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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烽影燃梅香·完结篇

書城自編碼: 4084965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古代言情
作者: 袖唐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73632074
出版社: 青岛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5-03-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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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1.阅文集团作家袖唐《伪宋杀手日志》原著小说,改编古装奇幻武侠剧,郭敬明执导,王楚然、李宏毅主演,开启精美视觉盛宴。
2.惊心动魄、悬念丛生的大宋热血女杀手传奇,在爱恨情仇、兴国安邦的艰难抉择中淬火成钢!
3.她是杀人机器,是罪恶的代名词。她是名门闺秀,是美好的化身。二者合为一体,胜利者只有一个!一场黑暗与光明的挣脱救赎之旅即将开启。
4.彪悍毒舌的精英杀手·安久VS心怀大义的少年将军·楚定江。5.驭鹤衔箭,唯我主沉浮。暗夜惊弦,素手破乾坤。时局动荡,杀机四伏。儿女情长,家国道义。
6.外封插图由知名插画师精心绘制,烽烟战火,血燃梅香,在悬疑破案背景下,试看男女主在爱恨情仇、兴国安邦中淬火成钢。
7.随书附赠:书签*2、海报*1、拍立得人设小卡*3、折立卡*1。
內容簡介:
驭鹤衔箭,唯我主沉浮。暗夜惊弦,素手破乾坤。
现代精英女杀手成为宋朝名门闺秀。梅氏家族,百年名望,荣华无边。她以为是时来运转,却惊闻梅氏子女个个都是短命鬼!迷雾重重,真相究竟如何?
面对大宋的腐朽,身为护国军的一道防线——控鹤军的将领们是应扶大厦于将倾还是破而后立?一段惊心动魄、迷雾重重的争夺之战中,她与大宋控鹤军统领楚定江、汴京二世祖华容简、医道天才莫思归、控鹤榜赫赫有名的杀手顾惊鸿、敌军谋士魏予之之间频生纠葛。
在悬疑破案背景下,大宋热血女杀手如何在爱恨情仇、兴国安邦的艰难抉择中淬火成钢?
關於作者:
袖 唐 阅文集团签约作家,擅长描绘复杂的情节故事和情感纠葛,同时融入历史背景和悬疑元素。代表作有《江山美人谋》《大宋女刺客》《大唐女法医》等。
目錄
上册
第一章 “女鬼” 1
第二章 戍边 20
第三章 入宫 39
第四章 女儿 62
第五章 蛊毒 91
第六章 真假 110
第七章 逃亡 132
第八章 赏金 167
第九章 围攻 196
第十章 老鼠 214

下册
第十一章 风云 229
第十二章 宫变 252
第十三章 昏迷 272
第十四章 心头血293
第十五章 休养 312
第十六章 白发 341
第十七章 血煞 363
第十八章 密谱 384
第十九章 血饲 402
第二十章 白骨 439
第二十一章 暖雪 464
番 外 请入我梦 485
內容試閱
第一章 “女鬼”
就在安久已经放弃挣扎的时候,隐约从蓝光里看见一个黑点。那黑点以惊人的速度迫近安久,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黑点掩盖住了蓝色的光芒。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是尖厉的风声,然而周身竟感受到一股温暖。她身后轰然炸响,飞沙走石,响声犹如九天之雷,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血肉残躯如雨点似的朝四周飞溅。头顶响起一个沉厚的声音:“你只身赴死,有趣吗?”
楚定江?!
安久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仰起头,只看见面巾之下隐隐露出轮廓的下巴。原来是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把她从死神手里拽了出来。
安久轻轻落地,四周的声音和气息都减弱了许多,显见已经距离战场有段距离。
安久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望着他的下巴缓缓说道:“我小时候……妈妈告诉我,等我长大了,有一天会有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从天而降,他会让我的心住进温暖的房子里,我们彼此相爱,结婚生子,一起抚养孩子长大成人,老的时候互相搀扶去散步。当我死的时候,他会握着我的手,陪我在另外一个世界走下去……”
楚定江在这时出现,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尘封的温暖。
楚定江听着这些略带稚气的言语,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按入他的怀中。
隔了须臾,他低声呵斥道:“才多久不见,你竟然会为了别人牺牲了!”
楚定江原是很生气,但是不知怎的那股怒气转瞬就烟消云散了,想起她刚刚的话,不禁说道:“神神道道。”
哪有人刚刚死里逃生就说那么一堆话?哪有人久别重逢张嘴便说起小时候?
维持这个姿势许久,安久才挣扎了一下,推开他,说:“你既然来了就去助战吧。”
“凌将军能处理。”楚定江不急不躁,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次凌将军能无恙多亏了你,不过不要小瞧他,这次说不定能让辽国一万游骑兵折损在这里。”
凌子岳紧急之中能够做到这点,可见不是只会打仗的粗人,楚定江言辞之间对他似乎亦颇为欣赏。安久觉得,整个大宋恐怕也只有楚定江能在这股无力之中摆出如此自信的姿态了。她瞬间觉得楚定江的形象比凌子岳的形象还要高大。所以安久出于对他的尊敬和关心,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醒一下,说道:“才多久不见,你脑子大不如从前了。如果我小瞧他,犯得着救他?”
楚定江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别计较。”
安久拨开他的手,谆谆告诫:“据我了解,像你这种前世机关算尽的人,按照正常轮回规律,这辈子很可能是个傻子,即使你超脱了轮回带着记忆重生,我依旧怀疑你这把年纪会老年痴呆,我建议你对任何症状都不要掉以轻心。”
如楚定江这种泰山崩于前而心神未动的人,一旦习惯了安久的说话方式便会挑着自己在意的听。他说道:“你会为我着想,这很好。”安久沉默。
楚定江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眼下已经结了疤的小伤口,没有再说话。他接到何采的急信,便想尽办法提早把事情办完了,返途偶遇辽国游骑兵神神秘秘地藏着什么东西,便一路上悄悄尾随至此。还好……还好他做了一个极其英明的决定;还好……还好他及时出现在她面前。
楚定江一直以为自己对安久的情分是一种同病相怜的依赖,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理所应当的占有欲,然而就在刚刚看见安久渐渐淹没在蓝光之中,他竟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他疾奔过去的时候,根本不确信自己的能力能够在那等危急的情况下从容地救下她。那一刻,他酝酿过无数阴谋诡计的脑海中却什么都没有想。现在他回想起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楚定江的手顺着安久的肩侧垂下来,伸出尾指钩住她的尾指,然后顺势握住她沾满血的手。
安久别扭地甩了甩。楚定江笑笑,握着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说:“我提前办完事,可以在这里陪你两个月,那时候你们差不多也应该被召回了。”
安久静了静,旋即不满地说道:“撒手。”
楚定江无视安久这个小小的别扭,在他眼里,安久不刀剑相向就算是同意了。楚定江说:“阿久,分别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我?”
安久感受着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温暖,舒适地叹了口气,没心没肺地说道:“想你做什么?”
“一瞬间那种也没有?”楚定江有点儿不能接受。他从来也没在女人身上放过一星半点儿的心思,头一回投入感情,竟然遭到如此彻底的冷遇,不至于吧……
“有过。”安久说道,“莫思归养了两只小老虎,我有次剥松子给它们吃,它们竟然很嫌弃,然后我就想,如果你在,这些充满我劳动力的松子就不会浪费了。”
老虎嫌弃的食物,才轮得上他?楚定江扛着打击,不死心地问:“除了这次呢?”
“还有一次。”安久想也不想地说道,“两只小老虎只吃肉,可是我不会烤。当时我想,如果你在的话,可以烤给它们,我顺便也可以吃一点儿。”
楚定江思索了一会儿,勉强地夸赞了一句,说:“你很诚实,这很好。”
安久眼睛里浮上一点儿笑意,很是高兴地说道:“我也觉得,我精神方面越来越趋于正常了。”
“嗯。”瞧着是活泼了点儿,可是楚定江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常人有她这么说话处事的吗?
“我还和那个监军聊了很多。”安久未提及赵岭的反应,举例跟楚定江说道,“我以前不会与人交流,对陌生人也排斥,现在觉得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久病成医,我给自己诊断了一下,我要痊愈了。”
楚定江笑道:“‘久病成医’这几个字,用在你这种病人身上真的合适吗?”
“哦,肉体上的病,和精神上的病是不太一样。”安久难得有一次能听进去别人对她用词的纠正。楚定江无奈地再纠正一次,说:“是身体。”
安久自诩已经是正常人了。正常人应该勇于怀疑自己,于是她虚心求教,说:“肉体和身体有什么不一样?”
“这……”楚定江想了想,“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这说法不太好听。”
“肉体……”安久反复品味了好几遍,抬眼望着他,“哪里不好听?”
楚定江凝视着她炯炯的眼眸,心中一顿——她的确是与之前不太一样了,然而这种变化又不是病发时那种不正常的状态,她能够对他敞开心扉,是件好事,也许真像她自己所说,病情已经有所好转。
“你觉得好听就好听。”楚定江懒得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同她较真,想他一个心思深沉的“老年人”同一个心智不全的丫头片子计较些什么!
楚定江突然出现,安久除了一开始心中触动,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愉悦。
作为一个资深精神病患者,安久的情绪反应很合格。她低沉或爆发的时候具有可怕的毁灭力,难得高兴一下就像打了鸡血,虽然没有表现得疯疯癫癫,但是她那发亮的眼睛,以及激动到有点儿涨红的脸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莫思归给她胡乱吃了什么药。
如果要安久形容一下自己现在的感受,她会说:就好像有一万辽军铁骑在心里奔来奔去。
“阿久,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憋着不利于病情。”楚定江忍俊不禁地道。
安久一听这话,矜持了一会儿,便慢慢放开控制。
之后的几天里,楚定江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第一天,河间府一到半夜就有个“女鬼”狂笑不止,声音之大,连城中居民都能听见“女鬼”笑得要抽搐了;第二天,河间府郊外有一大片小树林,有人听见“女鬼”半夜吆喝着伐树,早上那片小树林已经一片狼藉;第三天,倒是没有声音,但是有人说,夜里有一道黑影在城中蹿来蹿去,整整蹿了一整夜,月上中天就开始学鸡叫;第四天,河间府最大的酒庄遭到“女鬼”光顾,听闻“女鬼”坐在地窖里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一边哭……第五天,城中人开始成群结队地“捉鬼”。楚定江满城找她,在溪边找到人的时候,她正一只手抱着酒坛,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杈,唱:“Bangbang,he shot me down…Bangbang,I hit the ground Bangbang…”
楚定江听不懂,就见她拿着树杈比着他,“梆梆”……地吆喝。
有楚定江保驾,河间府的“捉鬼行动”毫无疑问以失败告终。次日他们便寻思找佛、道两家的高人前来“驱鬼”。整个河间府人心惶惶,而那“女鬼”此刻正一脸冷漠严肃地蹲在监军府外的树上,仿佛一切外物都不能触动她丝毫情绪。
除了正在养重伤的李擎之,其他同队的暗影时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大人,梅十四……”高大壮怀疑是前几天辽军突袭时,她被打坏了脑子。
“无事。”楚定江说道。
安久正在思考。她发泄完毕之后便第一时间打听了战况。
果真如楚定江所说,六天前凌子岳大败辽军一万骑。此消息振奋人心,捷报早已快马加鞭送往汴京。这是近年来最漂亮的一仗,虽然宋军也死伤近一万人,但是把辽国引以为豪的游骑兵灭掉如此之大的数目,其意义非凡。
河北大营没有缟素,但是几万人的军营里一片静默。他们在静静地收尸、包扎……
所有人都沉浸在哀伤和沉怒之中,而当下最欢喜的非赵岭莫属了。这么大的功劳,一定会摊到他头上。这河北大营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胜仗,但他一来就突然传回捷报,这意味着什么——只要他返回汴京,至少能够官升几级!
为免被别人捉到把柄,他是不能再待在河间府了!赵岭决定之后,当即令人收拾包袱,乘马车前往河北大营。安久这些人自是跟随。
“啐。”高大壮看赵岭这等表现,不禁骂道,“无耻!”
到了河北大营,赵岭立刻敛去面上的笑容,理了理衣襟,下车之后肃容进去。待通报后,赵岭便直奔将军营帐。大帐中,凌子岳卸去一身铠甲,身着中衣,一袭暗蓝色长袍披在肩头,刚毅的面容如染风霜,受了重伤的肩膀和整条左臂都被厚厚的布包裹着。
“凌将军。”赵岭拱手,瞧见凌子岳的模样,微微吃惊,说:“将军受伤了?”
“打仗受伤如家常便饭,赵监军未免大惊小怪。”凌子岳浅浅看了赵岭一眼,此刻沉重的心情让他懒得去伪装,说:“监军前来有何贵干?”
赵岭见他面色沉冷,原想恭喜他大捷的话到了嘴边又连忙咽下去,转而说道:“将军节哀。我这段时日身子骨不大爽利,所以暂居河间府,前些日没事倒也罢了,如今正遇辽军大举来犯,我岂能袖手旁观?今日特地搬回大营。”
“来人。”凌子岳朗声道。有士兵进来,凌子岳说道:“给赵监军安排营帐。”
“是!”那人领命出去。
赵岭有些意外,心想:凌子岳虽然对自己一向客客气气,实际心里火气大着呢,常给自己软钉子吃,不应该这么好说话啊!正在他心中犹豫时,便听凌子岳说道:“据探,辽国十五万大军正在集结,六天前的偷袭不过是个小场面,赵监军好好养精蓄锐,准备与本将一并迎战吧。”
“这是当然。”赵岭笑得有点儿勉强,既然来了,凌子岳也已经同意他住下,就没有退路了,至少他现在不能回去,只能先住在这里,然后在开战之前找个借口离开!赵岭打定主意,表情便自然了几分,起身说道:“我先去拜祭亡者。”
“赵监军请自便。”凌子岳说道。赵岭不在意凌子岳的怠慢冷淡,起身出去。
凌子岳朝四周看了看,说:“姑娘可是在这里?”
躲在暗处的几个人都没有想到凌子岳竟有这样强悍的精神力,都有些惊讶。而他口中的“姑娘”应该指的是前几日来传信的安久,但是该不该答话?众人纷纷看向高大壮。
高大壮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又不是姑娘”的神态。
“姑娘若是无事,就吱一声吧。”凌子岳说道。
那日,他看见安久消失在耀眼的白光里,毕竟在战场上被一个姑娘拼死相救还是头一遭,这份恩情他领了,另外就是想问问安久是否知道关于蓝光箭之事。
安久不语,楚定江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可以出声。
“咳咳……”安久清了清嗓子。凌子岳站起来,对安久说道:“姑娘可还安好?”
“挺好。”安久说道。高大壮轻轻哼哼两声,腹诽道:你是挺好,整个河间府都不好了。
“那凌某就放心了。”凌子岳不兜圈子,直接问道,“姑娘是控鹤军中人,可知道那威力巨大的弩箭是何物?辽军有多少?”
此事让他凌子岳这几日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倘若辽军手中持有大量的那种弩箭,莫说有三十万人马,就是一百万人马亦会如这次一样。
安久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好像冷兵器时代突然出现了威力巨大的枪炮,于是很详细地解释道:“这种东西叫爆弩,我们不久以前也曾遇见过,威力十分巨大,但是在清扫辽国奸细的战争中,发现他们拥有的数量也不多,总共加起来不会超过十把。辽国会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估计制作这种爆弩的材料很稀少,所以推测他们并不会有太多。”
“就算有几十把也很惊人了!”凌子岳叹道。大宋也有兵器监,主要的责任就是研发和制作兵器,他们送来的兵器质量无可挑剔,可是已经很久不曾做出新的兵器了。
“将军让赵监军下令吧。”高大壮突然插了话,“我们可以前去辽国查探。”
楚定江拢起眉头:这么一来,安久也要随之犯险,辽国不乏高手,他们几个深入,恐怕是凶多吉少!“不必通过赵监军,我亲自去一趟。”账中响起楚定江低沉的声音。
高大壮弯起眼睛,往楚定江身边凑了凑,说:“大人为国为民,真是好官。”
凌子岳听见他们的对话,沉重的表情不禁松了几分,说:“今日才知我道不孤,凌某甚喜。”
楚定江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安久。他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了某个懵懂无知的傻瓜。
他如夜魅般闪身离开。安久顿了一下,默默跟他奔出好远。
到了空旷的河岸,楚定江忽然停住,回头看向安久,说:“你跟来做什么?回去。”
河风吹得他身上的玄色斗篷“猎猎”作响,他的脸被帽兜投下的阴影全然遮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听语气有些不悦。安久站在距离他十丈之外,没有上前,也没有回去。
楚定江见安久没有过来,便抬脚上了桥。待过桥之后,他察觉身后尾巴还在,扭头瞧见桥上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安久发现他回头,便停下了脚步瞅着他,那双眸中映着月光,盈盈发亮。
“回去。”楚定江说道。安久没有说话。
他前行一里路之后,那“尾巴”居然还在。
“不用千里相送,听话,快回去。”楚定江挥挥手说道。
可是看见那个身影依旧不动,楚定江便知道她是决定要跟着了。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楚定江无奈地说道:“过来吧。”
安久眉梢扬起,飞速地奔了过去。楚定江看见她这个细微的表情,心中亦莫名其妙地愉悦起来,说:“你要跟着我去辽国,可曾同高什长说过?”
安久摇摇头,说:“他就像放了别人家的羊,领回来再领回去,平时不管咱们。”
楚定江大笑,说:“阿久,你真的是小娘子吗?”她不仅是个小娘子,还是个女娘!
安久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有什么问题?”楚定江说道:“像个孩子。”
“你最近分辨力确实有点儿问题。”安久认真地说道,“以我在杀人方面的成就,完全可以证明我的头脑和行动力不仅远高于孩子的,还远远高于一般人的。”
楚定江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说:“不许骄傲。”安久拂开他的手,说道:“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各方面都有下降的趋势才跟着你,万一你突然痴呆,好歹有人把你领回来。”
“知道你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楚定江伸手揽过她的腰,足下发力,在月夜里疾驰。
风从安久的耳畔“呼呼”地吹过,她的脸颊贴在楚定江的左胸膛上,她感受着他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心里体悟到了只有在放羊时才有的宁静,甚至多了一种沐浴阳光的温暖。
安久抬头,看见他没有覆面,下颌上长着短短的胡须,于是抬手摸了摸,说:“我想看看你。”
楚定江脚步微缓,然后慢慢停下来。
“我脸上有伤,待回来之后,我让莫思归医治好它,你再……”
楚定江话没有说完,安久已经抬手去拉他的帽兜。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阿久。”
“莫思归那么讨厌你,会给你治?”安久问。
楚定江说道:“我自有办法。”
“我先看一眼。”安久坚持。以楚定江对她的了解,今日不让她看见,她绝对不会罢休,于是无奈地松开手。
安久顺手扯下他的帽兜,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不出意料,他与华容添有六七分相似,剑眉入鬓,鼻梁挺直,目光深沉,本是极好的五官,只是从左眼角到脸颊两道狰狞的伤疤破坏了面貌,再加上胡须杂乱,使得他威严中多了几分粗犷,不同于华容添在富贵里养出来的精致。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看过他的容貌了。前段时间,他自己看了一眼,虽然破了相不太好看,但不算恶心。不过,总归不是一张完好的脸,楚定江心里稍微有点儿忐忑。
安久端详一会儿,问道:“你真的是二十多岁?”
“嗯。”楚定江答道。
安久说道:“以前只看身材、听声音,感觉你像是三十岁左右。”
“……”楚定江预感她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但也没有阻止。
安久继续说道:“华容添快三十岁了吧,但你看起来像他叔。”
其实楚定江面上连一丝皱纹也没有,只不过懒得打理自己,还有那份来自心底的深沉令他看起来更加成熟。
“你不觉得丑吗?”楚定江问。
安久摇摇头,答道:“一般丑。”
楚定江叹了口气,说:“那就好。”
析津府距离河间府骑马不过三四个时辰,但宋辽这场战争一触即发,这段路程之间有不少辽军探子,所以不便骑马,楚定江只能用轻功。连续赶路很耗内力,为免消耗过甚,楚定江每隔半个时辰便休息一会儿,次日晌午才到达析津府。
二人在郊外易容后,从城门进入析津府。
这些年来,辽国一直处于攻方,而大宋多数时候只能被动防守,所以相较于河间府守城的小心翼翼,析津府就显得宽松许多。楚定江和安久轻轻松松地便混了进去。
然而析津府作为辽国边境最大的一座城府,不可能像表面上这样马虎大意。城中的守卫外松内紧,入城容易,普通人想要接近府衙却很困难。
二人在府衙外围转悠了一圈,大致了解一下守备情况,到了傍晚时分便找了酒楼吃饭。
饭罢,楚定江说道:“你在此处等着我,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辽国府衙高手众多,但是还没有能够拦住楚定江的人,全天下的化境高手也就那么几个,他在辽国府衙里可谓来去自如。安久心知自己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道了一声:“好。”
楚定江拍拍她的头,闪身出去。
安久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被楚定江拍过的地方,若有所思。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约莫两刻,安久听见大堂里有些吵闹,便凑过去看了两眼。
“回”字形的酒楼,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能看见楼下大堂里设起了一个高台。安久瞧见台上有四个衣着清凉的舞姬像蛇一样扭动,她们面上戴着长长的面纱,几乎将整个身子罩进去,将那曼妙的身姿遮得若隐若现。
丝竹声声,大堂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或对着台上的舞姬起哄,或含笑观看,或开怀畅饮……
析津府介于宋辽,既有大宋的风雅,亦有辽国的奔放,也只有在此处尚能窥见一丝丝盛唐遗风。
安久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个大汉过去。那大汉与酒楼的掌柜耳语了几句,很快便将其中一个身材最美的舞姬领走。众人追随她的身影上了二楼,知道是有贵人看中,便不再多瞧。
那大汉领着舞姬从安久身后路过时,安久察觉这两个人分明都身怀武功,甚至舞姬的等级更高,竟有八阶。她目光轻轻地从舞姬身上掠过,错身进了屋内,将房门关起。
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紧接着安久发觉一个八阶武师正朝她这个方向奔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穿着水蓝色纱衣的女子悄悄落在安久面前,用血淋淋的匕首指着她,威胁地说:“不许出声!”
匕首距离安久还有三寸距离,安久目光无波地望着她。蓝衣女子心头一跳,面对威胁能够如此冷静,定非常人!她不禁仔细看了装扮成少年的安久几眼。可是眼下已经到了绝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安久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眼见她要破釜沉舟,于是缓缓开口说道:“你最好站在那里别动。”蓝衣女子正要近身挟持,听见这句话,一时进退两难。
安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正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蓝衣女子鬓发间渗出大滴的汗水,她看着面不改色的安久,咬咬牙翻身上了房梁。
“砰!”房门被人撞开。几个大汉冲进来,随后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举步而入。他一身契丹窄袍,两侧头发被剃掉,只中间留了一片头发扎起,额前留了一缕从脸侧垂下,脑后的头发编成数个发辫。安久心想:要不是脸长得好,真是压不住这个发型……
他出现的一刹,安久仿佛瞧见一个熟悉的人,那么俊美的容颜,哪怕仅仅见过一次,也不会轻易忘记。此人,居然有几分像顾惊鸿。然而不同的是,顾惊鸿那双眼睛清湛如水,仿佛能够看透过去未来,亦能看透世间一切,而眼前这个白衣公子眸若点漆,一张俊脸阴沉,目光很是阴鸷。他看了安久一眼,而后目光在屋内慢慢移动。
安久放下茶盏,起身,面不改色地踩住地板上的一滴血。白衣公子没有说话,在他面前的一个大汉用契丹语问道:“你可曾看见有个舞姬闯进来?”
安久当然听不懂,于是她也没有作声,只是看着那白衣男子。那男子的容貌的确能够叫人一见忘俗,因此男子并不觉得安久的反应有什么奇怪。他在屋内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便转身出去。安久盯着他的背影。男子转身的时候发现她的目光,眼睛微转,忽然停住脚步,用生疏的汉话问:“你叫什么名字?”安久不语,只当听不懂。
男子心里早就觉得有些古怪,刚刚一时没有想到原因,现在却突然发现了: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也像寻常人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是眼里没有那种仰慕、痴迷、惊艳之类的神情,并且,在这析津府不知道他的人就十分可疑了。
“你是何人?”男子声音一沉,身边的护卫便立刻冲进来呈半扇状围住安久。
安久伸手比画了几下。她不会契丹话,却会哑语。这时候没有哑语这一说法,但是她的手势比画出来,其他人便知道她是个哑巴。男子大致看懂了安久的意思,知道她是在这里等人。
见安久答非所问,男子心想:难道她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静了一会儿,男子低声跟身边的一个大汉交代了一句之后抬脚下楼。跟随的人呼啦啦地撤退,但是安久发现外面还有一个人在。
房梁上的女子轻轻跃下,在她落地的一瞬间,安久拉动凳子,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声音。那蓝衣女子极为聪慧,立刻便猜到外面还有人,于是感激地看了安久一眼。安久将茶盏里的水泼了,重新倒了一杯,坐下来旁若无人地继续喝茶。蓝衣女子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不多时,楚定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坐在安久对面,微微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走?”安久问道。楚定江颔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蓝衣女子咬着唇,没有喊住他们。
楚定江领着安久出析津府,才问道:“你与那女子相识?”
“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是在刺杀辽人,所以助她一臂之力。”安久想起那个白衣男子,“我刚刚遇见一个人与顾惊鸿长得很像。”
早在那些人闯进安久所在的雅间里时,楚定江就已经到了,说:“你说的是那个白衣契丹人?”
“你也看见了?”安久偏头看向他,“真的很像吧?”
楚定江没有见过顾惊鸿完好的面容,唯一见过的一次,顾惊鸿已经形若骷髅,自是不知道顾惊鸿长什么样,因此也没有发表意见,只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安久目露疑问。
“他就是耶律竞烈。”楚定江说道。
“耶律竞烈怎么了?”安久很奇怪:这个人很出名?
“辽国北院大王。”楚定江见她不知道,便解释道,“辽国枢密院和大王院原本都分南北两院,后来枢密院南北合并,但是大王院依旧分南北两院……南北院同样的官职,职责却有很大差异,南枢密院相当于大宋的吏部,北枢密院却主管整个辽国的军事,北院枢密使更是契丹的最高官职,一般不是由皇族耶律氏就是由后族萧氏担任。现在辽国枢密院的职责与大宋的差不多,但辽国有许多部族,主要由大王院管理。”
枢密使和大王是相对独立的官职,可说互不相干。他们一个是枢密院的首脑,另一个是大王院的首脑。
安久隐约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南院大王不同于她印象中的皇亲国戚,而是一个官职。作为北院首领,出身固然重要,但是能够年纪轻轻便担任这个官职,可谓天纵奇才了!
安久就有些嘀咕:莫非长成那样都是天才?
“耶律竞烈也是二十多岁吧?”刚才匆匆一瞥,安久感觉他年岁不大。
楚定江沉默了几息,告诉她说:“他今年三十有四岁。”
安久没有说什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人三十四岁像二十岁出头,楚定江二十五岁却像人家的叔,平时过得多么糙才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啊!
楚定江转移她的注意力,说:“你猜顾惊鸿和耶律竞烈是什么关系?”
安久果然很感兴趣,说:“叔侄?要是真有关系,顾惊鸿还是好人吗?”
“阿久,”楚定江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再说,杀人如麻的顾惊鸿与“好人”这两个字早就八竿子打不着了。他身在控鹤军中,哪还有什么好可言?楚定江怕打击她的积极性,便没有说出口。
“这世上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有用之人与无用之人。”楚定江打算引导她走向正常的道路。安久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安久大致了解楚定江是怎么样一个人,像他这种满心谋算的人能说出这种话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她有点儿想知道自己的作用。安久问道:“那我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很多用处。”楚定江瞧着她肃然的表情,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多到已经必不可少。”
“阿久,”楚定江见安久动容,于是趁热打铁,“待回到汴京,寻了你的娘亲,我与你一同隐退吧。”
“像你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会甘心平庸?”安久满脸不信。
楚定江轻轻地纠正她说:“是心有抱负。”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抱负、我的不甘心,似乎全都留在了很久很久以前。就算在大宋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也难以填补我的那份不甘……”
没有氏族便是飘零的孤叶,迄今为止,楚定江心中最怨的是被族人抛弃。他有很强的氏族观念,这种渴望叶落归根的心情,安久哪怕退回去一千年也不能理解。可是,当他知道自己再次投生在华氏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抗拒。他不需要一个抛弃自己的氏族!
“你不是不甘心,”安久说道,“是老了。”
没有等楚定江答话,她又说道:“我们一起走吧,等到你想施展抱负的时候,再回来。”
楚定江挑挑眉,问:“此话何意?”
安久说道:“我觉得你是个不安分的人,你现在想归隐,是因为想找着落脚的地方,一旦安定下来的时候,你就会不甘寂寞。”
楚定江稍怔,说:“阿久,你……”
“没什么好吃惊的。”安久的面容在黑暗里变得模糊,声音反倒显得更清晰,“我渴望平静的生活,但是在平静中我也会暴躁、无聊,更想杀人。”
归隐的首要问题,是她必须把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所以此事并不急于一时。而楚定江心中那股指点江山的豪气,并不比精神病好治。
星垂平野,两个身影在夜色中飞快前行,身后不远处一队骑兵举着火把疾驰。
“站住!”骑兵中有人用汉话厉喝。安久回头看了一眼,以她的视力,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些骑兵正在追两个骑马的女子。
“是你今天救的那个女人?”楚定江不用回头看,也能猜到情况。
“嗯。”安久说道。
楚定江减缓了速度,说:“耶律竞烈是头狼,行刺他若是得手倒罢了,若没有得手就绝不会有好下场,这二人能跑出城实属不易,搭把手吧。”安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二人是危月。”楚定江解释道,“在酒楼我便认出其身份。”
“何时动手?”安久看了看辽骑兵的数量,皱起眉头,“对方有两百骑,另外有四个九阶高手。”这个耶律竞烈为追杀两个女人就出动如此多的人马,明摆着不杀刺客绝不罢休。
“稍等等,我去后面偷袭,取两匹马,你从前面用弓弩袭击,等我一得手你便停。别的不能做,我们只能引开一些追兵。”楚定江说着话,人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眼见队伍末尾有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栽下马,安久趁着辽国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用劲弩射击。队伍最前面的辽国骑兵栽落,发出巨响,紧接着马队开始慌乱起来。
“有埋伏!”有人吼了一声。辽国骑兵立即停住。
那两名危月眼前突然出现一丝曙光,越发急促用力地挥马鞭。马匹吃痛,速度比方才快了一些。
楚定江吊在马侧,避开辽军的视线,从那面看过来,就好像两匹无人的马在旷野里乱窜。
辽军一时慌乱,无暇去想为什么会有两匹马蹿出来。
眼看两匹马就要接近安久埋伏的地方,她跃上树,看着由远而近的马匹,内心飞快地算着速度,待它们从树下经过的时候便稳稳地落在马背上。楚定江见她顺利上马,亦翻身坐上马背。
二人所有的动作只在几息之间一气呵成。那边辽军反应过来,立即打马追上来。
楚定江他们二人与那两名危月方向不同,辽骑兵只好兵分两路。引开一半的追兵,是楚定江和安久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剩下的,就看那两名危月自己的造化。
马速飞快,那些辽兵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他们甩开了大部队,但还是有两个人追上了。
其中一个人已经与安久齐平,两个人之间相距十来丈,这个距离还在慢慢缩短。
安久前倾,尽量稳住身子,抬手用臂弩瞄准追兵。契丹人善骑射,但是在这种疯狂的速度中也没有人能够命中目标,所以那辽国骑兵心中根本不以为然。这种情况下要考虑的因素很多,安久必须将风速、对方的前进速度、箭速都计算在内,把箭射在对方恰好会到达的前方,对方不躲避,就为她省去了不少事。
距离越来越近,摇晃的视线中,安久扬起嘴角。三箭齐发,方向位置略有不同。
“哼。”辽骑兵冷笑一声,更快速地靠近过来,然而转眼间,他就惊骇地看见三支泛着冷光的箭矢在左前方不远处,看样子定是能够命中,可惜这时候再去勒马已经来不及。
马匹驮着他狂奔,就在他仰身想要躲避箭矢的那一刻,其中一支贴着他的喉结划过,而另外一支则射中马匹的眼睛!
鲜血喷溅,马匹痛苦嘶鸣,失去方向似的开始乱跑,辽兵被重重摔下马。
“驾!”安久挥动马鞭,吆喝一声,与刚刚处理完另外一个追兵的楚定江会合。
狂风中,二人相视一眼,打马向南,约莫三个时辰便进入了大宋的地界,二人这才放缓了速度。
东方鱼肚白,唯有启明星在昏暗中璀璨。
早晨的风有些凉,楚定江解了外衣丢给安久。安久接住还带着楚定江体温的衣物,迟疑了一下,还是穿上了身。对于安久来说,莫说这一点儿凉风,就是冰天雪地里穿单衣的时候都有过,可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没有人说话,想起被追杀时略显狼狈的样子,楚定江无声地笑了起来。安久也笑。
“哈,偶尔这样玩一下,感觉还不错。”楚定江笑道。
安久穿着他的衣服就像裹了毯子一般,松松垮垮,甚至看不出来是件衣服,说:“不要装潇洒,我看见你脸都白了。”
“死丫头,我是替你急。”楚定江屈指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旋即又自我挖苦地说道,“不过,难为你还能看出我脸白了。”
楚定江戴了人皮面具,麦色的皮肤在黑夜里很不显眼,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胡须,的确难以辨别脸色,只是当时某个瞬间,安久看见他心有余悸地一叹,所以才取笑他。
回到河北大营,二人先去见了凌子岳。
凌子岳在知道辽国聚兵析津府之后,也收到了军中斥候传来的详细消息,便立即开始布置迎战,此刻已经基本妥当。他本应好生休息,可是心中压着事,辗转反侧,今夜只睡了不到两刻:倘若辽军拥有大量爆弩,那宋军拿血肉之躯去挡,能不能守住边关且不说,白骨成山是一定的!
楚定江与安久同时出现在凌子岳面前时,他一扫满面疲惫,急切地问道:“不知查探结果如何?”
“析津府地窖中藏着二十把爆弩。”楚定江沉声说道,“我不了解爆弩的结构,虽能在析津府来去自如,但无法动手毁掉。将军还是向朝廷请命,请一个能够拆爆弩的人过来。”
安久心中有数,爆弩有点儿类似于炸弹,需要专人拆解,胡乱捣鼓可能导致提前爆炸。楚定江心中有天下,却还没有到为天下牺牲自我的伟大境界。
“兵器监……唉!”凌子岳重重地叹了口气,“有劳二位了!”
兵器监还真是找不出这样的人才来!大宋很重视“工”,但毕竟是左道旁门,不比正统儒学,入仕还是要走科举这条道,于是很多即便有这方面天赋的人也会弃之不学。
楚定江把事情说完就要走,余光看见安久有点儿想往上凑的意思,便驻足等等她。
“我认识一个人对此很有研究。”安久想起楼小舞,“楼……”
“即便将军知道此人,怕也不好张口。”楚定江打断安久的话,对凌子岳说道:“将军只管把此事的严重性交代清楚,上边自会寻到人。”
凌子岳点点头,但目光还是在安久身上停留一瞬。
楚定江见状,提醒了一句,说:“为将者,应不仁、不义、不趋利、不求名,望将军能明白。”
不趋利、不求名很好理解,凌子岳有一点不懂,问道:“何谓不仁不义?”
“为将者更要狠心,将军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底下的人更应如此,仁爱之心是皇帝该有的!所谓不义,不是让将军不讲义气,而是大战当头,凡事不能被义气驱使。”楚定江盯着他,说道,“狠心、冷静、不在乎个人名利、不被义气冲昏头脑,凌将军可以做到。”
楚定江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凌子岳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皇帝之所以忌惮凌子岳,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多少兵马,而是忌惮他守得边关无虞、忌惮他获得了天下万民的拥戴敬仰、忌惮他在军中的名声。太祖皇帝就是一介武将覆灭了前朝,圣上又怎能不担心有人效仿从自己的手里夺了赵氏的江山?
凌子岳一身冷汗。这些年他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内心深处对圣上的猜忌难免有怨愤,原来……坏就坏在他做得太好了!圣上要的是一把利刃,而不是一个名声赫赫的战神!仔细回想起来,他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在意史册上如何记载他的功勋;圣上猜忌,他也以获得百姓的心作为坚持下去的动力,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错得很彻底。
凌子岳仿佛听长者训诫一般,恭敬地拱手施礼,说:“多谢前辈指点。”
楚定江点点头,拉着安久离开。
“照你这么说,凌将军人气爆棚,皇帝还挺委屈?”安久说道。
“爆棚?”
“就是他一出现,人们的欢呼声把屋顶都掀掉了。”
“挺有意思的说法。”楚定江说道,“不过这跟他人气爆棚没关系,一个废物坐在权力的巅峰,能不委屈?”
楚定江认为当今圣上的作为实在难以入眼,解释道:“好好的江山,不想着如何灭辽、西夏,竟然琢磨起修仙问道!好好的道家也给毁成这副鬼样子!好好的将领无法掌控,还要反过来猜忌防备!”
安久深以为然,但她疑惑,问道:“为何要灭西夏?”她印象中,这个国家算强敌吧?
“有国就有纷争,凡是能看得见的国家,都应吞并,这才是一个皇帝应该干的事情。”楚定江说得理所当然。
安久心道:战国来的果然不一样,侵略意识如此之强!
“刚才为何不让我说?”安久把侵略的事情暂放到一边,“楼小舞若是能帮上忙,能救不少人命。”
楚定江说道:“皇帝和凌将军之间的关系微妙,可以说那根弦一碰即断。若凌将军能打听到控鹤家族,还能准确地点出那个擅造兵械之人,你觉得皇帝会如何想?”
“他愿意说是他的事。”安久对凌子岳了解不深,但是一个可以忍受猜忌把所有热血都葬在边关的铁血将军,不管是出于仁心还是求名之心,恐怕为了成千上万的将士性命,不会介意背上更深的猜忌。
楚定江笑了,说:“你才是不仁、不义、不求名、不趋利的人啊!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安久撇嘴。
“你还别不服,这次凌子岳若是点名要来了楼小舞,虽救了万千将士的性命,但凌子岳早晚得被皇帝整死。”楚定江含笑看着她,“你猜凌子岳死了,辽军铁骑万一踏碎大宋河山时,会死多少人?”
安久神色慢慢变严肃,认真地想了想,她心里赞同了楚定江的话,可是嘴上依旧不服软,说:“那也是整个大宋太软弱,没了一个将军就都不活了?关我什么事!”
“哈哈哈!”楚定江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使劲揉了揉她的头,说,“阿久,你真是有趣。”
大宋血性儿郎也不少,未必不能培养出第二个“凌子岳”来,但是短短时间定是不够的。
二人正说着话,楚定江察觉有几个人靠近,便松开了安久。安久来不及理一头乱毛,扭头看着高大壮一行人走过来。
高大壮瞧着她,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彻底疯了吧?”
安久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与他们同行的两个女子身上——在析津府偶然救下的危月。
两名危月也看见了安久,其中一个覆面纱的蓝衣姑娘拱手说道:“原来恩公竟是同僚,多谢搭救!”
楚定江多数情况下在陌生人面前都表现得沉稳寡言,但是安久只要和他在一起多半就像个哑巴似的,什么都指望他张口,不说不行啊!楚定江无奈,轻轻地代安久回了一句,说:“举手之劳。”
“大人,这两位要参战。”高大壮说道。
楚定江说道:“这里是你主事,不必问我。”
高大壮也没有再奉承他,叹了口气,对两个姑娘说道:“我把你们引荐给将军,其余的事,二位自行决定吧。”
两名女子抱拳说道:“多谢大人。”
二十八星宿歌诀:“危宿值日不多吉,一切修营尽不利,灾多吉少事成灾。”危月执行的任务大多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任务成功多半要死,任务不成功也要死。这两名危月刺杀耶律竞烈失败,结果自是不必说。她们拼命奔逃,不是为了生,而是留着命再杀几个辽人。
凌子岳将军情快马送至汴京,而后便进入了紧张的备战期。马上就到夏季,辽国不大可能会为了战争而放弃畜牧,若不顾一切地拼一回,战争一旦失利,就是鸡飞蛋打的结局,辽国还赌不起。河北大营枕戈待旦,可是让凌子岳着急的是,汴京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过来。
苦熬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凌子岳终于接到消息:人已经在路上,很快便会抵达河北大营。
而正在这时,辽军发动了攻击。
宋军的斥候竟然一个都没有返回,尽数折损在辽军手里。好在水草尚未丰茂,辽军的马匹疾驰的时候扬起滚滚尘烟。他们还未进河北大营二十里内,瞭望台上的宋军便瞧见天边烟云,立即发出警报。
安久站在中军帐前,看着军队紧张地集合。那两名危月换上普通士兵的铠甲,与普通士兵站在一起。她们没有易容,也没有遮面,是两个十分漂亮的女人,一个美艳,另一个清丽。安久忽然就想到了赵岭问过的一句话:“卿本佳人,为何走上这条道?”
刚刚想到此人,安久便瞧见他一脸苍白地站在监军帐门口,望着列队整齐的军队。
赵岭看了一会儿,返回帐中。不多时,帐里传来咳嗽声。安久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高大壮一眼,见他好似没听见,便也不再理会。
这次突袭,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时间,从整队到交战,仅仅只有两刻的时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而起。
安久几人都绷直了身子。楚定江抱臂靠在门边,看见她的反应,便说道:“走吧,去看看。”
他一发话,连高大壮都跟着出了大营。几条人影兔起鹘落,向着战场奔去。
赵岭在帐中快咳出血了,也没有一个暗卫搭理,这让他心中更加惶惶不安。他想到还有凌子岳在,心中才稍安。
两个月没有降水,那边战场扬起的尘烟几乎将人影淹没。
宋军认为白日不是偷袭的好时机,放松警惕,才会被辽军杀得措手不及,此刻一交锋宋军便处于下风。这些年来,大宋边境的村落几乎都被辽军“关照”过,导致边关人口锐减,如今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多人畜物资可供掠夺,辽军开始把手伸向大城。
凌子岳没有通天本事,许多零散的村落护不住,可是几座大城被他守得固若金汤,辽国铁骑不能越雷池一步。辽军多次无功而返之后,开始改变策略,他们直接对河北大营下手。
辽军的目标是铲平凌子岳这座碍事的“山”,也就是说,这是一场硬仗。
高大壮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下令:“都到凌将军身边,护将军周全。”众人领命,奔到凌子岳身旁。楚定江一把拉住安久,说:“不缺你一个。”就算没有控鹤军,凌子岳难道就不能自保?他们过去只是多一道保障,多一个少一个的确无关紧要。
“凌子岳!缩头乌龟!出来与本将一战!”混乱中,一名辽将用汉话咆哮。凌子岳作为河北大营的主将,不能有失,所以大多时候都只在背后指挥,轻易不会亲自领兵,更不会做前锋。那人拿话激将,显然是小瞧了凌子岳,以他的心性,如何会被几句言辞动摇?
安久眯起眼睛,隔着烟雾,隐约能看见辽军那边领兵的是个粗壮的汉子。楚定江的高大还算正常,而那人就似一座小山,体格健硕得抵得上一个半的楚定江,而喊话的辽将就在他身侧。
安久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说:“难为那匹马了。”
楚定江一笑,说:“他是萧镇宁,萧太后母族所出的一名悍将。”
安久看见那个铁塔一样的萧镇宁开口说了什么,旁边的辽将便不再出声了。
交手了许多年,萧镇宁比任何人都了解凌子岳。
“爆弩!”安久低呼一声。楚定江神色也是一凛,看向萧镇宁那边,果然有十名着黑衣的弓弩手架着爆弩,而他们的目标都是凌子岳!
萧镇宁的神色也不太好,比起现在使用爆弩,他更愿意凭借自己的实力打败凌子岳,可是上面给了绝密武器,下了必杀凌子岳的命令,他就必须从命。
死亡近在眼前。凌子岳也看见了,但此刻若是他转身逃走,主将落跑,宋军也就败了。
短短几刻钟的僵持,凌子岳感觉仿佛过了数十年。
面对这种状况,楚定江的表情也是难得沉重。他盯着那些爆弩,黑眸沉沉,仿佛在等待什么。而凌子岳亦是同样的表情,鬓发边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
安久取下伏龙弓,没有取箭,而是看了楚定江一眼。楚定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将手掌搭到她的后背上。弓弦张开,当安久指端出现红光之时,伏龙弓仿佛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吟。与此同时,楚定江感觉身体里的真气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涌泄出去。
一支泛着红光的真气箭矢成形,安久瞄准百丈之外其中一支爆弩的弩孔。
尘沙漫漫,可视程度很差。在瞄准的过程中,伏龙弓好似不满足,不断地扯出楚定江体内的真气。这些真气在安久的体内游走,最后在她的指端不断汇聚,原本虚影状的箭矢颜色越来越深,由浅红变成深红,再变成暗红,最后形成一支形状清晰的黑色羽箭,好似凝实一般!
高大壮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如果安久此刻注意到这箭矢的样子,定会比高大壮更加吃惊,因为被凝实的箭矢形状正是煞羽之箭!
煞羽之箭出现之后,伏龙弓还是不断地吸取内力,很快在这黑色箭矢之上又萦绕起缕缕红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真气在体内游走两圈,安久觉得自己的视力更加清晰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伏龙弓,天地之间所有一切都化作虚物,只有远处一支爆弩的孔清晰无比,好似被无限放大在眼前。
这边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引起辽军后方的注意。萧镇宁眼神一沉,忽然御马回转。
就在这时,一声鹤唳清啸直入九天,一抹红光如飓风般激荡起尘土,如被一剑劈开的海浪向两边扑去,地面上飞沙走石,中间的一片天晴朗无比。
战场上正在厮杀的两军忽然感受到一股炙热,有那么一刹,他们真以为是金乌坠落。那团光所过之处,有无数仙鹤嘶鸣,那种一贯优雅的仙物突然间充满惊天的杀气。
箭矢眨眼间逼近那爆弩,持弩的士兵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瞧见手中的弩触及红光之时便开始悄无声息地碎裂。
好似万年,实则只有一瞬。
“轰!”一声劈天巨响,混沌中百丈之外光团骤然爆开,有那么半息的停顿。这股混着化境功力以及十几把爆弩的力量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猛然向四周冲击。
所有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幕:被光线波及之处尸横遍野,但是一眨眼间连一滴血都不剩,直接化作股股黑烟蒸腾,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凌子岳凝着内力的声音咆哮:“撤退!”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巨响之中,一时间,不管是辽军还是宋军,只能靠着本能没有方向地逃命。
安久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睛里映着光团,亮得惊人,浑身的血液几乎燃烧起来!
楚定江喷出一口血,从树上跌落。安久愣了一下,脑子里混沌一片,那股被激发的毁灭之心随着楚定江的跌落渐渐被冲散。她脑海里有一瞬的清明,便想也不想扑下去拽他,喊道:“楚定江!”她的声音里竟有一丝惊惧。楚定江苍白的面容浮上一抹浅笑。
安久眼睁睁地看着他高大的身躯重重地跌落在尘土里,扬起漫天尘埃,仿佛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一刹那,她浑身像是坠入冰窖,那股被杀戮激起的躁动瞬间被逼退,脑海里清明无比,心中亦是有了很久不曾出现的慌乱之感。
“楚定江!”安久落下地,急忙过来扶起他,伸手搭在他的颈脉上,探到还有搏动才稍稍松了口气。
楚定江看着她一脸受惊的样子,偏头吐出一口血,声音嘶哑地说道:“死不了。”
“嗯,”安久蹲下,拽着他的手臂,说,“我驮你离开。”
楚定江默默伏上她小小的背部,眼中有些发烫。
安久个头不算大,身体看起来也不壮硕,但是爆发力和耐力都很惊人。她背着楚定江这样一个大个子,直奔进大营中也不见丝毫气喘。
“楚定江,你怎么样?”安久把楚定江放在凌子岳的榻上,见他就要睡过去,着急地用手使劲拍打他的脸,“要不要找医者?”
“安小久,你数清楚今天掴了我几巴掌。”楚定江咬牙切齿地说道。
安久心道:他还能记恨人,说明情况还不算糟糕。
楚定江欣赏完她难得露出的惊慌,才安慰地说道:“我没事,只是真气被抽得太猛太急,眼下有些虚,需要静静调整,莫扰我。”
“好,那我给你守着。”安久拿起伏龙弓站到门口去。
楚定江瞧着她浑身沾满尘土却抱着伏龙弓一脸慎重的模样,目光越发柔和。
约莫半个时辰,大军回营。
爆弩炸裂,导致辽、宋两军死伤几千人。距离那炸裂处最近的几乎全是辽军,因为连尸体都找不到,只能粗略估计死亡人数有五六百,还有数千辽、宋兵卒被波及,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萧镇宁以为大宋所用之物是类似爆弩的武器,因不知数量,便不敢再强攻,率兵急急撤退了。
凌子岳回来,看见安久雕像似的站在门口,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抱拳,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安久没有寒暄,直接说道:“借用你的地方疗伤。”
凌子岳哪有不愿意的,问:“不知伤势如何,可要军医过来瞧瞧?”安久摇摇头。
“将军,兵器监派来的人到了!”一人过来禀报道。
“让他们过来吧。”凌子岳以为朝廷至少也会派十来个人。谁知,不多时士卒只引来三个人。左边那个约莫只有十五岁的样子,做少年装扮,怀中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水灵灵的杏眼仓皇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东瞅瞅西瞧瞧。她这般模样让人觉得,若是大点儿声音就很有可能惊得她拔腿逃跑。凌子岳一眼便瞧出那是个女子!而她身旁的人,是个实打实的男人,生着一双桃花眼,顾盼皆是风流。在他身后一个豆芽菜似的垂髻孩子正吃力地提着个大木箱,身后还背着一只竹筐,看起来极重,一走一打晃,与前面那个两手空空风度翩翩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凌子岳看见那个桃花眼的男人盯着自己身后笑,便知是与身后的女暗影相识。他见识过安久神乎其神的弓技,认为控鹤军的确不容小觑,心中不会因这二人的外表而轻视他们,何况他们都有易容术,现在的模样也未必是真实的样子。不过,这倒是凌子岳多想了,莫思归这种自负美貌的男子,不到万不得已怎肯把那些东西糊在自己的脸上!
凌子岳一身染血的铠甲尚未来得及清理,浑身杀气未敛,莫思归不由心中感慨:好个虎将。他拱手客客气气地施礼,说:“在下莫思归,见过将军。”
“莫先生一路辛苦。”凌子岳拱手,“事不宜迟,我们入帐细谈。”
他以为其余两个孩子都是随从。莫思归知他误会,错身把楼小舞让到前面,说:“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兵器大家,在下只是医者。”此话一出,连引路的士卒都忍不住惊讶地瞪大眼睛。
楼小舞往莫思归身后凑了凑,小心地瞅了凌子岳一眼,嘀咕道:“你们别这样,咱也不想来的。”莫思归见气氛有些诡异,开口说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叫将军见笑了。”
楼小舞寄养在外时也是小家碧玉。她虽然所接受的教育与普通闺阁女子的有所不同,但活动范围都只是在一方小院中。后来她回了楼氏,家中都是女子,若有外出大都在深夜,还都是蒙着面,这么光天化日跑到全是糙老爷们的军营里还是头一回。
凌子岳回过神来,收起震惊之色,认真地朝楼小舞抱拳施了一礼,想到自己的大帐被占用,便伸手将二人往监军的帐子里请,说:“两位请随我来。”
莫思归忙着同安久抛媚眼,楼小舞拽了拽他,说:“莫大哥,走吧!”
几个人前后进了监军大帐里。
赵岭正恹恹地喝茶,忽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便见凌子岳与几个布衣进来,也顾不得询问,起身说道:“恭喜将军凯旋!”
在外人面前,凌子岳还是会给赵岭几分脸面,说:“监军在后方也辛苦了。”顿了一下,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兵器大家,这位是莫神医。”
凌子岳常年在边关,没有听过莫思归的名声,但是既然是朝廷派来的医者,想必医术不差,当得起“神医”两个字。
赵岭看着楼小舞的反应比凌子岳的要夸张得多,说:“这……这……”
楼小舞满脸写着“不开心”。她当她的楼氏家主,成天逍遥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十天半个月都宅在屋子里研究兵器也不会有人管束,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发配到这里来了,所有人见她都像看耍猴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都请坐吧。”凌子岳说道。
赵岭愣了愣神,总算还知道给凌子岳让位,说:“将军请坐。”
众人各自就座。
“不知各位如何称呼?”凌子岳看着楼小舞问。
“我叫……”

第二章 戍 边
“啪!”楼小舞才开口便吃了莫思归一个栗暴。她扁着嘴,眼泪汪汪地瞅着莫思归。
这个丫头天天闷在屋里都傻了,肯定会老老实实地交代出自己的姓名、出身!莫思归代她回答道:“将军叫她小五就好。”
“那凌某就冒犯了。”凌子岳不拘小节,但对方毕竟是个女子,他还是客气了一句,接着说道,“小五想必已经知道辽国爆弩之事。”
楼小舞杏眼里噙了两汪泪,点点头,将怀里的巨大包袱搁在案上。她解开包袱,众人看见里面是一大堆零零碎碎的部件,还有工具,全都掺和在一起,杂乱不堪,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凌子岳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小脸,再瞧着这一包东西,心中有点儿担忧。
他正想着,只见楼小舞飞快地从中拣出一些散碎部件,毫无停顿地把它们组装在一起。
众人只看见一双白生生的手如蝶翻飞,只几息的工夫,一把完整的弩就出现在眼前。她小心地将一支特制的箭矢放进去,搁在案上,说:“我之前得到过一把,回去把它拆开琢磨了几个月,做出了一把新的,只是其中用来制作箭矢的东西,是些药石,其中有几味很是罕见,所以我只造成了一把……”
凌子岳鹰眸发亮,起身过去端起那把爆弩,说:“此物可有辽军手中的爆弩那般威力?”
楼小舞点点头,不容置疑地说道:“当然,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与方才怯怯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是对擅长领域的绝对自信。
凌子岳自是感受到她的变化,刚刚提起的心又悄悄放了下来,垂眸仔细观察手里的弩。
这把弩并不是用木头所造,而是一种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东西,摸上去冰凉,而箭矢也是同样的东西,箭杆比普通的弩箭的箭杆要粗,箭镞亦不锋利,而是做成了非常尖锐的针状。
“为何做成这样?”凌子岳问道。
“这样方便弩机推出,射出之后在空中受到的摩擦要小。”楼小舞看他要去摸箭头,立即阻止,“此箭不是靠射杀,急速推进的过程中触到目标,就会炸裂。”
“原来如此。”凌子岳看了又看,才把弩机放回案上,“这次辽国已经用了十几把爆弩,被一位暗影一箭全部击爆,但是据查,辽国光是析津府内就藏着二十几把爆弩,也不知别处还有没有。我向朝廷要兵械大家前来,主要是想拆解、毁坏这种兵器。”
凌子岳听楼小舞的意思,也知道一时之间肯定不可能造出大量的爆弩,而且,对于一直使用冷兵器的人来说,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横空出世,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如果双方都用这等兵器,死伤定然会激增百倍甚至千倍。
就目前的情形来说,凌子岳还是力求毁灭对方持有的爆弩,从而摆脱这种不公平的对战。
辽军的实力本来就强于宋军的实力,如果爆弩不能毁,凌子岳真得叹一声“天要亡大宋”了!
“拆兵器没有问题,但问题是……”楼小舞不好意思地挪了挪屁股,“我武功不太好,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
凌子岳肃然聆听。
“我吃不饱饭。”楼小舞声若蚊鸣,脸红到耳朵根。
莫思归瞪眼,这话听起来好像是他施虐一样!
凌子岳莞尔,只要楼小舞是有真本事,其他的事情都不是事儿,说:“我马上让庖厨准备烤全羊,上个月我也截了两支辽国游牧队伍,得了不少小羊崽儿,嫩得很。”
楼小舞尽量保持着矜持的姿态,吸了吸口水,一脸馋相地点点头。
凌子岳给二人安排了住处,便前往自己的大帐。他得好生关心一下那名神秘的高手,除了此人,没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辽军。拆爆弩之事,还得依靠他的力量。
楚定江给凌子岳的感觉,就两个字——神秘。他身裹黑袍,听声音好像年岁不大,最多不过是壮年,与他谈话却让人觉得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回到帐中,凌子岳看见安久依旧抱弓站在门内侧,低声问道:“那位暗影伤势如何?”
楚定江说没事,可是现在还没有出来,以安久思考问题的方式,不会考虑到楚定江是说假话安慰她,只会想他需要时间恢复。
“那就好。”凌子岳暂时没有说出求助之事,转身吩咐下属去准备大餐。
这次辽国紧急撤退,全是依仗楚定江和安久那一箭的震慑,凌子岳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全无打胜仗的欢喜。他暂时另挪了个帐子,仔细想着那个神秘的暗影说的那些话。
也许,是他所在意的太多了,才造成今日圣上对他的防备,可是就算时光再重来一次,他也不能够保证做到让圣上不起戒备之心。有一点那暗影说得对,既然他是抱着为国为民的心,就不应该太顾忌个人名声,有时候无须太在意朝廷的想法、圣上的想法。他在朝廷的压迫之下,这般委曲求全,受着窝囊气,也没见朝廷对他多重视、多信任几分!只要能够守住边关,该跋扈的时候就要跋扈,该施诡计的时候就不能愚忠。他凌子岳还能守着大宋几年?
罢了,身后自有人评功过,但求问心无愧于天地吧!
凌子岳辗转到半夜,爬起来披着衣服写了一封奏折,大致意思是:边关粮草不足,每顿饭都要数着米粒吃,将士饿着肚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倘若再不给粮草,干脆大家一块解甲归田!谁爱来戍边谁来,老子不干了!
写罢,长久憋着的一口闷气突然散去,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奏折之后,一咬牙,招来信使,令其八百里加急送往汴京。
实际上凌子岳也不夸张,现在顿顿都要计较着吃,生怕不能撑到朝廷粮草送达的那天。朝廷那边慢,可他总不能等到将士真的每顿数着米粒吃的时候再想着去催促吧!
奏折送走之后,凌子岳想到惨死的亲信将领,想到戍边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便再也睡不着了。他起身披着衣服出去透透气。他在帐外站了一会儿,要回去的时候,看见那边大帐门口有个身影像雕像一般抱弓而立。他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姑娘休息一下吧。我令人来替你。”凌子岳心想:难道暗卫就没有旁人了吗?怎么只她一人守着?安久紧紧地抿着唇,摇了摇头。她打算再守一个时辰。若是楚定江还没有动静,她便去叫莫思归过来看看。
“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凌子岳身边的将领不知战死多少,就算心肠再硬的汉子,也难免触动。能为同袍弟兄尽一份力,于他来说也是奢望。
“姑娘惊天一箭,力挽狂澜,凌某钦佩之至。”凌子岳现在想起那一箭,依旧记得当时他被震得气血翻腾,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一般,“凌某再次谢过姑娘和各位暗影。”
不管是爆弩还是安久射出的箭矢,都远远超乎了凌子岳的想象。他自问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两国的武者却一再刷新他的看法。好似天降神兵,凌子岳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微弱。这也是他有勇气胁迫朝廷的原因之一。他本就不是很强了,若是再畏首畏尾,凭他的微薄之力,如何抗衡强敌、保卫大宋?
安久猜不到凌子岳心里的想法,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凌子岳叹息一声,准备折返时,安久说道:“我平生很少看得上眼什么人,但将军让我钦佩。”
凌子岳驻足,回身,说:“凌某当不起姑娘‘钦佩’二字。”
安久与他对视,察觉到这个将军在气势上比初见时弱了几分,心中不喜,冷漠地说道:“论武功,将军只有八九阶,与将军同等武功的人控鹤军中有很多,但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而将军是烈日,你如果不能照耀大宋,还是早早消失为好,不要给人虚假的希望。”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凌子岳能够领悟背后的意思,却不赞同她的看法,说:“有希望、有盼头,才有未来。凌某定会全力以赴为大宋百姓争得一线曙光,哪怕是虚假的。”总有人会被这一线曙光吸引,而不懈奋进,这样的人越聚越多,也未必不能把希望变成现实。
“就像在荒漠之中,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人告诉你前方十里处便有食物,你就会拼尽最后的力气去争取。”与安久说着话,凌子岳抛开那一瞬间的自卑,觉得自己方才忽然生出的想法很无聊,笑道,“也许十里之后还有十里,只要心里还惦记着前方有食物,我们就能走得更远,也许在这段路途上,真能找到生机。”
安久陷入沉思。凌子岳的说法很浅显易懂,她也认同。她只是在想,为什么自己想不到。
“今年辽军连破大宋边关二城,掳走七万多宋人,其中一大半都是妇孺,还有粮食、金银……”凌子岳叹息,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凌子岳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一袭长袍的莫思归,酒足饭饱地施施然而来。他左右跟着两只肥肥的半大老虎,其中一只老虎激动地甩着浑身的肥膘扑向安久。
老虎咬着安久的裤脚翻滚。安久弯身,一只手将它抄起来。
老虎躺在她的臂弯里,立即停止闹腾,舒适地眯起眼睛,甚至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
“凌将军。”莫思归施礼。
凌子岳回礼之后,说道:“我还有事,两位若是有需要,可差人告诉我。”
“一定一定。”莫思归半点儿没客气。
凌子岳走后,莫思归一脸兴奋地冲到安久身边,伸头往帐子里面望了望,说:“我听说楚定江受伤了?怎样?他什么时候死?”
安久慢慢转头,黑眸无波地看着他,说:“他死在你前头那一刻。”
“忒毒了!”不过莫思归很满意,“老子能多活一刻,也是老子的人品好。”
安久冷冷地嗤笑道:“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拼人品,还是要找更长命的去拼,你这样甩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还当贴金,我不会欣赏你,只会觉得你愚蠢。”
说完,安久想到说不定等会儿还要莫思归出手救楚定江,于是顿了顿,很诚恳地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你要想改变现状,还是得让楚定江比你活得长点儿。”
“哈!”莫思归似笑非笑,“阿久,你这是把心眼掏出来玩啊,你敢把自己的城府再挖深点儿吗?”安久不语地瞪着他,心中暗自嘀咕:真的有这么明显?
“得,反正我也认命了。”莫思归突然凑近她,小声说道,“我们家小玉玉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安久沉吟。莫思归巴巴地等着,结果不知道她想些什么,竟然没有下文了:“你再多说点儿啊!比如小玉玉平时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
“小玉玉吃的都是干粮,穿的都是这身黑衣。”安久鄙视他,“你不都知道吗?非要我费口舌!”
“唉!”莫思归仰天叹了几叹,直接撂开这个话题,伸手抓起她的手腕开始把脉。静了片刻,他又神色凝重地抓起安久另外一个手腕。半晌,他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受重创了?”
安久点点头,心说:莫思归果然有两把刷子。安久答道:“有一次我孤身遭遇辽军,猛然动用精神力,后来吐了口血。”
“怪不得!不然你服用这次配的药丸,再加上慢慢练习梅拳,应该早就痊愈了。”莫思归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瓶,“想来你的药丸也不多了,继续吃,一次服用两丸,有助于你恢复。”安久拔掉塞子,轻轻嗅了嗅,果然又闻到一丝血腥味:“这是什么药?为何会有血的味道?”
“我剪指甲的时候把手指头剪破了。”莫思归面不改色地胡扯。
安久知道莫思归的药丸都是浓缩之物。起初那么一大锅的东西制成这点儿小东西,一点点血不可能形成这样浓郁的气味,而且,这血定然是生血,绝对没有经过熬煮。
“你不是把指头剪破了,是把指头剁掉了吧!”安久蹙起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莫思归干脆利落地摇摇头,说道:“你想多了。”旋即他又转移话题,说,“我发现你的精神方面好很多了,疯病有要痊愈的趋势。”
安久若是决心追究一件事情,哪里是能这般轻易就被糊弄过去的?莫思归见她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于是甩甩手,说:“服了你了!跟你说了吧,这是顾惊鸿的血。”
“为什么?”安久想不明白,顾惊鸿什么时候给她献血了?为什么给她献血?
“因为……因为……你长得美……”莫思归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不耐烦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提起顾惊鸿老子就是满肚子的气,总之,你药不要停,不能因为任何因素放弃治疗!老子已经承受不起打击了!”
莫思归为了给顾惊鸿留下一线生机费尽心思。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顾惊鸿还是死了。莫思归实在不甘心。
“他给了血,就没有说什么?”安久不死心地问。
莫思归刚想回答没有,突然又想起来,答道:“他还真是说了。你是不是陪他饮酒聊天了?他说这算是给你的答谢。”
“唉!”莫思归惋惜地说道,“老子其实最喜欢陪人聊心事。”
听闻此言,安久再拿着药瓶就觉得有些烫手,问道:“顾惊鸿……怎么死的?”
“总之不是放血放死的,是他自己想不开。”莫思归刚刚说完自己喜欢陪人聊心事,可当真说起来,又立刻不耐烦了,说,“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傻不拉叽的一根筋就挺好!学什么多愁善感。”
“你今天心很躁。”安久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又被楼明月拒绝了,还是她压根没理你?”
“好吧。”被人戳穿,莫思归靠着帐子蹲下来,一脸泄气,“我心里装满医道,极少去想娶妻生子,自从听说宁玉没了之后就更断了这个念头。这回让我再见着她,我便想着今生与她做个伴也挺好,可惜她没有这个心思。我……累了。”
为了跟在楼明月的身后,他牺牲了很多时间和心思。他一面追逐,一面又因为浪费时间而焦急。三五个月还行,若是长久下去,他的心定然会疲惫不堪。
“拿不起,也放不下。”莫思归长长一叹。
“你们各自有事情要做,走了不同的路,为何还要强行绑在一起?”安久很不理解。
若是别人也许会回答“因为感情”,而莫思归对楼明月除了感情,还有责任感。他们青梅竹马,他早把她当作家人,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走上一条不归路,拉不回来不说,甚至连陪伴都做不到,心中实在万分煎熬。
“阿久,你说我怎么选?”莫思归拽过地上的小老虎,抱在怀里顺毛。
“我一直是一个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安久说完,又想到梅嫣然和梅久,“也许现在有了记挂,反正我都是随直觉行事,觉得那样做对,就去做。”
莫思归忽然觉得,一根筋也挺好,至少不会心乱,一直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
二人都不再说话,四周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莫思归正享受着夜的静谧,安久的身上杀气却突然迸发。两只正在享受爱抚的小老虎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似的,顿时龇牙咧嘴地戒备。
莫思归顺着冷冽的目光看过去,那边一切如常,还有一队值夜的士卒举着火把经过。
但是安久没有丝毫放松。她方才看见一个人影在火光绰绰里一闪而过。有一瞬间,她捕捉到了对方的气息。眼下,很少有人能在安久的四周隐藏,就连当初是化境的疯子都不例外,而这一次,她不但没有辨别出对方的武功等级,甚至都不能准确地分辨他的气息!
莫思归没有问,只是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老虎的背。
安久想到还在疗伤的楚定江,立即转身回到帐内。莫思归也起身跟了进去。他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可是总莫名其妙地觉得如芒在背,让他浑身不自在。
安久看见楚定江好生生地盘膝坐在榻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丝毫不敢松懈,精神力慢慢向四周延伸。这样做即使不能找到暗敌,至少也能起到一定的威吓作用,使得对方不敢轻易动手。整整一夜,安久都在戒备中度过,其间曾让莫思归看了楚定江的伤势,知道他无性命之忧,才又安心地守着。莫思归也在大帐中歪了一夜,天一亮便带着两只老虎去吃饭。安久只在帐中随便吃了点儿干粮。
日影西坠。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帐门映照在地上,楚定江长长地吐息,睁开眼,便看见了抱弓坐在榻旁的安久,眼里不禁有了笑意。他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问道:“累不累?”
楚定江想:安久毕竟是个女人,需要宠爱。
可惜她很煞风景地摇摇头,说道:“昨晚有人潜入大营。”
本还想着继续温存的楚定江一听此言,不得不暂时收起儿女情长,问:“怎么回事?”
安久答道:“不知对方来意,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无法探知他的实力,甚至不能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行踪。”楚定江思索片刻:“也许那人与你一样,只有精神力没有武功。”
安久眼皮一跳,想到从前与魏予之面对面的那种感觉,说道:“的确。”
“不过据线报说,魏予之失踪了。上次他动用精神力遭受反噬,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能恢复。”楚定江嘴巴干干地说了半晌,也不见那个小女子给倒杯水,无奈只好起身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一气灌下去之后才又说道,“像你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可是精神力能与你不分伯仲的,我从未听闻。”
“难道是辽国的探子?”安久问。
楚定江说道:“辽国狼子野心,恨不能动用一切力量来攻打大宋,如果有这等人才,早就迫不及待地用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是……”安久心里也这样想过,可是除了这种解释,她想不到别的。
“如这次的辽国游骑兵,多数不是真正的辽国游骑兵,而是冲着赏金来取凌子岳项上人头的武师。”楚定江很快便理出个头绪。
“还是凌子岳?”虽然昨晚那个人在将军帐附近晃悠,但是安久隐约感觉他不是冲着凌子岳而来。
楚定江笑道:“你还真当我能掐会算?对方只是一现身,我还没有瞧见,说什么都是瞎猜。”听他这么说,安久便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你恢复得如何?”
楚定江的目光落在她怀中抱着的伏龙弓上面,他说:“有一次我给你疗伤之时便察觉你经络之中有一股吸力,没想到此物更助长了这股力道,好在我在体内留了点儿禁制,否则,此番才真是凶险。”
安久把包裹着伏龙弓的黑布扯下来,露出漆黑的弓体,说:“此弓的确有异。它好像越来越轻了,不知是不是与你的内力有关。”
以往黑沉沉的弓,在烈日当空之时竟还泛出冷光,而迎着光看,弓体里面又隐隐泛红,好像有烈火煅烧一般。楚定江伸手欲拿起伏龙弓,却听见匆匆的脚步声。
“阿久!”莫思归冲进来,两只老虎如影随形。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知道昨晚那人的来意了!午膳过后我便带大久和小月在营中散步,回来却发现药童和药箱不翼而飞。”
那人要的是顾惊鸿的血!安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人定还在营中,快去告知凌将军。”安久立即说道。
就算精神力到了她这种地步,比之内修,沉重的身体便是一种缺憾。军营里虽说武师少,但是人人都很警觉,青天白日,这个人孤身出入可能还行,但是不可能带着一个人来去自如。
莫思归说道:“我已经让小舞告诉他了,只说有人潜入大营盗走我的药箱,还劫持了药童。至于其他,还是不要有太多人知道为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药人的心头血极为珍贵,外界早就将之传得神乎其神,说是不但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大量服食甚至能够白日飞升!莫思归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别人不知。此事若是被皇帝得知,恐怕也要伸手过来抢了。
莫思归当初接下顾惊鸿送上门的血,并不是被贪欲蒙蔽了眼睛。养药人乃是伤天害理之事,越是权贵越要瞒着养,况且这等好东西一旦被别人知道,定会引来哄抢,多年的精力和财力投入岂不是白费?所以那人就算没了这心头血也只能吃个闷亏,暗地里派人来抢。莫思归没有明说,不过楚定江还是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到了。楚定江对莫思归说:“你以后日子估计不太好过。”
“这回你得保护我。”莫思归抬着下巴说道,“要不是为了医治你们家大久,我也不会落到被人惦记的地步。”
楚定江明知道莫思归肯冒险,并不全是因为情分,大多还是因为对药性的好奇,但是他没有拆穿。楚定江答道:“好。”
“药呢?”安久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莫思归一甩额前的碎发,骄傲地扬起下巴,说:“我莫思归手里的东西岂能任人抢走!”
“既然如此,你最近都与我们待在一起吧,那人定会再来。”安久说道。
莫思归却没有任何紧张感,说:“无妨,药箱里有些用顾惊鸿散血制成的药丸,就算是我的师父活过来也分辨不出与心头血的差别,只有服用一段时间之后看疗效才能确定。”
“你那药童……”楚定江想说,那药童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并未说透。他本意也只是试探莫思归,并不确定此事。
“控鹤军里分下来的药童,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话语间的意思竟是全不把那孩子的性命放在心上。楚定江确认地问道:“真的不用救?”
莫思归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你若是得空就伸个手搭救一下,没空就算了。”
莫思归是不肯为区区一个药童去求楚定江,欠下他一个人情。
“我有没有空,你说了算。”楚定江丢下这句话,也不再问了。
安久看莫思归表面上毫不在意得近乎绝情,便认定他真的如此绝情。
实际上,连莫思归自己也这样以为,甚至入夜之后他很快便睡着了,睡得很沉,一夜都陷在梦中:他回到了梅花里的地窖中,满身是血的启长老躺在他面前,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一字字、一句句都清晰无比。
“思归,莫负情之一字。
“莫负情之一字……
“情……”
莫思归反复念叨“情”这个字。梦中他眼前一晃,又瞧见与启长老学医的许多琐碎小事。莫思归一向对他教授的医道之事记得最清楚,而这些事情仿佛从未刻进他的记忆中。然而,在梦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梦长漫漫,总有尽头。
曙光之中,启长老拄拐杖,笑望着他,目光中有慈爱、有期盼,也有深深的担忧。
“既然死了就安心去,别瞎操心……”莫思归嘀咕一句,在刺眼的光线中醒来。他居然真瞧见一个人站在面前。强烈的光从背后照进帐子里,莫思归看不清其面容。
待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莫思归才看清楚面前之人是安久。她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哭了?”
莫思归抬手摸了摸脸,竟然真的满脸都是泪水。他呆了几息,给自己找了个不太完美的借口,说:“一定是阳光太刺眼。”
“楚定江说,辽国急着要顾惊鸿的心头血。不管药箱里的药是不是真的,辽国都会拿那药童来威胁你。他叫你不必担心。”安久更加好奇了,“你真的在乎那个药童?都偷偷哭了,你都没有为楼明月哭过。”
“收起你那夸张的表情!”莫思归哼道。
“我接触过不少心理医生,对此也略有了解。”安久认真地给他分析,“你这样压抑自己,很快就会抑郁。”
莫思归瞪眼,说:“我难道像你一样胡乱发泄,最后变成神经病?”
“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啪”的一声钉在莫思归面前的床板上。
楚定江握着伏龙弓走进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里尽是威胁之意。
“你看,你承认自己压抑感情了。”安久无视这一箭,淡定地下了个结论。
莫思归脸色铁青,“噌”地从榻上站了起来,恨恨地盯着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样讨人嫌!”
莫思归披上衣服,穿上鞋履便从屋内冲了出去。
安久很没有眼力见儿地朝莫思归喊道:“你和我们在一起比较安全。”
“老子到哪儿都比搁这儿舒坦!”莫思归一边奔走一边系上衣带,一路走到了楼小舞的帐中。
楼小舞正在研究武器。她正把硫磺、硝等物放进一个密封的罐子里,然后隔着罐子老远,用弩箭射击。
“砰!”一声巨响之后,满帐都弥漫着硝烟。
莫思归连忙从楼小舞的帐里逃窜出来。过了一会儿,楼小舞从滚滚浓烟里走出来,一脸乌黑。她眨巴几下杏眼,抬起袖子拭了拭要流出来的泪,说:“莫大哥,你今日起得好晚。”说话的时候,她嘴里还喷出一口烟。
唉!这要是搁以前,莫思归真的不想搭理楼小舞,但是对比那边两个讨人嫌的家伙,她就显然可爱多了。
莫思归心情很不美丽。
“我受到爆弩的启发,看看能不能做出点儿别的武器。”楼小舞深知爆弩的威力,对此更是狂热。一旦看过那种杀伤力,再研究什么刀、剑、弓、弩,楼小舞真是一点儿都提不起劲来。
她抬手使劲搓了搓肉乎乎的小脸,忧愁地长叹:“要是能有个熔铁器的炉子多好!”
楚定江走过来,问:“要熔炉做什么?”
“我想试试能否把爆弩做小一点儿,手掌可握的那种。”楼小舞长着一张无辜的娃娃脸,即便是想如此有深度的问题,依旧是一脸天真状。
安久从楚定江身后探出头,说:“我认为,你这个想法很好。”
楚定江的身形高大,把安久的身形完全遮住,之前莫思归和楼小舞都未曾发现她,她突然出声着实是把二人吓了一跳。
楼小舞很快回过神,说:“十四也来啦!”她得到安久的鼓励,瞬间觉得安久的形象又美好了十分。
莫思归扭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安久心想:楼小舞刚才想的东西不就是枪械吗?于是她走过来对楼小舞说:“我或许可以帮你。”
别的安久不敢说,各类枪械的构造和性能她全部烂熟于心,如有精通造械的人帮忙,或许真有机会造出枪械来!
“你们忙吧。”楚定江转头说道:“莫神医,我们聊聊。”
“我跟你没话说。”莫思归哼道。
“若是没必要,我也不想多说。”楚定江说道。
莫思归瞥向楚定江,却见他转身要往大营后面走。莫思归顿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上去,边走边说道:“你要是再敢揍老子,老子跟你玩命!”
楚定江头也不回,说:“放心吧,我也不想总是降低自己的身份。”
“嘁!”
楚定江走到了空旷之处,用精神力向四周扩散,确定没有人才又开口说道:“我在这附近,那觊觎心头血之人处事会更加小心慎重,想捉他不容易,这几日我会假装离开。”
“但问题是,你的引诱之策会不会让我陷入险境?”莫思归抄手问道。
楚定江扬眉,说:“难道不用此计,那人就不会来杀你?你捅下多大的娄子,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眼看莫思归就要反驳,楚定江打断他又说道,“不要拿我们小久作借口,以你莫思归六亲不认只认医道的性子,只有你感不感兴趣,可不会在乎病者是谁!这次我也没有必要非得帮你兜着。”
话说到这份上,莫思归如何会不明白。他最讨厌欠人情,于是皱起眉头,问:“你想要什么?最好先说清楚,我欠钱欠命,就是不欠人情!要欠也只能是别人欠我。”
“帮我医治脸上的伤痕。”楚定江答道。
“就这么简单?”莫思归不信。
“人都自私,别人的命或许抵不上自己的一根头发丝,莫说是脸了。”楚定江早把他的性子摸清个六七分,此刻若是好言哄骗,他定会生疑,反而说些真实又不中听的话能够取得他的信任。莫思归不置可否地说:“行,既然你这般想,我欣然受之。”
“阿久病情如何?”楚定江问。
“你问哪种病?”莫思归桃花眼微扬,笑道,“她的毛病可不是一两种。”
楚定江说道:“所有。”
“我为何要告诉你?”莫思归好不容易抓住楚定江的弱点,哪肯轻易松口。
楚定江笑笑,很是洒脱地说道:“我也不是非得此时此刻知道。”
可莫思归听出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此时因为合作关系不便动粗,待过了这茬就难说了。
他脸色微沉,哼了一声,转身要走之际,恰好看见楼小舞和安久匆匆赶过来。
楼小舞手里抓着一张纸,喊道:“莫大哥,有人用箭矢传信。”
莫思归迎上前接过信来,看了一遍,便转身把信递给楚定江。
信中是要莫思归独自一人前去赴约,否则便杀了那药童。
“切!老子看起来就是这么好威胁的吗?!”莫思归指桑骂槐,怒气冲冲地说道,“老子偏要带一群人去,看他杀了人,老子会不会眨一眨眼!”
楚定江用内力将信震碎,纸屑如雪般随风翻飞。
“你怎么不说话?”莫思归问他。
“我和你的交易中,可不包括其他人的性命。”楚定江说道。莫思归不语。
几个人各自回到营帐中。安久对造枪械的热情很高,便跟着楼小舞去了她的帐中。
楚定江本打算跟着过去,但转念想到凌子岳可能会有事找他,这才又回了大帐。
不多会儿,凌子岳果然寻了过来。
“壮士伤势如何?”他问。
楚定江回道:“无大碍。”
二人随口寒暄了几句,凌子岳便说起来意:“近日有人偷偷潜入大营,劫走神医的药童和药箱,这是否意味着此人能够自由出入大营?”
“差不多。”楚定江心知那人未必真的能来去自如,但对于宋军来说已然是个极大的威胁,不怪凌子岳紧张。
“对于他来说,这里已经没有秘密。”凌子岳面色沉重,说道,“辽军恐怕很快就会知道宋军没有爆弩。”
一旦辽军确定,很快便会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
这是楚定江预料之中的事情,于是说:“将军早做准备吧。”
“我担忧的是,辽军还有十几把爆弩。”凌子岳抱拳施了大礼,说道,“能否恳请阁下为了大宋百姓,助我一臂之力。”
楚定江静静受了他这一礼,却并未将话说死,说:“我尽力。”
“如此,多谢!”凌子岳拱手,停了片刻,尴尬地咳了几声,说道,“不知……阁下何时能动身?”
他指的是,带楼小舞进入敌营拆爆弩。
“若无变数,明日傍晚可以带人前去拆爆弩。”楚定江说道。
劫持者信上约定的时间是今晚子时,楚定江习惯给自己预留一些应对变数的时间,况且,他的行踪没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楚定江肯对凌子岳说,乃是敬他是英雄好汉。
“阁下大义。”凌子岳起身,说道,“那就不打扰了。”
楚定江说道:“将军今晚回大帐吧,此处是军营,楚某鸠占鹊巢已是不该。”
不等凌子岳回答,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帐中。
凌子岳负手,锁眉沉思。半晌,他大步走到案边提笔写下一份奏折:建议圣上把部分控鹤军编入军营。凌子岳很清楚,这份奏折一旦呈上御案,圣上和他之间那点儿薄弱的信任便会顷刻粉碎,然而,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经历大小战争无数,多少次站在死亡边缘,能够活到今天自己都已经是赚了。他既然早已将生死看淡,何苦再藏藏掖掖,圣上不会领这份情,还不如豁出去实打实地为家国、为百姓做点儿实事。
整篇奏折一气呵成,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封好之后喊人进来呈递汴京。
做完这一切,凌子岳又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吾妻……”
写下这两个字之后,他的笔便停在半空中,墨汁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团。
凌家三代名将,凌子岳的祖父曾是太祖麾下悍将,年近古稀还曾带兵抗击辽国;父亲是在与辽国一场大战中受了箭伤,回来之后伤口化脓,不治而死。
凌子岳年少时便入了行伍,二十岁那年才娶了妻。妻子是边关一个游商的女儿,没有显赫的家世。二人婚后也曾有过几年朝夕相处的恩爱日子。
后来,凌母病危,凌子岳带妻儿赶回汴京奔丧。当时朝廷正缺戍边武将,因此在凌母过世之后,圣上便追封凌子岳死去的祖父为“开国大将军”,追封其亡父为“镇国大将军”,并任命凌子岳为大将军。圣上让他带兵戍边,却将他的妻儿扣在汴京,为开国大将军和镇国大将军以及两位将军夫人守孝,一守就是这么些年。
凌子岳深觉对不起妻儿,亏欠他们太多。他想说的也很多,区区一张纸如何能够写下?
“吾妻,吾今一切安好……”
他还是照旧写了一封家书,只是内容更长了一些。他想:就算自己如今朝不保夕,也得尽力保得妻儿平安,若是不能,亏欠的一切只能来生再还了,现在也不必危言耸听,令他们惶惶不安。
月正中天,营地中燃起火把。莫思归等人一起出了大营,朝着信中那人约定的地点赶去。
在疾驰的路上,安久心里疑惑,抽空与楚定江对视一眼,却见他眼带笑意。
“莫思归不是说不在乎药童的生死吗?”安久压低声音问。
“口是心非吧。”楚定江也不刻意避讳,说道,“从他对楼明月的情意便可窥一二,无情更是情深,到头来苦的只是自己而已。楼明月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反而不似他这般为难。”
这些话落在莫思归耳中,当真如雷贯耳,振聋发聩。人生最烦心的事,莫过于站在抉择的分岔路口时的纠结。选了这条,总怀疑那一条会更好。能够一条道走到黑,除了勇气,也需要天赋。莫思归在这方面远远不如楼明月。
“阿久,我与莫思归一同过去,你躲在暗处听我的暗号袭击。”楚定江交代道,“我若出剑,你便可伺机放箭。”安久觉得他心眼多,对他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待快要到地方时,安久便与他们分道而行,在附近寻了一个高点隐蔽。此处有个缓坡,能够遮住一部分的视线,退路亦很多。风吹过,半人高的草丛发出“沙沙”声,越发显得旷野安静。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似有某物在草地里穿梭而来,楚定江和莫思归二人只能看见草丛剧烈地晃动,其间好像有猛兽。
埋伏在高处的安久却清楚地瞧见——那是人。距离莫思归还有十丈,那边没了动作,只见一人在草丛里直起腰。安久瞧见其面目时,眼睛微睁,那是魏云山!
其实她心里早就想过这个可能,但当这个想法变成现实时,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儿惊讶。
魏云山盯着莫思归,说:“把鬼影的心头血交出来。”
“不是被你抢去了?”莫思归绷着脸说道,“我将血都炼制在药丸中,你既然已经得到,为何还掳走我的药童!”
“哈哈哈!稚童小计,竟想瞒过老夫?”魏云山一副江湖前辈的派头,丝毫不觉得自己抢人东西有什么不妥,说道,“你既然肯为区区药童只身犯险,老夫便看重你两分,乖乖地把药交出来,老夫绝不为难你。”他一拍掌,远处有二十条黑影迅疾奔来,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少年,正是莫思归的药童。
“魏云山。”一直沉默的楚定江说道。他一开口便道出了魏云山的身份。
魏云山神色微敛,说:“这年头,能识得老夫的人不多。你是何人?”
天下化境高手一共就那么几个,在控鹤军中均存有画像,楚定江看过无数次。魏云山比画像上枯瘦,但是大体的模子还在。他开口也不过是试探一下。
“传闻魏云山清心寡欲,是隐世高人,原来竟然是卖国贼!”莫思归顿生鄙视。
“老夫无国无家,只知那血能祛除一身病痛折磨。”魏云山已经失去耐心,说道,“两刻之后,若没有我的命令,你的药童便身首异处了!”
“老匹夫,”莫思归冷哼道,“你以为一个药童就能左右我?老子今日来,就是瞧瞧谁这么不长眼,敢在老子的手里抢东西!”
魏云山见楼小舞与莫思归甚是亲昵,本打算捉她,但无奈凌子岳守得太紧。他带着一个人离开军营已经十分困难,若是再打草惊蛇,就更加不可能了,所以他便抓了药童。原也不是想用药童威胁莫思归,只是觉得他可能会知道些什么,没想到,还真是有所收获。
“药童自是不值什么。”魏云山从袖中取出一卷书,说道,“那么令师的手稿呢?”
从药童口中,魏云山得知莫思归很是珍爱这份手稿。莫思归面色更是不善,当初他留下手稿也只是一念而已,就算今日被毁也不过就是少了一点儿念想,但他就是见不得有人拿这东西来威胁自己。魏云山见他神色变化,更确定自己拿住了他的软肋。
“魏老前辈想必已经把药箱里那些当成真药送给你的主子了吧?”楚定江忽然插话说,“你心里确定那是假药却欺上瞒下,是存了私吞真药之心吧!”
他看向魏云山身后那些黑衣大汉,说道:“他得到药后,会留着你们回去报信吗?”
那些如雕像一般的黑衣人有了细微的动作。
楚定江见状,才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从中倒出一粒药夹在指间,说:“此物才是药人心头血凝炼而成的,可有人要验一验?”
一个人的心头血总共就那么点儿,一颗的药力已经很足,只要是练武之人,没有不想据为己有的。安静了几息,二十名大汉中有一人走了出来,说:“将此物交予我查验。”
楚定江目光微转。那人带头站出来,并没有人反对,但是楚定江清楚地看见,在那人站出来的一刹,有几个人有很小的反应。他面巾后的唇角微扬,他在药丸上灌输内力,双指一弹,直接丢向那人。那人抬手接下,药丸完好无损。尚未凑近鼻端,那人便嗅到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血腥味,让他七窍清明。
“魏老,你怎么解释?”那人托着药质问魏云山。
莫思归听这话的意思,魏云山竟是真的欺上瞒下!他不禁转头看了楚定江一眼,心里猜测楚定江怎么会知道。
“莫听他诡言挑拨!”魏云山心道不妙,一边紧急想应对之策,一边绷紧全身,准备随时殊死搏斗,说道:“临阵出此言,无外乎是想让我们自乱,诸位可不要上当才好!”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怀疑。
“把神医手稿和药童还来,此药便全都给你们。”楚定江说道。
安久看清楚定江手里的药瓶,有些诧异: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拿过去的?
“你肯做亏本的买卖?”魏云山不信地问。
楚定江说道:“我若是没有猜错,药人是辽国皇帝所养,若我等昧下,扛不住辽国举国之力,就算今日打发了诸位,没过几日又会有别的高手前来。此物虽好,搁在手里却是嫌烫,不如换些实在的,反正我们也占了些便宜,不如急流勇退,前辈说呢?”这个解释很说得通,可就是因为太说得通了,魏云山总觉得有些异样,可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他顿了少顷,抬手说道:“放人。”身后抓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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