磕了几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说：“还好。”
“挺难得，这么多年还好着。”夏远说。
那天陶晓东和唐宁互相都挺合眼缘，临走之前还加上了微信。
闲聊喝酒到半夜，老板给叫了代驾，分别都送回了家。田毅很听话，没提回家的事，消消停停跟着陶晓东回了他家。喝多了他也还记得自己老婆，拍了张陶晓东家的照片，发了个醉蒙蒙的语音过去：“媳妇儿我回晓东家了，没乱搞。”
他老婆过会儿回他，一听就是睡着了被吵醒的：“大半夜发什么消息，行了收拾收拾赶紧睡吧，别折腾别闹，晓东那儿还俩弟弟，别吵醒俩孩子。”
田毅说：“好的好的。”
陶晓东把他扔沙发上就不管了，开门看了看那俩。陶淮南和迟骋早睡了，睡得正熟。陶晓东把门关了，踢了踢田毅，田毅一翻身进了陶晓东屋。
他俩谁也没收拾没洗澡，俩都喝多了，谁也别嫌谁了，衣服都没脱，就那么睡了。
陶晓东时间稍微自由，昨晚就跟客户说了今天晚点再过去，他本来可以不用那么早起。但是田毅不行，还得上班，早上八点就得准时进他们影像科了。
陶淮南和迟骋六点起床，迟骋看了看门口，说：“两双鞋。”
陶淮南问：“关门了吗？”
迟骋：“没关。”
“那看看。”
迟骋进去瞅了一眼，出来说：“是田毅哥。”
陶淮南尽管看不见，还是眨了眨眼，说：“你先准备早饭。”
迟骋去洗漱准备早饭，陶淮南摸进陶晓东房间，在床上摸。摸到条腿，捏了捏，是他哥，于是他继续摸。田毅被捏脚腕捏醒，有点痒，哼了一声。
“田毅哥，快起来快起来！”陶淮南拍着他的腿。
田毅还有点不清醒，闭着眼问：“几点啊……”
陶淮南说：“六点十分了，快点！”
田毅还咕哝着：“赶趟……”
“不赶趟！你快醒醒吧，你在哪儿睡呢还赶趟！”陶淮南继续拍他的腿，“你上不上班了？”
田毅又过了两秒才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看见陶淮南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拍他，彻底清醒了。手机没在手边，他问陶淮南：“几点了小南？”
“六点十分，快起快起。”陶淮南说。
田毅骂了一声，腿一抬直接从陶晓东身上翻了出去，把陶晓东也翻醒了。陶晓东本来没想起，结果被田毅推起来：“你也赶紧起来！我没开车你送我！”
陶晓东皱着眉：“你开我车走。”
“我不开，我开完还得给你送，再送还得来，你早晚得送我一趟，赶紧的！”田毅说话的时候已经出了房间。
陶淮南对这个场面太熟了，每次田毅在这儿睡几乎都是这个状态。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记不得睡前定个提前点的闹钟，总要搞得打仗一样。
陶晓东到底被他折腾起来送了一趟，早高峰时间，田毅他们医院堵得不成样子。不过这里陶晓东太熟了，知道怎么走能最快，好歹是赶在八点前把田毅送了进去。
田毅在三院，算是影像科一个很年轻的小大夫。三院陶晓东经常来，要带陶淮南定期做复诊，看眼睛。
这里的大夫陶晓东都很敬重，个顶个都是好医生。他跟这儿熟，跟这里的很多医生也熟。
所以几天之后从夏远嘴里得知唐宁的那位同住的关系很好的朋友是汤索言的时候，陶晓东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惊讶过后再仔细琢磨琢磨这两人，想想各自的样貌气质，他点头说了声：“挺好。”
除夕。
这是个注定团圆的夜晚，从每个窗口透出来的光都是暖的、热的。
陶晓东回到家一开门，就被家里的热乎气儿扑了一脸。沙发上坐着俩小孩儿，边吃水果边看电视，听见他回来，都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其中有一个笑着叫了声“哥”。
说是小孩儿，那也是从陶晓东的眼睛里看的，其实也都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了，半大不小的年纪。
“外面冷吧？”开口说话的这个男孩儿皮肤很白，穿了套毛茸茸的睡衣，脚上也套着很厚的袜子。他朝陶晓东走过来，陶晓东递给他一只手，他于是伸过去摸了摸。
先摸的手心后摸的手背，男孩儿呼了一声：“嗬，好凉。”
陶晓东抽回手，用手背在他胳膊上蹭蹭，换了拖鞋，不太在意地说：“还行，不算太冷。”
男生抓着陶晓东的手搓了搓，回头跟沙发那边的另一个男孩儿说：“煮饺子吧。”
沙发边那个寸头黑小子应了声“嗯”，站起来往厨房去了。
这是陶晓东的家，里里外外都加上，就这三个人。
坐他身边的是他弟，陶淮南。这是个算得上安静的男孩儿，很白，很瘦，眼神总是乖的、平静的。
——是个漂亮的瞎子。
厨房里煮饺子那个是陶淮南八岁时“捡”的。
——当时寒冬腊月，他光着被打得青紫交加的身体，抢了陶淮南装了热牛奶的保温杯。手上动作太大了，牛奶泼了陶淮南一身。
那是陶晓东和陶淮南的爸妈去世的那个冬天，陶晓东把骨灰送回老家。贫穷但是很美的一个村子，陶晓东小时候在那儿长大，陶淮南却是第一次去。
陶淮南被抢了牛奶，还被牛奶洒了一身，吓了一跳。他看不到，只知道碰到他手的那只手又糙又冰。身后的一位老家叔叔呵斥一声，言语间却也听得出不落忍。不知道谁给那光屁股的男孩儿找了条裤子，怕把他冻坏了。
陶淮南那时听着周围嘈杂细碎的话音，男孩儿牙齿冻得咯咯响，就在他身边。陶淮南脱了脚上的鞋，往那边踢了踢。男孩儿比他要矮上一些，陶淮南眼睛对不上焦，只盯着前方某一点，下巴稍侧了侧，用感冒后带着重重鼻音的嗓音道：“你穿吧。”
之后陶淮南就被陶晓东抱走了，回房间又穿了双鞋。
“煮的什么馅儿？”陶淮南在餐桌边坐得板板正正，陶晓东还在旁边跟别人发语音说着事儿，迟骋端着饺子出来，陶淮南巴巴儿地问。
迟骋把饺子放下，回了一声：“羊肉。”
陶淮南伸手过去摸，被迟骋拍开，打在手背上“啪”的一声。
“我洗过手了。”陶淮南皱着眉搓了搓手背。
迟骋转身接着去厨房煮饺子，边走边说：“手指头给你烫掉。”
刚煮出来的饺子冒着湿润的热气，陶淮南于是也不再坚持去摸，放在近旁的那盘小排骨已经被他摸走了好几块。
陶晓东说完事去洗了手，洗手回来正好看见陶淮南正偷着去摸饺子。他笑了一声，回头冲厨房喊了声“苦哥”。
迟骋应了一声。
陶淮南冲他哥的方向“嘘嘘”，让他别告状。
陶晓东于是笑着冲厨房说：“等会儿别忘了拿醋。”
“已经拿过去了。”迟骋说。
“看到了。”陶晓东坐了下来。
几乎每个除夕都是这么过，两个小孩儿一个大人。该放的鞭炮得放，该吃的饺子得吃。只是最近几年不让放鞭炮了，两个小的少了挺多乐趣。
去年除夕，陶淮南吃完饺子在沙发上坐得老老实实，不能放鞭炮了，没得玩了。迟骋想带他偷着下楼放两个，被陶晓东阻止了，小区里一直有物业工作人员巡逻，也别给人添麻烦。
后来迟骋拉着陶淮南去阳台，把阳台所有窗户都开了，冷风扑面砸过来一瞬间仿佛到了楼下。陶淮南捂得严实，围巾帽子都戴着，陶淮南攥着他的手，带他一起按打火机，做了个点鞭炮的动作。
打火机“咔”的一声响，几秒之后旁边就“嘭”的一声巨响。
陶晓东当时在客厅听见声音还吓了一跳，以为俩小孩儿把什么点了。结果去阳台一看，迟骋抬头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迟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音响搬去阳台，连在他手机上，陶淮南一点火，他这边就放爆炸声。陶淮南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但也玩得开心，反正他本来也就只能听个响儿，俩人乐乐呵呵在阳台鼓捣了一个多小时。
陶晓东就靠在阳台边上，看了一个多小时。
今年陶晓东没打算让俩孩子那么寒碜，这么简单的快乐还是很好满足的。
饺子吃完，陶晓东跟他俩说：“放着先，明天再收拾，去穿衣服。”
陶淮南眨了眨眼睛：“去哪儿？”
陶晓东外套已经穿了一半，边穿边说：“别问，快穿。”
迟骋迅速把自己穿好了，接着去摆弄陶淮南，羽绒服一裹，帽子手套戴好，太熟练了，两分钟就能搞定。
陶晓东这晚开着车，拉着俩弟和一后备厢鞭炮，开车出了外环。外环有不少人都在放烟花，出了市区天上就热闹了。
陶晓东小时候也爱玩这些，只不过后来长大了操心事儿就多了，没那个心情。再往后过了年龄，他好像对很多曾经喜欢的东西就都不感兴趣了。
陶晓东今年三十四岁，是个艺术家。
但“艺术家”这三个字他是不认的，别人给他冠上这个名头的时候，陶晓东总是自嘲着摇头笑笑，说自己只是个商人。
他是国内最早入行做文身的那一批人，是国外文身展上最早代表中国文身师拿奖的人，那会儿他还那么年轻。在这一行里，他已经混得如鱼得水，是“大师”级人物，扎个图动辄几万几十万甚至更多。
陶晓东太忙了，他好像全年无休，过年这段时间算是他给自己放的假。每年这段时间空出来，陪陶淮南过个年。
在很多对他的杂志专访上，陶晓东都说过：别叫我大师，我也不是艺术家，我连手艺人都算不上。我就是为了挣钱。所以别给我戴高帽，我没为文身这一行做什么，我都是为我自己。
有人说他活得自我，陶晓东从来不否认这个。然而他的这种“自我”跟这一行里其他真正自我的文身师比起来还是太窄了，他只是活得现实，这种自我是扎根在俗世里的“自我”。
“咱们现在放的是鞭炮还是烟花？”陶淮南边被迟骋带着点火边问。
迟骋说：“花。”
陶淮南“哎”了一声：“烟花好。”
迟骋：“费钱，你又看不见。”
“你帮我看呗。”陶淮南不太在意地笑笑。
“现在是紫色的。”迟骋说。
“我不信，烟花哪有紫色的，都是红的绿的。”烟花蹿上天的声音在身前一声一声地连响，陶淮南边听边说。
迟骋仰头看着，和他说：“确实是紫色的。”
陶晓东听着他俩聊天，笑了一下，去车上又给他们搬了一些下来。回来的时候他们俩还在说红色绿色紫色，迟骋说：“现在是蓝色的。”
陶淮南依然笑道：“我不信。”
他说不信，迟骋也不再解释。陶晓东于是替他说了一句：“是蓝的，他没骗你。”
“哈，你们一起骗我。”陶淮南笑了两声，也仰着头跟他们一起“看”。头顶的烟花爆开再爆开，一簇簇蓝色的光璀璨耀眼，陶晓东想摸摸陶淮南的头，他头上戴着帽子，于是抓了抓他的帽子。
“我喜欢闻这个味儿。”陶淮南吸了吸鼻子，冲着迟骋的方向说。
迟骋看他一眼，没吭声，低头从放过的烟花盒子里撕了一块下来。纸壳上还沾着灰，迟骋拿着纸壳在他脸前转了两圈。
陶淮南于是吸了两下，之后笑：“人家以为咱们有病。”
一后备厢的鞭炮和烟花，让陶淮南玩了个尽兴。
到家已经过了凌晨，陶晓东给他们俩一人发了一个厚厚的红包，互相说了声“新年快乐”，就回房间冲澡睡觉了。
那俩也去洗了澡，然后睡觉。
仅仅是吃饺子放鞭炮这几个小时，陶晓东手机上未读消息就几百条，除掉拜年群发的，单发的消息也有几十条。
他挑着要回复的回了，剩下的就没再管，确实累了，基本是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状态。
可能是闻了一晚上烟花味儿，也可能是过年的气氛太足了，这晚陶晓东做了个梦。
他梦见小时候，他跟村里一群傻小子乱跑疯淘。年节过后他揣了一裤兜崩到地上没炸过的零散小炮，往别人家玻璃上扔，往井里扔，往冻实了的牛粪里扔。
后来火星崩到裤子上，一兜小炮差点都炸了，就只差一点点。
回家之后他被他爸扒了炸出窟窿的棉裤揍了顿狠的，整个屁股泛着红泛着青。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陶晓东哭得惊天动地，杀猪一样。
他爸一边揍他一边骂，问他是不是嫌长两条腿累赘，一兜炮要是都炸了他这条腿就没了。
陶晓东被打出一身叛逆的轴劲，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喊：“炸没了也不用你管我！你就知道打我你不是我爸！我没你这样的爸！”
他爸都让他给气笑了，也不知道是气大劲儿了还是真的哭笑不得，反正那巴掌再也没落下来。
他妈在一旁赶紧哄着他爸，怕他再挨揍。
他爸在他屁股上踹了最后一脚，说：“小犊子赶紧滚！”
陶晓东提溜着裤子钻上炕，鼻涕往被垛上蹭，被他妈扯过来又胡噜了几巴掌。
有些小孩儿生来就淘，房顶拆了恨不得都嫌没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来。陶晓东三不五时挨顿揍，早就打皮了。
除夕春节交替，辞旧迎新。
睡时一场旧梦，醒来又是新的一年。
汤索言已经连续工作了四十几个小时，没休息过。
春节是个喜庆的日子，热闹，团圆。但那是对普通人来讲的，对眼科医生来说，春节是一场硬仗。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从各处送来的急诊眼外伤患者，被鞭炮炸伤眼睛的，马上就得安排急诊手术，争分夺秒尽可能保住眼睛。
自从汤索言进医院，他还没有任何一年的春节是回家过的。
一台手术刚做完，器械护士还在检查手术器械，巡回护士在帮忙清理手术台，汤索言先没出去，在手术室的椅子上坐了会儿。
值班医生走进来，低声对他道：“汤主任，您歇会儿？我刚问过急诊那边，暂时没有需要手术的。”
他说完自己先苦笑了一下：“告一段落了，希望这不仅仅是暂时的。”
汤索言点了点头，说：“希望吧。”
汤索言的办公室对面是住院楼，医院是个节日气氛不重的地方，这种日子但凡能回家的都回家了，春节还在住院的自然也没什么心情过节。不过还是有些家属自己准备了小红灯笼，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红点。
在医院里红色从来不是什么好颜色，可这时候星星点点的红光却也难得地让人看了觉得挺暖。
汤索言看了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刚过。
他晚上七点进的手术室，现在才出来，十几台手术做下来，长时间精神的高度集中，使人的神经几乎是麻木的。其实到现在他也并不能真正地松懈，因为下一台急诊手术随时都可能来。
办公室有一张简易折叠床，是科里小大夫提前给他准备的，知道这几天他都得在医院值班。组里医生们早就做好了战前准备。汤索言没拿出来用，在天亮之前得保持清醒。
手机在抽屉里振动，上面很多消息，汤索言点开大概看了看，多数是拜年的，没有唐宁的消息。
他打开置顶的跟唐宁的消息界面，发了一条过去：新年快乐，小宁。
这条消息唐宁没回，大概是睡着了。
聊天界面他们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是半个月之前的，年前的这些天，他们连电话都没打过几个。
汤索言简单洗漱之后，在办公桌上趴了会儿，半睡半醒，眼睛闭上脑子里晃过的都是一张张检查报告和眼CT影像。
三院眼科名声在外，外省治不了的伤患来这儿找希望，急症患者第一时间都是朝三院来，好像到这儿来心里就有底了，眼睛就有救了。
汤索言是三院眼科副主任，眼科第一把刀。
他是院长徐石教授的学生，徐老当初亲自把他从国外请回来，让他从科研回到临床，从实验室回到手术室拿起刀。很多患者宁可放弃医保选择自费也要往三院来，冲的是徐石教授，也冲汤索言。
汤索言手很稳，临床紧急判断严谨果敢，一些被外省医院“判了死刑”的眼病经他手有了转机，这样的患者把他当神仙。
短暂地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六点前，组里医生敲开他的门：“汤主任，急诊二线眼外伤患者，左眼眼球破裂，视网膜脱离，急诊请您过去看看。”
汤索言在门开的那刻就已经清醒了，医生一句话说完，他已经站了起来，跟着出去了。
三院眼科的任何一位医生都不差，然而患者家属是本院的一位内科医生，坚持要汤索言来做这个手术。
患者是个四岁的女童，被家里带回奶奶家过年，半夜放鞭炮的时候被崩起的爆竹炸伤了眼睛。左眼周边遍布被火星溅过的灼伤，右眼眼睑上也有几处伤。邻近的县城医院做不了这种手术，只做了紧急处理，救护车一路连夜将她送过来。
女童的父亲是院里一位内科住院医师，这会儿同事之间省掉了不必要的寒暄和问候，专业素质使他能够冷静地听着医生讲手术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而后迅速签字。他妻子哭得很厉害，但也尽量安静，没干扰医生工作。
视网膜复位，做完整缝合，单就这台手术而言，汤索言已经做到了最佳。
可术后的一切反应和发展都不可估计。视力还能残存多少，眼球是否萎缩，视网膜会否再度脱离等等，都要等之后再看。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这只眼睛想要彻底治愈是不可能的，小姑娘很大可能今后就只剩一只眼睛看世界了。万幸的是只伤到了一只眼，汤索言这一晚还刚做了个双眼破裂的手术，患者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伤病面前人人平等，不会因为你的身份留下半分情面。高中生之后还要做角膜移植，但视力能留下多少，谁也预判不出。
——所以哪有什么神仙，再厉害的医生也都是凡人。
汤索言离开医院休班已经是初二的中午了。查房过后他又单独下病区看过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病人，住院医师跟在他身后小声地描述着患者的术后情况，汤索言分别交代过后才换了衣服下班。
几天没出过医院，进来的时候还是年前，现在年味儿已经淡了。
他先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爸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他什么时间回，两位中医教授对他这样熬夜值班深感忧虑，好在汤索言平时并不用值夜班。手机里一直没有过唐宁的消息，汤索言洗完澡给对方打了电话。
唐宁的电话是实习生接的，年纪轻轻的一个学生的声音：“您好，唐医生现在不方便听电话。”
汤索言问他：“在手术室？”
对方非常礼貌地答道：“嗯对，唐医生有台急诊手术，等手术结束我让唐医生给您回电话？”
汤索言说：“不用了，没什么事。”
他跟唐宁很多天没通过电话了，唐宁因为什么生气汤索言已经忘了，他最近是真的太忙了。
唐宁每一次生气都能保持很久，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冷下态度。像这次汤索言连他为什么生气都忘了，唐宁却依然不露面，不听电话，不回消息。
汤索言值了四天班，神经和精神都很疲惫，在家补了一觉才回了他爸妈家。
汤索言父母都是中医教授，他父亲已经退休了，母亲却闲不下来，被学校返聘回校继续任教。
汤索言当初去学西医他父母是支持的，甚至对他的成就感到骄傲。唯一的缺憾就是汤索言的生活不能让他们彻底放心，这么多年了，汤索言和唐宁的生活状态实在是太不稳定了。
“小唐今天值班？”汤母像是随口一问。
“嗯，值班。”汤索言点了点头，从他爸端着的盘子里拣了个煎饺吃了。
“今天夜班吗？要不你给叫过来，明天一起吃个饭？”汤母一边煎饺子一边问他。
汤索言出了厨房，坐在餐桌边等，说：“小宁最近忙，算了。”
他爸妈同时看了他一眼，之后依然一个煎饺子一个端盘，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这事了。
他和唐宁关系好了这么多年，唐宁来他家的次数是有限的，最初汤索言父母觉得俩人或许不太适合交朋友，性格都强势，后来见多了就对唐宁有所改观了。可唐宁也不是经常会来。当然汤索言也没怎么去过唐家，唐宁自己也很少回父母家。
唐宁不太愿意带汤索言去唐家。
爸妈还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汤索言拿出手机给唐宁发了条消息：明天过来吃饭？
唐宁这次倒是回了，汤索言正在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回复：明天夜班。
汤索言回：那你现在来？我去接你？
唐宁：不去了，加班，给叔叔阿姨带好。
汤索言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汤父汤母时不时抬眼看看他，给他夹菜。汤索言本来想装看不见了，但这老两口看他的频率实在是高了点，汤索言后来笑了，问：“想说什么就说啊，总看我干什么？”
“没有，没什么要说的。”汤母还是夹菜给他，“你吃你的。”
汤索言笑着说：“你们这小眼神也不像没话说，问吧教授们。”
两位教授还是摇头，谁也不多话。
饭后汤索言陪他爸喝着养生茶，老头说他脸色不好看，汤索言安慰道：“没事儿，最近忙，累的。”
“今年怎么样？患者还那么多？”老头问。
汤索言“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说：“除夕初一两天，眼外伤接了二百多个急诊。”
“唉……”他爸叹了口气，“不是都禁燃了吗？”
“禁了才能只有二百多个，不禁就翻倍了。”
“要我说就得彻底禁，也别分城里郊区了，郊区也别放。别光顾着环保，也关注一下眼睛这方面。因为放个爆竹受点什么伤，犯不上。”汤母端着水果过来，听着这些心里不舒服。
“也不都是鞭炮，崩油的进烟灰的，都有吧？”汤父又给汤索言续了杯茶，摇了摇头说，“有些小孩子就盼着过年放点烟花热闹热闹，都给禁了也说不过去。”
“哪儿还不凑这点热闹了，非得玩这个？”汤母还是不能接受，想想那些患者就觉得惋惜。
喝了会儿茶聊了会儿天，本来父母不想让他这么晚还回去，但汤索言第二天还得上班，从这边走太远了。
“我给你拿点菜你明天下班吃吧？不想做饭就热热。”汤母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收拾了好几个饭盒，正在装进拎兜。
“不拿了，我还不一定几点能下班，在医院吃了。”汤索言说。
“那我给你少装两个饭盒？你中午在医院热了吃。”她又把饭盒拿了出来。
汤索言也没坚持，笑了一下说：“行。”
从前汤索言认为他父母总是严肃的，近些年反倒觉出他们可爱来，他们越来越像孩子。可能父母和子女之间总要完成这个交接和转变。
汤母提着拎兜放门口的柜子上，又给他装了好多水果，都是过年学生送的，汤母让他拿到医院跟同事分分。
汤索言说：“我分东西他们不敢要。”
“你太吓人了吧？”汤母笑着说，“在单位多笑笑，别总拉着脸。”
“我真不，我挺平和了，但实习生看见我都躲着走。”汤索言挺无奈地说。
“你长得就不亲近人，像我。”他爸接了话，“以前学生看见我总哆哆嗦嗦的。”
“还当什么好事儿显摆呢。”汤母失笑，“早点回吧，回去赶紧休息。”
汤索言点点头，确实该走了。
他妈就站门口看他换鞋，替他拿着外套，见他穿完鞋就把外套递过去。
“你跟小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汤索言看向她，等着她说。
“你俩不是又闹别扭了吧？”
汤索言闻言笑了一下说：“哪有的事啊，没有。”
“行，好好的就行……”汤母就着汤索言搂着她的姿势拍了拍他胳膊，“小唐不爱来也不非得来，你俩别总闹别扭。”
“好。”汤索言点头，冲他爸远远抬了抬下巴，“我走了啊。”
“走吧，慢点开车。”老头在那边说。
汤索言是不愿意让家里俩老人因为他生活上的事儿跟着操心的，他都这把年纪了，那也太没正事了。他跟唐宁说闹掰了确实没有，可现在也的确挺别扭的。
唐宁这晚也没回，汤索言想聊聊，但唐宁明显不想聊。
唐宁是心外科天才医生，因为汤索言回国才跟着回来的。他们认识很久了，很多年。
汤索言认识唐宁的时候还年轻，还是医学院那八年还没修完的时候。唐宁比他小一届，那会儿很受关注，有气质，相当耀眼。
然而唐宁再耀眼也比不过汤索言，那是个太优秀的传奇人物——徐教授的“亲学生”，徐教授对他很重视，在医院做手术总要带着他，科研项目也总有他一份。
唐宁的骄傲在面对汤索言的时候让了一步，认识两个月两人就熟了。两个同样优秀的人互相欣赏，这怎么看都是件幸运的事。
门口相框里摆着一张他们的照片，照片里唐宁挨着汤索言肩膀，笑得阳光粲然。那时候汤索言二十三，现在他三十六。中间他们也闹过几回严重的。
唐宁说过，朋友之间闹矛盾这事，一回气得厉害，第二回就轻了，折腾几次也就麻木了。
那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要让自己活得舒服，活得硬气。去年有一次唐宁喝多了，竟然哭了。
成年人好像都不怎么哭，像是成年之后再哭起来，就是很不体面的事情。唐宁向来体面，哪怕是在汤索言面前。
所以汤索言有几年没看唐宁哭过了，那次唐宁哭得很厉害，身上的白衬衫皱得不能看。
唐宁偶尔尖锐，嘴毒起来怎么坏怎么说，可也不经常这样，也有好的时候。就像每一次两人闹过矛盾之后再找汤索言时，唐宁都很和气，说自己错了，自己不应该。
唐宁从不吝啬道歉和自己的笑，收起尖锐的刺和骄傲的下巴，笑着说“汤医生原谅我”。在汤索言眼里他们没什么真正的矛盾，无非都是唐宁自己闹脾气，闹过了就让唐宁自己冷静几天，然后就能想通了。
但这次唐宁闹脾气的时间有些长，从寒冬转进春天，唐宁还没有回来。
唐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走了自己的很多东西，可能是在某一天汤索言上班的时候。
这中间汤索言找过唐宁几次，唐宁只说累了，想换一种生活。
陶晓东去年欠的一堆图，年后开始慢慢还。约他的客户太多了，一掷千金，一年两年地等，就为了从陶晓东手里得个图。
尽管陶晓东在业内名声并不好，可也不妨碍他挣钱。骂归骂，欣赏归欣赏。有些文身师在个人社交账号上把陶晓东骂得一无是处，嫌他不纯粹，嫌他收钱多，可到了开班的时候还是拿着六位数的学费来了。
这也是这人可恨的地方，你烦透了这个人，你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钱味儿，可你又不得不承认他那双手太厉害，他的图远远凌驾于平均水平之上，拿到哪儿都是大师。
“你给我补补色，我感觉我这颜色不新鲜了。”夏远大老远的开车来这边，要约陶晓东晚上一起吃个饭，顺便让陶晓东给他补个色。
“我忙，没空。”陶晓东手上的图已经做了快一周了，一个日式全身图，从脖子到脚跟。客户不让别人伸手，店里其他文身师想帮忙勾个线他也不同意，多少钱无所谓，这图只让陶晓东一个人上手。这样的图一次做不完，没等完成有些地方就要结痂了，只能分几次慢慢来。
“你等会儿干完活抽个空就给我整完了，这么小一块。”夏远搬了把椅子就坐他旁边。
陶晓东脸上戴着口罩，干活很专注，头都不抬。周围有几个文身师在观摩，看陶晓东扎图太享受了。
“你那图谁给你弄都一样，你就补个色，也不是新图。”黄义达晃晃悠悠地转上楼来，端着个大茶杯边走边喝。
“就想让他来。”夏远不改主意。
“你也太信不着我们这儿的人了，”黄义达笑了一声，“我们这儿哪个出去不打一片啊？”
“真不是信不着，”夏远耸着肩膀笑了两声，“也就他给我整我好意思不给钱，换别的小哥儿咱也不好意思啊。”
黄义达“啧”了一声：“什么钱不钱的。”
陶晓东在旁边嗤笑了一声：“给你抠得也不要脸了。”
夏远是陶晓东多年的好友，上学那会儿认识的，十几年有了。
这人是做医疗器械的，一个商人，做生意很有一套，大学毕业毫不犹豫下海经商，到现在一直干得风生水起。
“老田今天值不值班？”夏远在旁边问。
“我不知道。”陶晓东手里的机器一直嗡嗡响着，这样的声音别人听来可能吵，可对文身师来说，听着才觉得踏实。
夏远低头摆弄半天手机，过会儿说：“他不加，一会儿接上他一起。”
夏远那个小图最后到底没能补成色，他晚上要喝酒，陶晓东没给他补。
“我最不爱上你们医院，忒堵了。”夏远跟后座上的田毅说话，“拐个灯我俩拐了半小时。”
田毅今天有人接，不用自己开车，挺自在：“你走后门不就得了，后门不堵。”
“堵了，地图上红一片。”还得从刚才那路口拐回去，一次绿灯也就能过仨车，夏远排得都没脾气了，“你这儿也堵，晓东那儿更堵，我这一天全搭你俩道上了。”
“你可别絮叨了，”田毅往前凑，拍了一下他的椅背，“你把我们晓东絮叨得快睡着了。”
陶晓东其实已经睡着了，一直是迷糊着的状态。田毅推了他一把，“哎”了一声叫他：“咋困成这样？”
“累。”陶晓东闭着眼回了个声。
“熬夜了？”田毅问他。
“赶个图。”陶晓东还是闭着眼睛，跟田毅熟得已经不用特意睁眼去打招呼了。
“又是明星呗？”
陶晓东应了一声“嗯”，田毅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明星怎么非得都晚上文。”
“都是夜猫子，白天醒不过来。”陶晓东说。
陶晓东给很多明星做过文身，其中有几个文身爱好者跟他很熟。陶晓东这人交际广，朋友多，有时候认识一个就等于认识了一圈，他微信好友都快到上限了。
昨晚陶晓东扎图这位不知道叫什么，别人介绍的，但应该在哪儿看到过，眼熟。那是个不算年轻的小明星，从片场直接过去的，在陶晓东那儿卸的妆，卸了妆皮肤状态很差。
陶晓东一共三家店，最初居民楼里的那家工作室现在还留着，明星或者那些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客户一般都在那边做图。一共也就一百多平，去那边做图通常都很贵。这也是陶晓东的一个“骂点”，嘴上说着没时间，可在那边做图就能插队加塞儿，说到底还是冲钱说话。
有人说陶晓东一点傲骨没有，给钱当孙子。
陶晓东干活不爱说话，但对方疼了或者太紧张的时候他也得聊，分散一下注意力。
昨晚那小明星一口一个“晓东老师”，陶晓东后来笑着摇头说：“别这么叫我，像剪头的。”
对方于是笑了半天，之后就挺亲近地叫“东哥”。
陶晓东长得是很帅的，耐看。浅浅的一层胡楂显得硬朗随性，半长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一下，纯色短袖穿在身上，胳膊上的肌肉很显。他虽然戴着口罩，一直低头做图，可他文身时的动作和神态都很吸引人。
文身位置在胳膊内侧，陶晓东得掐着对方胳膊扎图，戴着黑手套的手掐了会儿就把人胳膊掐红了一片。
对方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碰了碰陶晓东的手背，轻声说了句“哥你手有点重”。
陶晓东于是松了手，站起来说：“歇会儿。”
再回来的时候对方就改了态度，没再说过什么话。对方临走说要不加个微信，陶晓东有意交代注意事项岔过去了，没接这茬儿。
今晚就他们仨，找个地儿聚聚，喝点酒。老友之间卸了对外那些客套和钻营，吐吐黑泥聊聊没营养的天。他们挺久没聚过了。其实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兄弟，只不过不是周末，也没提前约，其他人都没空。
去的地方是夏远一朋友的店，新开的，夏远说去捧个场。
地方不错，虽然是新开的，可人也不少。
陶晓东跟田毅先进去的，夏远去找他那朋友打声招呼。田毅给他老婆录了个小视频，特意拍了陶晓东进去，边录边说：“媳妇儿我出来喝酒了，跟晓东和夏远。没别人，不乱来，报告完毕。”
陶晓东在旁边乐。
“你不用笑，已婚人士才有的乐子你不懂。”田毅把小视频发过去，他老婆给他发了个“ok”的表情。
“我确实不懂。”陶晓东点点头，还是笑。
过会儿田毅老婆直接给陶晓东发了条消息过来：晚上直接把他弄你那儿去吧，别让他回来，喝多了我懒得伺候他。
陶晓东把手机往田毅那边一扔：“人嫌弃你。”
田毅用陶晓东手机回：收到。
他俩都喝了一杯，夏远才上来。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个人。
“真是巧了，遇见个熟人。”夏远看起来挺高兴，看了眼旁边穿着白衬衫的那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哎对啊，老田你俩应该认识，还记得不？”
田毅看着夏远身边很有气质的那位，有点意外，笑了一下道：“当然记得，好久没见了。”
陶晓东没什么印象，他没见过，也不认识。
夏远给他俩介绍了一下，田毅在他旁边笑着说：“唐宁啊，不记得了？夏远那会儿经常念叨的。”
他这么说陶晓东就有点印象了，那时候夏远特别欣赏个人，整天琢磨着想跟人认识认识，后来还没等他认识上人就出国走了，对此夏远一直意难平。
后来夏远喝起酒来追忆往昔还总惦记着当初自己有过一个“白月光”。
他念叨的次数太多了，陶晓东确实记得有这么回事儿。
陶晓东伸手过去：“陶晓东。”
对方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手心有点凉，笑了下说：“唐宁。”
成年人的交往很容易，不像小孩子总带点腼腆和慢热。一起吃顿饭，一起喝次酒，也就熟了。
夏远跟唐宁确实是赶巧碰上的，唐宁自己坐在那儿喝酒，被夏远看见了。唐宁完全不知道夏远对自己有过那些欣赏，当时只认为这是个对自己很照顾的学长。
除了陶晓东之外，这三位都是医学院的，共同话题很多。陶晓东对医生向来很看重，对这个职业很尊敬，唐宁又是个看着顺眼的人，因此陶晓东跟唐宁也挺合得来，说起话来没距离。
陶晓东想和谁交好的时候会让对方觉得很舒服，亲近又不刻意，很自然。他天生就这样，田毅说他真诚，心眼儿又多。这两点通常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展现，一旦都在一个人身上释放出来，就显得这人很有魅力，招人。
夏远当初也是正正经经考进医学院的，曾经也是个高分学霸，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同学什么的，多数当了医生。考进他们学校的没几个不为当医生的，就算没当医生，也都跟他现在一样，离不开医药行业。
夏远也做过医生梦，也想要为医疗行业做贡献，然而到底还是选了更现实的那条路。酒精上头，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的踌躇壮志，他惋惜道：“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初要是没做药啊……现在估计也跟你们似的，也是个白衣天使。”
“还白衣天使……”田毅说他，“就凭你这句话你都当不了好大夫，人白衣天使是说护士的。”
“大夫就不是天使了？”夏远看看他俩，叹道，“当大夫多好啊，治病救人，功德无量。”
田毅接了这话：“有什么好的，受苦受累落不着好。”
夏远嫌他“丧”，没活力，视线扫了一圈，落在身边的唐宁身上，转头跟田毅说：“我怎么没听小唐抱怨当大夫不好。”
被提到的唐宁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还真的思考了几秒，之后浅浅地笑了一下：“好像还真的没什么好的。”
“怎么可能不好，你救了多少人？多少人从你手上捡了条命？很伟大，你们。”夏远跟他俩分别碰了碰杯，自己把酒喝了。
唐宁把杯子放嘴边抿了抿，一口酒在嘴里含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唐宁的手很好看，陶晓东也看了一眼。
田毅说：“谁苦谁知道啊，忙起来的时候几十个小时连轴转，活往死了干，回头挨骂吃官司都是大夫的事儿。”
“那你别干了，跟着我做器械。”夏远说。
田毅摇头：“我不。”
夏远嗤笑一声：“所以你也就是在我们眼前抱怨抱怨，当初我保你大富大贵你都坚持要当穷大夫，这会儿还说什么鬼话。”
田毅于是乐了，把杯里的酒都喝了，夏远又给他倒了一杯。唐宁也笑了一下，陶晓东在旁边说：“他从小做的梦都是当大夫穿白大褂，田大夫有情怀。”
田毅没说话。确实，有些事坚持了这么多年，说的那些多苦多难在真正成为医生之前心里都门儿清。但不还是这么选了，还是走了这条道？
他就没别的路，这么多年惦记的只有这个。
临时聊起的一个话题，聊过了就过去了。
之后几人还聊了别的，聊医院里一些或遗憾或可爱的事儿，也聊了聊感情。他们今天聊的都是陶晓东跟不进去的话题，他只能听。医院他不熟悉，感情他也没有。
田毅跟他老婆恋爱快十年，前年结婚了，小生活过得挺美。夏远情场老手，谈过的各式各样的恋爱都数不过来。在这方面陶晓东也不能说多纯情，毕竟也三十好几了，这把岁数说没谈过没处过那是笑话。不过他也确实很久没谈了，没碰上合适的。
归根结底还是不爱玩，嫌麻烦。他长得就招人，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半笑不笑的，挺带劲的。他很有玩艺术的范儿，又至今身边没有人，没个固定下来的伴。
有钱，没家。这样的人就是个活靶子，小年轻们的心思不免要往他身上打转。
陶晓东当然不是有什么毛病，只是这几年岁数眼看着长起来了，他越来越觉得跟年轻点的有代沟，处不到一起去，甚至都聊不到一起去。按理说他一个搞文身的，始终都是在潮流前线的，不该老气横秋，可他实在觉得跟现在的年轻人处起来太难，也没耐心。
而且他事多也忙，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留给他弟了，没心思想别的。
“小唐还跟那谁一块儿住呢？”夏远剥了颗开心果，边吃边问唐宁。
唐宁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个浅浅的弧度，问：“谁？”
“你不一直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夏远问。
唐宁也拣了颗开心果，却没剥，放在指尖用指甲轻轻地磕了几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说：“还好。”
“挺难得，这么多年还好着。”夏远说。
那天陶晓东和唐宁互相都挺合眼缘，临走之前还加上了微信。
闲聊喝酒到半夜，老板给叫了代驾，分别都送回了家。田毅很听话，没提回家的事，消消停停跟着陶晓东回了他家。喝多了他也还记得自己老婆，拍了张陶晓东家的照片，发了个醉蒙蒙的语音过去：“媳妇儿我回晓东家了，没乱搞。”
他老婆过会儿回他，一听就是睡着了被吵醒的：“大半夜发什么消息，行了收拾收拾赶紧睡吧，别折腾别闹，晓东那儿还俩弟弟，别吵醒俩孩子。”
田毅说：“好的好的。”
陶晓东把他扔沙发上就不管了，开门看了看那俩。陶淮南和迟骋早睡了，睡得正熟。陶晓东把门关了，踢了踢田毅，田毅一翻身进了陶晓东屋。
他俩谁也没收拾没洗澡，俩都喝多了，谁也别嫌谁了，衣服都没脱，就那么睡了。
陶晓东时间稍微自由，昨晚就跟客户说了今天晚点再过去，他本来可以不用那么早起。但是田毅不行，还得上班，早上八点就得准时进他们影像科了。
陶淮南和迟骋六点起床，迟骋看了看门口，说：“两双鞋。”
陶淮南问：“关门了吗？”
迟骋：“没关。”
“那看看。”
迟骋进去瞅了一眼，出来说：“是田毅哥。”
陶淮南尽管看不见，还是眨了眨眼，说：“你先准备早饭。”
迟骋去洗漱准备早饭，陶淮南摸进陶晓东房间，在床上摸。摸到条腿，捏了捏，是他哥，于是他继续摸。田毅被捏脚腕捏醒，有点痒，哼了一声。
“田毅哥，快起来快起来！”陶淮南拍着他的腿。
田毅还有点不清醒，闭着眼问：“几点啊……”
陶淮南说：“六点十分了，快点！”
田毅还咕哝着：“赶趟……”
“不赶趟！你快醒醒吧，你在哪儿睡呢还赶趟！”陶淮南继续拍他的腿，“你上不上班了？”
田毅又过了两秒才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看见陶淮南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拍他，彻底清醒了。手机没在手边，他问陶淮南：“几点了小南？”
“六点十分，快起快起。”陶淮南说。
田毅骂了一声，腿一抬直接从陶晓东身上翻了出去，把陶晓东也翻醒了。陶晓东本来没想起，结果被田毅推起来：“你也赶紧起来！我没开车你送我！”
陶晓东皱着眉：“你开我车走。”
“我不开，我开完还得给你送，再送还得来，你早晚得送我一趟，赶紧的！”田毅说话的时候已经出了房间。
陶淮南对这个场面太熟了，每次田毅在这儿睡几乎都是这个状态。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记不得睡前定个提前点的闹钟，总要搞得打仗一样。
陶晓东到底被他折腾起来送了一趟，早高峰时间，田毅他们医院堵得不成样子。不过这里陶晓东太熟了，知道怎么走能最快，好歹是赶在八点前把田毅送了进去。
田毅在三院，算是影像科一个很年轻的小大夫。三院陶晓东经常来，要带陶淮南定期做复诊，看眼睛。
这里的大夫陶晓东都很敬重，个顶个都是好医生。他跟这儿熟，跟这里的很多医生也熟。
所以几天之后从夏远嘴里得知唐宁的那位同住的关系很好的朋友是汤索言的时候，陶晓东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惊讶过后再仔细琢磨琢磨这两人，想想各自的样貌气质，他点头说了声：“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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