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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阅文集团作家袖唐《伪宋杀手日志》原著小说,改编古装奇幻武侠剧,郭敬明执导,王楚然、李宏毅主演,开启精美视觉盛宴。
2.惊心动魄、悬念丛生的大宋热血女杀手传奇,在爱恨情仇、兴国安邦的艰难抉择中淬火成钢!
3.她是杀人机器,是罪恶的代名词。她是名门闺秀,是美好的化身。二者合为一体,胜利者只有一个!一场黑暗与光明的挣脱救赎之旅即将开启。
4.彪悍毒舌的精英杀手·安久VS心怀大义的少年将军·楚定江。5.驭鹤衔箭,唯我主沉浮。暗夜惊弦,素手破乾坤。时局动荡,杀机四伏。儿女情长,家国道义。
6.外封插图由知名插画师精心绘制,烽烟战火,血燃梅香,在悬疑破案背景下,试看男女主在爱恨情仇、兴国安邦中淬火成钢。
7.随书附赠:书签*2、海报*1、拍立得人设小卡*3、折立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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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驭鹤衔箭,唯我主沉浮。暗夜惊弦,素手破乾坤。
现代精英女杀手成为宋朝名门闺秀。梅氏家族,百年名望,荣华无边。她以为是时来运转,却惊闻梅氏子女个个都是短命鬼!迷雾重重,真相究竟如何?
面对大宋的腐朽,身为护国军的一道防线——控鹤军的将领们是应扶大厦于将倾还是破而后立?一段惊心动魄、迷雾重重的争夺之战中,她与大宋控鹤军统领楚定江、汴京二世祖华容简、医道天才莫思归、控鹤榜赫赫有名的杀手顾惊鸿、敌军谋士魏予之之间频生纠葛。
在悬疑破案背景下,大宋热血女杀手如何在爱恨情仇、兴国安邦的艰难抉择中淬火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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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袖 唐 阅文集团签约作家,擅长描绘复杂的情节故事和情感纠葛,同时融入历史背景和悬疑元素。代表作有《江山美人谋》《大宋女刺客》《大唐女法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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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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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
楔子 1
第一章 梅花里 5
第二章 族学 21
第三章 共识 42
第四章 弓道 66
第五章 锁梦 83
第六章 别离 107
第七章 试炼 128
第八章 生死 169
第九章 明月 196
第十章 瘟疫 220
第十一章 死战 253
第十二章 一瞥 273
下册
第十三章 容简 283
第十四章 叛变 315
第十五章 破阵 335
第十六章 抉择 355
第十七章 畸恋 380
第十八章 翩跹 404
第十九章 杀手 431
第二十章 嫁我 453
第二十一章 惊鸿 477
第二十二章 龙武 500
第二十三章 重生 511
第二十四章 浴血 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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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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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夤夜,大雾氤氲,草丛里“窸窸窣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十来个粉衣少女在旷野中没有目的地奔逃,垂发散乱,汗水使凌乱的发丝贴在面颊上,裙角被枯枝剐得破烂。一名娇弱的少女被落在最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喷出的气息与浓雾混在一起,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另外一名少女冲回去拉住她,喊道:“快跑,快跑,阿九,他们会追上来的!”
“阿顺……”被唤作阿九的少女“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摇头说道,“我……不行了,你快走吧。”
阿顺抿着嘴拽着她使劲跑。阿九已经是强弩之末,本就两腿发软,被这么猛然一拽,不由得“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啊,有人家!有人家!”她们已经看不见那群少女,只能听见她们欢喜的喊声。
阿顺使劲把阿九从地上拽起来,劝道:“听见没有,前面有人家,你再撑一撑。”
阿九眼泪如决堤一般,浑身有气无力的,连一步也迈不出去。阿顺看见后面的浓雾中隐隐跳动的火光,知道追她们的人已经近了,索性一咬牙将阿九背起来,使劲往前跑。她们被人贩子从扬州带过来,那人骗她们说是要卖到大户人家做侍婢,谁知道竟然是被卖进行香馆!行香馆是汴京最有名的青楼,名声之盛,就算是她们这些远在扬州的小姑娘都略有耳闻。也不知是谁撺掇了几句,她们便伺机集体出逃了,根本没有想过逃出来以后该怎么办。
阿顺从五岁的时候就被卖进了扬州当地的青楼,养了七年。刚开始时,她是在厨房干粗活儿;后来,老鸨发现她出落得越发标致,她才被娇养起来,所以她比这些小姑娘见识多,也有力气。大户人家不可能要她这种从青楼里买来的侍婢,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把这次转卖看成一次逃走的机会,但是她得留条后路——阿九小小年纪便已经十分美艳,老鸨肯定会十分看重阿九,若她能讨得阿九的喜欢,就算不幸被捉回去,只要阿九能求情几句,她也不至于被胡乱打发了。
看见茅草屋,阿顺一鼓作气地冲进屋里,把阿九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借着微光,阿顺看见少女们横七竖八地躺着,问道:“此处没有人吗?”
其中一个少女回道:“没有,似乎是猎户用来落脚的地方。”
在这里等人来捉吗?阿顺垂眼看着一摊烂泥似的阿九,目光微闪。她转身,看见靠近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张弓,便顺手取下来,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人追来。”
阿九瘫在地上,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趋于平稳,目光却越来越涣散。
“啊——”远处凄厉的嘶喊声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阿顺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少女们像一群受惊的绵羊,紧紧挨着瑟缩成团,脸上皆是惊惧。那声音里的绝望、剧痛、恐惧太清晰,让人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阿顺脸色苍白,沉默了片刻,抬脚冲了出去,紧接着少女们都纷纷爬起来往外跑。
大雾中十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周围。
“谁是梅久?”站在破落门扉前的黑衣人问道。这些人浑身散发着杀气,绝对不是行香馆的护卫。阿顺慌张地闪身躲进屋内。
“交出梅久,饶尔等性命。”冰冷粗砺的声音再次响起。有胆子稍大些的少女压低声音迟疑地说道:“梅久……难道他们说的是阿九?”
阿九,没有人知道她姓什么。
外面的人没有耐心等待,朦胧雾气里,为首的黑衣人微抬下颌,他右手边一名黑衣人如苍鹰般跃入院内,而后箭一般蹿入屋内。白刃泛着寒光,他冲余下的少女说道:“不想做剑下亡魂的,就全给我滚出去!”他分明只指着一个方向,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威胁自己。少女们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哭号。
黑衣人毫不犹豫地挥剑杀了距离他最近的少女。终于有人受不住这等场面,惊慌失措地跑出去。有人带头,其余众人皆浑浑噩噩地跟着往外跑。
眼看屋内的人所剩无几,握着弓箭的阿顺就显得格外显眼。她握着弓箭的手紧了紧,咬牙丢了唯一的武器,也跑了出去。
持剑的黑衣人看见屋内还有一名少女躺在地上,双眼大睁,瞳孔扩散,胸口已经没有起伏。出于习惯,他俯身探了一下她的颈脉。他的手指触到少女娇嫩的皮肤,仿佛碰到了微凉的绸缎——确实是死了。他大步走出去。
屋外,黑漆漆的夜色里,一群少女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颤抖着发出“呜呜”声。
“谁是梅久?”为首的黑衣人喝问。没有人回答。阿顺脸色发白,死死咬着嘴唇。黑衣人又挥剑就近杀了一名少女。“谁是梅久?”那人又问了一句。
少女们惊恐地互相看着,想看看阿九有没有在自己身边,好把她推出去。仅仅瞬间的迟疑,就又有两名少女被杀。看着朝夕相处数月的人血溅当场,她们如何能够淡然处之?更何况她们都是半大的孩子!一时,她们像惊弓之鸟一样逃散、哭号,场面乱作一团。
“她在屋里!”阿顺大叫一声,趴在眼前昏倒的少女身旁。
阿顺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没有逃过这些人的眼睛,黑衣首领问道:“屋内还有人?”
方才奉命进屋的人微微垂首回道:“有,不过已死。”
“拖出来。”黑衣首领说道。
那人领命转身,突然,“嗖”的一声,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支箭射了一个透心凉,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站在门口的黑衣人首领眼睛微睁。
屋内,Angel静静地伏在窗前,眼眸沉静无波,浑然看不见一丝怯弱,整个人融于黑暗之中。她的汗水顺着鬓发边滑落,脑袋欲裂的疼痛让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她是一缕残识,不知为何来到这里,随着时日渐久,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而此时四周的杀气令她彻底觉醒。
她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对危险有本能的判断。她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这个身体,可这个身体体力透支严重,现在不过是在用意志强撑。幸运的是,地上就有一张竹弓。弓这种东西曾经也是她的挚爱,她在没有成为狙击手之前是一名竞技弓箭手。不幸的是,只有五支箭……
如此情形,她想要逃生没有任何可能!她被禁锢得太久了,能有这一刻自由,在死前摸到最熟悉的东西,已然无憾。抱着“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心态,她默默地估算现在的风速、湿度,以这种可视程度和硬件条件,不太可能一箭射杀二人,况且只能粗略地估算这把弓箭的射速和射程,唯一可钻的空隙就是对方不知道她手里有几支箭。思索间,她拉住弓弦的手指一松,精准地射杀了靠近窗子的黑衣人。
黑衣首领喝道:“出来!否则我杀了她们!”
她认识那些少女,却根本不打算接受威胁。但她正准备放箭时,陡然发现手指不受控制。
“我要救阿顺,我要救阿顺……”一个虚弱而执拗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脑海里,她愕然,难道自己和另一个人共用了一个身体?!
一瞬的诧异,令她彻底地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但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失去意识,而是能够看清面前发生的一切。梅久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中的异样,但没有时间深思,立刻丢下手里的弓箭准备冲出去。
Angel想控制她的身体,却发现不能,忍不住怒骂道:“该死!”
阿九脚步一顿,既惊惧,又莫名其妙地抱有一丝希望,问道:“你……是谁?”
“你能听见我说话?”Angel讶异,但瞬间又想起现在的形势,说道,“听我的,回到窗边,看看外面。”
她能看见梅久所看见的东西,却不能控制她的眼睛去看。
“我……”梅久咬牙,有些动摇。
“不听我的,别说什么阿顺,你连自己都保不住!”Angel冷冷地说道,但懒洋洋地想,就算听了也未必能活着出去……她只是单纯地想不通也看不惯有人蠢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就是一死嘛,可也总要死得不亏才甘心啊。
阿九想出去救人,但Angel的声音就像发自她自己的内心一样,使她不由自主地便受到蛊惑。Angel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于是不咸不淡地又说了一句:“想做害人害己的傻瓜就出去吧!”
这个少女心性软弱,Angel笃定她会听话,谁知事情的发展竟然出乎意料——梅久挪动脚步,正在慢慢往外走!Angel真想瞪眼,眼下Angel只能想办法再次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然而,人对肢体的控制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没有什么诀窍,存在得理所当然,消失之后却又难以寻回,哪怕Angel曾经对身体的控制力强于普通人百倍,如今也束手无策。在Angel与梅久的意识抗争之时,她突然觉得头疼欲裂,脑海白光一闪,陡然陷入黑暗。Angel能听见不远处有男声在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最后耳边响起阿顺撕心裂肺的号啕:“姐姐!”
第一章 梅花里
天色将晓,夜空缀着一弯浅浅的蛾眉月,城北一座庄子灯火通明。院中怪石嶙峋、回廊曲折,穿过一个月亮门儿之后是一个宽阔的院子,正堂匾额上“玉微居”三个字飘逸风流,十分显眼。
梅久醒来的同时,Angel亦看见了一个梨花带雨的中年女子。她鬓发微乱,雪瓷一样的肌肤不见血色,穿着鸦青长褙子,衬得面色越发苍白。
“娘!”梅久看见妇人,挣扎着要起来。
妇人连忙按住她,哽咽着说道:“女儿不怕,娘亲在这儿。”
与此同时,在虚空处注视的Angel感觉自己的灵魂中慢慢地涌入一段陌生的记忆,一幕幕,都是关于这妇人。妇人叫梅嫣然,出身梅氏家族,他们梅氏与旁的家族不同,女儿概不外嫁,只招女婿入赘,所以梅久跟她娘的姓。除此之外,其余便都是母女俩流落在外时相依为命的画面。
Angel满心戒备,难道自己要被吞噬了?可是她徒有敏锐的警觉,却无力阻止。
“久儿,咱们回家了。”梅嫣然笑容隐带凄然,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犹若雨夜梨花般,簌簌欲飘零。
梅久不曾察觉梅嫣然的异状,反而因她的话高兴起来,问道:“我能见着父亲了?”
提到这个人,梅嫣然柔弱的神态之中显出几分刚强,她说道:“他不在了,好几年前便不在了。”
Angel猜不透这种奇怪的态度是因为什么,也懒得揣度,只是百无聊赖地透过梅久的眼睛欣赏近在咫尺的美人脸。
“十四娘醒啦?”伴着清脆的声音,梅久抬头便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拨开帘幔进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唇边两个深深的梨涡,很可亲的样子。
“嫣娘子,十四娘。”丫头满脸喜色地欠身施礼。
“起来吧。”梅嫣然掏出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才向梅久说道:“这是雯翠,避香居老夫人拨给你的丫头。”
不等梅久说话,梅嫣然淡淡地看了雯翠一眼,说:“久儿不了解家里的情况,以后就有劳雯翠姑娘多多照应了。”雯翠忙躬身说道:“婢子不敢当。”
“你好好休息,娘去睡一会儿。”梅嫣然轻轻拍拍梅久的手,轻声说道,“不要怕。”
梅久心中惶惶,但是看见娘亲苍白的脸和浮肿的眼睛,又将话咽了下去。
Angel明显感觉到梅嫣然情绪的异样,心知所谓的“回家”可能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十四娘饿了吧,婢子命人温着粥,给您端上来?”雯翠问道。
“嗯。”梅久应声。
雯翠扬声说道:“摆饭。”
接着,她伸手搭在梅久的腕上探了一会儿,关切地说道:“十四娘已无大碍,不过久未进食,只能吃些清淡软糯之物。婢子扶您起来?”
一个婢女竟会探脉象,梅久惊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尴尬地说道:“有……有劳。”梅久从庶民一跃成为大家闺秀,一时无法适应,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
须臾,六名婢女端着洗漱用具进来,帮梅久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雯翠扶着她往外室去,说道:“现在刚刚过午,尚未到用膳时间,您先凑合着用一些,怠慢之处还请您体谅。”梅久局促地点头。
Angel见她这样谨小慎微,不禁嗤笑一声。梅久一愣,猛地顿住脚步。
“十四娘?”雯翠关心地说道,“怎么了?”
梅久垂眼,按下心中的疑惑,轻轻说道:“无事。”
雯翠先前说了那样的话,梅久以为这顿饭只有粥,待看到满桌色香味俱全的清淡菜肴时不禁大吃一惊。雯翠立于梅久身侧,对梅久的失态视而不见,笑盈盈地给她夹菜,说道:“娘子,婢子不知您的口味,若您喜欢哪样,请与婢子说。”
“我不挑的。”梅久细声细气地说道。她长这么大,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吃到这些好东西,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食物的鲜美在味蕾中蔓延,Angel和梅久同时怔住。两个灵魂对食物的渴望,使得梅久无法顾及矜持,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娘子肠胃弱,嚼细些好。”雯翠提醒道,“不可食用太多。”
Angel下意识回头扫了那个聒噪的人一眼。
雯翠浑身一僵,遍体生寒,但旋即脸上浮现怪异的喜色,态度更加温和。
饱腹之后,Angel才忽然想起方才一刹那自己无意间控制了梅久的身体!这么说来……自己有机会占有这个身体?
梅久努力适应新的身份,丝毫未察觉有人在暗地里不怀好意。雯翠面相敦厚,加之刻意谦恭,梅久很快便接受了她,甚至大胆地与她攀谈起来:“雯翠,这是哪里?”
“这是梅庄。”雯翠笑着解释道,“咱们这地儿叫梅花里,统共两百余亩地,还有个百来亩的大湖,这些全属于梅庄。梅花里统共有九百七十三人,不过咱们府里只有不到四百人,主子六十四位,如今嫣娘子带着您和十五娘归家,又添三位。”
她语速不急不缓,继续说道:“且不说前院之事,这后院里以刹云居的老夫人和避香居的老夫人为尊,掌事大妇三夫人是刹云居老夫人那边的嫡媳妇。娘子暂时知道这些就够了。”
梅久从来没想过一个家能有这么多人,脑子被绕得一团乱,晕乎乎地点点头。
“娘子再休息一会儿,明天一早才有精神拜见老夫人。”雯翠见她有些倦意,便扶着她躺上床,掖了掖被角,体贴地说道,“婢子守在门外,有事唤一声便好。”
“嗯。”梅久很累,但是并没有多少睡意。
侍婢都随着雯翠退出去,屋内恢复安静。梅久爬下床,悄悄看看外室,见没有人,才松了一口气。她在床沿坐下,试探着问道:“你在吗?”
Angel哼了一声。梅久闻声绷紧身子,惊恐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你猜。”Angel若不是为了确定自己还存在于世上,绝对不会理会她的蠢话。
记起之前身体失控的种种情形,梅久有了猜测,脸色不禁发白,问道:“你隐藏在我的身体里有何企图?”
“居然能说出这么靠谱儿的话,真让人吃惊啊,我还以为你没长脑子。”Angel凉凉地讽刺道。这个女孩醒来之后,一个该问的问题都没有问,无忧无虑得让Angel十分鄙视。
梅久沉思,抓着床沿的手慢慢放松,脸上亦恢复几分血色,说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感觉你对我没有恶意。”
“你的感觉正确。”Angel没有说谎,只不过在她的认知里,对某个人有没有恶意和会不会杀他并没有必然联系。
梅久听见她的话,微微放下心,但因为人鬼殊途,梅久的声音依旧紧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跟在我身边?”
这次轮到Angel疑惑了,眼前这个女孩刚刚明明紧张得心脏狂跳,居然因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就放下戒备,真是莫名其妙!
等了许久,梅久没听见回音,不由得问道:“你还在吗?”
“名字……”Angel有些恍惚,记忆中只有代号,而姓名是什么,竟没有一点儿印象了,她只好答道,“Angel。”
“安久?”梅久语气更熟稔几分,悄声说道:“我叫梅久,长顺久安的久,你也是这个字吗?”
安久就安久吧,反正也不重要,她懒得解释,只淡淡地说道:“你父母的愿望不错,但以你这个智商,恐怕长久不了。”
梅久听不太明白,但也听出不是什么好话,顿时脸色涨红。
“喂,你不许激动!”安久怒道。她能感受到梅久的感受,那种陌生的情绪波动令她难受。这就如同自己想骂别人,却不小心连自己也一起骂了一般,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安久认为抢夺身体迫在眉睫。
“你简直欺人太甚!”梅久愤然说道。
门外候遣的雯翠听见突然提高的声音,立刻回话:“十四娘,需要婢子服侍吗?”
“不……不需要。”梅久慌乱地应道。安久于虚空处长叹一声,她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太多孽,所以这辈子才会受到这种惩罚。
“这位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外隐隐传来。
梅久精神一振,从床上跳下来,欣喜地奔到门口打开门,说道:“阿顺。”
雯翠笑道:“十五娘刚醒就过来啦,二位娘子真是姐妹情深呢。”
梅久拉着阿顺的手进屋。雯翠见二人都有些欣喜急切的样子,便识趣地没有进来打扰,抬手将房门轻轻带上。
“阿九,你要救我。”阿顺眼泪倏然滑落,凤眸中的惶恐不似作假。
梅久愣了一下,笑道:“不要怕,娘说这里是我家,不会有人害你的。”
安久实在忍不住要嗤笑几声,梅久听见心中的那个声音,动作僵了一下。阿顺心中慌乱,并未注意到她的细微变化,说道:“昨晚那群黑衣人想杀了我,我见他们并没有想害你,还想带你走,就……说我是你的亲妹妹……”
阿顺原以为梅久身边没有至亲,只要找个机会和梅久说一声就行了,谁承想梅久的母亲竟然还活着!万一被拆穿的话,她还有命活吗?
“我与母亲失散后,亏得你照顾才能活到今日,心中早已把你当作亲妹妹。”梅久拉着她在床沿坐下,安抚道,“你放心,我一会儿就与母亲说。”
安久对这种无聊的姐妹情深戏码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她之前认为是梅氏家的人从那群黑衣人手里救下了她们,不承想原来那些黑衣人本就属于梅氏!想起当时的情形,那些人绝对不是想救人,安久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对危险的敏锐度。联想到梅嫣然的反应,安久揣测,梅氏原本可能是要杀阿顺灭口,却出于某种原因把阿顺留了下来。
“大恩不言谢!”阿顺起身在梅久面前跪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梅久连忙俯身扶她。
二人手拉着手说起话,暖暖软软的触感从手心传递,安久简直浑身别扭,如果不算近身格斗之时,几乎一辈子也没这样碰过别人的身体,可恨自己不能甩开阿顺的手!再加上不得不听她们枯燥无趣的聊天内容,安久简直抓狂!于是待阿顺离开之后,她立刻说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随便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什么是……肢体接触?”梅久疑惑。
“就是不要随便和别人握手、拥抱、亲吻!”安久说道。
梅久涨红了脸。“你,你……”她到底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题,只低声说道,“阿顺是女子。”
“女的也不行!”安久现在没有什么能拿捏她,只好吓唬她道:“你也知道我是鬼,倘若你不乖乖听话,我就杀了你的母亲!”
“我听话、我听话,你休要害我娘。”梅久慌忙说道。安久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这姑娘,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地唬住她,顺利得令人有点儿失落感。
“好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吧!我猜,你方才与那个女孩的悄悄话都被外面那个雯翠听见了。”安久提醒了一句,毕竟她们共处一个身体,在她没有弄明白灵魂与身体之间的关系之前,她不想这个身体被破坏。
“可是她并没有询问啊!”梅久有些不信。
安久不禁暴躁起来,责怪道:“她没反应就是没听见?你脑袋里装的是肠子吗?像你这种人,活着的贡献就只能是粪!”
安久从不觉得人不聪明是种错,人家又不碍着她什么!但如今与梅久共用一个身体,非但不能将之忽略,还必须得深入沟通!此时,与其说她是痛恨梅久的单纯,还不如说是对自己现在处境的无力感。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梅久就是尊泥菩萨,被这样骂了也得显出三分土性。她愤恨地起身出去,却忘记安久如影随形。
“十四娘,您身子尚未恢复,暂且不要出去。”雯翠笑容温和地将她拦住。
梅久愣住,问道:“为何阿顺可以离开房间?”
“十五娘一切安好。”雯翠说道。
梅久没有坚持要出去,垂首说道:“我想见母亲。”
“废物。”安久冷冷的声音,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
“十四娘,嫣娘子会与您一起用晚膳。”雯翠温和如初,挡在门前的身子没有半分动摇。梅久无法,只好退回屋内。安久感觉到她的委屈、伤心,非但没有闲情安慰,反而怒斥道:“你给我出息点儿,多大点儿事!”
梅久愤愤地想:还让不让人活了?连伤心都不能吗?
“那你说说,哪一点值得你难受?”安久毕竟是受过残酷训练的专业人才,很擅长控制情绪,只要她愿意,也可以心平气和。
梅久讶异,发现自己心里想什么,安久也能知道。安久的口气不怎么好,但是梅久现在很想找一个人倾诉,于是她不说话,只在心里默念:“我原以为回家能见着父亲了,谁想他竟然已经故去。”
安久立刻得到了关于一个男人的回忆内容,原来,是要梅久回想某段记忆,她才会了解。
“哈,真有闲情逸致,你怎么不庆幸自己绝处逢生?只看得见坎坷,却看不见幸运,还拿来当回事地哀怨,活着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你又见过那个男人几面,死就死了,多大点儿事。”安久完全不能理解她伤心的理由是什么。
梅久反驳道:“你懂什么!我虽与父亲相处甚少,但他毕竟是我生身父亲,血亲感情,岂能不当一回事?倘若是你的父亲,你还肯这般说风凉话吗?!”
“我是安慰你,听不出来?”安久一辈子可还没安慰过几个人,她生气地说道,“要不是留着你有用,像你这种窝囊废,一枪崩了你,我都嫌浪费子弹!我不知道什么血肉至亲,只记得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父亲。”
“你……为何杀他?”梅久脊背发寒,天啊,她怎么为人时那么歹毒……梅久一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是一个医生,经常家暴,痴迷研究药物,甚至私下用我母亲来实验他新研发的危险药品,母亲因此死亡,而他竟然没有受到法律制裁!所以我杀了他。”
后来,安久就被关进了少年管教所,在里面待了半年,就有人把她弄了出去,给她安排了一个很好的生活环境,甚至让她进入了竞技弓箭队。那是自母亲死后,她一生之中寥寥可数的快乐时光,可暗无天日的生活也由此开始。
不法组织看中的是她血液里与生俱来的暴力基因,这也是来自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之后的时间里,随着她手上的人命越来越多,对爱恨等情感都渐渐麻木,她并不恨自己的父亲,也一点儿情分都没有。
安久平淡地说出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却把梅久吓得嘴唇发白。
安久发现自己的安慰好像起了反作用,甚为不满地说:“喂!你不许紧张!”
“你不是人!”梅久满心惊恐。
“这不用你提醒。”安久说道。她现在只是寄存在别人的身体里,的确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梅久不再说话,沉默地缩在床角,把头埋在腿间,浑身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挨到晚膳时间,梅久见到梅嫣然,眼泪流个不停。安久无语,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把这姑娘吓晕过去,只好沉默地感受着来自那个女人怀抱的馨香和温暖。这回与阿顺拉手不同,她在排斥之余竟感觉到一点点舒服,似乎……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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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梅久哽咽,想与梅嫣然诉说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可怕的灵魂,又担忧母亲受到伤害,只好隐忍。
晚膳,只有梅嫣然母女和阿顺三人吃。梅久受到安久的蛊惑,一上桌便开始狂吃海喝,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模样,反倒是阿顺安安静静地细嚼慢咽,看起来更像是大家闺秀。梅久遭受惊吓,一时忘记了别的事情,阿顺几番眼神提醒,才令她想起来清晨答应的事情。
饭罢,梅久便寻了机会与梅嫣然悄悄说了。梅嫣然是有阅历的人,看出阿顺这个姑娘心眼子多,心里不大喜欢,不过梅家想知道的事情绝对瞒不住,反正到时候一定会被拆穿,她又何必现在就惹得女儿怨怼自己?所以她便一口答应了。
梅久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告诉了阿顺。
天色擦黑,梅久就已然十分疲惫,待婢女收拾好床铺,便倒头就睡。
她一夜无梦。次日天色刚晓,雯翠一边催梅久起床,一边说道:“十四娘早些过去,才不会让老夫人觉得怠慢。况且,见过避香居老夫人之后,还要去给刹云居老夫人请安,这来回耽误,都要过晌午了。”
梅久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听雯翠这样说,忙下了床,由着侍婢服侍洗漱。安久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小姑娘,有点儿被晃着眼睛的感觉!五官精致绝伦,一袭葱色襦裙,大领亦遮掩不住修长的脖颈,衣裙飘带垂落,三千青丝半披半绾,青涩中透出一种别样的干净优雅,犹如在水一方的仙子。
安久实在按捺不住地夸奖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梅久吓了一跳。
雯翠没有错过她瞬间的惊慌,轻声问道:“娘子怎么了?是对这身打扮不满意吗?”
“没有没有。”梅久连声否认。雯翠没有再追问,心中却奇怪:怎么还有人自己被自己吓到?或者……是被自己惊艳?
梅久浑身僵直,直至走到阳光下才慢慢放松下来:鬼是怕阳光的吧!
而此时安久忙着看院子里的风景,没有闲情逸致理会小姑娘的心思。
梅府很大,一眼望过去皆是树木,于树林之中有飞扬的屋角若隐若现。
正值深秋,枯叶如蝶簌簌旋落。一阵微风过后,林子里下起了一场枯叶之雨。
“母亲不去吗?”梅久问道。安久还没看够,目光就突然移开,不由得不满地哼了几声,吓得梅久一个踉跄。
“十四娘小心。”雯翠扶住她,关切地说,“嫣娘子不去,十五娘会与您一道过去,我们先去渡口等她。”
“渡口?”梅久震惊,家里竟然还有渡口!
从玉微居到渡口不远,穿过林中小径,眼前豁然开朗。清晨太阳尚未升起,广阔的湖面上烟波浩渺,水与天在雾中融成一体,轻纱似的烟雾里隐约能瞧见葱翠的岛。松木搭建的渡口延伸入湖,旁边泊了几艘小船。
阿顺和她身边的婢女早等在了渡口,她一袭浅粉色交领襦裙,凤眸微扬,也是个美人。清风微扬起衣服和头发,阿顺笑靥嫣然地说:“姐姐。”
“阿顺。”梅久满心欢喜,正欲上前握住她的手,却陡然听见安久重重咳嗽了一声,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阿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主动伸手挽住梅久的臂弯,凑近她小声说道:“姐姐,我有些紧张。”
安久立刻怒道:“给我离这个女的远点儿!”只有梅久能听见安久的声音,但二人肢体上的感受同步,安久不习惯这样靠近一个人,本能地想给阿顺一个过肩摔。
“阿顺……”梅久很为难,想推开阿顺,又找不到什么借口。梅久没有顺势安慰,使得气氛略有些尴尬。
雯翠只装作没有听见,笑道:“二位娘子,请上船吧。”
阿顺奇怪地看了魂不守舍的梅久一眼,让她先上了船。为防止阿顺再靠过来,梅久特地挑了船头最窄的位置,只能容下她一个人。待所有人都上了船,船在水中慢悠悠地前行。
阿顺不知梅久为何突然疏离,心中不安,打算找个话题打破这种沉闷的场面。她询问身边侍婢:“雯碧,我不太懂家中规矩,见到老夫人,可有什么礼数?”
梅久看向雯碧,她的长相与雯翠很不同,一张瘦长的脸并不怎么漂亮,有着厚重的单眼皮,看人的时候白眼珠多、黑眼珠少,也不太爱笑,说话倒是还算和气。她答道:“咱们老夫人待人和气,膝下儿孙又少,现在多了两个孙女,她老人家很欢喜,娘子无须多虑。”
雯翠接话道:“是呀,我们老夫人才不像刹云居的那位,她老人家可亲着呢!”
“家里有两位老夫人吗?”阿顺奇怪地问道。
雯翠解释道:“两位老夫人是妯娌,咱们老夫人是嫡长媳,刹云居老夫人是二房的正妻,两位老太爷都不在了。”
安久听着她们的叙述,大约了解了这个家的情况:梅氏目前大致上分为两房,大房人口少,二房则子孙繁茂。
小船悠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靠岸。几人陆续下船,入眼是一大片松林,周围栽种的树木亦都是常青树,被晨雾浸得碧翠欲滴,与别处的秋叶凋零景象大不相同。
一名着烟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小渡口上迎接。“雯碧、雯翠二位姐姐回来啦!”她一边笑盈盈地给梅久和阿顺行礼,一边说,“小婢春衣见过二位娘子。”
阿顺见梅久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便说道:“春衣姑娘无须多礼。”
安久不满地说道:“你还能再草包一点儿吗?白长一张能拿出手的脸!”
这话自是独对梅久说的。站在晨曦中,梅久对安久的惧怕少了点儿,委屈地说道:“我本就是个村姑,不会做大家闺秀。”
安久又得到一段回忆:梅久一直生活在乡间,但梅嫣然还真没有把她当作普通的村姑养,琴棋书画样样不曾落下,不过是她平日接触的人少,所以有些怯生生的。
安久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幽幽地说道:“人之所以凌驾在其他物种之上,是因为人会一种高级伪装的本领。你活到这么大,连最基本的伪装都不会,可见是个残次品。”梅久不懂她说的某些词语,然而因为心灵相通,能够大致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她不知如何辩驳,只得垂下眼睛看着脚尖。
“抬眼!”安久命令道。
“到底要怎样你才满意?”梅久觉得这鬼管得也忒宽了点儿!二人在内心的交流无人能够听见,可是一直关注梅久的阿顺很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怒。
“到了。”雯翠提醒道。
梅久这才抬头。
避香居的建筑与旁处的雕梁画栋不同,青墙黛瓦与松木相结合,处处透着朴实大气,颇有秦汉之风。建筑与青松掩映,溪流潺潺,幽静而有意趣。
几人在屋外驻足,春衣快步进去禀告,须臾返回将她们迎入。
梅久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心里全是湿腻腻的汗。这对安久来说绝对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她一次性干掉一个排,心跳都不带加速一下的,此时却只能被迫地承受这种紧张感。更何况,安久以前在正常状态下心跳是每分钟四十五次,梅久是九十多次,本身就适应困难,如今从四十五次直接跨越到一百二十次,真像心脏要飞出来似的!她怀疑梅久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猝死。想指望梅久是不行了,安久赶紧用意识控制。或许是梅久下意识地逃避,安久竟然轻轻松松地便控制住了整个身体,突如其来的真实感让她禁不住小小雀跃了一下。
“这就是我的孙女?”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安久抬头,首先迎上一双如天空碧洗的眼睛,清澈透亮,绝对不是老年人的眼睛。果然,主座上那位身着深褐色褙子的妇人四十岁上下,眉如柳叶,双目狭长,眼尾微翘,琼鼻樱唇,端的是一个古韵美人。她笑起来时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招手说道:“快过来。”
安久依言走到她身前,阿顺则随后。
“好孩子。”妇人握住安久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摸骨探脉,待她发觉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时,脸上的笑容微顿,又仔细端详安久的面容。
“好孩子。”与安久对视,终于让她发现了一些不同,那样冷然的目光,断乎不会寻常,她问道,“叫什么名字?”
“梅久。”安久简洁有力地答道。
妇人皱起眉头。“这算什么名字,竟这样怠慢我的孙女。”她望着门外的松林,沉吟许久,开口,“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从今儿起……你就叫梅如雪,回头族谱上也记这个名儿。”
“是,祖母。”安久十分“乖巧”地答应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只要不是惨不忍闻,她都可以接受。
梅久突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惊慌之中竟听闻老夫人为己改名,更是不依,急忙对安久说道:“久是娘亲起的名字,取长顺久安之意,不能随便乱改!”
安久冷冷地威胁道:“闭嘴,不然杀了你娘,你是要名字还是要娘?!”
梅久立刻消停下来。
“你呢?”老夫人看向阿顺。
阿顺大喜,连忙答道:“梅顺。”
“嗯?没顺?更不吉利。”老夫人也不满地说道,“就叫梅如焰,取火焰之意。”
雯翠赞道:“白梅如雪,红梅如焰,老夫人这名字取得真是极美!”
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哪里哪里,比二房差远了!梅政景,没正经,这等取名的才华真是我拍马也赶不上的。”
几个婢女很捧场地掩嘴轻笑,雯翠笑嗔:“老夫人惯会取笑人。”
“行了,我也不爱热闹,都回去吧!雯翠、雯碧,你们帮衬着打点打点,眼睛放亮些,替她们挑些好丫头服侍。”老夫人搭着春衣的手起身出门,快到门口的时候顿住脚步,提醒道:“如焰,梅氏恩情,切莫忘。”
阿顺心中一凛,知道自己不是梅氏女儿的事情被拆穿了,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答道:“是,如焰誓死不忘。”
安久看见老夫人逆光的侧脸上笑容清浅,平和却又深邃。她和人说话的时候是那样亲切热情,行事上却很冷淡,就如现在给人的感觉一样。
“十四娘、十五娘,婢子陪您二位一起去刹云居。”雯翠说道。
安久点头,心里总觉得这里的气氛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儿。梅久挣扎着试图控制身体,安久冷冷地说道:“给我安分点儿!”
船在渡口停泊,雯翠领着二人穿过杏林,到了一片苍翠的竹林前。
“喂!”一个十五六岁的双髻少女出现在石阶小径间,水杏眼怒视雯翠,说道,“雯翠姐姐不知道我们老夫人不耐烦见着避香居的人?”
雯翠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说道:“满香姑娘,我现在不是避香居的人了,我们嫣娘子带了十四娘和十五娘回府,我来为两位娘子引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满香态度虽依旧不好,但也不过于为难。“雯翠姐姐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你就在此等等吧,两位娘子跟婢子来。”说着,她转身竟要走,压根儿不将这两个主子放在眼里。
“慢着。”阿顺突然叫住她。
满香驻足回首,问道:“娘子何事?”
阿顺微提裙摆走上石阶,到满香跟前,冷不防地抬手狠狠掴了她一巴掌,怒道:“一个婢子,竟然目无尊长!难道刹云居都是这般没有规矩?”
从更名梅如焰的那一刻开始,阿顺就知道自己必须抱紧避香居老夫人的大腿。大房势弱,但她名义上是大房那边的人,二房子孙又十分繁茂,她不可能得到刹云居老夫人的照拂,与其夹缝中求生存,还不如干脆从中择一。她也知道掌家的大妇是刹云居老夫人的媳妇,得罪刹云居,她以后的日子可能会不大好过。然而,她与梅久不同,人家是真正的梅氏血脉,她不过是个假冒的,不拼哪儿有出头之日?
安久嘴角噙着几不可察的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你!”满香捂着脸,眼泪簌簌落下,狠狠瞪了梅如焰一眼,丢下她们跑了。
雯翠叹了口气,说道:“十四娘、十五娘,我们回去吧。”
“为何要回去?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咱们!”梅如焰气道。
雯翠凑近她,小声说道:“刹云居这位老夫人护犊子,没什么道理可讲,她的雷霆之怒,寻常人可承受不起。”
梅如焰凤眼一扬,反问道:“能打死我不成?”说完,她追着满香的身影去了。
雯翠心里也痛快,怕梅如焰吃亏,便怂恿安久道:“十四娘,咱们去看看吧,万一……也好有个照应。”
“那去看看吧。”安久说道。有这热闹,干吗不看呢?她与梅如焰是一起的,只需跟着,什么都不用做,到时候功劳自有她一份。头由旁人出,她也一样能笼络祖母的心。
二人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里面闹腾起来。安久站在门口望了望,只见院里十来个壮实婆子把梅如焰围起来,而正对门的廊上放了一张坐榻,两侧婢女静立,一个五旬有余的老太太正在往瓶中比画着插花,一身鸦青色褙子,满头银丝如霜,脸上已有皱纹和几点浅褐色的老人斑,但因她很白,整个人显得十分干净。
阶下,满香捂着脸怒视梅如焰。梅如焰从容行礼道:“见过婶祖母。”
“哎哟!这是怎么了?”雯翠赶紧上前,笑着给二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明知故问道,“雯翠参见老夫人,不知十五娘犯了什么错,劳老夫人摆出这样大的阵仗?”
那位老夫人恍若未闻,一门心思地插花。安久靠在院中一棵银杏树下坦然地看着热闹。几个侍婢频频看向她,但奈何二老夫人刻意晾着大房那边的人,她们不敢出声提醒。过了小半个时辰,二老夫人终于完成了一瓶姹紫嫣红的作品,一旁的侍女忙恭维夸赞。
“哟,这院子里怎么还蹲着两个人呢?”二老夫人好像才看见梅如焰和雯翠二人。侍婢们奉茶的奉茶,捏肩的捏肩,还有人小声提醒道:“老夫人,那边杏树下还站着一个呢。”待二老夫人诧异地转过头,就瞧见一个葱色衣裙的小姑娘正缩在树干旁,看起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热闹看完了,安久垂着脑袋,挪步往院子中间站了站,说道:“见过婶祖母。”
二老夫人端起茶杯,诱导安久道:“你说说,那两个人犯了什么错儿?”
安久转眼看着雯翠和梅如焰,认真地说道:“就看见一个犯错的。”二人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安久没有同她们一起挨罚,现在又眼巴巴地看着她们,不是要倒戈吧?安久的目光暗示,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口中犯错的人是雯翠或梅如焰,毕竟实际上只有梅如焰动手打人了。
二老夫人温和地道:“哦?谁犯了错?”
安久抬手指着满香,从容答道:“她。”
“哦?既然是满香犯了错,她们怎么主动请罪呢?”二老夫人疑惑地说道。
安久很严肃且真挚地望着二老夫人,说道:“因为这几个婆子都很凶,她们怕挨打。”
眼看诱导内讧泡汤,二老夫人失去耐心,也懒得装下去,将茶盏往院中狠狠一摔,怒道:“还没人敢在我这里动手!你们两个目无尊长,欺负到我老婆子头上,还想好生地离开?给我打!”
“慢着!我们姐妹打的只是个下人,何曾欺负过婶祖母!”梅如焰争辩道。
安久眼看自己也逃不过打,便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是啊,一个奴婢怎么配称我们的尊长。”
含沙射影,二老夫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但倘若发火,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是贱婢?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二老夫人按着心口努力压着怒气。
“我们姐妹都是孝顺的人,婶祖母要是真气得慌,只要能消气,就算为了一个侍婢把我们打死又如何呢?”梅如焰笃定二老夫人不敢。
正在给二老夫人揉肩的婢女悄悄说道:“老夫人,若是真打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让避香居那边抓住了话柄,让她们给满香道个歉,折辱折辱岂不更好。”
二老夫人想想也是,叫她们给一个侍婢低头也挺痛快,便说道:“罢了,不与你们小孩子一般计较,给满香道个歉就回去吧。”
梅如焰回嘴道:“婶祖母还是打死我吧,我宁死也不会给一个下人低头!”
安久又跟了一句,声音控制得不大不小,说道:“别傻了,婶祖母没长着梅氏的骨头,也没长着梅氏的脸皮,折了、打了,可一点儿不会疼。”
二老夫人霍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张开嘴正欲说点儿什么,突然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向后倒去。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老夫人被气晕了!快去请医女!”
安久伸长脖子看了几眼,手突然被一个人拉住,她条件反射地转过来,就想给对方一个冲膝。
“阿九!”梅如焰惊呼。梅久灵魂与身体的契合度比安久高得多,她猛地一惊,瞬间控制身体,整个人的动作生生顿住,身躯往前扑去。
“二老夫人身体不好,禁不得气,快走快走。”雯翠手疾眼快地扶住她,催促二人趁乱离开。之后短短一个下午,梅花里近千口人都知道了刚回来的十四娘和十五娘把二老夫人给气晕了。刚来就“扬名立万”,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你怎么能如此出言不逊!”梅久在心里数落安久。安久轻描淡写地说道:“瞧那派头,我还以为是个能打耐摔的,谁知道她这么弱!再说敌人嘛,气死一个少一个!”
梅久纠正道:“她是婶祖母,不是敌人。”
安久懒得同她掰扯道理,说道:“我最近手痒痒,非得弄死个人玩,你说吧,是你自己死,还是让那个婶祖母死?”
“我……”梅久咬牙说道,“要杀就杀我,不许害我的亲人!”
安久愣了一下,旋即感受到梅久的忐忑不安,她也开始不舒服起来,于是恶狠狠地说道:“不杀人也行,你必须把胆子练练,不然我就先杀你,再杀你全家!”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梅久又怕,又忍不住想反抗。
恰恰就是这种小小的挣扎,使得安久想逗着她玩,说道:“怎么会?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品格,我想讲理的时候也很讲理的。”
梅久胸口憋了一股子气,问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过是说几句话,不许动情绪!”安久浑身难受。她想到现在的情形,忍不住自嘲一笑,就像没事在自虐玩,还是精神流中比较高端的那种。
梅久眼眶发红,闷声不理她。
雯翠端着茶点进来,见梅久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脸色还有点儿微白,以为她在害怕,便安慰道:“娘子不用放在心上,二房除了二老夫人,其他都是讲理的人,不会怪罪娘子。二老夫人心脉不好,全家上下都顺着她的心意,她顺心日子过惯了,如今竟遭不得半点儿气,压根儿怨不得娘子。”
“雯翠,谢谢你。”梅久说道。
雯翠笑笑,凑近她小声说道:“三夫人若是知道了,非但不会为难您,还得谢您呢!”
“三夫人不是二老夫人的媳妇?”梅久疑惑地问道。
“是啊,可天底下哪家婆媳真是一条心?三夫人和二老夫人面和心不和。”雯翠伸手扶她起来,关切地说道,“娘子折腾了一天,吃点儿糕点垫垫。”
外面天色擦黑。刹云居中,二老夫人额上敷着汗巾,正对着一个中年男人诉苦道:“老三啊,娘是没长着梅氏的骨头,也没流着梅氏的血,可娘嫁进梅氏四十年,说什么、做什么不是为了梅氏!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竟然说我是外人!”
中年男子说道:“娘,您让梅氏的主子给一个下人认错,叫我们梅氏的脸往哪儿放?”
二老夫人“噌”地从床上坐起来,指着他说道:“你……白养你这个白眼狼,居然向着外人说话!”
“快别说了。”一旁的华裳妇人见气氛差不多了,便阻止了丈夫继续说话。她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来,握着二老夫人的手,安慰道:“娘不过是关起门来教训教训无礼后辈,哪儿就扯到梅氏的脸面了?”
“就是!”二老夫人的气终于顺了些。
三夫人说道:“都是那个不更事的丫头出的馊主意,一个丫头,竟然妄想让主子低头,真是狼子野心,亏得娘明事理,没有同意。我看哪,这个丫头也不能留了,赶紧处理掉,儿媳给您挑个更好的。”
二老夫人脸色一僵,心知自己又掉进坑里去了,当下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玉微居内,雯翠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三夫人的心眼子多,若不是二老夫人辈分摆在那里,压了一头,就是一百个摆在三夫人面前都不够看。”
梅久没想到里边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想不通就不再去想,问道:“雯翠,我可以去和娘亲一起睡吗?”
雯翠还没有回答,安久就强烈地反对道:“不许去!”
“娘子暂时不要乱跑,不过可以请嫣娘子到玉微居来。”雯翠端着托盘出去了。
安久绷紧声音,说道:“旁边睡一个人的感觉多恐怖啊!”
“这有什么?”梅久不解地说道。
“旁边睡着一个人,第二天早上就变成尸体,不恐怖吗?”安久这话不是吓唬梅久,她是通缉榜上赏金最高的狙击手,被众多高手追杀,养成了她在晚上睡觉的地方不留活物的习惯。
梅久打了个寒战,带着哭腔说道:“我一个人睡。”
睡前,梅嫣然来看梅久,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留灯,也没有丫鬟值夜。梅久并不知道寻常大户人家的规矩,所以也不以为怪,只是四周一片漆黑让她很怕。
“安久,你睡了吗?”梅久缩在被子里颤声问。她与安久共存,虽不能得到她的记忆,亦不能感知她的情绪,但莫名其妙地总有些亲切感,相比于黑暗中未知的危险,安久不算最可怕的。
安久却懒得理她。
“我现在能听到很远的声音,很害怕,心跳却没有以前那样快,好像也不是特别害怕。”梅久自言自语道。白天的时候她的注意力被分散,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在这夜深人静、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甚至能听见野外的狼嚎声。
安久暗叹,原来梅久也继承了她的能力,看来谁是最终的胜利者还说不定!至少以目前的形势分析,梅久是占了优势,她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不需要寻找什么方法去控制这个身体。想到这里,安久心中一动,轻咳了两声,以平生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我在。”
“能说说话吗?我害怕。”梅久突然能听到、感知到深夜之中那么多东西,原本安宁的夜晚突然变得恐怖起来。
“不怕我了?”安久问。梅久不答话,怕,当然怕,但是眼下最怕的是听到的一些似落叶轻擦又似人踮着脚走路的声音。
“你没有必要怕我,我只是近段时间找个地方落脚,恰巧就找到了你。”安久搜肠刮肚地想着从前看过的一些鬼怪奇谈,说道,“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我落脚,你能承载我,说明我们有缘分,你这是在做好事,以后必会有福泽。”
福泽!笑死人了,安久觉得扮演狼外婆真的很不错。安久知道的鬼怪故事很少,但认为糊弄梅久这个智商有限的傻丫头足够了。
果不其然,梅久高兴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
“好姑娘,你说得没错。”安久积极地给予肯定,她当然不是坏人,因为她是恶魔,于是接着说,“你先睡吧,有我在,任何妖魔鬼怪都不能靠近。”安久声音突然转冷,“但我保护你可以,你也得保证不能将我的存在告诉任何人,否则……你懂的。”
“好。”梅久一口答应。有了陪伴,梅久的神经渐渐放松,她很快陷入睡眠。
安久伺机控制身体下床活动。她不会坐以待毙,如果非要一个人成就另外一个人,她绝不做那个牺牲品!如果两个人能够共存,她亦会想尽办法杀死或驱逐梅久的灵魂——因为她永远都是一个人,不需要多余的附属。
不知道怎样才能抢夺到身体,但她首先必须让自己与这个身体磨合。安久能辨出这屋子周围有不下于五个人,她不能弄出太大动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安久便在屋里先做俯卧撑、仰卧起坐之类的运动锻炼身体。她一试之下才发现,这个身体真是烂透了!
安久趴在地上,这小细胳膊居然连一个俯卧撑都撑不起!她用意志力咬牙强撑才做了五个。过犹不及,要循序渐进,安久没有勉强。做完俯卧撑,她又做了二十个仰卧起坐。之后,她便坐在床上练习手指操,这不仅有利于她控制肢体,也能够锻炼身体的灵活度。折腾了大半宿,安久才合上眼。
清早,梅久醒来,感觉全身都像灌了铅一样,甚至连眼皮都十分沉重!
“娘子,今日要去前院拜见阿郎和族老们。”雯翠敲门提醒道。
“进来。”梅久想撑起身子,居然都无法做到。
雯翠推门进屋,待到里间看见她脸色苍白、眼底青黑,被吓了一跳,忙问:“娘子怎么了?”
梅久声音虚弱地说道:“我不太舒服。”
雯翠探了探脉,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状,以为是自己的医术不行,着急地说道:“这可怎么办,见族老的事情耽误不得呀!婢子去请医者。”
话音未落,她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可见真的很着急。不出片刻,梅久隔着纱帐隐约看见雯翠领着一名长须老者进来。老者在床前坐下,雯翠将梅久的手腕放到帐外,在手腕上覆了一块薄如蝉翼的丝织物。
老者手指搁上来,探了须臾,说道:“娘子身体康健,只是过于劳累,许是还未休息好,继续用前日开的食补方子,不出五日便能恢复如初。”
“可是刘大夫,今日娘子要去见阿郎和族老,可有法子让娘子能下床?”雯翠问道。
刘大夫答道:“不用药也能下床,不过是累了点儿,十四娘坚持一下吧。”
“多谢刘大夫。”雯翠送刘大夫出门。
回来后,雯翠拨开床帐,说道:“娘子,今日的事情分外重要!您坚持一下。”
“嗯。”梅久艰难地撑起身子。
雯翠扶着她坐到梳妆镜前,开始日常的梳洗装扮。
雯翠今日衣着是烟色,十分素净,头发也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不加任何装饰物。她说:“家中规矩,面见族老时不可华丽装束。”
梅久微微笑道:“还是这样自在。”
“嗯。”雯翠笑着在她的脸上扫了淡淡的粉,掩住眼眶底部的青黑色。
梅久的衣着与昨日很不同,没有华丽装束也就算了,还特地加了腰带,将身体裹得曲线毕露!
这是什么情况?梅久就算再不了解豪门大户的规矩,也察觉出怪异了,问道:“雯翠,为何穿成这样?”
“是规矩。”雯翠回答得干脆利索。梅久碰了个软钉子,便不敢再问。
一路沉默,直到玉微居门口,雯翠扶着梅久上车之后才说道:“娘子若是困就眯一会儿,等到了,婢子叫您。”
“好。”梅久如蒙大赦,缓缓闭上眼睛。
等梅如焰也到了之后,马车才缓缓行驶。
车行得比较平稳,轻轻摇晃的感觉让梅久很快昏昏沉沉。
梅如焰小声问雯翠:“姐姐身体不舒服?”
雯翠摇头,轻声说道:“只是昨晚没休息好。”
梅久比较胆小,在人前总是一副讷言柔弱的样子,昨日突然言辞锋利得令人难以招架,让梅如焰颇为疑惑。现在看着她恢复从前的模样,不知怎的,梅如焰心里安稳了许多。或许,这样的梅久比较好糊弄吧。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住了。
雯翠轻轻地推了推梅久,提醒道:“娘子,到了。”
“嗯?”梅久睁开眼。雯翠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拔开塞子在梅久的鼻下晃了晃,刺激的气味呛得她打了个喷嚏,一股清凉之气从鼻腔直冲脑海,她顿时清醒很多。
第二章 族 学
梅府占地面积很大,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精致的建筑,就连家主和族老所在的地方也都是青砖黛瓦,朴素至极。
几人刚刚下车,便看见正堂门口的屋檐下一名华服少年挺拔玉立,十七八岁的样子,低垂的火红枫叶映着他的白玉脸庞,明眸璀璨,干净倜傥。
安久醒过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啧啧”赞道:“好个人模狗样!”
梅久微微皱眉,暗暗问道:“你就不能说一句中听的话?”
安久打了个哈欠,答道:“昨天的话难道不中听?那老太太明明都激动得晕过去了。”
“是被你气的。”梅久提醒道。
安久笑道:“昨天说过,你不用特地强调,我又不健忘,你听不出这是个笑话?”
拿自家亲人开玩笑令梅久很不悦:“哪里好笑!”
“那你真没幽默感。”安久得出一个结论,然后透过梅久的眼睛看见那个华服少年朝这边走来,就自动转为看热闹模式。
少年英姿勃发,在梅久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形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梅久的呼吸几乎停止,在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后又陡然加速。安久简直都快疯了,腰上系着一根直径一厘米的绳子从三十楼跳下来,感觉都没现在刺激!
“十四娘如雪。”少年笑着道。他又看向梅如焰,说道:“十五娘如焰,我猜得没错吧?”
“你是……?”梅如焰不答反问。
少年说道:“算起来,我是你们的表哥,我姓莫,名染,字思归。”
雯碧、雯翠微微蹲身行礼,说道:“见过郎君。”
“咱家姑娘不是不外嫁?哪儿来的表兄?”梅久问道。
莫思归盯着梅久,一双桃花眼中含笑,说道:“凡事都有例外。”
“勾引。”安久透过梅久的眼眸炯炯有神地看着莫思归,说道,“明目张胆地勾引,这种少年太不知检点了!”梅久闻言,脸颊泛红,垂眼不敢直视莫思归,心中觉得安久说得很有道理,一见面就乱抛媚眼的男人很轻浮。二人意见头一次达成一致,梅久很高兴,却不想安久接着叹了一句:“好喜欢。”
好喜欢虐待这样的人!
安久正在努力扮演和蔼可亲的狼外婆,因梅久觉得她这个喜好很暴力,所以生生忍住后面几个字。她嘴里叹着喜欢,情绪却不曾波动毫厘,倒是惊得梅久不自觉地发出声:“啊?”
莫思归诧异,问道:“表妹?”
“啊,我……”梅久想说点儿什么,但脑子里一团混乱,窘迫地说道,“没事。”
莫思归了然,一般小女子乍见到他都有几分害羞。哎哟喂!都是太俊惹的祸,玉树临风什么的真困扰呀!莫思归从袖中抖出折扇,“唰”地展开,掩饰自己忘形的笑。
梅如焰瞧着二人你来我往,轻轻扬了扬嘴角,满脸明了的表情。
莫思归调整好情绪,收起扇子,换上一脸严肃,轻咳一声,说道:“族老们都还没来,两位表妹先到偏厅坐一会儿吧。”
一个外姓人反客为主,实在很怪异,梅如焰看了雯碧一眼。雯碧垂着眼皮,只当莫思归不在场,说道:“表少爷的娘亲早过世了,表少爷一直长在梅府,跟自家郎君没两样。”梅久偷偷瞟了莫思归一眼,见他面不改色,心中暗想:被人当面这样介绍应该很不好受吧?
安久嗤笑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梅久以为她在吃醋,连忙解释道:“我……我对他没有意思。”
“跟我有什么关系?”安久顿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能感受到梅久的肢体感觉,说道,“不对,有关系!你不准和他打情骂俏,否则有你们好看!”
听了这威胁的话,梅久反而更认定她在吃醋,所以诚心地保证道:“不会。”
安久满意地“嗯”了一声。
几人在偏厅里坐了一会儿,有下人进来通报:“阿郎与五位族老马上到了。”
莫思归起身,说道:“两位表妹一起出去恭迎吧。”
二人应声,跟着出了偏厅,站在正堂台阶一侧迎接这个家族的掌权者。
少顷,梅久看见一大帮人簇拥着五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和一名中年人,这六人皆是素衣布袍。中年人羽扇纶巾,面相清癯,眉目祥和自得,竟是颇有隐士之风;那几位老者看上去都年过花甲,然而步履生风,健壮依旧。
中年人走到梅久几人面前,眼光淡淡扫过,未曾停步,径直进屋去了。
莫思归轻轻叹了口气。走在最后一名的老者举起拐杖便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道:“小小年纪为何叹气?”
莫思归非但不受教,反而笑嘻嘻地说道:“您不也不瘸,为何拄着拐杖?”
老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训道:“小兔崽子!明日见真章!”
“放马来呀!”莫思归不以为意。
待所有人都进屋,莫思归看见梅久脸色苍白,柔声说道:“别怕,不过是几个怪老叟。”
莫思归说了什么,梅久根本没有听见,满脑子都是安久的声音:“你是不是很累,很想睡觉?想想你那软绵绵的床,躺在上面多舒服,是不是觉得坚持不住?不如你先睡,我来替你一会儿?这么大的阵仗多可怕呀……”
梅久经历生死逃亡,昨日才从虚脱中渐渐恢复,又被安久控制着运动累到半死,这会儿真是太想休息了……
梅如焰走在梅久后面,看见她身子一晃,径直向后倒去,忍不住惊呼一声,伸手去接她。莫思归闻声,旋身想拉住她,梅久闭上的双眼倏然睁开,一双映着红枫、微带戏谑的明眸陡然闯入他的眼帘。
安久趁着他愣怔的瞬间,顺手拉住他的腰带,借衣物遮掩,另一只手攥住他,竟借力将自己整个身体带起来!这个力道,怕是指甲都抠到皮肉中去了,而在外人看来只是抓了一下腰带而已。
莫思归痛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盯着刚才还一脸羞怯的表妹。
“多谢。”安久挑挑眉,低头剔了剔指甲。
“快进去吧。”莫思归一瘸一拐地登上阶梯,衣物摩擦大腿内侧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安久知道现在控制梅久的身体没有太大意义,只是不想放过任何灵魂与躯体磨合的机会。进入正堂,安久见莫思归没有太拘谨,行的都是寻常礼,亦放松了许多,学着梅久平时的样子欠身行礼。
“都免礼。”家主温声说道。三人直身,便听他接着说道:“十四娘、十五娘才回家,今日认认诸位族老,顺便拜师。思归已是启长老定下的徒弟,今日与两个孩子一起行拜师礼。”
安久心想:不是说要入族谱吗,怎么改拜师了?这家里传达的任务也太不明确了吧!那就只好随机应变了。
“十四娘、十五娘。”家主唤道。安久与梅如焰抬头。家主清癯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羽扇,接着说:“我们梅氏虽是商贾人家,但向来注重施教,我们梅氏的儿女,都是文武双全,从来没有不学无术之辈。而且,只有被某一位族老认可,拜了师之后才有资格将名字写进族谱里。你们可有疑问?”
“无。”二人齐声答道。
家主令人摆上考验琴棋书画的用具,说道:“你们二人从中择两样。”
梅如焰说道:“姐姐擅长笔墨,这琴棋就给我吧?”她说得好像很有礼让风度,其实本身就很擅长琴棋,在青楼中被养大,这些娱人的技艺学得最好。
安久也很满意,果断地点头答应。不懂琴棋不能乱表现,但是用毛笔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最多不过美丑之分罢了。
“姐姐先请。”梅如焰说道。安久略略回忆一下握毛笔的方法,等侍婢铺好纸张,她便大笔一挥,抱着丢人现眼的壮烈情怀写下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等挥笔的果断、潇洒劲儿让家主和几位族老很欣喜,待她一落笔,便有两位族老忍不住上前观看。
“这……字写得差先不说,这个排列方式是怎么回事?”一名族老指着纸上横排写的字,又指了指中间的逗号和叹号,说道,“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安久心里不悦:死老头,我能写出来,你就将就着看!挑什么挑!
另外一名族老也有点儿失望,只是想起方才她挥笔的架势,多少又存了一点儿希望,问道:“你还会点儿别的才艺不?”
“会很多。”安久心平气和地答道,见老人很高兴,安久又补充了一句,“水平都和书法差不多。”
老人拉下脸,训斥道:“小娘子家家的,休要说话大喘气!”
“是。”安久答应得很干脆。
那族老搔着已经所剩无几的白发,问道:“你真是嫣娘子的娃?不是她随便捡来糊弄咱们的吧?”
安久保持沉默。其余人也过来看了一眼,都失望地摇摇头,返回座位。倒是方才与她对话的那位族老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失望,反而在认真地打量她。既然安久已经承认自己其他技艺水平都和书法差不多,那就没有什么考量的必要了。
接下来是梅如焰弹奏和破围棋残局。她的琴艺娴熟,在她这个年龄段能有如此造诣已经很是了得,有四位长老频频点头,只有方才那位长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久。
安久也回望着他,但这老头实在没有什么看头,腰背佝偻,一身灰蓝色的布袍,鸡皮鹤发,脸上褶子堆得五官都模糊了,稀拉拉的头发在脑袋上窝了一髻。
惨不忍睹!安久索性别过头——左手边的莫思归就好看得多。
“不错,这个女娃老夫留看。”其中一名族老在梅如焰破完棋局之后便开口。留看,大体意思就是先标记好待定,接下来等梅如焰通过所有的考验之后,他才会决定收不收,倘若不收,旁人才能考虑。
家主说道:“嗯,十五娘心思敏捷,跟着闲叔很合适。”
梅如焰心中大喜。
安久这才明白,原来这五位族老所擅长的不同,他们打算因材施教。
家主令人撤下器具,起身对堂中三人说道:“跟我来。”
所有族老皆起身,跟着家主进了左侧的门,安久几人也随后跟上。
一入房门,光线陡然变得极暗,安久略适应一下,放眼看去,便见屋内木架上放满兵器。她正欲仔细观看,就感觉右前方有一道目光紧盯着自己,便忍不住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就瞧见一直盯着她的那个族老咧嘴笑得很欢。
家主开口:“你们自行挑出一件合眼的兵器。”
安久闻言收回视线,抬脚往里面走。梅如焰刚刚踏出一步,便踢到了木架一角,“咣当”掉下几件兵器,吓得她连忙蹲身请罪。
“无妨,继续。”家主说道。梅如焰微微松了口气,行动更加谨慎,隔了一会儿,眼睛总算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动作才稍微放开一些。
莫思归第一个挑到武器——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着一枝杏花,旁边题字“一枝红杏出墙来”,落款是“燕无道”。他看不出这把扇子与普通折扇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这诗是极好的。“红杏出墙”,好寓意!
启长老脸颊抽动,闲长老轻笑道:“这小子真是合老夫脾性,若不是天赋不对,老夫真想将他收入名下。”
梅如焰看了会儿,在几件乐器前停住,心想:琵琶、古琴,也能算是武器吗?
她正要移开视线,却听家主说道:“根据自己心里的直觉去选,不得思虑其他。”
梅如焰愣住,在焦尾琴前站了许久,终于伸手将它托起来。
二人都已经挑好,最先行动的安久却迟迟没有找到一件称心如意的武器。在安久心里,任何武器都无法媲美狙击枪。没有狙击枪,有一捆炸药也好呀!
相比于冷兵器,安久内心显然更喜欢热兵器。
一直关注她的佝偻族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横了一张长弓在她面前,混浊的眼眸中似闪着光,问道:“你看这个怎样?”
“弓?”安久屈指弹了弹弓弦,评价道,“力太小。”
族老把弓往她的手里一塞,嫌弃地说道:“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能拉动它就不错了!来,拿着,别嫌七嫌八!”安久摸了摸那张比她还高的弓,跟着族老出来了。
她在这里注定选不到自己最合心意的武器,而且现在心中疑窦丛生:她从梅久的记忆中得知这个年头儿正是北宋年间,这个时候的女子不应该是三从四德的贤良淑女吗?大家族里教授女子琴棋书画就算了,怎么还让舞刀弄枪?
出了兵器室,家主与族老各自落座。
“闲长老认为十五娘如何?”家主侧头问道。
闲长老微微颔首。
“至于……十四娘?”家主目光在屋内看了一圈,最终落在那位与安久交流最多的长老身上,问道,“智长老可是有意?”
智长老“嘿嘿”笑道:“嗯,老夫收了。”
“抱歉,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安久问道。
智长老枯枝一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说道:“心若止水。”
既然智长老坚持,家主便不再质疑,说道:“既然这样,你们先去松泉沐浴,明日一早行拜师礼。”
“是。”三人郑重施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家主打发了下人,屋内只余下他和五位族老。
闲长老首先说道:“三叔,你七年未收徒,今日怎么会……”
明长老接着说道:“是啊,十四娘文墨不通,行走间脚步虚浮,身体底子不佳,亦不是练武的材料,就一张脸长得极好,像她这样符合放出外嫁条件,强留下来,怕是……”
智长老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抖开,赫然就是方才安久写的那张!
“字虽丑,但笔锋果断,柔中隐带锋利刚劲。”智长老迎着光眯眼看光从纸上透过,全无方才玩闹的模样,说道,“你们发现没有,从正堂进入兵器库,连思归都停顿了一下,她却没有任何适应的过程,上天赐给了她一双好眼。”
智长老当得一个“智”字,自然不是寻常人物。他十四岁就考中状元,因文武双全、样貌俊美,颇得圣恩,于是留京做官;十七岁时梅氏家族面临危机,他放弃了大好前程,辞官返乡,作为家主一手扶起梅氏;四十岁时将家主之位转交,开始四处游历;十年后返回梅花里,成为梅氏长老。
他一生有点儿遗憾,但大致上也十分平顺。
“唉!由于心境,我的弓道已经渐归于平和,缺少杀气,我这辈子怕是没有指望了,但愿有生之年能见着真正的弓道!”智长老对众人都不看好的十四娘竟然寄予了毕生的希望。
屋外,枫树林荫道上阳光疏落。
莫思归拦住安久的路,问道:“你是不是应该为刚才的事情解释一下?”
梅如焰不愿夹在中间,便说道:“表哥和姐姐先聊,我先去沐浴。”
“好。”莫思归客气地说道。
“解释什么?”安久问道。
莫思归含笑望着她,依旧没有发怒,说道:“你抓我的肉。”
“啊,你不会想抓回去吧?”安久问道。
莫思归一脸坏笑,“唰”的一声展开“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折扇,说道:“表妹抓的地方真让人害羞,不过表哥喜欢。”
莫思归将折扇一扔,伸手就去解腰带。安久抱臂,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模样。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这个德行!莫思归准备吓唬吓唬她。
梅久小睡一会儿,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红枫林里,而面前的莫思归一脸狰狞地在解腰带,当即心肝一抖,下意识地捂脸惊叫:“流氓!流氓啊!”莫思归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他本来就没有想脱光衣服,只不过是想试试她究竟能逞强多久。
正堂内正在谈事的家主和族老们听见尖叫声,均愣了一下,而后纷纷起身出来。
众人站在正堂门口便看见雯翠扶着浑身颤抖的梅久,对面莫思归正在惊慌失措地系腰带。
“怎么回事?”家主走过来问雯翠。雯翠身怀武功,距离两丈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但是自家主子的话万一被长辈们知道,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当下便开口:“娘子从正堂出来,郎君就拦住娘子,说有事询问我家娘子,奴婢就避开了,方才听闻娘子惊叫才急急赶到,看见……看见郎君衣衫散乱地抱住娘子……”
“莫思归!你给老夫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智长老暴跳如雷,他七年不收徒,刚收了一个就被人轻薄,这还了得,当他死了还是怎么着!
“这都是误会!十四娘说要看……看看……”莫思归发现这件事只会越描越黑,果断住口,只好求饶似的看向十四娘。
谁知道,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气得他险些将一口陈年老血吐出来——这个刚刚还满身王霸气的少女此时正六神无主地缩在丫头怀里浑身瑟瑟、泪流满面!
“先扶十四娘回去休息。”家主对雯翠说完,转身看了莫思归一眼,说道,“你跟我来。”
莫思归依言尾随,边走边向启长老投去求助的目光。启长老竟然正在老老实实地做围观群众,甚至连幸灾乐祸都没有,这让莫思归心惊胆战。他本就是外姓,因为父母早亡才寄养在梅花里,不知走了哪门子的运,竟入了启长老的眼,能允他入梅氏族学,如果今日因为自己的轻浮举动惹怒智长老,那他入族学的事多半就要泡汤!
莫思归暗自咬牙:梅如雪!倘若入不了族学,老子绝不让你好过!
他此时恨极了梅久,倒不是将错都归诸她身上,只是觉得她一时羞怯、一时嚣张、一时又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是卑劣可恨!
梅久惊魂未定地被架回玉微居,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喂!”安久暴躁地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事至于让你这样鬼哭狼嚎!”
方才梅久的心脏突然的剧烈反应几乎要把她的魂震碎,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不规律搏动,这让习惯匀速心跳的安久难以招架。安久已经很多年没有暴怒过,现在却想端起一架M134机枪把梅久轰得渣都不剩。
梅久被吓了一跳,惊道:“你……这么大声做甚!”
“我现在除了大声,还能干什么?你简直挑战了我容忍傻瓜的底线!”那种全身瘫痪一样的无力感让安久狂躁不已,她现在真是宁愿当初被爆头之后死个透,也不愿受这种折磨!
想到“折磨”两个字,安久迅速抚平情绪:不是没有机会逃脱,现在只是试炼而已,怎么能够产生退缩的念头?!她面对挑战,何曾有过半点儿怯意!
念头瞬息而过,安久语气平和地说道:“你那个表哥根本没有恶念,只是在逗着你玩,而你方才鬼哭狼嚎惊动了族老,他的前途很可能会被你毁了。”
梅久被安久吼得两眼泪汪汪,正在酝酿一场“大雨”,听见这话突然怔住。
“我问你,你看见他的身体了?”安久耐心地引导教育道。
梅久窘迫地说道:“未曾。”
“他对你动手动脚了?”安久再问。
梅久仔细想想,莫思归伸手过来捂住她的嘴是在她叫喊之后,于是诚实地说道:“也未曾。”
安久说道:“事情有轻重缓急,这等事情,你怎么就不能等弄清楚情况再做出反应?”
听安久话中的意思,这是一件小事,梅久立刻义正词严地反驳道:“名节于女子来说是比命还大的事!”
安久无奈,这没法儿沟通啊!
今日之事让安久也有所反思,她不了解现实状况就轻举妄动,是事情发展的诱因,再则她不是个甘于忍气吞声的人,被人调戏,她肯定是不能叫那人全身而退的。只不过她既然敢惹莫思归,就有本事收拾残局,但梅久未必有能力收拾。
看来她日后必须低调行事才行……
“算了,这事儿我也有错,事情已经惹出了,就必须得收拾残局……”
梅久很高兴。二人好像第一次很有默契,顿了一下,同时说道:“那我同家主说清楚,还表哥清白。”“杀了他,永绝后患。”
安静许久,梅久惊疑地说道:“你……你说什么?这件事情是我们的错,怎么能这样对表哥?”安久认为这件事情是自己的错,但不知为何,听梅久说“我们”时,她灵魂深处竟泛起一点点涟漪。她沉默了一下,询问了她认为是个“傻瓜”之人的意见:“这等情形下通常不是以考虑己方利益为主吗?”
梅久急道:“且不说他是我表哥,那可是一条人命,杀人要偿命的,再说他也不一定会怀恨在心啊!”
安久哼了一声说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倘若你下回再一惊一乍,我杀人没商量。”
梅久忙不迭地答应:“好。”
到傍晚时,雯翠打听到了家族对莫思归的处罚:莫思归未符合家族考校,不予入门,没有资格入族谱,亦没有资格入族学。
梅久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片惨白,就因为她一声不明真相的尖叫,就生生毁了莫思归在梅花里扎根的机会!
“不行!我……”梅久话未说完,便被安久打断。安久说道:“你现在过去,除了把自己搭进去,没有任何作用。”
“问问雯翠莫思归的背景。”安久说道。
“雯翠。”梅久不知道现在该干些什么弥补过错,只好依言问道,“表哥的家里没人了吗?”
雯翠说道:“不知,丹娘子生莫郎君时难产没了,姑爷是杏林世家,是太医院御医,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革职,听说因觉得无颜回乡,出了汴京,在郊外长亭便服药自尽了。”
在组织没有任务时,安久有时会接外单,接触得多了,所以一听这件事情的始末,就直觉莫思归的父亲不是自尽的。
梅久没有想这么深,只是唏嘘道:“怎么能为了脸面扔下幼子呢?”
“是啊!”雯翠叹道,“姑爷家是两代单传,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姑爷怎么就舍得呢?枉费丹娘子豁出一条命替他们家延续香火。”
梅久奇怪地问道:“咱们家的女儿不是说不外嫁吗,怎么姨母可以外嫁?”
“也不尽然的。”雯翠斟酌了一下,才说道,“丹娘子是二老夫人的亲生女儿,据说是个绝色美人。百年前梅氏受过诅咒,后代都活不过三十岁,所以留下遗训,梅氏子女都要练武强身健体。有些实在不适合练武的,便只好嫁出去,成为别家的人,也就不会受到诅咒了。”
梅久从脚底板开始发凉。
“漏洞百出!”安久嗤笑道,“也只能糊弄梅久这种傻瓜。”
梅久一僵,在心里对安久说道:“有些话你在心里想就好,干吗非得说出来呢!”
“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就说;耳朵长在你身上,你爱听不听。”安久理直气壮地说道。
梅久有些恼怒:“你从来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吗?”
“你了解我吗?不了解就不要胡乱指责!”安久声音微冷地说道。
梅久以为伤害了她,愧疚地说道:“抱歉。”
安久对梅久的认错态度比较满意,说道:“想当初,我计算了很久,用什么样的速度、角度、距离,子弹射入人体哪个部位比较不会引起剧烈的疼痛感,你敢说我不考虑目标的感受?”
“你太残暴了!”梅久已经面无人色,听不懂安久的话,但可以意会意思。
站在一旁的雯翠听不见两个灵魂的内心对话,只看见梅久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还以为是“诅咒”的事情吓到她,连忙安抚道:“都怪奴婢嘴碎!娘子,这都只是传言而已,不会有事。”
梅久陡然回过神儿,勉强笑笑,脑袋里却是一团糨糊,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掩饰,只好说:“我没事,只是……只是心里对表哥……”她一脸怜悯、愧疚的表情。
“这都是命数,不怨娘子。”雯翠安慰道。
“我想一个人静静。”梅久屈膝坐起,把脸埋在腿上。
雯翠起身,临走之前提醒道:“好,娘子不要自责,按规矩,这三晚要在听松院过夜,明日一早行拜师礼,后天开祠堂祭祖。奴婢晚膳时过来叫您。”
“嗯。”梅久应道。
待雯翠一出去,梅久幽幽地说道:“没有什么补救办法了吗?”
安久说道:“都说了,这事儿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补救什么补救?他那种轻浮浪荡的性子,早晚会在女人身上栽跟头,早给他提个醒挺好。再说,你以为入梅氏族谱是什么好事情?我看未必。”
梅久脸色剧变,说道:“你方才说‘漏洞百出’,不是指雯翠在撒谎?那诅咒……”
“梅氏受诅咒如果是真,为了保住香火延续,让儿子习武就行了,反正女儿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只要嫁出去都是性命无忧,梅氏反而把资质好的女儿都留了下来!为什么呢?”安久问道。
梅久想了想,叹道:“是啊,果然很奇怪!我想不通。”
“我暂时只能想到一个答案。”这也是安久根据这几日得到的信息捋出的结果,说道,“那就是梅氏要求子女练武,只能够减少后代早夭率,而不能完全避免早夭,因为子女死亡人数太多,如果不把女儿也留下,保不准会门庭凋零!”
所以这么大一个家族,主子才只有六十几个人,这还不知道算不算入赘进来的姑爷!所以梅嫣然才会带梅久逃离!所以梅嫣然对于回家的表现才那么反常!
至于那天夜里,那群黑衣人为什么会追杀梅久,安久还想不通。
梅久张着嘴,满心惊惧。在梅花里一切很正常,不像安久说的那样可怕,但她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且潜意识里相信安久的话。
“不信的话,你现在去找你母亲试试。”安久说道。
梅久问道:“为何?”
“如果不出我所料,你母亲肯定反对你入族谱,所以被软禁了,否则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不露面?”
“我这两天都与她一起吃饭……”梅久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而且梅嫣然一向是一个行动胜于语言的母亲,她们母女之间感情很好,但沟通并不密切。
安久无所谓地问道:“那试试?”
梅久顿了一下,旋即下床,略略整理仪容之后把雯翠叫进来。
“陪我去看看母亲吧。”梅久盯着她。
雯翠表情与往常无异,笑容依旧那么柔和可亲,说道:“嫣娘子去陪老夫人说话了,恐怕要留在老夫人那里用晚膳。”
“我真的很想见她。”梅久坚持道。
“现在时间还早,去一趟避香居应该来得及。”雯翠没有拒绝,说道,“奴婢先派人去看看渡口还有没有空船,让人先禀告老夫人一声,免得惊扰她老人家。”
“好。”梅久说道。
“你怎么看?我警告你,我容忍傻瓜是有限度的,不要一再挑战底线!”安久警告道。
梅久默默摇头,说道:“去祖母那里,婢女婆子一堆,我恐怕难与母亲单独说会儿话。”
“这还差不多。”安久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说道,“嗯,总算有些进步了,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蠢,但我对你身坚智残还不懈努力表示欣赏。”
梅久说道:“你不要说这是在夸我。”
安久问道:“这是很显然的,你听不出来?”
“你说是就是吧。”梅久没有心情和她斗嘴。她本以为回家就万事无忧了,谁知道这梅府处处透着怪异,还有什么可怕的诅咒!梅久是真的迫切想要见到母亲,而不是只为了验证安久的话。
“你不是还有母亲?为什么会沦落烟花柳巷?”安久总算有机会询问。
梅久似乎在刻意回避这段记忆,所以安久怎么搜寻都不能得知。之前梅久对她又怕又戒备,她说一句话就能把小姑娘吓个半死,更别提问问题了。
“我自小就与母亲住在扬州,母亲精通六艺,在扬州以教授商户待嫁娘子谋生,日子过得挺好,她还买了一个丫头专门照顾我。直到今年四月的时候,娘忽然把房子变卖,带着我乘船北上……”
脑海中的画面纷至沓来,安久看见了那段记忆。
梅嫣然带着梅久走水路,半途船只遇到伏击,匪徒上船见人就杀,梅嫣然抱着梅久跳下船,有两个匪徒看见母女俩生得花容月貌,紧追不舍。
安久看见眼前都是起起伏伏的水面,并未看见梅嫣然怎样在水里游,但她携着一个人,两个汉子居然赶不上,足以说明她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梅久上岸之后就晕了过去,之后怎样与梅嫣然分开的都不记得,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洞里,怀中放了一个钱袋,里面是她们在扬州的所有家当。
梅久以为母亲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抱着钱袋在洞里等,直到饿得奄奄一息,被一个猎户捡回家。那猎户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看见梅久这么漂亮的姑娘竟也没有动歪心思。猎户将她带回家里救治,一家人都挺善良,但是猎户娘子觉得这样漂亮的娘子放在自己家里早晚是个祸患,便趁着猎户外出,将梅久送到附近的镇子上,让她自行寻亲去。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梅久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清纯,没过两个时辰就被人骗了钱财又卖给人牙子。
了解这段经历之后,安久对梅久的单纯程度又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说道:“真是蠢得惊天动地!”
梅久说道:“我从未出过家门,左邻右舍都是好人,我哪儿知道外面的人原来这样坏!”
安久趁机说道:“你也承认自己没有见识,以后我教你做什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做,不许质疑!”
“你也是个女子,又能有多少见识。”梅久心里想的是,万一安久叫她作恶怎么办?她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安久都不乐意听,说道:“我穿梭时空都不算有见识,什么才算有见识?”
“穿梭时空?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娘子吗?”梅久习惯了安久的存在,对于这个话题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好奇。
“大户人家?”安久冷笑一声。
梅久突然想到安久手刃生父的事情,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但她内心对安久也十分同情,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下手呢?
提起过去,安久有一瞬的恍惚,枪林弹雨的日子浮现在脑海。她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参与两国之间的战争,他们组织作为佣兵为B国作战。那是一个很小却很富有的国家,敌国是一个超级大国,组织中有五十七个人,目标是摧毁敌军在边境上的信号站。
他们的行动一直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刻,三十五个人深入敌营时被三百多人包围。幸运的是,当时敌军还没有来得及调动重型火力。接下来的场面可谓惨不忍睹。这一场战役,是安久的成名战。她在外围伏击,一个人干掉了敌军三十多人和一架直升机。然而,被包围的三十五人无一生还,就连身处外围的她也差点儿不能全身而退。瞬息之间,她就失去了三十五名朝夕相处的朋友,那一刻,就如同几年前她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感觉一样,不能呼吸般的痛,不能解脱般的孤独。
梅久颤声问道:“那……那是什么?”
安久猛地回过神儿,冷冷地问道:“你看见了?”
梅久急急起身,跑到痰盂边呕吐。刚刚脑海中呈现的画面里充斥着血、尸体和战火,被死亡包围,没有一丝生机,就好像炼狱。安久这才确定,只要她想起哪一段事情,梅久也能得到她的记忆,只不过她习惯将自己藏得很深,也不喜欢回忆过往。
看来上天是公平的,她有很强的自控能力,可以保护自己不被融合吞噬,但梅久是这个身体的原主,对这个身体的支配是与生俱来的。安久没有绝望,就算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总会有失效的时候,要不怎么会有植物人呢!安久的回忆里硝烟弥漫,画面并不是特别清晰,没有真正经历过那种绝望的人不会有太深的体会。
梅久休息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
“那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安久淡淡地说道。
“是黑暗的深渊吗?”梅久脸色苍白,泫然欲泣,问道,“我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为何会看见这么恐怖的画面?”
安久仅控制梅久的身体两次,就轻而易举地得罪了两个人,梅久为此惶惶,觉得安久太不知道收敛,可她现在明白安久为什么不怕得罪人了——一个杀人像割草一样的家伙,又怎么会在乎得罪个把人?梅久觉得自己之前说错了,这家伙不是不在乎别人的感受,而是什么都不在乎。
“是我的家乡。”安久没有理会她的想法,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安久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不幸,但是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不幸,今天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情,说道:“我的家乡和平美好,绝大多数人一生活在和平之中,有些人活在刀尖上,是自己作死,比如我。”她“喃喃”道,“如果这辈子能有机会,我想平淡地过一生。”
她总算还有点儿正常!但鉴于种种“前科”,梅久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问她:“倘若以后你的夫君纳很多美妾,又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怎么办?”
安久告诉自己,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不能杀人!不能冲动!排除了平时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安久严肃地想了想,说道:“阉了他,然后替他把所有喜欢的女人弄回家!”
“安久。”梅久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生。”
“娘子。”雯翠敲了敲门。
梅久连忙到妆镜前整理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接着说道:“进来。”
雯翠推门进来,微微躬身,说道:“娘子,渡口的船只都被刹云居用了,刹云居那边的人非占着不让用,况且时间也不早了,娘子还是改日再去吧?犯不着再顶撞二老夫人。”梅久心头一紧,果然被安久一语中的。她阅历少,并非真的愚蠢至极,经过安久的一番剖析,此刻雯翠有多完美的借口,她也不会贸然相信。
在一个地方生存,就要遵守这个地方的规矩,在没有弄清楚梅氏的秘密之前,她绝不再贸然行动,这是安久和梅久达成的共识。
当天傍晚,梅久跟着雯翠来到听松院。这个院子依山势而建,地基比旁处高两三丈,一条溪流从山上流泻,在一处陡峭的岩壁下形成一个小型的瀑布,水流跌落在下面的寒潭中,发出“哗哗”的声音。听松院院如其名,院中生长着许多枝干遒劲的古松。不知是否因为寒潭附近生有松树,幽冷的潭水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清新沁脾。
“正好郎君没有住进来,奴婢已经遣走了附近的仆役,娘子直接在这里沐浴即可。”雯翠令侍女将沐浴用具都放在岸边的石桌上。
梅久瞧见还有厚厚的棉被,好奇地问道:“为何还要准备棉被?”
“娘子试试水温。”雯翠笑道。
梅久走到潭边,还没有弯腰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可想而知整个人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感觉!
“正午来沐浴还能舒服一些,娘子错过了,就只好咬牙忍忍,只要在里面待上一刻即可。”雯翠一边为梅久解衣裙,一边说道,“据说这寒潭有洗经伐髓的效用,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娘子能待一个时辰最好。”
梅久只穿了一件中衣,坐在潭边慢慢把脚放下去,脚趾刚刚沾到水便猛地缩了回来。
安久问道:“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梅久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你来吧。”
“你想着要睡觉之前的感觉,浑身放松。”安久控制梅久的身体都是在她睡觉或者昏迷之时,她不知道二人的感觉其实是关联的。安久揣测,就算自己控制了梅久的身体,只要下水时感觉到强烈的刺激,梅久肯定会下意识地想要控制身体,安久要趁着这个时机练习怎样与梅久争夺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感觉到梅久的身体渐渐放松,安久立刻试着操控四肢。刚开始的时候身体给予的反应很迟钝,稍稍动了几下就自然多了。安久在岸上停留了一会儿,集中精力,以防一会儿触到水的时候梅久激烈反抗。
“娘子,快下水吧。”雯翠催促道。
安久没有理会,慢慢把脚触到水面。刺骨的冰冷从脚趾传来,梅久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反射性地把脚缩了回来,她的意识如实反映到了身体上。安久再次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看来,只要梅久醒着、有意识,她就很难与之相争。
“再放松。”安久说道。
“哦。”好在梅久处在疲惫困倦之中一直没有清醒过来,所以很容易便放松了。
安久再次控制身体,结果还是被梅久抢回了控制权。再强的精神力也抵不过天赐的权利吗?安久不信邪,她的一生中就没有“退缩”两个字!
反反复复地试探了四五次,安久没有找到控制身体的办法,梅久倒是越来越精神,于是也越来越难找到那种身体和神经都松弛的放松感。
雯翠站在一旁,刚刚开始那几次看得真是着急,恨不能直接一脚将其踹进潭中,可是当她发现十四娘咬紧牙关要下水时的专注和韧劲儿,想观察一下十四娘的性子,便不再催促。
已经过去两刻钟,雯翠正要上前帮忙,忽见她又回到潭边。月东升,那双眼里映着幽亮的潭水,她注视着水面的时候,仿佛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也决不退缩半步。雯翠顿住脚步,心里想:如果这一次再下不去,我一定得上去帮上一帮了!
不过眼前的景象令雯翠很欣慰——十四娘正慢慢地将腿没入水中。与此同时,梅久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水冰冷得令脚底板发麻,如踩到了利刃,而她却只能像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着,不管她的意愿,身体被硬生生地沉进水中。
刺骨的寒冷蹿进四肢百骸,安久心中一动,集中精神力去感受身体每一处承受的刺痛。常人遇到肢体上的痛苦时,分散注意力是一种很好的止痛方法,可是无所不在的痛能让安久的意识感受到这个身体每一寸的存在。身体上的痛苦放大,又要防备梅久的突然反抗,所以哪怕在冰冷的水里,她的额上还是布满了汗水。
刚刚进入水中时浑身都像刀割一样,然而安久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就发现浑身开始暖洋洋的,水也像春风和煦,轻柔地安抚着隐隐作痛的肌肤。不知过了多久,安久的耳边才响起雯翠的声音:“娘子,一个时辰已过,不可再待了。”
安久从水中站起来,径自走到桌前抖开薄被裹在身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就让雯翠瞧出了不同,下水之前明明还是羞涩的样子,现在却无所顾忌地从水中走出,短短时间的改变不是很奇怪吗?
雯翠拿了干巾布给安久擦头发,声音透着喜悦,说道:“娘子在潭中待满了一个时辰,这个时候服用药羹温补最佳,咱们回屋吧?”
“嗯。”安久应了一声。
回到屋内,雯翠令人奉上药羹。安久垂头安静地吃着药羹。雯翠琢磨着怎么引她再多说几句话,以便了解她的情况。等安久一放下药盅,雯翠便殷勤地递上帕子,问道:“奴婢与娘子说说明日需要注意的事情吧?”
安久动作顿了一下,掩嘴打了个哈欠,再睁开眼时水盈盈的双眸便已丝毫不见凌厉之气,有些撒娇似的嘟囔道:“明天早起梳妆的时候说不行吗?我现在很困,恐怕记不住呢。”
雯翠傻眼,看着那人爬上床,才愣愣地说道:“好。”
“好险!你怎么知道雯翠会识破我们?”梅久问。
安久整整集中精神一个时辰,略显疲惫,说道:“傻瓜和天才的区别显而易见,你当旁人都和你一样白瞎一双大眼!”
“你不讽刺别人就不会说话吗?”梅久不满。
安久懒得理她,兀自养神。梅久也折腾得有些累了,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雯翠便喊她起床。安久没有忙着抢占身体,她知道昨晚的胜利只是迈出小小的一步,并不能完全占据主导权。为免梅久心生戒备,她必须隐藏自己的野心,直到某天找到驱走梅久的办法,或者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个身体。
一名侍婢过来帮梅久梳头,雯翠在旁边讲解今日拜师时要注意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磕头奉茶,至于开祠堂祭祖,大都是别人的事情,梅久只需要磕头烧香,并且全程跟在师父后面。一般大户人家,能参加祭祖的只有大妇,自家女儿不能进入祠堂烧香,而梅氏却一视同仁,只分嫡庶,不分男女。
“姐姐。”刚出门,梅久便见梅如焰迎面而来,灿烂的笑容极具感染力。
梅久看她伸手过来要挽住自己,便突然想起安久的警告,立刻避开。
梅如焰的手落空,她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们一起走吧。”她这两日心情极好,毕竟从一个艺伎一跃成为大户人家的娘子,还是嫡出,这一切都是沾了梅久的光。她心中十分感激,想与梅久好好相处,没想到自打回来之后,梅久却处处避着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决定找个机会与梅久好生聊聊。
听松院离祠堂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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