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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朝鲜战争全景纪实(全五册)(纪念朝鲜战争胜利60周年 全国图书金钥匙奖获奖作品 朝鲜战争权威作家叶雨蒙经典巨著)

書城自編碼: 2273519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政治/軍事軍事
作者: 叶雨蒙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年起调入八一电影制片
出版社: 白山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08-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全6册/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4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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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自古以来,任何民族在走向复兴的道路上,没有精神上的复兴是不可能的。而朝鲜战争,则为中华民族的复兴和强大提供了这样的最强有力的精神支持。
这场战争让我们失去了三十万勇敢的战士,却让全世界见识到了中国的脊梁,数百年的屈辱历史就此划上了句号。中国今天能够在世界上站立着,是因为黄继光、邱少云等人站立着,是因为中国当年在上甘岭上站立着。
是那些在朝鲜战场上殊死而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改变了中国的地位;是那些浴血拼杀的志愿军战士,改变了中国人的面孔。他们对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有恩,他们给我们留下了无穷的精神财富,他们所获得的,超越了一切其他得失的评判。
那些死在寒冷和烈火中的志愿军将士,是中国在世界史上死得最有价值的中国人。
中国人感谢为恢复国家和人的尊严而燃烧的志愿军将士们。
朝鲜战争全景纪实系列,详尽地介绍了朝鲜战争爆发及结束的全过程,其中包括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次战役以及上甘岭战役和长津湖战役。书中所有事件和人物思想、对话都有史实依据。既是一部资料丰富的纪实文学,也是一部新奇多彩的创作小说,具有相当的历史价值和极强的可读性。
內容簡介:
《黑雪》为《朝鲜战争全景纪实》系列第一部。
本书详细记述了一九五〇年朝鲜战争爆发的全过程及出兵朝鲜后志愿军打的第一、第二次战役。着重描写了中、美、苏三国最高领导人在这场战争中的战略决策、指挥部署,每个人物的性格及变化,以及各级战争机构的内部动态、各重大战役,如麦克阿瑟仁川登陆得手、斯大林允诺援军前后反复、周恩来与林彪莫斯科谈判、彭德怀临危受命、毛泽东挥戈待机出奇军、志愿军初与外国军队作战的心理状况等等,作品首次披露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给人以多方面的启示。
《汉江血》为《朝鲜战争全景纪实》第二部。
本书描写的是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进行的第三、第四次战役。以大量翔实的史料从宏观角度展示了朝鲜战争的荣与辱,披露了中、美、朝、苏几国最高领导人直面战争而鲜为人知的内幕情况。如美李军兵败汉城,毛泽东与金日成微笑着握手;麦克阿瑟沮丧之极,打蒋介石残兵败将的主意;第三个“八天”之战,可歌可泣的英雄将士;彭老总失算,李奇微突然发动“雷击攻势”,三十八军血战汉江南岸;彭德怀千里闯宫,陈述紧急军情;杜鲁门气急败坏,撤掉麦克阿瑟……
《黑雨》为《朝鲜战争全景纪实》系列第三部。
本书重点记述了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进行的第五次战役以及板门店谈判之前的战争态势。第五次战役打响,我军投入十几个军百余万部队,意在成建制地歼灭敌人;突破林津江,胜利在握时,战局的剧变;阿尔蒙德发疯,把飞机和坦克当作大反扑的赌注;最严酷的时候,我一八〇师、三十一师穿插过猛,陷入重围;为坚守铁原,彭德怀破釜沉舟,不惜将六十三军打光;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作战结束后,毛泽东对邓华说,对付美伪军要“零敲牛皮糖”;板门店谈判,克拉克成了第一位在失败协定上签字的美国将军。
《血雨》为《朝鲜战争全景纪实》系列第四部。
本书真实生动地再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结束第五次战役后,“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和美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不甘失败,调集了六万精锐部队,发动了残酷的“金化攻势”。在仅有四平方公里的战区内,敌我双方共投入十万余人。战斗程度之激烈,在朝鲜战史和世界战史上均属罕见。双方死伤近四万人,战区内几乎无一具完整的尸体。我志愿军付出巨大代价,最终赢得了朝鲜战争中最惨烈的一战,即著名的“上甘岭战役”。
《血战》为《朝鲜战争全景纪实》系列第五部。
朝鲜战争历时三年零一月,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上发生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如果把那场战争比作一次大雪崩,那么当时葬身雪崩的一队人马依然被深埋。
本书的文字就是刨开冰雪、抬出蒙难者遗体的过程——它将通过众多幸存者之口,讲述朝鲜战争爆发的第一年冬天,在东部战线,志愿军第九兵团和美军第十军之间发生的那场被美韩称为“咸镜南道战役”,而我军称为“长津湖之战”的激战。它并非一部战史,而是战争中人的生存和毁灭的故事,是幸存者的战争回忆。
關於作者:
叶雨蒙,原名宋国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著名的朝鲜战争作家。1968年下乡插队,1970年参军后历任文书、新闻干事、宣传股长等职,1978年起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任文学编辑和编导,1983年在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进修结业,1986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任《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女教官的报告》等故事影片的责任编辑,曾创作发表电影剧本《红酸枣》《人?鬼?情》(与他人合作,获第八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亦有《警官与女囚》《太阳儿女》等电视剧搬上荧屏。其创作的《黑雪》《汉江血》《黑雨》《血雨》等朝鲜战争系列作品被誉为“全面描写朝鲜战争的经典之作”,其中前三部曾荣获全国第六届图书金钥匙二等奖,并被翻译为韩、日等国文字。
目錄
汉江血
第一章 面对十一月的胜利,毛泽东和金日成
微笑着紧紧握手001
第二章 美国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团军现在
这副样子,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儿019
第三章 尽管一个接一个战友被冻僵而仆倒在地,
但部队疾进的脚步毫不停顿037
第四章 麦克阿瑟的意思是,按我说的办,
否则我就不干了055
第五章 在捷报频传的同时,彭德怀冷静地注意到
我军正在发生的诸多困难069
第六章 第八集团军一改那种轻狂的冒进做法,变得
小心翼翼了091
第七章 这些部队经过短时间仓促准备,匆匆赶赴
预定出击地109
第 八 章 那最后一坯扔向死者面庞上的泥土,该是
多么的冰凉127
第 九 章 活下来的人说,最难忘汉江南岸的

日日夜夜153
第 十 章 他闭上眼睛,按在冰上的双手一松
便滑入江水169
第十一章 炮火和曳光弹照彻砥平里之夜:一场无比
 惨烈的大混战187
第十二章 我以为是哪个铜锤花脸在叫板,原来是
 彭大将军来闯宫201
第十三章 杜鲁门气得嘴唇发白,恨不得把麦克阿瑟
 一脚踢进北中国海217
第十四章 麦克阿瑟的专机飞入云空,很快从人们的
 视野中消逝了231
第十五章 暮色中,彭德怀穿一身棉布军装走向
 那座简陋的茅屋243
后 记249
黑雪
第一章 开国后的第一个夏天,毛泽东感到闷热不安001
第二章 有时,战场也会被当作赌场——麦克阿瑟在
仁川投下巨大赌注013
第三章 邻家着火了,我们还能安之若素吗?最高军
事会议意见不一,彭德怀临危受命029
第四章 麦克阿瑟说,三八线不过是条纬度线,没有
什么力量能阻止联合国军跨越它049
第五章 箭已上弦,毛泽东又忽然停下拉弓的手063
第六章 周恩来飞赴莫斯科。面对中国同志的义举,
斯大林感动得掉了泪077
第七章 当杜鲁门微笑着走下飞机舷梯的时候,麦克
阿瑟没有向他敬礼099
第八章 金日成紧握着彭德怀的手说:我是久仰你的
大名了115
第九章 熙川冒出个美国黑人团?梁兴初慎于初战,
丧失战机131
第?十?章 麦克阿瑟的骄矜使他将迎面撞上的一头猛
狮错认作一只长角的羊153
第十一章 彭德怀大叫:老子别的本事没有,斩马
谡的本事还是有的167
第十二章 感恩节晚上,美国士兵白吃了一顿丰盛
的火鸡宴185
第十三章 一仗过后,“万岁军”的美称传遍了冰
天雪地的朝鲜前线197
第十四章 当麦克阿瑟和杜鲁门都乞灵于原子弹
的时候,却不知道他们失败的原因并
非是武器不好213
第十五章 彭德怀登上山岗,发现背阴处的积雪是
黑色的231
后 记241
黑雨
第一章 入朝后,志愿军总部几次迁移都是由北向南,
这次却是由南向北001
第二章 风雨里露营,战士们只得将身子贴着树干捆好,
站着睡觉019
第三章 三登被炸,似乎给彭德怀乐观的心情投下
一层阴影035
第四章 昏黑的夜色中,傅崇碧和徐信亲自到
临津江边探查水情049
第五章 英二十九旅准备的圣乔治日祝祭场变成了
血肉横飞的战场063
第六章 六十四军没有完成穿插任务,军政委两次
痉挛,痛苦异常079
第七章 彭德怀令十九兵团西线佯攻,令九兵团和
三兵团夜行晓宿,挥师向东093
第 八 章 当志司将收兵回撤的电令发往各部之际,
巨大的阴影已然降临109
第 九 章 最严酷的时刻来临了——年轻的军长遇到
从未有过的沉重压力123
第 十 章 于是,一八○师耽搁了或许可以使该师
摆脱困境的最宝贵的一天147
第十一章 灰蒙蒙的雨空中,被炮火掀起的碎石泥土
 “哗哗”飘落,一如降下漫天的黑雨167
第十二章 阿尔蒙德说:你让这些战车尽管向前冲,
 直到你碰上第一颗地雷183
第十三章 为坚守铁原,彭德怀破釜沉舟,不惜将
 六十三军打光201
第十四章 队伍撤离的脚步匆忙而又杂乱,人们
 再没有向后回头217
第十五章 从三八线开始,在三八线结束——历史
 完成了一个螺旋形的圆235
后 记249
《血雨》
序 篇001
第一章 这次“摊牌行动”的贸然发起,等于给作战
双方的士兵开启了一道死亡闸门001
一 王近山的舞步002
二 范弗里特“摊牌”010
第二章 也许是双方“积怨”已久,开战第一天,
炮火就铺天盖地,有如火山喷发019
一 两个高地020
二 决不后退028
第三章 师长崔建功说,打剩下一个营我当营长,
剩一个连我当连长033
一 遍地英雄034
二 堵枪眼的人039
第四章 哦,那闻所未闻的坑道日月,令后人从此
羞谈苦难051
一 坑道保卫战052
二 穴居难061
三 尿茶不够喝068
第五章 这些嘈杂的呼喊和口号扫除了士兵们残留心头的
胆怯,他们身上热血涌动,迈开大步紧跟着队伍077
一 增援的师、团078
二 用将不如激将084
三 复仇的准备089
第六章 王近山把十二军拿上去,把李德生拿上去,
足见下定了决心,押足了筹码095
一 大炮欢歌096
二 和平大门099
三 点将李德生108
第七章 那截胳膊在炮火中从主人的躯干上分离,
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113
一 垒尸114
二 飞来的断臂121
三 幸存者129
第八章 当士兵们躲避如雨的弹片,一尺一尺地爬上
阵地攻击敌人时,任何高明的战役部署和战
术指导都黯然失色135
一 “我是证人”136
二 没有最后的晚餐140
三 残酷的误会147
四 司令员的踌躇151
第九章 谁若试图在勇敢作战之外寻找生存的机会,
往往把自己送上不光彩的死亡之路155
一 仓促上阵156
二 提前攻击162
三 不幸的指挥员168
四 自伤者175
第十章 死去的人们再不会计较什么了,牺牲者
捐弃了生命就捐弃了一切181
一 “大活埋”182
二 改变战法188
三 永远的遗憾197
尾 声 这意味着,不算两万四千名负伤者,上甘岭作战区
血战
第一章 从此,“解放台湾”便从一种实际军事准备,变为一个政治目标而遥遥无期
第二章 有的战士扔了大盖帽却没有领到棉帽,光着头过了鸭绿江
第三章 队伍并不雄壮威风:没有飘扬的军旗,军号也不嘹亮
第四章 在他的耳朵没有被冻掉以前,听到了一个美国女兵的说话声
第五章 从此,那九个战友再无音讯,像云雾一样从人间蒸发
第六章 像这样一次全歼美军一个建制团的战例,以后再没有发生过
第七章 他体内最后的热量随着弹伤流血耗尽,一下子僵立在积雪中
第八章 师政委流着泪说:没有拦住突围的敌人,责任不在部队
第九章 随着杨根思拉响炸药包的轰天巨响,诞生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第一位特级战斗英雄
第十章 命运的天平从一开始就不向他们倾斜,让他们扮演了迟来的角色
第十一章 风雪路上,一场悲壮无比的追击阻截之战
第十二章 在长江边上凫水那样惬意的事情,从此只能出现在梦中
后 记

域内,平均每平方米就有三点二个人阵亡207
附 录219
一 《韩国战争史》有关史料(摘录)220
二 韩国军队参战者证言(摘录)230
三 西方通信社对此战的报道(节录)232
后 记235
內容試閱
汉江血
第一章
面对十一月的胜利,
毛泽东和金日成微笑着紧紧握手
【一】

一九五○年十二月三日晚上,在中南海丰泽园菊香书屋里,当毛泽东伸向金日成的大手被对方紧紧握住的时候,一种强烈而神圣的历史使命感便萦绕了毛泽东的心灵。他满面笑容地回答着金日成的问候,像会见老朋友一样随意地抽着香烟。
金日成是先由朝鲜到达沈阳,又偕同高岗一起来京与毛泽东会见的。今天在等待金日成到来的时候,毛泽东已与周恩来就朝鲜战局的发展问题进行了商谈。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劳动党和金日成同志的请求下,由彭德怀率军赴朝参战,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已经打了两个战役,把逼近鸭绿江边的侵略者打回了清川江以南,并正在乘胜前进,收复三八线以北。捷报频传之际,毛泽东舒展了眉头。原来的担心不必要了,志愿军不但可以与美军作战,而且已经战而胜之。入朝之初,朝鲜一些同志看见中国志愿军武器装备落后,没有空军,很担心打不了美军。也许正由于这许多的担心,才使得后来的胜利在朝鲜、在亚洲、在全世界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现在,金日成同志亲自到北京来了。金日成同志会代表朝鲜劳动党和朝鲜人民向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无私援助表示感谢的,也会向毛泽东主席本人表示感谢的——一个阶级、一个党的意志有时候正是通过一个领袖的个人意志体现的。毛泽东应该代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接受这种同志式的感谢。一般说来,接受感谢是容易的。谁都知道,给予比索取更让人愉快,尽管出兵朝鲜这种“给予”将付出莫大的人力、财力上的牺牲,而胜利也的确来之不易……
看起来,历史真要把毛泽东推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了,这种举足轻重,将不只限于中国事务,而且已经大大影响了世界事务。君不见,在朝鲜战场被中国志愿军击败的军队,是号称世界头号强国的美军及其十几个仆从国的军队,即所谓联合国军。目前,战争虽未结束,但胜利已不是空中楼阁。下一步将如何办?这是毛泽东考虑再三的事,也是金日成考虑再三的事。恐怕金日成来京的目的正在于此。前几天,十一月三十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在记者招待会上宣称,在朝鲜战场不排除使用原子弹的可能,这一消息在全世界各方面引起了恐慌和严重抗议。然而,毛泽东却断定这是一种恫吓,是赤裸裸的核讹诈。不要说苏联已经掌握了核武器,杜鲁门不敢冒险打一场原子战争,就是像对付日本一样,也在朝鲜投原子弹,那杜鲁门也决没有义务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先做好准备。说来说去,杜鲁门这种做法的实质就是威胁与恐吓。那么,中国共产党人会不会被杜鲁门吓住呢?不会的!今天的中国人民,已经是在先进阶级的领导下站起来了的人民,她不会再屈服任何外来的压力。具体到朝鲜战场嘛,既然美国敢于诉诸武力,那么中国志愿军就奉陪到底。打了一次战役、二次战役,胜利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打。你敢越过三八线北进,那我为什么不能跨过三八线南进?
不知为什么,在等待金日成到来前的那一阵,毛泽东忽然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湖南湘潭的韶山冲,那个他吃糙米红苕长大的地方。最近,家乡陆续有乡亲捎信来,希望他回去看看。他是想回去看看啊!从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义离开故乡,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年了。但是,他现在早已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万种国事压在他的肩头,哪有一刻的轻松闲暇?何况,现在正在抗美援朝的关键时刻,朝鲜问题解决好了,将直接有利于中国的和平建设。而如何迅速解决,的确是需要下个大的决心。最好一劳永逸,但事物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主观意料……
故乡的人们来信说,韶山地灵人杰,出了毛泽东这个大人物,真是沾帝王的龙脉了。毛泽东对此不以为然,一笑置之。他知道,韶山之所以称为韶山,是相传远古时候,虞舜帝南下,奔苍梧之野巡视,出京城蒲坂,过黄河、跨长江、涉洞庭,来到湘中山野,见处处苍松翠竹,山清水秀,便在一处山坡驻足,奏起“箫韶九成”,引来凤凰起舞。因为虞舜帝奏的音乐为“韶乐”,因此他到过的山便得名“韶山”,从此代代相传。直到韶山出了毛泽东,于是这个湘中的偏僻所在后来便扬名世界。不过,毛泽东当时对故乡人拿他与帝王相比并不高兴,无产阶级的领袖怎么能与封建帝王同日而语呢?他更喜欢陕北民歌《东方红》。在那首民歌里,他被歌颂为人民的大救星。是的,毛泽东从小出身农家,知道中国农民的苦楚与艰辛,历史将这个机遇降临到他的肩头,让他领导几亿穷苦的人民从苦难中翻身当了主人……大事业呀!谁能想到湘中山野里被称为“石三伢子”的农民的儿子,日后竟会成为新中国的开创者。母亲文七妹在毛泽东之前已生了两个男儿,但都未养活,到生下他来,疼爱他的外婆怕他也像前两个哥哥一样夭折,便将他领到唐家一块拔地而耸的丈高的青石下,面对石下长流不断的清泉,磕头烧香朝拜。传说此地以前出过妖孽,兴风作浪,有义士为民除害,将妖魔镇到此块顽石之下。外婆为使他长命,在他向石头磕头之际,便为他取乳名“石三伢子”。
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乾坤扭转,物换星移,其间经历了几多生死。历史在每一个转折时刻,都慷慨地赋予了毛泽东一副决断而无畏的魂魄。成大事业者必有大气魄。即便失败也要失败得惊天动地。从秋收起义上井冈山开始的武装斗争,直到挥师百万横渡长江天堑推翻蒋家王朝,其间有多少次危难、多少次转折,历史似乎本来应该是另一个样子,但是由于毛泽东的决断,才改变了历史,因而历史也造就了他毛泽东。试想,当初若不统雄师百万渡江作战,中国的历史将会是什么样子?若不下令中国志愿军紧急出动,朝鲜战局又会是什么样子?革命永远不与懦夫做伴,革命是勇敢者的事业……
现在,当毛泽东抽着香烟,望着金日成那一双睿智的眼睛,内心显得非常沉稳。
会谈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中国志愿军很英勇哟,”金日成兴奋地称赞道,“打得好,美伪军丢盔弃甲……”
周恩来插话道:“斯大林看到二次战役的情况通报,得知我军三所里、龙源里、松骨峰阻击战的悲壮惨烈,他流泪了,称赞这是一支伟大的军队……”
“这就是中国先进阶级的军队,当它明确自己肩负的使命后,必然是一往无前的!”毛泽东说,“战士们是为祖国、为人民而战,靠的是一股气、一股革命的正气……我看,志愿军打败美军,靠的就是这股气,美军就不行,他们钢多气少,你看呢,金日成同志?”
“对,志愿军武器装备差,还是打败了美军,靠的是革命精神和无畏的气概,还有毛泽东主席和彭德怀同志的正确指挥……”金日成点头道。
“还有朝鲜人民军嘛,”毛泽东笑道,“我们是并肩作战嘛!”
“关于中朝两国军队如何协调统一指挥的问题,德怀同志几次来电询问,我看这个问题应该尽快解决好。”周恩来对金日成说。
“是啊,一个战场应统一将令,这样有利于作战,”高岗也赞同道,“上次我到朝鲜,听彭德怀说,由于中朝军队指挥不统一,时常发生误会,甚至自己和自己打起来。有一次三十九军奉命在博川东南围歼美二十四师一部,而人民军坦克师奉命向顺川开进,两家打起来,人民军坦克师向三十九军轰击,结果却让被围的美军逃脱了……”
“这个问题要立即解决,自相残杀——虽然是误会,也等于是犯罪。”毛泽东说,“应该建立中朝军队的统一指挥部……”
“是的,”金日成点头道,“关于统一指挥问题,斯大林同志有电报,指出中朝军队应该统一指挥。我的意见是,中国志愿军作战经验丰富,若组成中朝联合军队司令部,应由中国同志为正,朝鲜同志为副。这个意见劳动党政治局会议讨论过,已经同意。”
“哦……好嘛,”毛泽东沉吟片刻,“那我们就当仁不让喽。我们这方面准备推出彭德怀同志任联合军队司令部的司令员兼政委……你们看……”
“我们这方面,劳动党政治局原想让我代理指挥……不过,我们军队在仁川之战后的撤退命令未执行好,这有我的责任,所以我们决定,让金雄同志担任副司令员,朴一禹同志为副政委……”金日成征询地对毛泽东说。
“唔。可以嘛!”毛泽东连连点头。
周恩来接着说:“以后,联合司令部的命令由彭、金、朴三个人签署,统一战场指挥。不过,后方的动员、训练、军政、警备等事宜仍须由朝鲜政府直接管辖,联合司令部可以向后方提出要求和建议。”
“铁路运输和抢修与战争关系密切,应该归联合司令部指挥。”高岗建议。
“联合军队司令部,我看应该是有内有外、有合有分。”毛泽东笑道,“联合司令部对外不公开为宜,仅对内行文用之;另外,联合司令部仍分两个机构:一个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一个是朝鲜人民军参谋部,合驻一处办公,这便是有内有外、有分有合。”
听到毛泽东这么讲,金日成呵呵笑了。不过,很快他又蹙紧眉头:“毛泽东主席,前些天,外电报道,杜鲁门宣布要在朝鲜战场使用核武器……几乎各大新闻社都有报道,不知您对此如何看?”
“这个嘛,”毛泽东掸了掸烟灰,“狗急了还要跳墙,美国在朝鲜打输了,脸上无光,挥舞一下手里的原子弹,心里也许好受些?原子弹在他杜鲁门手里,他什么时候要扔,由他决定;不过,原子弹已非美国一家独有,他可以扔,别人也可以扔,这就又由不得他杜鲁门喽……”
“此事在英国引起恐慌最大,”周恩来说,“英国工党左翼百人签名请愿,要求艾德礼首相反对美国使用原子弹……”
“英国有个香港利益问题,”毛泽东说,“而决不是对我们共产党人有什么好感。我看,美国是不会轻易放弃朝鲜的。不过,现在战场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就朝鲜战争的发展前途问题,我想听听毛泽东主席的见解……”金日成微笑地说。
“嗯……据我看,战争有可能迅速解决,但也可能出现意外情况,拖长时间。”毛泽东起身踱步,室内的灯光映着他高大的身躯。
“您估计会多长时间解决?”金日成问。中国最高领导到底如何打算,这是金日成迫切关心的问题,也是他此次来京的主要目的。
“我们准备至少打一年……”毛泽东停下脚步,灯光映亮了他宽阔的前额,他将深沉的目光盯视金日成,“朝鲜方面也应做长期的打算,并且仍应以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
“是的,您说得对,我们是应该做长期打算,立足长期,争取短期解决……”金日成说,又转对周恩来,用诚恳的口吻说,“过去我们的确没有长期打算,只想尽快解决,缺乏克服困难的准备。对于美军仁川登陆,我们也缺少必要的准备……我们应该汲取过去的教训……”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周恩来说,“我看朝鲜战场再不会有第二次仁川失败了。”
“对,应该加强东西海岸的防御,”高岗补充道,“特别是将来战线拉长以后,应该有备无患,随时反击敌人的登陆作战。”
“假如敌人要求谈判停战,我们将怎么办?”金日成问,“敌人打败了,已经放出了要求停火的空气……”
“敌人有可能要求停火,”周恩来说,“目前印度等亚非十三个国家,正酝酿提一个议案,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恐怕核心是要先停战,而且停在三八线。”
“你们的分析是对的,敌人有可能要求停战,”毛泽东踱到墙壁地图前,望着地图说,“美军仁川登陆以后,大军越过三八线北进,为什么不提出停战?现在战败了却要停。要停也可以,但有条件:必须承认应该撤出朝鲜,而首先撤到三八线以南……最好我们不仅拿下平壤,而且拿下汉城,主要的是消灭敌人,首先是全歼伪军,对促进美帝撤兵会更有力量。美帝如承认撤兵,联合国有可能在同意中苏参加的条件下,主张全朝鲜人民在联合国监督下选举自己的政府,但美帝和蒋介石一样,诺言、协定都是不可靠的,故应从最坏方面着想……”
“我很赞同您的见解,我们不应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要乘胜前进,拿下平壤,拿下汉城,迫使敌人从朝鲜撤兵……”金日成由衷地赞同毛泽东刚才的话,补充道,“据我们的情报,目前占领平壤的敌军正在撤退,但我西线部队并未乘胜追击……”
“我准备立即给彭德怀同志发电,让其派一支部队向平壤前进,相机占领平壤……平壤是你们的首都,收复了这座城市政治意义大。”毛泽东说到这里,解释道,“西线部队经过连续作战,已经很疲劳,需要休整一下,补充粮草弹药……噢,几小时前,我曾给德怀发电,问他就地筹粮草是否确有把握。当然,有借有还,停战后,此项筹借粮草全部由中国政府偿还……”
“我们已就此向各地党组织发出号召,要最大限度地支援中国志愿军,尽可能快地帮助志愿军解决粮草问题,这一点请你们放心……”金日成很有信心地说。
“另外,大同江现在是否结冰?能否在冰上通过人马车辆?”毛泽东问金日成,“这关系到部队能否尽快迫近三八线的问题。”
“嗯……十二月初,大同江已经结冰,过几天我想走车马是没问题的……”金日成答道。
“那好!”毛泽东又转对高岗询问,“由新安州、满浦两点通到平壤的两条铁路,是否已在抢修?”
“正在抓紧抢修……”高岗答,“前一段火车发生顶牛的情况,南下的弹药物资和北运的伤员堵在隧道里,谁也过不去,我已命‘东后’派得力干部去疏通……”
“要限期尽快解决,保证铁路运输。”毛泽东说。
“我与高岗同志商量,准备在东北召开一个铁路运输会议,”周恩来说,“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一定要保障好铁路畅通,建一条炸不毁的钢铁运输线!”
“只要运输问题解决好了,我们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他杜鲁门愿意打多久,我们就奉陪多久!”毛泽东断然道。
“毛泽东主席,”金日成激动地说,“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朝鲜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们是战友嘛,”毛泽东一摆手,“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倒是该谢谢杜鲁门呢,他让我们摸了美军的底,无非是纸老虎……讲打仗,我们共产党可不外行,我们是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前两天,陈赓从越南回到北京,向我汇报援越抗法的事情,他提出要求,想上朝鲜。我说,你陈赓就是好斗,刚跟法国人在越南打了还不够,还要上朝鲜和美国打。他说,一听说跟美帝打仗,他就有精神,病也好了一半。我说,那你要感谢杜鲁门喽!”
毛泽东这番风趣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大笑不止。

【二】

志愿军司令部从大榆洞向南迁到玉泉站的第二天,一早,用作司令部的铁路隧道里还黑乎乎的,彭德怀就从行军床上翻身而起,就着瓦斯灯看开了地图。
玉泉站是平壤通往德川铁路线上的一个小车站。车站的两栋小建筑早被炸毁了,铁轨像麻花一样拧着。隧道就在离小站二百多米远的一座山坡下,旁边还有一条不太宽的小河。十二月中旬的凛冽寒风呼啸而至,小河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志司机关的炊事员正挑着水桶在这里破冰取水。
河水清冽,从砸开的冰面处,可见下边有一种黑脊的小鱼儿在游来游去。满面胡须的老炊事员心想,要是夏天暖和该多好,下河去摸几条鱼给彭总他们熬碗鱼汤喝……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敌机!老炊事员一抬头,发现从南边山后的空中钻出几架敌轰炸机,嗡嗡地飞过来。
炊事员急忙藏到河边一处枯叶茂密的灌丛里。可别让敌机发现,自己牺牲了不算啥,叫它发现了咱志司指挥部可不行……
还好,大概是被炸毁的玉泉小站没被敌机看在眼里,敌机嗡嗡地飞掠而过。
他奶奶的!老炊事员一边挑起水桶疾走,一边恨恨地骂道:这些可恶的飞机,没一天消停过,哪一天它不下几回蛋都不舒服……唉,从毛岸英被炸后,白天再没人敢在房子里待,敌机专找房子打……可是,这寒天冻地的,让彭总他们在野地里怎么休息?人又不是铁做的,艰苦呀……这会儿不想别的,要是有一个热炕,让彭总他们美美地睡一觉,醒来再喝上碗热鱼汤,那就足够了……——这位老炊事员的要求并不高,做起来似乎也不难,然而遗憾的是,在这冰天雪地的朝鲜前线,对于一个司令员来说,即便是这样的要求也近于奢侈了!
就在这天开早饭的时候,那位老炊事员一脸歉意地为彭德怀、洪学智等首长端上大米饭和一点从朝鲜老乡处买来的辣白菜,剩下的就只有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了。
彭德怀刚吃了一口饭,就觉得不对劲,朝炊事员嚷起来:“老石哎,这饭又夹生了……”
“彭总,没办法,”炊事员老石惴惴不安地解释着,“敌人飞机一趟一趟地过,做饭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唉,火候不到……”
彭德怀皱着眉头向嘴里扒着夹生饭:“打了大胜仗,还要吃夹生饭,这就是朝鲜战场哟!”
是的,彭德怀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志愿军连续打了两个胜仗,但那都是由于敌人分兵冒进,敌人骄横,对我军的出现没有防备,被我军以近战夜战,分割穿插包围所击败。敌人虽然两次失利,但主力并未受损。而且,空中主动权始终被敌掌握。现在敌人向三八线以南撤退,而我军经过连续作战,粮弹不继,部队疲劳。尤其是我作战部队的粮食弹药都需战士自身携带,一次最多能带七天的干粮和弹药,这就限制了我军攻击作战的时间,即打胜了也无法继续追击歼敌。总不能饿着肚子追敌人吧?追上了敌人枪膛里没有子弹也不行。二次战役中,西线许多部队饿着肚子打仗,最多是煮点苞米粒和黑豆粒吃;东线部队则穿着单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下作战,非作战减员比例甚大。部队的确需要休整。因此,彭德怀命西线部队在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休整。十二月三日,敌人向三八线以南实行总退却,我军趁势收复平壤。其实,彭德怀并不希望敌人退缩太快、太远。如我追击敌人,势必延长我方补给线,增加我方作战困难。最好是吸引敌人来攻,在三八线以北地区消灭敌人。然而,毛泽东的意思,是要部队连续作战,再打一仗,最好拿下汉城,从而尽快解决朝鲜问题。从十二月四日收到的中央电报看,毛泽东与金日成会谈的要点似乎正在于此。紧接着,十二月七日早晨,金日成由北京回到朝鲜后赶到大榆洞志愿军司令部驻地,与彭德怀会谈。双方就中朝联军司令部的组成事宜以及部队就地筹粮办法及地点、数量等进行了协商。在与金的会谈中,彭德怀感到金日成迫切希望向南追击,尽快打过三八线去,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是呀,金日成的想法是对的,何况毛泽东也是这个意思,但是部队的困难太大了,后勤补给跟不上,光是筹粮一项就要若干时间,部队的减员也急需补充……如果不解决好这些问题,硬打,搞不好会损伤我军元气。彭德怀清楚地知道,哀兵必胜而骄兵必败,越是胜利时愈应头脑清醒。可是,毛泽东却明明白白指出,应尽快拿下汉城……怎么办?思虑良久,彭德怀觉得还是应该提出自己的看法,供主席参考。于是,在与金日成会谈后的第二天,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去如下电报:
毛主席并高岗同志:
下一战役十六、十七号开进完毕,十八、十九号可开始攻击,估计月底可结束。如能歼灭伪一、六两师、美二十四师、骑一师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我即将越过三八线,相机取得汉城。如上述敌人不能消灭,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时,即能越过三八线或取得汉城也不宜做过远南进。因过远南进驱退敌人到大邱、大田一带,增加以后作战困难。故拟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让敌占三八线,以便明年再战歼灭敌主力……
彭德怀
一九五○年十二月八日

彭德怀打算,这一仗打过后,好好休整一下,各部队补充新兵和粮弹。估计原十三兵团三个军须各补充新兵一万人;四十二军、五十军和六十六军各补充五千人;九兵团伤亡很大,恐怕要每个军补充一万五千到两万人,共计六万多人。这些新兵补充到前方部队后,训练一个月,大约三月上旬即可开始决战攻势,而那时,第十九兵团和陈赓指挥的三兵团差不多也该装备好了,到时候,兵强马壮,数量占绝对优势,再与敌人进行一番决战……
然而,毛泽东没有很快给他答复。过了两天,毛泽东就汉城敌人准备撤退一事给彭德怀等人发了一份情况通报:
彭高宋:①
(一)密息,美国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奉命到日本和朝鲜前线,和麦克阿瑟、沃克及其他美军高级将领会商之后,认为联合国及美国的军队在朝鲜的态势已无希望。柯林斯认为,在目前朝鲜人民军及中国志愿军进攻的速度和范围的条件之下,由于美军在人力及装备上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以及士气的极端低落,美军不能组织长期的防御。柯林斯已将上述情况及其意见向美国联合参谋部作了报告。从柯林斯上述报告中证明,他已给予麦克阿瑟以适当的指示,命他准备船只,并集结军队于一定的港口,以便进行撤退等,从外国通讯社的报道看来,汉城正在准备撤退。上述情况是否正确,大概不要很久就可证明,至迟在十三兵团到达开城等处迫近汉城时,可以证明。为了不使部队松气,上述情况不要下达。
(二)麦克阿瑟已集中大批船只及舰队于咸兴以南的兴南港,并公开宣布第十兵团(阿尔蒙德少将所部)就要从该港撤退。元山之敌昨十日业已从海上撤退。据合众社十日电称,陆战师等部被围军队,昨十日有二百余辆卡车由陆一师长史密兹少将率领,冲出包围,进抵兴南港。似此,黄草岭地区被围之敌各部现已没有战场上统一指挥的官长了。许多通讯报道,中国军队打得极为英勇,美军处境很惨,损失很大。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一日十时

看了毛泽东这封电报,彭德怀立即意识到自己原定的部队冬季整训计划无法实施。原想在三八线以北打一仗,不论结果如何,部队都要休整一段时间,以备明年春季决战。但是现在情况已不允许了,一是敌人退缩很快,自放弃平壤后,短短几天之内便退向了三八线附近。看来在三八线以北已不可能抓住敌人。二是从毛泽东这封电报看,意思也很明显:敌人已成溃败之势,在计划撤出朝鲜,因此我军应当乘胜前进。尽管毛泽东对他八日的电报还未答复,彭德怀还是下了决心,令部队放弃冬季休整,克服连续作战的异常疲劳以及兵员、供应不足等许多困难,于十二日夜开始,主力由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向三八线开进。而志愿军司令部也随即向南移动,设在了这个偏僻的玉泉小站的隧道里。
但是,八日他给毛泽东的电报对方明明早已收到,为什么还没回电?彭德怀思忖道:十一日毛泽东给我发来敌人要从汉城撤退的敌情通报时,我八日的电报他已经收到,为什么对我提出的越不越三八线问题不做答复?是他还在考虑?还是……不,他是在用敌人要撤退的事实来答复我——既然敌人都要从汉城撤了,从朝鲜撤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答案已很明确……彭德怀清楚地意识到:更艰苦的作战就要来到了……
早饭后,天已大亮,隧道里依然黑黝黝的。彭德怀正就着瓦斯灯查看我军各部队向三八线开进的位置标记,作战处长丁甘如走来,交给彭德怀一份电报:“彭总,毛主席的电报!”
彭德怀接过电报一看,果然正是毛泽东对他十二月八日电报的回电——
彭,并告高:
十二月八日十八时电悉。(一)目前美英各国正要求我军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以利其整军再战。因此,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如到三八线以北即停止,将给政治上以很大的不利。(二)此次南进,希望在开城南北地区,即离汉城不远的一带地区,寻歼几部分敌人。然后看情形,如果敌人以很大力量固守汉城,则我军主力可退至开城一线及其以北地区休整,准备攻击汉城,而以几个师迫近汉江中流北岸活动,支援人民军越过汉江歼击伪军。如果敌人放弃汉城,则我西线六个军在平壤汉城间休整一时期……(三)……(四)……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三日

彭德怀正看电报,忽听隧道外传来闷雷似的响声,紧跟着脚下的地面颤动不停。只见隧道两边出口的火亮里,志司机关的同志都纷纷奔过进道,外边不断响起爆炸声。
“怎么搞的?”彭德怀问。
“敌机发现了隧道……”一参谋答。
“让洞口的人都进里边来!”彭德怀吩咐。
四架敌B-51野马式战斗轰炸机穿梭似地由南北两个方向对隧道实施俯冲轰炸,向隧道口发射火箭弹。一霎时,隧道口硝烟弥漫。洞内的人呛得不停地咳嗽流泪。
好一阵轰炸。敌机飞走后,洞口弹坑累累。多亏没伤着人。彭德怀想着,走出洞去察看。
“彭总,有人炸着了!”不知谁在喊。
隧道外不远处的小河边,围着一堆人。
彭德怀走过去。人们正在为那位不幸的遇难者擦拭脸上的血迹。——老石!是他!彭德怀看见,炊事员老石躺在枯草丛生的河岸上,不远处是一枚炸弹坑。一块弹片击到他的后脑上……
“怎么搞的!乱弹琴!”彭德怀嚷着。
“他在河边钓鱼……”一个炊事员说,“他说想给首长们改善伙食,熬上碗鱼汤喝……”
“嗐!不喝鱼汤也死不了人嘛!这个老石哟……”
彭德怀望着躺在枯草丛中的老石,想起刚才开早饭时老石那张歉疚的脸:唉,饭夹生,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火候不到家……现在,老石默默地躺在十二月冰凉的河岸上,河边破开的薄冰下,蓝色的河水湍湍地流……老石的手摊开着,一条沾了草屑尘土的鱼在他的手边滚落,尾巴还在动弹着。而老石已经停止了呼吸,脸上依然是歉疚的表情:彭总,对不住啦,早上饭夹生,想弄条鱼给您尝尝鲜,又没弄成,原谅我吧……
彭德怀默默地摘下军帽,向着死者垂下了他那颗狮子般的头颅……
三天后,彭德怀率志司指挥部向成川前移。
第二章
美国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团军现在这副样子,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儿

【一】

一九五○年圣诞节前夜,浩瀚的太平洋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夜暗里。在大洋汹涌的巨浪和疾驰的寒流之上,一架夜航机似一只黑色的大鸟,静静地飞越太平洋海面。
这架飞机是专程运送新任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中将前去上任的。
机舱里,灯光明亮。李奇微靠着柔软的座椅,翻阅着有关朝鲜战局的作战笔记,表面镇静的神态里透出几分紧张。
一位体态袅娜的空军服务小姐走来,告诉他:飞机预计在今夜到达东京羽田机场。
“是圣诞节午夜吗?”李奇微问。
“是的,将军。”小姐微笑着说,“由于我们飞越了国际日期变更线,所以圣诞节提前来到了……”
“这么说,在东京圣诞节那天,华盛顿却是圣诞前夜……”李奇微自言自语道,“毫无疑问,我们要提前过圣诞节了……”
对于李奇微来说,圣诞节的到来丝毫引不起他有关欢乐方面的联想,他满脑子都被糟糕的朝鲜战局缠绕着,一丝也不得解脱。
事情来得非常突然,突然得几乎让李奇微难以相信,似乎是一切都早已被人们安排好,而仅仅只瞒着他一个人。
那天晚上,他正在朋友珍妮斯家的客厅里呷着威士忌,聊着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电话铃便响了起来——钤声并不急促响亮,一切都很平常。珍妮斯懒洋洋地接过电话后,又懒洋洋地告诉他,柯林斯将军要找他接电话。直到他拿起电话听筒,从柯林斯将军向他问好的平静语调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然而,作为陆军参谋长的柯林斯是绝不会为了不值一提的小事而用电话追踪他的。不过,当柯林斯用平静得过分的语调说出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的死讯时,简直让李奇微目瞪口呆,甚至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柯林斯将军告诉他,沃克是在一次吉普车车祸中遇难身亡的。根据麦克阿瑟将军早就拟定好的名单顺序,应该由他来接替沃克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
“我怎么事先一点儿不知道此事?”李奇微惊愕之余,问柯林斯。麦克阿瑟将他定为接替沃克的人选,他真的事先一无所知。
“我想您现在知道也不晚,”柯林斯答道,“沃克将军刚刚遇难……”
“那么,您是否通知我即刻上任?”
“是的。必须立即起程。”
放下电话,李奇微苦笑着摊开双手,悄声告诉珍妮斯:“没有办法,今年的圣诞节,恐怕我要在黑暗的太平洋之夜度过了……”
飞机在太平洋的无边夜暗中穿云破雾。李奇微翻阅着一些笔记,心中不时掠过一阵阵懊恼的阴云。
明天,他就将去向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报到了。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眼下,朝鲜战局已成溃败之势,这自然是由于麦克阿瑟指挥失误而引起的。在向鸭绿江进攻时,麦克阿瑟居然不顾兵家常识,把本来不足的兵力分散开,让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从东西两翼分兵冒进,中间相隔八十多公里的巨大空隙,结果让共军采用渗透包围的战术所击败。遗憾的是麦克阿瑟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误,他把这次军事行动的失利说成是由于华盛顿给他的军事行动施加了种种限制。他要求华盛顿方面增兵朝鲜,否则将无力挽回朝鲜的败局。而华盛顿方面则考虑欧洲防务,不肯再增援朝鲜。在总司令官和他的军职与文职上司意见相左的当口,沃克突然身亡,由自己去接任第八集团军司令的职位。面对已经溃败的战局,他明白自己接受了一份什么样的苦差事。
平心而论,李奇微对麦克阿瑟是一直怀有敬佩之情的。他认为麦克阿瑟的能力、勇气和卓越的军事素养以及他的很深的资历在美国陆军中很少有人能比肩。
李奇微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就认识了麦克阿瑟。那时候,后者是美国西点军校的校长,而李奇微则是该校一名年轻的体育教官。不料想,几十年战争风云变幻,现在李奇微又与麦克阿瑟共事,又成了后者的麾下。也许正由于他过去与麦克阿瑟相识的关系,在仁川登陆作战之前,白宫曾派身为陆军副参谋长的他随同杜鲁门总统的特别代表哈里曼前住东京,与麦克阿瑟将军商谈。那是七月初的事情。在那次东京之行时,李奇微与哈里曼一样,亲身感受了麦克阿瑟那很强的说服力、自信心、雄辩的口才以及提出一个大胆的军事计划时那种高超的技巧。正是由于这些,哈里曼和李奇微打消了种种顾虑,全力支持了麦克阿瑟制订的仁川登陆计划。记得那次哈里曼还单独对他谈过一些看法,哈里曼说:“应当把政治问题和个人考虑撇在一边。我们的政府应当把麦克阿瑟将军作为一大国宝加以器重,他确实是个国宝。”
自然,仁川登陆是辉煌的。然而接下来由他指挥的向鸭绿江发动的攻势却遭到了惨重的失败。而这种失败和损失本来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减轻的。但是,由于麦克阿瑟将军刚刚取得了一场一比五千赌博的胜利,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对麦克阿瑟做出的判断乃至拿军队冒险的做法提出疑问。甚至直到十二月初,参谋长联席会议对麦克阿瑟仍然让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各自防御而不在横贯半岛的蜂腰部进行防御连接的方案提出疑虑时,仍然不敢直接向麦克阿瑟下令,结果遭到麦克阿瑟的近乎无礼的拒绝。而对此,参谋长联席会议只能在五角大楼里又一次举行没完没了的讨论。记得在十二月三日那个阴郁的星期天,在参谋长联席会议作战室里,包括国防部长乔治?马歇尔和国务卿迪安?艾奇逊参加的几十个人又一次进行长达数小时的冗长的讨论,研究在北朝鲜出现的不祥情况,但却无人对麦克阿瑟的种种做法提出反对意见,谁也不愿意向这位远东司令官下达断然的命令,扭转一下正在迅速向灾难发展的糟糕事态。当时,李奇微曾大胆而直率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我认为,我们已经把过多的时间消磨在争论上,我们现在不需要争论,而需要立即采取行动。我们应该对战场上的士兵们负疚。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应该对士兵的生命负责,停止空谈,付诸行动。李奇微鼓起胆子讲了上面一番话后,从二十个坐在宽大桌子四周以及后面绕墙而坐的另外二十个人那里,他们得到的唯一回答却是沉默。后来,会议散了,没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决定。那时,李奇微凑到空军参谋长范登堡跟前,直率地问他:“为什么参谋长联席会议不向麦克阿瑟下命令,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呢?”
“那有什么用?他不会服从命令的。我们又能怎么样?”范登堡摇着头说。
“谁不服从命令你们可以解除他们职务嘛,怎么不行?”李奇微大声质问。
范登堡却愣住了,大张着嘴,困惑而惊愕地望着李奇微,接着二话不说扭头走开了。
直到现在李奇微坐在飞往东京的夜航机上,他也忘不掉当时范登堡那副惊愕的表情。从范登堡当时吃惊地大张着嘴的那副神态,李奇微看到了麦克阿瑟究竟对参谋长联席会议有多大的影响。
李奇微合拢了笔记本,将头仰在软背靠座上歇了一会儿。
唉,不管麦克阿瑟将军那不肯认错的个性怎么顽固,他内心里其实也不得不懊悔:仁川登陆胜利后,他不应该将阿尔蒙德的第十军从仁川撤下,而应让第十军和第八集团军一起乘胜追击……李奇微心里思量着。看起来,麦克阿瑟对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一直不信任,甚至怀有成见,而对阿尔蒙德又特别偏爱,这种做法导致朝鲜战场上联合国军队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战场指挥官。麦克阿瑟一直没有把调遣第十军的权力交给沃克。原先以为麦克阿瑟会提议撤销沃克的职位的,连布莱德雷都有那种感觉了,而现在问题倒自然解决了:沃克死了,自然用不着为是否撤销他的职务而犹豫了,问题是,自己可不能成为第二个沃克……李奇微仰靠着座椅,眯合着双眼,暗暗祈祷着:圣诞节到了……希望仁慈的上帝保佑我,只要能得到战场的自主指挥权,将第十军与第八集团军合归一处……那么,我将借上帝的力量在朝鲜一显身手了。要知道,有时候看来是危难的关头,其时也正是难逢的好机会……
李奇微忽然感到飞机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有一种悬空坠落的感觉:飞机开始下降了。他拉开飞机舷窗向外眺望:只见黑黝黝的夜空下,已闪现出星群般的城市灯火。
空军服务小姐走来,告诉李奇微:“将军,东京到了……现在是一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午夜……”

【二】
第二天上午九点三十分,在东京第一大厦总司令办公室,麦克阿瑟会见了李奇微。
会见纯粹是工作性质的,整个谈话过程非常平淡。不过,李奇微还是从一开始就感到惊异:麦克阿瑟将军依然是那副坚定而充满信心的样子,似乎一切仍然不在话下。其实,有着半个世纪军事生涯的麦克阿瑟,不过是在又一次发挥着他天才的演员素质——对于这位前来接替刚刚死去的沃克的昔日老部下,麦克阿瑟又能寄予多大希望?
不用说,一九五○年的十二月,对于麦克阿瑟来说,实在是一段阴暗的日子。他的“圣诞节攻势”莫名其妙地惨败了。当然,他可以寻找各种理由开脱自己的责任:可以说中共军队是不宣而战,动用了大量正规军队对联合国军队突然袭击;可以说是白宫和五角大楼的种种禁令捆住了他的手脚,使他无法获胜。然而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他命令发起了向鸭绿江边境的进攻,而这次进攻失败了。寻找一些理由来挽回他的面子似乎容易,然而要在世界舆论面前重塑他不可战胜的军事天才形象却并不简单。麦克阿瑟明白,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彻底击败中国军队,为此,美国当局必须大量增兵朝鲜,否则,靠他现有的兵力是难以支持的。
十二月三日,麦克阿瑟在给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去的一份电报中指出,“第八集团军的形势变得愈来愈严重”,沃克将被迫一直撤到汉城,第十军也将撤到咸兴地区。除非立即向他提供“最大限度的地面增援部队”,否则,“精神上疲惫不堪、肉体上痛遭打击的联合国军将被迫节节后撤,或被迫退守滩头据点,除了防御外,没有进行任何其他行动的希望”。除非我方采取某种积极的紧急行动,否则能预见到的结果只能是“不断的消耗直至最终覆灭。”
难道这就是威名赫赫的昔日的麦克阿瑟吗?五角大楼的官员们从麦克阿瑟的电报中,似乎看到这样一句话:要么听我麦克阿瑟的,跟中共大干一场,甚至不惜动用原子弹;要么就完蛋。为此,白宫和五角大楼的官员们忧心忡忡,他们当然不愿被陷在朝鲜半岛,而置欧洲于不顾。他们始终坚持认为,美国的战略重点应当在欧洲,设若全力以赴投入朝鲜战争,从而对共产党中国打一场全面战争,那就正如布莱德雷所指出的,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然而要命的是,如果不按麦克阿瑟的计划采取对中国扩大战争的办法,那么麦克阿瑟已经指出了前景——“不断的消耗直至最终覆灭。”
朝鲜半岛战局果真像麦克阿瑟所说的那样糟糕吗?从别的情报途径,五角大楼已得知中国军队与沃克的部队已脱离了接触,并未表现出立即追击的兴趣——是中共军队没有兴趣追击呢?还是他们没有继续追击的能力和准备?对于这个问题五角大楼的官员们倒来不及深究,他们只看到了事实:中共军队没有立即紧紧追击第八集团军。虽然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是事实。那么,麦克阿瑟将军为什么又将局势说得那么严重,甚至第八集团军似乎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呢?麦克阿瑟的判断究竟有多少可靠性?如果麦克阿瑟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看起来应该尽快将第八集团军撤到日本,以免遭到毁灭;但是如果第八集团军可以在朝鲜半岛坚持下去而又不致遭到太大的损失呢?
为了进一步了解和评估朝鲜形势,杜鲁门总统和国防部长马歇尔派陆军参谋长柯林斯飞往东京。柯林斯于十二月四日飞抵东京,会见了麦克阿瑟。那次会见同样是在东京第一大厦麦克阿瑟的办公室。麦克阿瑟当然明白柯林斯此行的目的,他极尽能事,按自己的意愿渲染了战场局势的危急。之后在柯林斯将军征询他的高见的时候,他指出了三个方案供总统选择:
第一个方案是仍然将战争限制在朝鲜境内,这意味着美军仍将受许多限制,即不空袭满洲境内的中共工业基地,对中国大陆不动用海军实行封锁,不利用台湾国民党的中国军队,不大量增援联合国在朝鲜的军队。麦克阿瑟认为,采取这一方案实质上等于是投降。他确信,如果这样下去,联合国军迟早会被迫撤出朝鲜。这个方案充其量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麦克阿瑟赞成实行第二个方案。这就是封锁中国海岸,轰炸中国大陆,并最大限度地在朝鲜使用中国国民党的军队,同时还要把蒋介石的军队“引导”到中国南方去,和中共在大陆作战。
还有第三个方案可采取,那就是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会自愿留在三八线以北,在此基础上双方停战。但这一方案取决于中国方面,目前看起来,中共军队似乎并不只想打到三八线以北为止。
随后,柯林斯飞往朝鲜,会见了沃克和阿尔蒙德。然而,在他回到华盛顿后,向白宫和五角大楼提出的结论却与麦克阿瑟不同,他认为,目前军事形势虽然很严重,但已不十分危急了,第八集团军已撤至汉城——仁川一线,脱离了直接危险。
柯林斯的报告虽然给了美国决策当局一些安慰,但恐惧感并未很快打消,参谋长联席会议还是发电给麦克阿瑟,承认中共军队如果全力以赴,有能力将第八集团军赶出朝鲜,要求麦克阿瑟注意考虑日本防务的安全,在第八集团军遭遇严重的威胁之前,将其安全撤到日本。
麦克阿瑟警觉地认为,是五角大楼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要将从朝鲜撤退的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了。毫无疑问,从朝鲜撤退是不光彩的。这些家伙,他们不愿跟共产党在朝鲜和中国大打,而又不想承担撤退的责任,简直岂有此理!麦克阿瑟得知,在英国首相艾德礼访问华盛顿时,杜鲁门已向艾德礼做出如在朝鲜使用原子弹必先征得英国同意的允诺。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杜鲁门不想在朝鲜干下去了,他跟那些搞绥靖主义的英国人搞到一起了。英国人认为中国有铁托主义倾向,迟早会摆脱苏联的指挥棒,应该承认中共,促进中共与苏联的分裂。杜鲁门虽然不想像英国人设想的那样(即等于向中共举手投降)走得那么远,但显然已经丧失了取胜的意志。他要求英国帮助其策划什么停火计划。所幸的是中共方面拒绝了停火。中国外交部长周恩来十二月二十二日在无线电广播中宣布:由于联合国对朝鲜的入侵,三八线已经“永远失效了”。想停火吗?那么只有承认中共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并将所有联合国军从朝鲜撤走,将美国第七舰队撤离台湾,中共才愿考虑停火。这等于告诉白宫那些人,你们不想打了?那么就举手投降吧!你们不投降吗?那么就对不起了,我们将把你们赶出朝鲜半岛!好嘛,谁还不同意我麦克阿瑟的计划?你不想大干吗?中共却要干到底了!
麦克阿瑟一再敦促华盛顿方面采纳他的扩大朝鲜战争的计划,并要求将九月份筹建的四个国民警卫师派往日本,但却遭到了华盛顿的否决。华盛顿当局告诉他,在做出关于朝鲜问题的进一步决定之前,“在远东不再部署新的师了”,因为如将四个国民警卫师派往远东,将给美国的扩军计划造成混乱,破坏和延误欧洲防务计划。这封否决麦克阿瑟请求增兵的电报和沃克的死讯同一天到来——十二月二十三日,这真让麦克阿瑟懊丧极了:他妈的,又让第八集团军负责日本安全,又要第八集团军支撑朝鲜局面,而第八集团军面对着的是整个中国!杜鲁门到底想干什么?共产党在亚洲、在远东、在朝鲜半岛踏进了双脚,而他却总是喋喋不休地喊着:欧洲,欧洲,还是欧洲!
在这种情况下,李奇微走马上任了。尽管马修?李奇微是他举荐的,但他内心深处却并没有对他抱多大希望。整个朝鲜战局希望都那么渺茫,换一个李奇微到来又能怎样?当然,希望不是没有,只不过不被美国决策当局所重视——希望是什么?是麦克阿瑟的取胜计划。
麦克阿瑟在十二月二十六日这个天空晴朗的上午,以老上级的自信和优越的姿态,微笑着接受了李奇微的敬礼。
“怎么样?马修,看来你是在飞机上过的圣诞节?那倒是别有意味!”麦克阿瑟说。
“是的,将军,”李奇微点头道,“战争不得不让我们牺牲很多东西。”
麦克阿瑟点点头,示意让李奇微坐下。
“说得对,是要牺牲很多东西……”麦克阿瑟赞同道,把后一句话咽回了肚里,“包括生命……”这句话显然不适宜,因为沃克刚刚死去几天,对新来的继任者最好不要提这些。
麦克阿瑟当然有很多话要对李奇微讲。他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他的烟斗,潇洒地向室内喷吐着烟雾,开始了他的演讲:
“我想你一定明白,我们在朝鲜遇到的是什么?是战争!战争中最宝贵的是什么?当然是胜利!不用说,军事上的胜利可以加强我们在外交上的地位……可令人担心的是,我们在战场上无所事事,而听由一些政客在外交途径上寻求出路,那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谁都知道,共产党中国南部的大门敞开着,如果让福摩萨的国民党军队向中国大陆发起进攻,会大大减轻我们在朝鲜的部队的压力……我曾经就此向华盛顿提出过建议,但是他们不予采纳……
“我想你最好立刻去第八集团军。你们的任务是,依托你们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坚守住的最前方的阵地,尽可能靠前地坚持下去……要守住汉城,必须尽量长久地坚守汉城——这主要是出于心理上和政治上的原因。当然,如果汉城最终变成了避难所,那就再无坚守的必要……我应该告诉你,目前美军的补给工作组织得不好,简直是一团糟!部队对朝鲜的严寒预防不够,冻伤很多。妈的,空军更是一群饭桶!他们不能孤立战场,无法阻止敌人源源不断地输送部队的补给品。难道他们把成千吨的炸弹扔到没有人迹的山坡上了吗?……好了,马修,我不用多说,你去了以后先多看一看,可以得出你自己的结论,你应该自己做出判断,不可能事事依靠东京指示。当然,我一定支持你,我对你是完全放心的。阿尔蒙德的第十军由咸兴撤出,将由釜山登陆,之后编入第八集团军,由你统一指挥。要知道,对于沃克,我可从未授予这种权力。”
“谢谢总司令对我的信任,”李奇微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非常礼貌地听完麦克阿瑟的谈论,开口道,“我准备今天下午飞到朝鲜去……还有几个问题请允许我现在向您提出……”
“当然,我应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只要是属于作战方面的……”麦克阿瑟笑道。
“将军,假设发生苏联军队参战这种情况,那么,您会命令第八集团军采取何种行动?”
“嗯……我想这不大可能,”麦克阿瑟沉吟道,“如果那样的话,我将命令第八集团军撤回日本,即使这样做要花费几个月时间。”
“如果中共军队继续南进,南朝鲜人是否有背叛我们的危险?”李奇微问道。
“会有这种危险的,马修,不过,现在还谈不上这种危险。”麦克阿瑟回答。
最后,李奇微问道:“如果我发觉战局于我有利,您是否给予我向敌人发起进攻的决定权?”
麦克阿瑟站起身来说:“第八集团军是属于你的,马修。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不过,我得提醒你,千万不要小看了那些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是很危险的敌人,他们常常避开大路,利用山岭、丘陵渗透,他们习惯插入我纵深发起攻击,习惯于夜间运动和作战。而且,他们的步兵手中的武器动用得比我们充分。尤其是,中国的整个军事机器都投入了这场战争,而我们呢?连四个国民警卫师都拿不到……”
“将军,谢谢您的忠告。”李奇微起身告辞。

【三】
会见麦克阿瑟的当天下午,李奇微就从东京羽田机场乘飞机飞到了南朝鲜的大邱。
麦克阿瑟的确将自主指挥权交给了自己,这是他对我的信任——在飞机上,李奇微思量着,这是一种重大的责任,也是一次宝贵的机会。要知道,这种被军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些人一生渴望都得不到。李奇微发现,从现在开始,他所担负的责任一生中哪一次也不能与之相比。二次大战中,李奇微指挥的部队始终都在上级部队的编成内行动。在诺曼底登陆那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绝无仅有的军事行动中,李奇微是乔?柯林斯第七军的一个师长,而第七军又隶属于布莱德雷的第一集团军。在突击部战役中,李奇微指挥一个军,而这个军也仅仅是考特尼?霍奇斯将军第一集团军编成内数个军中的一个军。而霍奇斯的第一集团军则先后是蒙哥马利元帅的第二十一集团军群和布莱德雷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群编成内的一支部队。在那两次战役中,李奇微虽然拥有在局部范围内机动处置问题的充分权力,但是总是有上级指挥官跟在后面,用更多的人力物力来推动和支持他的部队的局部行动,也就是说,如果他陷入困境,总是可以求助于上级,要求给予支援。而现在,在朝鲜战场,李奇微当然也有一位上级——麦克阿瑟将军。麦克阿瑟作为联合国军总司令,对他的地面部队以及太平洋战区的海、空军部队握有全权。但是李奇微明白,如果自己当真请求增援,麦克阿瑟却再拿不出一兵一卒。美军驻日占领军最后一个团也投入了朝鲜战场;而麦克阿瑟本人则坐镇七百英里之外的东京。这个时候,李奇微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上午会谈分手时,麦克阿瑟对他说的那句话:“第八集团军是属于你的,马修。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是呀,虽然海军依然控制着朝鲜半岛周围的海域,而空军、海军航空兵和海军陆战队航空兵继续掌握着制空权。但是,不管天气是好是坏,是白天还是夜晚,是胜利还是失败,这些地面部队(美军、联合国军和南朝鲜军)的安全还是要靠李奇微自己负责。在朝鲜,派不出预备队进行支援,上级也无法从其他战区抽调兵力。现有的第八集团军和即将编入的第十军便是李奇微的全部家当,再不会有更多的部队了。“……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是的,看来只能如此了。
要用这支数量有限的部队抵挡住中共军队南进的攻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尽一切努力提高这支部队的战斗能力,以弥补数量上的不足。针对中共军队惯于夜间运动作战和穿插渗透的战术,应设法加强军与军、师与师之间的横向联络,无论进攻与退却都应协调一致,而且要充分运用探照灯实施战场照明,并就反坦克地雷与防步兵地雷的使用问题拿出妥善的办法……
在由东京飞往大邱的途中,李奇微从飞机舷窗眺望着对马海峡滚滚的波涛,对自己上任之初应该着手解决的问题反复地思考着。
中共军队不是天兵天将,他们也是人,靠得是两条腿和步兵武器作战。他们的坦克和大炮数量少得可怜。他们没有制空权,他们的粮食和弹药供给几乎都靠人力和畜力运送……这必然会影响他们连续作战的能力。恐怕他们在向联合国军发起十一月底的攻势后,面对联合国军的急速退却而没有紧紧追击,从而使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脱离了险境,这一点便是证明。由此看,第八集团军不能采取一味退却的战术,而是应代之以进攻。一旦实力允许,就应该使第八集团军转入攻势。当然,这种攻势必须协调一致,不能重复分兵冒进的错误……
进攻!进攻!要记住美国陆军的格言: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当李奇微下午四时踏上冬季阳光照耀着的大邱停机坪,在十二月的寒风中身体微微颤抖着的时候,他的内心下了这样的决心。
遗憾的是,在当天晚上他第一次在第八集团军后方指挥所用餐时,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便给他的胜利前景投下了阴影。倒不是因为晚餐的质量抑或是不对他这位新来的司令官的胃口,而是因为餐桌上铺的台布和盛食物的餐具让他大吃一惊:堂堂的第八集团军后方指挥所司令官的餐桌上,居然铺了一条肮脏的床单做为台布,而盛饭的餐具则是十美分一个的最便宜的瓦罐。李奇微立刻想到,在这种世界各地的重要人物经常光临参观的地方,出现了这种床单和瓦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第八集团军在这次作战中完全丧失了荣誉感,在这种将就凑合的现象后面,掩藏着官兵低沉的情绪。
李奇微当即发怒了,喝令勤务兵找人来,将那有碍观瞻的床单换成了合用的台布,把那只廉价的瓦罐换成了像样的瓷器。
但是,令李奇微不快的是,在随后几天他对前线部队进行巡视当中,类似的反常现象不断出现。
在他乘坐吉普车去巡视的路上,遇到第一名站岗的美军士兵时,他让司机停了车,随即走下来与那个年轻的士兵谈话。那个士兵望着这位从吉普车上走下来的将军——他的合身的佩带手榴弹的马甲和头上戴的威风凛凛的毛边帽子,以及在他的翻领上闪烁的三颗星徽,似乎都没能让这位士兵振奋起来。李奇微发觉,这个士兵小伙子的姿态、举止都很正常,无论怎么说都很正常,但是他的精神面貌却有些反常。那种敬礼时特有的麻利劲呢?那种机敏而泼辣的言谈举止呢?那种咧嘴而笑时的自信的表情呢?这一切都哪儿去了?而这些恰恰是他在二次大战时在欧洲战场早已熟悉了的美国士兵们所特有的标志。现在,这些曾经让巴顿、布莱德雷、艾森豪威尔为之骄傲的美国士兵的标志,在朝鲜战场都统统不见了……上帝呀……
在对前线的巡视当中,李奇微沿途见到了许多士兵,交谈当中,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对自己、对指挥官表现出丧失了信心。他们不清楚自己到朝鲜来干什么,总是盼望着能早日乘船回国,甚至他们在发牢骚时也没有情绪高昂的胜利之师所惯用的那种激愤的腔调,而是用一种不满的、犹豫不定的语调。他们总是很冷淡,闷闷不乐地提供着情况:食品供应经常不足,有时不能按时送到而且常常是冷的;想往国内写家信但没有信纸;服装不适合朝鲜的寒冷气候;没有手套双手冻得拉不开枪栓……等等等等。
而军官们也比士兵强不了多少。李奇微遇到的所有师长、军长,全都对他提出的向中共军队发起反攻的计划大摇其头,认为无论实施何种进攻都会归于失败。总之,无论从士兵还是从军官身上,他看到的都是一支丧失信心的、瞻前顾后的队伍。这样的队伍又怎么能实施他的雄心勃勃的进攻计划?气得李奇微在一次高级军事会议上,声嘶力竭地把他的下属大骂了一通:“你们听着,美国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团军现在这副样子,准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儿!看看中共军队,他们总是在夜间行军,他们习惯过清苦生活,甚至吃的是生玉米粒儿和煮黄豆——对你们来说,却简直是他妈的饲料!他们能用牛车、骡马和驴子来运送武器和补给品,甚至用人力肩扛背驮。可是我们呢?我们的军队离了公路就打不了仗,不重视夺占沿途高地,不去熟悉地形、利用地形,不愿扔开使部队伤亡惨重的汽车而代之以步行,不敢深入山地、丛林到敌人的驻地去作战……一句话,你们之所以变得对公路这样依赖就是怕吃苦,总想坐着汽车舒舒服服地打仗。他妈的,到最后连人带汽车一块儿完蛋!我要你们记住,你们是步兵!你们应该进山搜寻敌人并将他们控制在阵地上,不要忘了美国陆军老祖宗留下的口号: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骂归骂,李奇微自己心里也明白,眼下看来真不是谈论进攻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中共军队要在新年前后发起进攻。而对这次进攻,第八集团军还要撤退多远,他自己心里真是没有底。
第三章
尽管一个接一个战友被冻僵而仆倒在地,
但部队疾进的脚步毫不停顿


【一】

在战争中,军事指挥部犹如整个军事机器的大脑,它决定着整个战争的进程,是攻,是守,兵力的运用,火器的配备,无一不由它发出指令。就像一个人的大脑牵连着人体所有的神经末梢一样,军事指挥部这个大脑,直接影响到每一条坑道和散兵掩体。而且毫无疑问,随着部队的推进,军事指挥部必须相应地向前移动位置。
现在,志愿军司令部已经前移到成川君子里,距前线部队的出击位置已经不远。
十二月末的寒风在冰冻的大同江上疾驰而过,横扫着君子里的矿山。山坡上草木枯黄,弹坑累累,一派苍茫。
指挥部设在一座很大的金矿矿洞里。密如蛛网的电话线扯进洞里。与严寒的野外相比,洞内温暖而潮湿。一处处瓦斯灯映照着洞子,洞壁的金矿在光线照射下发出金黄的光芒。
彭德怀微蹙浓眉,凝视着洞壁上悬挂的巨幅作战地图。地图上,作战参谋人员标出的各式红蓝箭头和其他标记,将三八线南北敌我态势分布一目了然地显示出来。据敌情通报,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死后,新任司令官马修?李奇微中将已于近日上任。他正在加紧整顿部队,沿三八线修筑防御工事。从最新敌军部署看,敌人第一线防御部队都是伪军。伪一师在汶山一带,以此由西向东,沿三八线敌兵力部署为:伪二师于清平里以北,伪五师分布红碛里、梧月里、古吞里一线,伪八师于杨通里、麻田谷、沙田里地区,伪十师于春川,伪三师于论里、富坪里、日隐里,伪九师于洪川东南一带,伪首都师于江陵及襄阳地区。以上伪军九个师布防三八线以南地区纵深五十到一百公里。另据情报:加拿大旅九千余人不久前由仁川登陆,一部于永登浦,一部驻仁川市内。英二十七旅驻水原,英二十九旅经水原南下,于二十六、二十七两日在水原线,设四个官兵流动招待所以收容部队。美二十四师在议政府地区,骑一师在汉城以东广壮里、金谷里一带,美二十五师驻金浦以东,土耳其旅驻通津、江华岛,美二师南移大田。东线美第十军已撤完,由海运至浦项、登山港口登陆。从地图上标示敌军行动部署的蓝色箭头中,彭德怀似乎亲眼看到敌军正在调兵遣将,修筑工事。他已看到一种前景,一种敌军充分利用空间地域构成梯次防御的前景。从敌军日前将第一线防御部队全都部署伪军来看,似乎三八线突破受阻将不会很大,问题是我军究竟能突破敌几道防线,这在彭德怀心中尚无底。战争中敌我势态千变万化,一切要随机应变。
彭德怀又仔细审视我方兵力部署情况。目前,我方沿三八线由西向东兵力部署为:人民军一军团于开城一线,五十军于茅石洞至高浪浦里一线,三十九军于新岱、土井,四十军于峨嵋里到高滩,三十八军于楼岱到板巨里,四十二军于观音山到拜仙洞,六十六军于龙沼洞至马坪里,人民军五军团在杨口、二军团在麟蹄。各部队均已到达预定出击位置。
按彭德怀原来的计划,第三次战役十二月中旬末开始攻击,十二月底可结束,之后部队在三八线以北休整,准备来年春季攻势。但毛泽东从政治上考虑,要求彭德怀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不使美军借外交谈判的幌子获得喘息机会。由于美军退缩很快,原计划十二月中旬的攻击已不可能,部队开始战役接敌,挺进三八线。因此,第三次战役必将在三八线以南打。
谁都知道,任何一次军事进攻,如果没有各方面的充分准备,必将难以奏效。而摆在彭德怀面前的难题是:我方准备攻击,敌方也在准备防御,因此我方准备时间的延长就意味着给了敌人更多的防御准备时间。看来,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方应力争抢时间,既做好攻击的充分准备,又要尽快打响,不给敌人以更多的准备时间。
其实,彭德怀内心里还是认为打这一仗将是比较勉强的。他当然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乘二次战役大胜的威风,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千里南进追击敌人当然是很好的办法。问题是我方条件不具备。在十二月的奇寒中,已经连续作战两个月的部队徒步追击坐着汽车逃跑的敌人,很难说自己不被拖垮,更不用说这种追击作战还须在夜间进行,以躲避白天敌方飞机的狂轰滥炸。彭德怀一直把希望寄托在第二番参战的主力军开上前线,那时候,第一番参战的部队已经经过充分的休整补充,而我方的空军、高炮等力量也得到更广泛的运用发挥,到那时,再与敌军开始决战。但是,毛泽东有毛泽东的考虑:美方不是放出要谈判停战的空气吗?不是授意十三国搞了个停火的提案吗?看来,美方需要的是停火,停火对它有利,它可以拖延时间,重整残部。如果我方也停止于三八线以北,进入冬季休整,那不恰恰是敌人所希望的?既然美国和它的一些盟国由于朝鲜战场的失败已经产生并加剧了矛盾,而且美国当局已经有了撤出朝鲜的考虑(当然,那个狂妄的麦克阿瑟除外,那是个战争贩子,唯恐天下太平),那为什么不再加一把劲,打过三八线,给敌人施加军事上的压力,以求得朝鲜问题的尽快解决?
问题的症结是:朝鲜战争能不能速胜?问题能不能尽快解决?彭德怀经过反复慎重考虑,于十二月十九日给毛泽东发去如下电报:
毛主席:
……两次大胜后,朝鲜党政军民情绪与中国志愿军的影响大为提高,速胜盲目乐观情绪也在各方面生涨。苏大使说:美军将速逃,要我军速进。这种意见,不仅是苏使意见也是朝党中央多数同志要求。据我看朝鲜战争仍是相当长期的艰苦的,敌人由进攻转入防御,战线缩短,兵力集中,正面狭小,自然加强了纵深,对联合兵种作战有利,美伪军士气虽然较前低落,现还有廿六万左右兵力。政治上敌马上放弃朝鲜,对于帝国主义阵营说来是很不利的,英法也不要求美国这样做,如再吃一两个败仗,再被消灭两三个师,可能退守几个桥头阵地(釜山、仁川、群山),也不会马上全部撤出朝鲜。我军目前仍应采取稳进,对现在十三兵团使用上不要太伤害元气。目前虽未到顶点,但从疲劳上(两个月不能安全休息)物资不能及时补给,气候寒冷,是值得严重注意的。现在开始战役接敌运动,此役除运输困难,气候寒冷,相当疲劳外,特别是由山地运动战转为对阵地攻坚战(三八线原有相当永久工事)没有进行很好的普遍的教育。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我八日给你的报告中提到暂不越三八线作战,充分准备来年开春再战,得十三日复电后现已遵示越三八线作战,如无意外变故,打败仗是不会有的,攻击受阻或胜利不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为避免意外过失拟集中四个军(五十军、六十六军在两翼牵制敌人)首先歼灭伪一师后相机打伪六师,如果战役发展顺利时再打春川之伪三军团,如不顺畅即适时收兵,能否控制三八线亦须看当时具体情况再行决定……
两天后,彭德怀即收到了毛泽东的回电,赞同他在上述电报中做出的分析。怎么会不赞同呢?以前彭德怀提出第三次战役暂不越三八线作战,为什么暂不越三八线?电报中对此原因一一说明。即便如此,接毛泽东指示后,还是“遵示越三八线作战”,尽管这种态度有些勉强。至于彭德怀电报中提出的“速胜盲目乐观情绪”,那当然是错误的,一定应当做长期打算的准备,速胜只是一种愿望,问题是谁承认要速胜谁就要给速胜打保票。谁敢打保票?但是只有尽快打过三八线,拿下汉城,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给敌人施加军事上的巨大压力,才能促成帝国主义阵营内部的矛盾激化,有可能使朝鲜问题较快解决。而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休整,却是敌人求之不得的。因此,毛泽东在回电中,赞同彭德怀对敌情的估计,同时又一次强调:“美英正在利用三八线在人们中存在的旧印象进行其政治宣传,并企图诱我停战。故我军此时越三八线再打一仗然后休整是必要的。”
好了,既然政治上需要越过三八线再打一仗,那么当然就要尽快准备、尽快动手。然而,各部队的开进和筹粮却耗去了一天又一天的时间。这期间,毛泽东又主张改变过去让朝鲜人民军二、五军团深入敌人后方进行牵制扰乱的任务,针对敌人在三八线和三七线之间构筑阵地防御的部署,决定打一仗后,让我军后撤几十公里,以使敌人恢复防线,便于来年春季歼敌。这又让彭德怀大惑不解:难道动用许多力量攻占了三八线,之后再让出?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两个多月没有休息的部队去强攻敌阵。既然攻下了,就应该占领之,何况三八线附近山川交错,是良好的防御地带?不行,应该再次向毛主席提出自己的异议。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彭德怀给毛泽东拍电报指出:“……此役,在部队中动员,强调越过三八线的政治意义(实际上政治意义不大),占领三八线后又不要三八线,还须做一番解释。我意即已占领了,如无其他特别原因,就占领之,不去威胁汉城,让敌占领。如敌像平壤一样自动放弃,即令人民军一军团前往占领……”
电报拍发了,彭德怀一边在地图上观看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一边思索着这一阶段与毛泽东的电报来往……现在我军各部队已进入预定出击位置,战役攻击即将打响,而毛泽东对他二十八日晚的电报究竟怎么看?
这天上午,彭德怀收到了毛泽东的回电。
彭德怀同志并告高岗同志: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时电悉。同意你的计划。此次战役如发展顺利,以六十六军或四十二军占春川、洪川,以人民军一部队占襄阳、江陵,分储粮弹,准备春季攻势……所谓三八线在人们脑子中存在的旧印象,经过这一仗也就不存在了。我军在三八线以南或以北休整,均无关系。但如不打这一仗,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则必引起资本主义各国甚多揣测,民主阵线各国亦必有些人不以为然,发生许多议论。如我军能照你们目前部署,于一月上半月打一个胜仗,争取歼灭伪军几个师及美军一部,然后休整两个月,准备春季攻势,则对民主阵线及资本主义各国人民大众影响甚好,对帝国主义则给以新的一击,加重其悲观失败情绪。(菲里波夫①
同志对志愿军的领导认为是正确的。他批评了许多错误的议论,他了解朝鲜作战中的困难,他自动提议增加汽车两千辆,解决你们的困难问题。)军委已通令全国军队(除新疆西康外),每连抽老兵二十人,如进行顺利,可于二月间集中第一批四万余人补充志愿军。敌军新指挥官李奇微中将已到汉城,代替已死的沃克中将,他一到就下令美伪军各部死守,不许后退。这对我军寻歼伪军及一部美军,甚为有利。假如他在此次战役后固守汉城不退,则对我更为有利。我们现在不怕敌人固守汉城及三七度线以北区域,只怕他退出该线而扼守大邱釜山狭小地区。但后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你们要准备对付这一种情况。
毛泽东
一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读罢这封电报,彭德怀心里踏实了。毛泽东同意了他的计划,不再坚持攻下三八线一带又放弃的方案。当然,毛泽东的电报中包含着对他的告诫:“……但如不打这一仗,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则必引起……”这段话显然是针对他以前主张暂不过三八线作战而讲的。彭德怀甚至觉察出,在毛泽东这种告诫后面,隐含着对他的责备:“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毛泽东这句话虽然是假设,但也难保不是在说,从十二月初我就令你们再打一仗,越过三八线,而到现在已是十二月末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动作……那么,更不要提整个冬季都在休整的后果了。不行,这一仗再也不能拖延。
其实,身为战地最高指挥官的彭德怀非常清楚,整个十二月间志愿军并非没有动作,而是在根据变化的敌情,不断地开进、接敌,不断地加强物资运输,不断地筹措粮食。试想,八十万大军囤积在北朝鲜的一个狭小地区内,人人都有一张嘴,要吃饭,靠国内运输又接济不上,运输线总是被每日持续轰炸的敌机截断,筹粮只能靠朝鲜当地群众,虽说是借粮,将来由中国政府偿还,但粮食毕竟有限,而部队往往筹到的是稻谷,还需要战士们动手,自己碾稻米。光每天的吃饭问题各部队都伤透了脑筋,更不用说还要筹足十天的干粮,以备作战之需。眼下,按毛泽东的指示,朝鲜人民军二、五军团改变了过去向敌后挺进的计划,而是进到杨口及华川以东协同志愿军南进歼敌。毛泽东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敌东线部队已全部撤回朝鲜半岛南端登陆,增加了敌防御纵深,这样就大大缩小了二、五军团挺进敌后的游击区域。接毛泽东二十六日电报后,彭德怀立即与朴一禹商量,重新部署了人民军二、五军团的预定出击位置,并将此情况于二十七日向金日成做了通报。困难的是,二、五军团筹粮困难,计划由安边、元山地区筹送而一时还不能解决。昨天,彭德怀接到中朝联军副司令金雄电报,告知人民军二、五军团已先后开进到洪川东南山地隐蔽集结,但部队筹粮极为困难,各部队只带了三天粮食,要求战役尽快打响。但事情常常不如人意,西线韩先楚总指挥通报,由于部队准备尚不就绪,攻击时间拟改为三十一日黄昏开始。现在,毛泽东电报已到,同意了彭德怀南进的部署,战役再也不能拖延,越快越好。
彭德怀当即令作战处长丁甘如给韩先楚发电,告知韩先楚:“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廿七日先后已到洪川东南山地隐蔽集结配合下面攻击,仅带三天粮食,该地筹粮甚困难,你们将攻击时间改为三十一日黄昏才开始,对于粮食困难甚为焦虑,因此三十一日十七时攻击计划不能再延长,请注意。”
电报发出后,彭德怀依然守着作战地图反复研究。彭德怀几十年来戎马生涯,作战地图与他形影不离。他对作战地图的熟悉胜过熟悉自己手掌的纹络。那代表进攻方向的箭头,那表示部队出击地域的圆圈,那锯齿状的防御连接线,在彭德怀的眼里都可以变为实际的战场。此刻,彭德怀面对作战地图,似乎亲眼看见志愿军各部队正在进行紧张的战前准备:我方的火力正在对敌方进行地形工事强度侦察;一支又一支精干的侦察队正在深入敌后破坏电线桥梁设施,抓俘虏了解敌兵力火器配置情况;各部队营、连干部战士们正在繁忙地赶制干粮和炒面,检查武器弹药;工兵们正在紧张地进行扫雷准备;而在志愿军和人民军的各级指挥所里,指挥员们正在召开各种形式的战前民主讨论会,面对作战地图和简易沙盘研究和选择最佳的进攻方案,各级政工干部们正在对部队再一次进行做战前的政治动员,各班排和各尖刀小组的请战书、决心书雪片一般飞向各级指挥所……彭德怀相信自己的部队和那些勇敢的战士们,为新中国而战的崇高荣誉感使他们自觉自愿地去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即便在最困难的条件下,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都会拼出自己最后的力量去用双手卡住敌兵的脖子……
然而彭德怀还是隐隐有些担忧,这种担忧到底出自哪里甚至他心里也并不明确。他只有再一次地查阅各部队送来的情况通报和拍发的有关电报,再一次地细细揣摩被作战参谋将敌我态势标示得清清楚楚的巨幅作战地图,对即将发起的攻击作战有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情况,进行着合乎推理的判断……要是有个人在旁边好好商量商量也许更稳妥些,但是眼下不可能。邓华由于生病,留在志愿军司令部原驻地大榆洞养病,未能随指挥部向前开进;洪学智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繁重的后勤补给工作上,那同样是一个激烈的战场;韩先楚已去坐镇西线担任西线几个军的总指挥;而联军副司令金雄和副政委朴一禹则主要抓人民军参谋部的工作。没有办法,眼下只能先唱几天独角戏了……
然而他那一丝隐忧到底由何而来呢?
这天晚些时候,一位从西线炮兵部队赶回志司的联络参谋向彭德怀的报告,证实了他内心深藏的隐忧。
那位联络参谋报告说,担任配属西线突破的炮一师的二十五和二十六两个团,向预定位置开进途中损失很大,行动被敌机轰炸迟滞,到现在仍未赶到预设阵地。而二十七团原位云山地区,行程过远而火炮笨重,恐怕已赶不上参战。据了解,炮二师和炮八师的开进情况也是如此。
“娘的!怎么搞的嘛!”彭德怀急得在洞里团团转,“炮兵上不去,还进攻个鸟!”
“你说,是怎么搞的!”彭德怀追问道。
那位联络参谋刚从敌机狂轰滥炸的前线归来,一身的尘土污垢,棉帽也撕破了一大块,露出被烧焦了的烂棉花,两眼布满血丝。看得出他已经几天没有休息了。但是此刻,他面对彭德怀却没有丝毫的倦意。他清楚,不管司令员怎么发火骂娘,他也必须把真实情况向司令员报告,任何一点掩饰都可能影响到战役的进程,而付出的将是成百上千志愿军战士的生命。
“炮一师从价川分两批向高浪浦里、永平方向开进。天太冷,大雪封了道路,驮炮的马匹又缺少冰掌,一走就打滑……每夜要急进八十至一百里,而道路又拥挤,困难太大……光二十五团一营四个夜晚的行军中就翻车翻炮一百多次……炮二师和炮八师情况也差不多,夜里行军不是翻车翻炮,就是道路堵塞,天亮后又遭敌机空袭,炮八师二十九团已损失火炮四门、车辆四十多台……”联络参谋汇报道。
“天亮了怎么不搞好伪装,让敌机轰炸?”彭德怀吼道,“那车辆和大炮都是人民的血汗!同志哟!”
“彭总,现在是冬天,冰天雪地,树木都光秃秃的,伪装条件太差了……”联络参谋摇头叹道,仿佛指挥几个炮师的是他本人,而他应该对这些损失负责似的。
“几个炮师什么时候能赶到预定位置?”彭德怀问。
“除炮一师二十七团在云山太远之外,其余各炮团估计三十日可全部进入阵地。”联络参谋又补充说,“部队真够艰苦的,想了不少雪夜行车防滑的办法,车陷到冰水里,干部带头跳水推车,零下二十多度呀……二十五团有一个老兵一夜里八次下水推车,腿都冻黑了,战士们真没说的……”
“唉,缺少制空权啦!”彭德怀叹道,随即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中午,彭德怀接到西线总指挥韩先楚的电报,解释为什么将进攻时间推迟到三十一日十七时的原因,证实了那位联络参谋的报告。
彭总:
(一)攻击时间之所以推迟至卅一日黄昏,是由于三个军后尾师直到廿八日才集结完毕(五十军现在还未全部进到攻击位置),炮兵则采取每团组织几个精干连,全部人员坐大车赶来,至今(卅)日晚方可赶到,仓促进入阵地。且敌机及炮火昼夜不停向我前沿轰击。时间虽推迟了几天进行,准备工作严格说来仍是很紧促的,炮兵阵地还是步兵代做的。
(二)歼灭伪六师后,如汶山地区伪一师未进即按你的指示以三十九军、五十军攻歼之。
韩先楚
卅日十时

【二】

一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黄昏十七时,中朝联军在朝鲜东西海岸间沿三八线四百余里宽的地面上,向敌军发起了总攻。这是志愿军入朝后第一次进攻战役,也是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联合司令部成立后两军首次大规模协同作战。
暮色降临后,总攻开始。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成千上万发炮弹准确地轰击敌阵,摧毁着敌人的防御工事:暗堡、铁丝网、鹿砦……火光冲天,硝烟升腾天际。潮水般的志愿军战士们从事先埋伏的出击地一跃而起,伴着激励斗志的冲锋号,向敌阵发起勇猛的冲击。一时间,枪声密集,恰如除夕的鞭炮齐鸣,所不同的是,枪声中,成百上千的敌兵还没来得及逃出工事便被冲上来的志愿军战士击毙。敌军死伤无数。而中朝军队在突破敌阵时,奋不顾身,甚至在工兵来不及扫雷的地段,由浪潮般的战士徒涉雷区,伴随着枪弹的扫射和不断爆炸的地雷,我方也弃尸累累……
好一幅惨烈激战的图景!这是二十世纪上半个世纪的最后一天,真可称之为:世末之战。
在君子里志愿军司令部作战指挥室里,作战参谋人员接电话的呼喊声、收发报机滴滴答答的电键声构成一种忙乱而紧张的气氛。彭德怀面对着作战地图,双目冷峻。参谋人员不断把突击部队前进位置的最新情况标示在地图上。彭德怀双目不离地图,他从这里,透视着夜幕笼罩着的战场。
这天下午一直到总攻开始,彭德怀一步也没有离开作战室。他的心早已飞到前线各突击部队。作战地图上那巨大的红色箭头标示得很清楚:我志愿军第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四十军、五十军共四个军并加强炮兵六个团形成右翼攻击纵队,由韩先楚副司令员指挥,将于高浪浦里至永平地段上强行突破,首先集中力量歼击伪六师,再歼伪一师,得手后向议政府方向前进。我志愿军第四十二军、六十六军并加强炮兵第四十四团形成中路攻击纵队,由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和政委周彪统一指挥,将于永平以东至马坪里地段突破,首先集中主力于永平至龙沼洞地段歼灭伪二师一至两个团,得手后向加平、清平里方向扩张战果,切断汉城至春川间的交通。另以一九八师从华川渡过北汉江向春川以北之敌佯攻,抓住伪第五师,策应左翼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渡昭阳江南进。
彭德怀心里清楚,这次岁末攻势,我方准备并不很充分。据报告,配属主要突击方向的炮一师昨日损失严重,该师两个团昨(三十日)拂晓前匆忙赶至集结地域,部队缺乏雪季防空伪装手段,加之集结地域靠近河川及公路交叉点,当日该部普遍遭敌机空袭,损失火炮十九门,还伤亡大量人员及马匹。经紧张抢修,到总攻开始时,二十六团仅有十六门炮可以参战,二十五团仅有八门炮参战。而二十七团由于路途远尚未赶到集结地,已无法参战。炮二师与炮八师也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失。面对敌人三八线坚固的防御工事,我方炮火显得太少。但是,战役总攻也不能推迟。唯愿我方炮兵充分发挥现有火力威力,以一当十,猛、准、狠地摧毁敌方工事……现正值岁末之夜,但愿此次战役的突然性能弥补火力的不足……
终于,当这天黄昏降临后,指挥部接到报告:在数百里长的战线上,我方炮兵在各突击地段上准备完毕,即将开始向敌阵轰击。这时候,彭德怀站起来,在地上来回急速走动。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总攻开始,我军炮兵阵地炮火齐射,轰向敌阵,成功地压制了敌火力点;敌炮火被压制,不少敌炮兵阵地,在我方炮击的几十分钟内未发出一弹。
彭德怀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似乎看到:数百里长的战线上,我军大炮昂首怒吼,隆隆的声音震撼着大地和山峦,在我军大炮猛烈的急速射击下,敌军防御工事被摧毁,我军成千上万的战士向敌阵发起冲锋。
“报告彭总,”作战处长丁甘如上前对彭德怀说,“朴一禹次帅又来电话,让您去吃饭,他说,今天是岁末……”
彭德怀大手一挥,打断了丁甘如的话:“让他们再等等,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吃饭哟!”
今年的岁末意义不同:既是志愿军出国后的第一个岁末,又是中朝联军指挥部成立后共同作战的第一天,因此,朝鲜人民军总部的领导同志约请彭总和志愿军总部的领导同志共度新年前夜,特地准备了具有朝鲜风味的晚餐。朴一禹已经第三次打电话催彭总赴宴了。但是,彭德怀一心关注着我军能否突破三八线,在得不到胜利讯息之前,他哪里肯离开作战指挥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彭德怀在作战指挥室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前线的消息。一个多小时后,各主要突击方向的报告陆续来到。
右翼攻击纵队已突破三八线:
三十八军于十七时半至十八时仅半个小时便突破敌阵。目前,一一三师进占上楸洞,一一四师进占楸洞里并分向射亭里、梧梅里攻击前进;
三十九军十七时半突破敌阵,正向纵深发展;
四十军十八时半突破敌阵,正沿铁路两侧向东豆川攻击前进;
五十军正由高浪浦东渡江,进展顺利。
中路攻击纵队突破三八线:
四十二军十八时二十分突破敌阵,正向道城岘、上佳溪前进;
六十六军尚在华岳山、马坪里激战,估计几十分钟后可突破。
左翼人民军攻击纵队进展顺利:
二军团已进至三八线以南的大兴里;
五军团已进占洪川西南新岱里,截断汉城与洪川敌之交通……
“好!全线突破!”彭德怀一拍大腿,高兴地放下电话机,“走,吃饭去!”
岁末晚餐是在距志司指挥部十几里远的朝鲜人民军参谋部进行的。室外,寒风呼啸,冰天雪地。而在那间用作宴会厅的简陋的草房里,却是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没有铺着台布的餐桌,全部菜肴都摆在地炕上。彭总和朴一禹等众多的领导同志围坐在炕上。地炕烧得很热,主人特地给彭德怀一个坐垫,但彭德怀不习惯盘腿坐炕,干脆蹲在炕上吃。大家连连碰杯祝酒,庆祝中朝军队突破三八线。
就在中朝军队突破三八线的岁末之夜,在汉滩川至北汉江、昭阳江的广大区域里,降临了一场奇寒!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十度左右。朔风怒号,夹杂着钢刀似的雪片,袭击着衣着单薄的中朝军队。尤其是众多的志愿军战士更是艰苦。入朝两个多月来,连续征战,衣服早已破烂,鞋子开裂后用绳子捆绑,加上入朝后供应不上,营养极差导致体力严重削弱,不少战士患了夜盲症。在这风雪交加之夜,部队强攻敌阵,之后连续攻击前进。众多的部队战士忍受奇寒徒涉江河。阻挡他们的不仅是敌军设置的地雷阵、鹿砦和铁丝网,还有连绵而陡峭的雪山深谷。冻硬的鞋底像钢板一样滑,不断有人失足滑落到积雪的深沟里;冷风裹着雪片迎面扑打着战士们,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鞋袜被雪水浸湿了并冻结在一起,汗水又逐渐把衣服上的雪粒融化,经寒风一吹,衣服上结了一层冰壳,有如身着冰雪的铠甲。随着夜的延深,气候越来越冷。在四处隆隆的爆炸声中,战士们以顽强的毅力疾速攻击前进。尽管一个接一个战友被冻僵而仆倒在地,但部队疾进的脚步毫不停顿!这场风雪大进军的艰苦程度不亚于世界军事史上任何一次艰苦战役。啊,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勇士们!这值得后世人永远记住的一九五○年的最后之夜!这残酷的一场大战!
第四章
麦克阿瑟的意思是,按我说的办,
否则我就不干了

【一】
在李奇微指挥部的墙上,挂着这样一幅座右铭:一个司令官唯一不可饶恕的错误是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麦克阿瑟在十一月中旬向鸭绿江发动的“圣诞节结束战斗”的攻势,之所以被中国军队的突然出现打得败退到三八线以南,就是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这恰恰是一个军事指挥员最不该犯的错误。李奇微决心不再重蹈麦克阿瑟的覆辙。在他上任之初,便督促各部队,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以应付中共部队即将发起的攻势。
十二月三十一日中午,当前线越来越多的报告表明中共军队的攻势即将来临之际,李奇微从大邱基本指挥所乘飞机来到汉城前进指挥所。在飞机从大邱飞往汉城的途中,李奇微心里并没有什么惊慌:该准备的都尽可能地准备了,他已在三八线南边部署了几道防御线,为此,李承晚给他调来了几万名朝鲜劳工,这些劳工在汉江以南十五英里的第二线防御阵地昼夜不停地挥舞着镐头和铁铲,挖掘战壕、暗堡,修建鹿砦和一道道铁丝网。而在最南边,李奇微命令工兵指挥官戴维森准将,率领成千上万的民工,构筑一个纵深很大的防御阵地,以备将来可以倚托这个阵地坚守。在飞机经过这条后来被称之为“戴维森防线”的地段上空时,李奇微从舷窗向下眺望,看见在漫长的规划防线上,蚂蚁般的民工们正在挖掘着堑壕,望去像地面蠕动着的一条巨龙。看到这个情景,李奇微内心暗暗称赞李承晚说:这个反共坚决的老人在尽最大的力量支援着联合国军。他想起自己来到朝鲜的第一天下午,便由美国驻南朝鲜大使莫西奥陪同,前去拜访李承晚总统。那时,李承晚的脸色非常冷淡,似乎这位新来的第八集团军司令官与他的前任司令官一样,在战场上的全部作用只能是命令部队后撤再后撤。而当李奇微有力地握着李承晚的手,表白地说:“见到您很高兴,总统先生,到朝鲜这个地方来,我是准备着长期待下去的。”这句话一出口,就见李承晚那原本冷淡如冰霜的脸上,露出了像东方的太阳一般温暖的笑容,甚至眼睛都湿润了,连忙殷勤地领着李奇微去见他那年轻而可爱的妻子,并且一同亲热地喝着热茶。当李奇微提出要组织民夫修防御工事时,李承晚一口答应:“需要多少人请说吧,将军,三万?五万?甚至十万!”
李承晚没有食言,现在,数万南朝鲜民工已经修筑了一道道防御工事,而南边最浩大的“戴维森防线”已经动工……在各条防御战线上,即将安放上他刚刚电请华盛顿当局从国内火速空运的十营新型重炮。当然,更重要的是,美第十军已由釜山登陆,正在向南运动,从他到朝鲜的二十六日起,第十军已正式编入第八集团军的序列。装备齐整的第十军各师,将成为防御和未来反攻的生力军……看吧,在如此牢固的梯次防御阵线和火力前,缺少坦克重炮、只靠步兵轻型火力的中共军队又能前进多远?尽管在东京时,麦克阿瑟一再告诫他:不要小瞧了中国人,他们惯于夜间运动作战……可是,李奇微心里却总是提醒自己:不轻视中共军队是必要的,但是对于这支被失败情绪笼罩着的军队,更为重要的是不要小瞧了自己……
不知为什么,有一会儿工夫,李奇微竟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在老朋友珍尼斯家的客厅聚会时,突然接到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让他接替刚刚死亡的沃克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的电话。显然,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他与妻子和朋友谈笑的兴致扫荡得无影无踪。但是为了不使妻子扫兴,他直到第二天早餐时才将这件事告诉妻子,当然,妻子的担忧之情是不言而喻的。而他,则似英勇赴难的壮士一般,写下了一份遗嘱——既然沃克遭到不测,很难说同样的命运不会光顾他。并且,他还叫来摄影师,给他和妻儿一起拍了合影,而现在这张合影就带在他的身上……
在飞机上想到这件令人不快的事,让李奇微多少有些奇怪:怎么,是要准备赴死吗?当然不,应该是为胜利而来。但是,一切准备都是必要的,防止事到临头措手不及……不过,战争中常常出现意外情况,面对中共军队即将发动的进攻,第八集团军的各项防御计划究竟能得到何种程度的实施?李奇微得不到答案。
果然,就在他到达汉城前进指挥所几个小时后,中共军队的大规模进攻伴着黄昏的夜幕降临给了第八集团军。而且,进攻的凶猛程度真让李奇微感到吃惊。整整一夜到天明,指挥所里告急的电话和电报纷至沓来,由西到东几百里阵地上,到处被中共军队突破,而处在第一线以南朝鲜各师均岌岌可危,南朝鲜第一师和第六师遭到的打击尤甚,几乎溃不成军……怎么回事?难道三八线的永久性防御工事还不够坚固吗?难道中共军队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天兵天将吗?难道在他们的进攻道路上,不是布满着地雷阵和层层的火力网吗?
一九五一年元旦早晨,天刚拂晓,李奇微就乘坐一辆吉普车离开了集团军前进指挥所。
吉普车驰离汉城市区,沿着向北的道路疾驰。那时候,清冷的寒风在荒漠的雪野上凄厉地呼啸着,远处隐隐响着隆隆的爆炸声。吉普车开到距离汉域以北几公里处,李奇微就开始遇到从前线撤退下来的第一批败兵。越往北走,那令他沮丧不已的情景就接连不断:一批又一批溃退下来的士兵们乘坐着汽车川流不息地向南逃去,他们一个个被寒夜冻得青紫的脸上挂着惊慌失措的神情,大多数士兵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部队丢弃了火炮和机枪等重武器,仓皇不已。没有乘坐汽车的士兵们拖着疲惫的双腿向南逃命,也有些士兵不知从哪里抢来了牛车、驴车,挥舞树棍、皮带驱赶着牲畜,载着这些败兵逃走,闹哄哄的景象好似要去赶集。成群的士兵似乎都被昨夜中共军队的攻击吓破了胆,在没有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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