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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我胆小如鼠(小文艺·口袋文库)

書城自編碼: 2985508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余华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32162895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3-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01页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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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永不过时的先锋文学经典之作。犀利如手术刀一般的文字,直剖人心与人性; 荒诞如梦魇的情节,直抵人生的残酷与虚无。
內容簡介:
《我胆小如鼠》讲述了一个外表懦弱得异于常人的少年内心的成长,那是恐惧、不安和想入非非的历史。
《偶然事件》情节烧脑,关于一场凶杀案线索的讨论导致了另一场凶杀案,真相似乎永远无法抵达。
《现实一种》则以纯粹零度的情感介入,异常冷静理智地叙述了一个亲人之间相互残杀的故事。余华自认为这是从噩梦出发抵达梦魇的叙述。为此,当时有人认为我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冰碴子。
關於作者:
余华,当代中国文坛重要作家,其作品已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曾获多种国际文学奖项。从先锋文学时期锐利如手术刀一般的文字,到《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乃至《兄弟》、《第七天》中朴实简洁和内涵意蕴深远的完美结合,余华的写作始终具有无可替代的独特性,他也是极少数同时在国内和国际、纯文学领域和大众图书市场都享有极高声誉的作家。
內容試閱
现实一种

那天早晨和别的早晨没有两样,那天早晨正下着小雨。因为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所以在山岗和山峰兄弟俩的印象中,晴天十分遥远,仿佛远在他们的童年里。
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听到母亲在抱怨什么骨头发霉了。母亲的抱怨声就像那雨一样滴滴答答。那时候他们还躺在床上,他们听着母亲向厨房走去的脚步声。
她折断了几根筷子,对两个儿媳妇说:我夜里常常听到身体里有这种筷子被折断的声音。两个媳妇没有回答,她们正在做早饭。她继续说:我知道那是骨头正一根一根断了。
兄弟俩是这时候起床的,他们从各自的卧室里走出来,都在嘴里嘟哝了一句:讨厌。像是在讨厌不停的雨,同时又像是讨厌母亲雨一样的抱怨。
现在他们像往常一样围坐在一起吃早饭了,早饭由米粥和油条组成。
老太太常年吃素,所以在桌旁放着一小碟咸菜,咸菜是她自己腌制的。她现在不再抱怨骨头发霉,她开始说:我胃里好像在长出青苔来。
于是兄弟俩便想起蚯蚓爬过的那种青苔,生长在井沿和破旧的墙角,那种有些发光的绿色。他们的妻子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因为她们脸上的神色像泥土一样。
山岗四岁的儿子皮皮没和大人同桌,他坐在一只塑料小凳上,他在那里吃早饭,他没吃油条,母亲在他的米粥里放了白糖。
刚才他爬到祖母身旁,偷吃一点咸菜。因此祖母此刻还在眼泪汪汪,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你今后吃的东西多着呢,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吃了。因此他被父亲一把拖回到塑料小凳子上。所以他此刻心里十分不满,他用匙子敲打着碗边,嘴里叫着:太少了,吃不够。
他反复叫着,声音越来越响亮,可大人们没有理睬他,于是他就决定哭一下。而这时候他的堂弟嘹亮地哭起来,堂弟正被婶婶抱在怀中。他看到婶婶把堂弟抱到一边去换尿布了。于是他就走去站在旁边。堂弟哭得很激动,随着身体的扭动,那叫小便的玩意儿一颤一颤的。他很得意地对婶婶说:他是男的。但是婶婶没有理睬他,换毕尿布后她又坐到刚才的位子上去了。他站在原处没有动。这时候堂弟不再哭了,堂弟正用两个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他有点沮丧地走开了。他没有回到塑料小凳上,而是走到窗前。他太矮,于是就仰起头来看着窗玻璃,屋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像蚯蚓一样扭动着滑了下来。
这时早饭已经结束。山岗看着妻子用抹布擦着桌子。山峰则看着妻子抱着孩子走进了卧室,门没有关上,不一会妻子又走了出来,妻子走出来以后走进了厨房。山峰便转回头来,看着嫂嫂擦着桌子的手,那手
上有几条静脉时隐时现。山峰看了一会才抬起头来,他望着窗玻璃上纵横交叉的水珠对山岗说:这雨好像下了一百年了。
山岗说:好像是有这么久了。
他们的母亲又在喋喋不休了。她正坐在自己房中,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微。母亲开始咳嗽了,她咳嗽的声音很夸张。接着是吐痰的声音。那声音很有弹性。他们知道她是将痰吐在手心里,她现在开始观察痰里是否有血迹了。他们可以想象这时的情景。
不久以后他们的妻子从各自的卧室走了出来,手里都拿着两把雨伞,到了去上班的时候了。兄弟俩这时才站起来,接过雨伞后四个人一起走了出去,他们将一起走出那条胡同,然后兄弟俩往西走,他们的妻子则往东走去。兄弟两人走在一起,像是互不相识一样。他们默默无语一直走到那所中学的门口,然后山峰拐弯走上了桥,而山岗继续往前走。他们的妻子走在一起的时间十分短,她们总是一走出胡同就会碰到各自的同事,于是便各自迎上去说几句话后和同事一起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皮皮依然站在原处,他在听着雨声,现在他已经听出了四种雨滴声,雨滴在屋顶上的声音让他感到是父亲用食指在敲打他的脑袋;而滴在树叶上时仿佛跳跃了几下。另两种声音来自屋前水泥地和屋后的池塘,和滴进池塘时清脆的声响相比,来自水泥地的声音显然沉闷了。
于是孩子站了起来,他从桌子底下钻过去,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祖母的卧室门口,门半掩着,祖母如死去一般坐在床沿上。孩子说:现在正下着四场雨。祖母听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孩子便嗅到一股臭味,近来祖母打出来的嗝越来越臭了。所以他立刻离开,他开始走向堂弟。
堂弟躺在摇篮里,眼睛望着天花板,脸上笑眯眯的,孩子就对堂弟说:现在正下着四场雨。
堂弟显然听到了声音,两条小腿便活跃起来,眼睛也开始东张西望。可是没有找到他。他就用手去摸摸堂弟的脸,那脸像棉花一样松软。他禁不住使劲拧了一下,于是堂弟哇地一声灿烂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悦,他朝堂弟惊喜地看了一会,随后对准堂弟的脸打去一个耳光。他看到父亲经常这样揍母亲。挨了一记耳光后堂弟突然窒息了起来,嘴巴无声地张了好一会,接着一种像是暴风将玻璃窗打开似的声音冲击而出。这声音嘹亮悦耳,使孩子异常激动。然而不久之后这哭声便跌落下去,因此他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堂弟为了自卫而乱抓的手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两道血痕,他一点也没觉察。他只是感到这一次耳光下去那哭声并没有窒息,不过是响亮一点,远没有刚才那么动人。所以他使足劲又打去一个,可是情况依然如此,那哭声无非是拖得长一点而已。于是他就放弃了这种办法,他伸手去卡堂弟的喉管,堂弟的双手便在他手背上乱抓起来。当他松开时,那如愿以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他就这样不断去卡堂弟的喉管又不断松开,他一次次地享受着那爆破似的哭声。后来当他再松开手时,堂弟已经没有那种充满激情的哭声了,只不过是张着嘴一颤一颤地吐气,于是他开始感到索然无味,便走开了。
他重新站在窗下,这时窗玻璃上已经没有水珠在流动,只有杂乱交错的水迹,像是一条条路。孩子开始想象汽车在上面奔驰和相撞的情景。随后他发现有几片树叶在玻璃上摇晃,接着又看到有无数金色的小光亮在玻璃上闪烁,这使他惊讶无比。于是他立刻推开窗户,他想让那几片树叶到里面来摇晃,让那些小光亮跳跃起来,围住他翩翩起舞。那光亮果然一涌而进,但不是雨点那样一滴一滴,而是一片,他发现天晴了,阳光此刻贴在他身上。刚才那几片树叶现在清晰可见,屋外的榆树正在伸过来,树叶绿得晶亮,正慢慢地往下滴着水珠,每滴一颗树叶都要轻微地颤抖一下,这优美的颤抖使孩子笑了起来。
然后孩子又出现在堂弟的摇篮旁,他告诉他:太阳出来了。堂弟此刻已经忘了刚才的一切,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说:你想去看太阳吗?堂弟这时蹬起了两条腿,嘴里哎哎地叫了起来。他又说:可是你会走路吗?堂弟这时停止了喊叫,开始用两只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同时两条胳膊伸出来像是要他抱。我知道了,你是要我抱你。他说着用力将他从摇篮里抱了出来,像抱那只塑料小凳一样抱着他。他感到自己是抱着一大块肉。堂弟这时又哎哎地叫起来。你很高兴,对吗?他说。他有点费力地走到屋外。
那时候远处一户人家正响着鞭炮声,而隔壁院子里正在生煤球炉子,一股浓烟越过围墙滚滚而来。堂弟一看到浓烟高兴地哇哇大叫,他对太阳不感兴趣。他也没空对太阳感兴趣,因为此刻有几只麻雀从屋顶上斜飞下来,逗留在树枝上,那几根树枝随着它们喳喳的叫声而上下起伏。
然而孩子感到越来越沉重了,他感到这沉重来自手中抱着的东西,所以他就松开了手,他听到那东西掉下去时同时发出两种声音,一种沉闷一种清脆,随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现在他感到轻松自在,他看到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因为树枝的抖动,那些树叶像扇子似地一扇一扇。他那么站了一会后感到口渴,所以他就转身往屋里走去。
他没有一下子就找到水,在卧室桌上有一只玻璃杯放着,可是里面没有水。于是他又走进了厨房,厨房的桌上放着两只搪瓷杯子,盖着盖。他没法知道里面是否有水,因为他够不着,所以他重新走出去,将塑料小凳搬进来。在抱起塑料小凳时他蓦然想起他的堂弟,他记得自己刚才抱着他走到屋外,现在却只有他一人了。他觉得奇怪,但他没往下细想。他爬到小凳子上去,将两只杯子拖过来时感到它们都是有些沉,两只杯子都有水,因此他都喝了几口。随后他又惦记起刚才那几只麻雀,便走了出去。而屋外榆树上已经没有鸟在跳跃,鸟已经飞走了。他看到水泥地开始泛出了白色,随即看到了堂弟,他的堂弟正舒展四肢仰躺在地上。他走到近旁蹲下去推推他,堂弟没有动,接着他看到堂弟头部的水泥地上有一小摊血。他俯下身去察看,发现血是从脑袋里流出来的,流在地上像一朵花似的在慢吞吞开放着。而后他看到有几只蚂蚁从四周快速爬了过来,爬到血上就不再动弹。只有一只蚂蚁绕过血而爬到了他的头发上。沿着几根被血凝固的头发一直爬进了堂弟的脑袋,从那往外流血的地方爬了进去。他这时才站起来,茫然地朝四周望望,然后走回屋中。
他看祖母的门依旧半掩着,就走过去,祖母还是坐在床上。他就告诉她:弟弟睡着了。祖母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他发现她正眼泪汪汪。他感到没意思,就走到厨房里,在那只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他这时才感到右手有些疼痛,右手被抓破了。他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是在摇篮旁被堂弟抓破的,接着又回忆自己怎样抱着堂弟走到屋外,后来他怎样松手。因为回忆太累,所以他就不再往下想。他把头往墙上一靠,马上就睡着了。
很久以后,她才站起来,于是她又听到体内有筷子被折断一样的声音。声音从她松弛的皮肤里冲出来后变得异常轻微,尽管她有些耳聋,可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因此这时她又眼泪汪汪起来,她觉得自己活不久了,因为每天都有骨头在折断。她觉得自己不久以后不仅没法站和没法坐,就是躺着也不行了。那时候她体内已经没有完整的骨骼,却是一堆长短形状粗细都不一样的碎骨头不负责任地挤在一起。那时候她脚上的骨头也许会从腹部顶出来,而手臂上的骨头可能会插进长满青苔的胃。
她走出了卧室,此后她没再听到那种响声,可她依旧忧心忡忡。此刻从那敞开的门窗涌进来的阳光使她两眼昏花,她看到的是一片闪烁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便走到了门口。阳光照在她身上,使她看到双手黄得可怕。接着她看到一团黄黄的东西躺在前面。她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她就跨出门,慢吞吞地走到近旁,她还没认出这一团东西就是她孙儿时,她已经看到了那一摊血,她吓了一跳,赶紧走回自己的卧室。

孩子的母亲是提前下班回家的。她在一家童车厂当会计。在快要下班的前一刻,她无端地担心起孩子会出事。因此她坐不住了,她向同事说一声要回去看儿子。这种担心在路上越发强烈。当她打开院子的门时,这种担心得到了证实。
她看到儿子躺在阳光下,和他的影子躺在一起。一旦担心成为现实,她便恍惚起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她似乎看到儿子头部的地上有一摊血迹。血迹在阳光下显得不太真实,于是那躺着的儿子也仿佛是假的。随后她才走了过去,走到近旁她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儿子的名字,儿子没有反应。这时她似乎略有些放心,仿佛躺着的并不是她的儿子。她挺起身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她感到天空太灿烂,使她头晕目眩。然后她很费力地朝屋中走去,走入屋中她觉得阴沉觉得有些冷。卧室的门敞开着,她走进去。她在柜前站住,拉开抽屉往里面寻找什么,抽屉里堆满羊毛衫。她在里面翻了一阵,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又拉开柜门,里面挂着她和丈夫山峰的大衣,也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又去拉开写字台的全部抽屉,但她只是看一眼就走开了。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开始在屋内搜查起来。她的目光从刚才的柜子上晃过,又从圆桌的玻璃上滑下,斜到那只三人沙发里;接着目光又从沙发里跳出来到了房上。然后她才看到摇篮。这时她猛然一惊,立刻跳起来。摇篮里空空荡荡,没有她的儿子。于是她蓦然想起躺在屋外的孩子,她疯一般地冲到屋外,可是来到儿子身旁她又不知所措了。但是她想起了山峰,便转身走出去。
她在胡同里拼命地走着,她似乎感到有人从对面走来向她打招呼。但她没有答理,她横冲直撞地往胡同口走去。可走到胡同口她又站住。一条大街横在眼前,她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她急得直喘气。
山峰这时候出现了,山峰正和一个什么人说着话朝她走来。于是她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去。当她断定山峰已经看到她时,她终于响亮地哭了起来。不一会她感到山峰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听到丈夫问:出了什么事?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她听到丈夫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依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不是孩子出事了?丈夫此刻开始咆哮了。这时她才费力地点了点头。山峰便扔开她往家里跑去。她也转身往回走,她感到四周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声音。她走得很慢,不一会她看到丈夫抱着儿子跑了过来,从她身边一擦而过。于是重新转回身去。她想走得快一点好赶上丈夫,她知道丈夫一定是去医院了。可她怎么也走不快。现在她不再哭了。她走到胡同口时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就问一个走来的人,那人用手向西一指,她才想起医院在什么地方。她在人行道上慢吞吞地往西走去,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片树叶一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一直走到那家百货商店时,才恢复了一些感觉。她知道医院已经不远了。而这时她却看到丈夫抱着儿子走来了。山峰脸上僵硬的神色使她明白了一切,所以她又号啕大哭了。山峰走到她眼前,咬牙切齿地说:回家去哭。她不敢再哭,她抓住山峰的衣服,跟着他往回走去。
山岗回家的时候,他的妻子已在厨房里了。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在沙发里坐了下来。他感到无所事事,他在等着吃午饭。皮皮是在这时出现在他眼前的。皮皮因为母亲走进厨房而醒了,醒来以后他感到全身发冷,他便对母亲说了。正在忙午饭的母亲就打发他去穿衣服。于是他就哆哆嗦嗦地出现在父亲的跟前。他的模样使山岗有些不耐烦。
山岗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冷。皮皮回答。
山岗不再答理,他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望着窗玻璃。他发现窗户没有打开,就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我冷。皮皮又说。
山岗没有去理睬儿子,他站在窗口,阳光晒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舒服。
这时山峰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他妻子跟在后面,他们的神色使山岗感到出了什么事。兄弟俩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山岗听着他们迟缓的脚步跨入屋中,然后一声响亮的关门声。这一声使山岗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皮皮此刻又说了:我冷。
山岗走出了卧室,他在餐桌旁坐了下来,这时妻子正从厨房里将饭菜端了出来,皮皮已经坐在了那只塑料小凳上。他听到山峰在自己房间里吼叫的声音。他和妻子互相望了一眼,妻子也坐了下来。她问山岗:要不要去叫他们一声?
山岗回答:不用。
老太太这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碟咸菜。她从来不用他们叫,总会准时地出现在餐桌旁。
山峰屋中除了吼叫的声音外,增加了另外一种声音。山岗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他嘴里咀嚼着,眼睛却通过敞开的门窗看到外面去了。不一会他听到母亲在一旁抱怨,他便转过脸来,看到母亲正愁眉苦脸望着那一碗米饭,他听到她在说:我看到血了。他重新将头转过去,继续看着屋外的阳光。
山峰抱着孩子走入自己的房门,把孩子放入摇篮以后,用脚狠命一蹬关上了卧室的门。然后看着已经坐在床沿上的妻子说:你现在可以哭了。
他妻子却神情恍惚地望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那双睁着的眼睛似乎已经死去,但她的坐姿很挺拔。
山峰又说:你可以哭了。
可她只是将眼睛移动了一下。
山峰往前走了一步,问:你为什么不哭。
她这时才动弹了一下,抬起头疲倦地望着山峰的头发。
山峰继续说:哭吧,我现在想听你哭。
两颗眼泪于是从她那空洞的眼睛里滴了出来,迟缓而下。
很好。山峰说,最好再来点声音。
但她只是无声地流泪。
这时山峰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揪住妻子的头发吼道:为什么不哭得响亮一点。
她的眼泪骤然而止,她害怕地望着丈夫。
告诉我,是谁把他抱出去的?山峰再一次吼叫起来。
她茫然地摇摇头。
难道是孩子自己走出去的?
她这次没有摇头,但也没有点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吗?山峰不再吼叫,而是咬牙切齿地问。
她想了很久才点点头。
这么说你回家时孩子已经躺在那里了?
她又点点头。
所以你就跑出来找我?
她的眼泪这时又淌了下来。
山峰咆哮了:你当时为什么不把他抱到医院去,你就成心让他死去。
她慌乱地摇起了头,她看着丈夫的拳头挥了起来,瞬间之后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她倒在了床上。
山峰俯身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接着又往她脸上揍去一拳。这一拳将她打在地上,但她仍然无声无息。
山峰把她再拉起来,她被拉起来后双手护住了脸。可山峰却是对准她的乳房揍去,这一拳使她感到天昏地暗,她窒息般地呜咽了一声后倒了下去。
当山峰再去拉起她的时候感到特别沉重,她的身体就像掉入水中一样直往下沉。于是山峰就屈起膝盖顶住她的腹部,让她贴在墙上,然后抓住她的头发狠命地往墙上撞了三下。山峰吼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吼毕才松开手,她的身体便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随后山峰打开房门走到了外间。那时候山岗已经吃完了午饭,但他仍坐在那里。他的妻子正将碗筷收去,留下的两双是给山峰他们的。山岗看到山峰杀气腾腾地走了出来,走到母亲身旁。
此刻母亲仍端坐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她看到血了。那一碗米饭纹丝未动。
山峰问母亲:是谁把我儿子抱出去的?
母亲抬起头来看看儿子,愁眉苦脸地说:我看到血了。
我问你。山峰叫道,是谁把我儿子抱出去的?
母亲仍然没对儿子的问话感兴趣,但她希望儿子对她看到血感兴趣,她希望儿子来关心一下她的胃口。所以她再次说:我看到血了。
然而山峰却抓住了母亲的肩膀摇了起来:是谁?
坐在一旁的山岗这时开口了,他平静地说:别这样。
山峰放开了母亲的肩膀,他转身朝山岗吼道:我儿子死啦!
山岗听后心里一怔,于是他就不再说什么。
山峰重新转回身去问母亲:是谁?
这时母亲眼泪汪汪地嘟哝起来:你把我的骨头都摇断了。她对山岗说:你来听听,我身体里全是骨头断的声音。
山岗点点头,说:我听到了。但他坐着没动。
山峰几乎是最后一次吼叫了:是谁把我儿子抱出去的?
此时坐在塑料小凳上的皮皮用比山峰还要响亮的声音回答:我抱的。当山峰第一次这样问母亲时,皮皮没去关心。后来山峰的神态吸引了他,他有些费力地听着山峰的吼叫,刚一听懂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然后他非常得意地望望父亲。
于是山峰立刻放开母亲,他朝皮皮走去。他凶猛的模样使山岗站了起来。
皮皮依旧坐在小凳上,他感到山峰那双血红的眼睛很有趣。
山峰在山岗面前站住,他叫道:你让开。
山岗十分平静地说:他还是孩子。
我不管。
但是我要管。山岗回答,声音仍然很平静。
于是山峰对准山岗的脸狠击一拳,山岗只是歪了一下头却没有倒下。
别这样。山岗说。
你让开。山峰再次吼道。
他还是孩子。山岗又说。
我不管,我要他偿命。山峰说完又朝山岗打去一拳,山岗仍是歪一下头。
这情景使老太太惊愕不已,她连声叫着:吓死我了。然而却坐着未动,因为山峰的拳头离她还有距离。此时山岗的妻子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她朝山岗叫道:这是怎么了?
山岗对她说:把孩子带走。
可是皮皮却不愿意离开,他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山峰的拳头。父亲没有倒下使他兴高采烈。因此当母亲将他一把拖起来时,他不禁愤怒地大哭了。
这时山峰转身去打皮皮,山岗伸手挡住了他的拳头,随即又抓住山峰的胳膊,不让他挨近皮皮。
山峰就提起膝盖朝山岗腹部顶去,这一下使山岗疼弯了腰,他不由呻吟了几下。但他仍抓住山峰的胳膊,直到看着妻子把孩子带入卧室关上门后,才松开手,然后挪几步坐在了凳子上。
山峰朝那扇门狠命地踢了起来,同时吼着:把他交出来。
山岗看着山峰疯狂地踢门,同时听着妻子在里面叫他的名字,还有孩子的哭声。他坐着没有动。他感到身旁的母亲正站起来离开,母亲嘟嘟哝哝像是嘴里塞着棉花。
山峰狠命地踢了一阵后才收住脚,接着他又朝门看了很久,然后才转过身来,他朝山岗看了一眼,走过去也在凳子上坐下,他的眼睛继续望着那扇门,目光像是钉在那上面,山岗坐在那里一直看着他。
后来,山岗感到山峰的呼吸声平静下来了,于是他站起身,朝卧室的门走去。他感到山峰的目光将自己的身体穿透了。他在门上敲了几下,说:是我,开门吧。同时听着山峰是否站了起来,山峰坐在那里没有声息。他放心了,继续敲门。
门战战兢兢地打开了,他看到妻子不安的脸。他对她轻轻说:没事了。但她还是迅速地将门关上。
她仰起头看着他,说:他把你打成这样。
山岗轻轻一笑,他说:过几天就没事了。
说着山岗走到泪汪汪的儿子身旁,用手摸他的脑袋,对他说:别哭。接着他走到衣柜的镜子旁,他看到一个脸部肿胀的陌生人。他回头问妻子:这人是我吗?
妻子没有回答,她正怔怔地望着他。
他对她说:把所有的存折都拿出来。
她迟疑了一下后就照他的话去办了。
他继续逗留在镜子旁。他发现额头完整无损,下巴也是原来的,而其余的都已经背叛他了。
这时妻子将存折递了过去,他接过来后问:多少钱?
三千元。她回答。
就这么多?他怀疑地问。
可我们总该留一点。她申辩道。
全部拿出来。他坚定地说。
她只得将另外两千元递过去,山岗拿着存折走到了外间。
此刻山峰仍然坐在原处,山岗打开门走出来时,山峰的目光便离开了门而钉在山岗的腹部,现在山岗向他走来,目光就开始缩短。山岗在他面前站住,目光就上升到了山岗的胸膛。他看到山岗的手正在伸过来,手中捏着十多张存折。
这里是五千元。山岗说,这事就这样结束吧。
不行。山峰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的嗓音沙哑了。
我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山岗又说。
你滚开。山峰说。因为山岗的胸膛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法看到那扇门。
山岗在他身旁默默地站了很久,他一直看着山峰的脸,他看到那脸上有一种傻乎乎的神色。然后他才转过身,重新走回卧室。他把存折放在妻子手中。
他不要?她惊讶地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儿子身旁,用手拍拍他的脑袋说:跟我来。
孩子看了看母亲后就站了起来,他问父亲:到哪里去?
这时她明白了,她挡住山岗,她说:不能这样,他会打死他的。
山岗用手推开她,另一只手拉着儿子往外走去,他听到她在后面说:我求你了。
山岗走到了山峰面前,他把儿子推上去说:把他交给你了。
山峰抬起头来看了一下皮皮和山岗,他似乎想站起来,可身体只是动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转了个弯,看到屋外院子里去了。于是他看到了那一摊血。血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耀眼。他发现那一摊血在发出光亮,像阳光一样的光亮。
皮皮站在那里显然是兴味索然,他仰起头来看看父亲,父亲脸上没有表情,和山峰一样。于是他就东张西望,他看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起也站在他身后了。
山峰这时候站了起来,他对山岗说:我要他把那摊血舔干净。
以后呢?山岗问。
山峰犹豫了一下才说:以后就算了。
好吧。山岗点点头。
这时孩子的母亲对山峰说:让我舔吧,他还不懂事。
山峰没有答理,他拉着孩子往外走。于是她也跟了出去。山岗迟疑了一下后走回了卧室,但他只走到卧室的窗前。
山岗看到妻子一走近那摊血迹就俯下身去舔了,妻子的模样十分贪婪。山岗看到山峰朝妻子的臀部蹬去一脚,妻子摔向一旁然后跪起来拼命地呕吐了,她喉咙里发出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接着他看到山峰把皮皮的头按了下去,皮皮便趴在了地上。他听到山峰用一种近似妻子呕吐的声音说:舔。
皮皮趴在那里,望着这摊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血,使他想起某一种鲜艳的果浆。他伸出舌头试探地舔了一下,于是一种崭新的滋味油然而生。接下去他就放心去舔了,他感到水泥上的血很粗糙,不一会舌头发麻了,随后舌尖上出现了几丝流动的血,这血使他觉得更可口,但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山岗这时看到弟媳伤痕累累地出现了,她嘴里叫着咬死你扑向了皮皮。与此同时山峰飞起一脚踢进了皮皮的胯里。皮皮的身体腾空而起,随即脑袋朝下撞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他看到儿子挣扎了几下后就舒展四肢瘫痪似的不再动了。
我胆小如鼠

有一句成语叫胆小如鼠,说的就是我的故事。这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当时我还在读小学,我记得是在秋天的一节语文课上,我们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他穿着藏青的卡其布中山服,里面还有一件干净的白衬衣。那时候我坐在第一排座位的中间,我仰脸看着他,他手里拿着一册课本,手指上布满了红的、白的和黄颜色的粉笔灰,他正在朗读课文,他的脸和他的手还有他手上的课本都对我居高临下,于是他的唾沫就不停地喷到我的脸上,我只好不停地抬起自己的手,不停地去擦掉他的唾沫。他注意到自己的唾沫正在喷到我的脸上,而且当他的唾沫飞过来的那一刻,我就会害怕地眨一下眼睛。他停止了朗读,放下了课本,他的身体绕过了讲台,来到我的面前,他伸过来那只布满粉笔灰的右手,像是给我洗脸似地在我脸上摸了一把,然后他转身拿起放在讲台上的课本,在教室里走动着朗读起来。他擦干净了我脸上的唾沫,却让我的脸沾满了红的、白的和黄颜色的粉笔灰,我听到了教室里响起嘿嘿、咝咝、咯咯、哈哈的笑声,因为我的脸像一只蝴蝶那样花哨了。
这时候我们的老师朗读到了胆小如鼠,他将举着的课本放下去,放到了自己的大腿旁,他说:
什么叫胆小如鼠?就是说一个人的胆子小得像老鼠一样这是一句成语
我们的老师说完以后嘴巴仍然张着,他还想继续说,他说:
比如
他的眼睛在教室里扫来扫去,他是在寻找一个比喻,我们的老师最喜爱的就是比喻,他说到生动活泼的时候,就会让吕前进站起来,比如吕前进,他就是生动活泼,他屁眼里像是插了根稻草棍,怎么都坐不住。他说到唇亡齿寒的时候,就会让赵青站起来,比如赵青,他为什么这么苦?就是因为他父亲死了,父亲就是嘴唇,没有了嘴唇,牙齿就会冷得发抖。
我们的老师经常这样比喻:
比如宋海比如方大伟比如林丽丽比如胡强比如刘继生比如徐浩比如孙红梅
这一次他看到了我,他说:
杨高。
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就站了起来,我们的老师看了我一会后,又摆摆手说:
坐下吧。
我坐了下去。我们的老师手指敲着讲台对我们说:
怕老虎的同学举起手来。
班上所有的同学都举起了手,我们的老师看了一遍后说:
放下吧。
我们都放下了手,我们的老师又说:
怕狗的同学举起手来。
我举起了手,我听到了嘿嘿的笑声,我看到班上的女同学都举起了手,可是没有一个男同学举手。老师说:
放下吧。
我和女同学们放下了手,老师继续说:
怕鹅的同学举起手来。
我还是举起了手,我听到了哄堂大笑,我才知道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举起了手,这一次连女同学都不举手了。我所有的同学都张大了嘴巴笑,只有我们的老师没有笑,他使劲地敲了一会讲台,笑声才被他敲了下去。他的眼睛看着前面,他没有看着我,他说:
放下吧。
我放下了手。然后他的眼睛看着我了,他说:
杨高。
我站了起来,我看到他伸出了手,他的手指向了我,他说:
比如杨高,他连鹅都害怕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响亮的说:
胆小如鼠说的就是杨高

我确实胆小如鼠,我不敢走到河边去,也不敢爬到树上去,就是因为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常常这样对我说:
杨高,你去学校的操场上玩,去大街上玩,去同学家玩,去什么地方玩都可以,就是不能到河边去玩,不能爬到树上去玩。你要是掉进了河里,你就会淹死;你要是从树上掉下来,你就会摔死。
于是我只好站在夏天的阳光里,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看着吕前进、看着赵青、看着宋海、看着方大伟、看着胡强、看着刘继生、看着徐浩,我看着他们在河水里,看着河水在远处蹦蹦跳跳,我看着他们黑黝黝的头和白生生的屁股,他们一个一个扎进了水里,又一个一个在水里亮出了屁股,他们把这样的游戏叫作卖南瓜,他们在河水里向我喊叫:
杨高!你快下来!杨高!你快来卖南瓜!
我摇摇头,我说:我会淹死的!
他们说:杨高,你看到林丽丽和孙红梅了吗?你看她们都下来了,她们是女的都下来了,你是男的还不下来?
我果然看到了林丽丽和孙红梅,我看到她们穿着花短裤、穿着花背心,她们走进了河水里,可我还是摇摇头,我继续说:
我会淹死的!
他们知道我不会下到河水里了,就要我爬到树上去,他们说:
杨高,你不下来,那你就爬到树上去。
我说:我不会爬树。
他们说:我们都会爬树,为什么只有你不会爬树?
我说:从树上掉下来会摔死的。
他们就在河水里站成了一排,吕前进说:
一、二、三、喊
他们齐声喊了起来:有一句成语叫胆小如鼠,说的是谁?
我轻声说:我。
吕前进向我喊叫:我们没有听到。
我就再说了一遍:说的就是我。
他们听到了我的声音,他们就不再站成一排了,他们回到了河水里,河水又开始蹦蹦跳跳了。我在树前坐下来,继续看着他们在河水里嘻嘻哈哈,看着他们继续卖着白生生的屁股南瓜。
我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这话不是我自己说出来的,这话是我母亲说的,我的母亲经常向别人夸奖她的儿子:
我们家的杨高是最老实巴交的,他听话,勤快,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从来不到外面去闯祸,从来不和别人打架,就是骂人的话,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我母亲说得对,我从来不骂别人,也从来不和别人打架,可是别人总是要走过来骂我,走过来要和我打架。他们将袖管卷到胳膊肘的上面,将裤管卷到膝盖的上面,拦住了我,然后将手指戳在我的鼻子上,将唾沫喷在我的脸上,他们说:
杨高,你敢不敢和我们打架?
这时候我就会说:我不敢和你们打架。
那么,他们说,你敢不敢骂我们?
我会说:我不敢骂你们。
那么,他们说,我们要骂你啦,你听着!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还要加上王八蛋!
就是林丽丽和孙红梅,她们是女的,就是女的也不放过我。有一次,我听到其他女的对这两个女的说:
你们两个人就会欺负我们女的,你们要是真有本事,敢不敢去和一个男的打架?
林丽丽和孙红梅说:谁说我们不敢?
然后她们就向我走了过来,一前一后夹住了我,她们说:
杨高,我们要找个男的打架,我们就和你打架吧,我们不想两个打一个,我们一对一地打架,我们两个人,林丽丽和孙红梅,让你挑选一个。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挑选,我不和你们打架。
我想走开去,林丽丽伸手拉住了我,问我:
你告诉我们,你是不和我们打架?还是不敢和我们打架?
我说:我是不敢和你们打架。
林丽丽放开了我,可是孙红梅抓住了我,她对林丽丽说:
不能就这样把他放了,还要让他说胆小如鼠
于是林丽丽就问我:有一句成语叫胆小如鼠,说的是谁?
我说:说的就是我。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母亲说:
杨高这孩子胆子太小了,他六岁的时候还不敢和别人说话,到了八岁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十岁了还不敢把身体靠在桥栏上,现在他都十二岁了,可他连鹅都害怕
我父亲没有说错,我遇上一群鹅的时候,两条腿就会忍不住发抖。我最怕的就是它们扑上来,它们伸直了脖子,张开着翅膀向我扑过来,这时候我只好使劲地往前走,我从吕前进的家门口走了过去。又从宋海的家门口走过去,还走过了方大伟的家,走过了林丽丽的家,可是那群叫破了嗓子的鹅仍然追赶着我,它们嘎嘎嘎嘎地叫唤着,有一次跟着我走出了杨家弄,走完了解放路,一直跟到了学校,它们嘎嘎叫着穿过了操场,我看到很多人围了上来,我听到吕前进他们向我喊叫:
杨高,你用脚踢它们!
于是我回过身去,对准了中间的那一只鹅,软绵绵地踢了一脚,随即我看到它们更加凶狠地叫着,更加凶狠地扑了上来,我赶紧转过身来,赶紧往前走去。
吕前进他们喊着:踢它们!杨高,你踢它们!
我急促地走着,急促地摇着头,急促地说:它们不怕我踢。
吕前进他们又喊道:你拿石头砸它们!
我说:我手里没有石头。
他们哈哈笑着,他们说:那你赶快逃跑吧!
我还是急促地摇着头,我说:我不能跑,我一跑,你们就会笑我。
他们说:我们已经在笑你啦!
我仔细地去看他们,我看到他们嘴巴都张圆了,眼睛都闭起来了,他们哈哈哈哈地笑,身体都笑歪了。我心想他们说的对,他们已经在笑我了,于是我甩开了两条腿,我跑了起来。
事情坏就坏在鹅的眼睛里,我的母亲后来说,鹅的眼睛看什么都要比原来的小,所以鹅的胆子是最大的。
我的母亲还说:鹅眼睛看出来,我们家的门就像是一条缝,我们家的窗户就像是裤裆的开口,我们家的房子就像鸡窝一样小
那么我呢?到了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想着自己在鹅的眼睛里有多大。我心想自己最大也就是另一只鹅。

我小时候,常常听到她们说我胆小的事,我所说的她们是吕前进的母亲和宋海的母亲,还有林丽丽的母亲和方大伟的母亲,她们在夏天的时候,经常坐在树阴里,说些别人家的事,她们叽叽喳喳,她们的声音比树上的知了叫得还要响亮,她们说着说着就会说到我头上,她们说了我很多怎么胆小的事,有一次她们还说到了我的父亲,她们说我父亲也和我一样胆小怕事。
我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心里很难受,一个人坐到了门槛上。我听到了以前不知道的事,她们说我父亲是世上将汽车开得最慢的司机。她们说谁也不愿意搭乘我父亲的卡车,因为别的司机三小时就会到的路程,我父亲五个小时也到不了,为什么?她们说我父亲胆小,说我父亲将车开快了会害怕,害怕什么?害怕自己会被撞死。
吕前进他们看到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就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他们笑着说:
你父亲就是胆小,和你一样胆小,你的胆小是遗传的,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的,你父亲是从你爷爷那里继承的,你爷爷是从爷爷的爷爷那里继承的
他们一直说出了我祖先的十多个爷爷,然后问我:
你父亲敢不敢闭上眼睛开车?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
吕前进就说他的父亲能够一口吞下一头约克猪,吕前进的父亲是杀猪的,他对我说:
你自己长着眼睛,你也看到我父亲长得比约克猪还要壮。
宋海的父亲是一个外科医生,宋海说他父亲经常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宋海说:
我经常在半夜醒来,看到我父亲坐在饭桌旁,低着头,嘴里咬着手电,手电光照着肚子,他自己给自己缝肚子。
还有方大伟的父亲,方大伟说他父亲能够一拳把墙打穿。就是刘继生的父亲,瘦得身上都看不到肉,一年里面有半年时间是躺在医院里,刘继生说他也能将铁钉咬断。
那么你的父亲呢?他们问我,你的父亲又有什么本领?你的父亲敢不敢闭上眼睛开车?
我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就说:你快去问问你的父亲。
他们走开后,我一直坐在门槛上,我在等着我父亲回来,到了傍晚,我母亲先回来了,她看到我坐在门槛上发呆,她说:
杨高,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坐在门槛上。
我知道你坐在门槛上,我母亲说,我是问你坐在门槛上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父亲回来。
我母亲开始做晚饭了,她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淘米,她说:
你快进来,你帮我把菜洗了。
我没有进去,我仍然坐在门槛上,我的母亲叫了我很多次,我还是坐在门槛上,一直坐到天黑。我的父亲回来了,他的脚步慢吞吞的,在黑暗的路上响了过来,然后在拐角的地方出现,他手里提着那个破旧的皮包,他把自己的黑影子向我移过来,我看到家里的灯光照到了他的脚,灯光从他的脚上很快升起,升到胸口后,他站住了,他低下头来,他的头仍然在暗中,他问我:
杨高,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你回来。
我站了起来,和我父亲一起走进了屋子,我父亲在椅子里坐了下来,他将右胳膊放在桌子上,他的眼睛看着我,这时候我问他了,我说:
你敢不敢闭上眼睛开车?
我父亲看着我笑了,他摇摇头,他说:
不能闭上眼睛开车。
为什么?我说,你为什么不闭上眼睛开车?
如果我闭上眼睛开车,我父亲说,我会被撞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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