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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金缕梅(关于女性情感与成长的长篇小说,讲述女性故事,疗愈原生家庭之伤)

書城自編碼: 3970063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修白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677392
出版社: 安徽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4-03-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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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本书围绕一个普通城市家庭中子女与父母的日常生活展开,以都市知识女性碧葭的命运为叙述主线,在看似冗杂的日常琐事的叙述中,塑造了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描述了人物不为人知的丰富幽微的内心世界,展示了三代人不同的处境和欲望。
關於作者:
修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南京市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高研班学员。在《当代》《十月》《钟山》等刊物发表小说二百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金川河》《女人,你要什么》,长篇纪实文学《天年》,小说集《红披风》《假寐》等。根据其同名小说《手艺人》改编的电影在北美上映,入围第27届棕榈泉国际电影节。
目錄
第一章 对峙
第二章 屁股长钉子
第三章 眼前一亮
第四章 蛀洞
第五章 拆迁
第六章 相遇
第七章 援藏与动物保护

附 《金缕梅》创作谈修白
內容試閱
第—章 对峙

第—节 伎俩
碧葭收受学生家长两万元贿赂的事情已经浮出水面,而且是被实名举报。纪委的人找她谈话,问她有没有这件事情。她矢口否认,根本就没有过。纪委的人让她先回学校好好想一下,什么关口出了问题,不然,举报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么笃定。
受贿的传闻在学校不胫而走。老校长已经正式办理退休手续,碧葭的任命书却迟迟没有下达。教育局派一个新的校长过来,也是有可能的。本来,一切顺理成章。突然冒出一桩受贿案,碧葭不洗清自己,很难办。她决定起诉那个诬陷她的女人。同时,找到那个学生,在开庭的时候,出来作证人。

父亲在看报纸的间隙,听到母女对话:超市到处都是探头,这样搞,迟早会被盯上的。碧葭在清洗冰箱,她提醒母亲。母亲不屑的样子,有点被探头之说威慑到,心里开始乱,脸上却不露怯。父亲抬起头,视线从报纸上转移到母女身上。你妈在超市干什么?我买肉给你做肉圆子吃,多管闲事。母亲嘴快。父亲年纪大了,吃肉会塞牙,喜欢吃肉圆子,只要一提肉圆子,老头什么都好说。但是,老头也是有原则的,小偷小摸的事情绝对不能干。
碧葭揭穿母亲,她和楼下的老太学,把打过价码的两根大葱再塞一根进去。生姜卖到十元一斤,她们嫌贵,就买两份,把价格便宜的条码撕下来,贴到贵的那份上面结账。老头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把老花眼镜从鼻梁上拿下来,往桌子上一摔,报纸还在手上,你不要跟她们学,物价再涨,这点大葱和生姜我们还是能买得起的,你这样做,干什么!
陈桂芝在超市学的浑水摸鱼这一套,到了女儿家里,一样受用。碧葭的房子住了十几年,墙体腻子粉四处开裂,浴室渗水,天花板返潮、起皮,几个角落黑斑点点,水龙头滴水,落水管堵塞,各种小毛病不断出现。这些问题是缓慢出现的,男人可以忽略不见,女人不行,谁觉得不行,谁就要设法修缮。三层楼的房子,到处是家具,没有一把锁,东西随意放。装修工人楼上楼下忙碌,碧葭一个人看不过来,邀了母亲上门,觉得她多多少少能帮她看护一些,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干活的人会有所收敛。
油漆工小徐,习惯拿装修人家的东西。那天,他干完活,帮着碧葭收拾花园,晚了,她开车送他回家,进了他租住的小屋,墙角的纸盒子里,竟然有一堆女式的衣服。一团蓝底白花的布料引起碧葭注意,她有一件旗袍就是这个图案。女人对衣服是敏感的,特别是自己穿过的衣服。一件雷同还能解释,一堆衣服都雷同,显然不对头。小徐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说,这些衣服我要了也没有用,你喜欢的话,你拿去吧,都是阿姨给我的,我也没有用。碧葭一件件抖开,果然是自己穿过或没有穿过的衣服。女人对穿过的衣服,总有一些细枝末节的记忆,比如,某颗扣子松掉了,自己重新钉过;新的线和旧的线,会有细微的色差;自己手工打的结和服装厂出来的结一定是不一样的;毛衣外套正面看,没有什么特点,反面就不同寻常:反面碧葭自己缝了一个小口袋,底摆稍大,收口渐小,适合放一些必需物品,诸如门卡、钥匙、手机,很方便。
这几天,小徐来做活。碧葭回头看了一眼别墅的大门,对母亲吩咐:你在一楼盯住小徐,他什么都会偷,盯紧了。说完这些,看了一眼母亲的反应,她像是听明白了的样子,转身上楼去了。
陈桂芝在碧葭上楼的空隙,打开了碧葭卧室的衣橱,看到一款款时尚新衣,密密实实堆放的各类物品,尚未拆封的包装盒,脱口说道,搞得不得了,东西比我还多。她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自己现在不如她。有种说不出的不甘、嫉妒。打开抽屉,有一双漂亮的羊毛半截手套,咸菜色和米色相间,这么小,可能是碧葭早年给小乖编织的。她把手套窝成一团,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一双粉色的羊毛袜,塞进另一只口袋。
陈桂芝人前人后地嘲笑碧葭,榆木疙瘩一段,遗传她老子,没得心机,不像是在社会上混的人。碧葭懒得跟她理论,也不屑跟她理论。她在一所重点中学教书,教了十多年,从教研组组长、教务处处长,慢慢升到副校长,一路过来,脚踏实地。现在在锦城进修,过不了几个月,老校长一退休,新校长非碧葭莫属。可见碧葭在外面混得不错。对此,陈桂芝心里很不服气。
她对碧葭说,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你运气好。那时候,自然灾害,我在田里面拣豆荚,偷吃生蚕豆。要是生在现在,肯定比你混得好。碧葭乜她一眼,懒得搭理。陈桂芝觉得自己是人精,碧葭是她眼里的榆木疙瘩,她们不在一个频道。碧葭只能闷声自语,夏虫不可语冰。
你说什么?陈桂芝耳朵好。不要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了不起的样子,你说我是虫,你就是虫屎,你不过是我拉出来的屎,你能不能当校长,还在我手里捏着。碧葭身体里的血往脸上冲,脸涨得通红,眼见得要发作,陈桂芝溜进厕所,关上门。
换季。碧葭回家拿一些秋装,过中秋节,顺便找油漆工小徐把家里墙体有裂缝的地方修补一下。修墙是借口,重要的是找他打听和陈桂芝有关的一件事情。碧葭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其实,碧葭心里想什么,下一步打算干什么,陈桂芝只一眼,全部了然。陈桂芝不过是装迟钝,应付她一下子。陈桂芝压根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她在自己心里不过是个任自己摆布的丫头片子。
时过境迁,陈桂芝像屋檐下那些陈旧的瓦砾一样,布满了时间的灰尘。惯性促使她顽固地拽着过去的车辕不放。她年轻气盛的时候,正值碧葭考大学,碧葭想学医,她竭力阻止,逼迫她上定向分配的师范。嘴上说女孩当老师好,女承父业,心里的盘算是省两个学费,怕她远走高飞。碧苇上高中的时候,在父亲的学校,是快班的尖子生,参加数理化竞赛经常得奖。高考前,陈桂芝各种刁难,硬是不让她参加高考,逼她上家门口的技工学校。父亲没有告诉碧苇,她参加的那些竞赛获奖,可以保送上大学。在父亲的晚年,碧苇下岗做钟点工的日子里,父亲还没有意识到孩子们的命运与他当年的决定有关。当他被陈桂芝抛弃在养老院,倍感孤独和绝望的时候,回望他的一生、他的子女,他感到最对不起的就是碧苇,他耽误了她的前程,他浑浊的老眼溢满泪水。那年头,大学毕业包分配,母亲怕孩子们毕业分配在外地,这么多年的饭,白养了她们。后来,碧葭工作两年后,准备考研,也被她阻止。考研少拿两年工资不算,原来的岗位也被别人顶替了,毕业重新找工作,分配到外地咋办?这些都是表面上堂皇的话,骨子里,她怕孩子们翅膀硬了,难以操控。自己养的是几只羊羔,羊羔养大是为了在羊羔身上割羊毛,特别是女孩,是给别人家养的,压根就是赔钱货,怎么也不能再投资。
儿子大宝结婚的时候,单位可以分到新房子。大宝单位福利好,每个人结婚都能申请到三室一厅的楼房。陈桂芝不同意他搬到外面去住,一定要大宝小两口住在他们夫妻两室一厅的小套房子里。大宝媳妇压根就不搭理她这一套,她在单位要了三室一厅的楼房。她双手叉腰,站在新房的客厅指挥工人搬家具,嘴里不说话,眼睛里是笤帚,急于把陈桂芝扫出门外。眼看局势失控,陈桂芝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诉自己当年怎么心疼大宝,不能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算是妥协,硬是在大宝的新房子里放了一张大床,要大宝给她留一个房间。休想!她刚出门,大宝媳妇发飙,把她搬来的新床搬到地下室。
南阳台墙面渗水的地方补好后,小徐崴了一下脚后跟,歇了一会,端着腻子上二楼。小徐并不是职业小偷,他习惯在干活的时候顺带拿主人家的一点东西,他觉得顺带不为偷,人家又没有看见,没有看见我拿东西,不拿白不拿。
在乡下,女人很少指挥男人干活。小徐以前来这里干活的时候,碧葭指着墙上的裂缝,要他逐一修补。碧葭指一条,他修一条,被动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挖苦碧葭几句,碧老师眼神不错,这么小的裂缝都能看出来,到底是当老师的人,细心。离异的小徐单身,一边干活,一边勺勺叨叨地说一些和女人过往的事情,在没有裂缝的地方,反倒使劲抹腻子粉。地上掉了一地的材料,他踩在脚下,粘得到处都是。他讨厌女人对他吆三喝四,城里的女人搞得不得了,说一不二,他心里有些赌气。现在情况有所改变,小徐像是换了一个人。
小徐的孩子在乡下上小学,成绩不错。他指望孩子将来能上大学,脱离农村。他从陈桂芝口中打听到碧葭是重点中学的副校长,动了心思,想依靠碧葭的关系,把孩子送到城里来上学。他试探过碧葭,碧葭未置可否,说要看孩子的学习成绩。进城上学家长成本大,学习好才值得。这话留了活口,他现在来干活,基本上像是换了一个人,对碧葭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
小徐往墙上刮腻子粉,一铲子上墙,反复推刮九十八下,再铲一铲子腻子,粘在墙上,又是九十八下,像电脑统计的数字一样准确。他一秒钟都不会闲着,像是上足了劲的马达。碧葭在暗中观察,他跟铲子、腻子摽上了劲,一坨坨的腻子粉被他揉来刮去。碧葭喜欢他身上的这股干劲,或者说是羡慕。男人强健,拥有使不完的力气,是令女人羡慕的。她想知道他干活不惜力气是装的还是本能,她躲在他看不见她的角落偷窥,发现他依然如故。小徐做的墙面,无与伦比地平滑。碧葭一面面墙看过来,满意地叫他徐劳模。小徐就说,你看这墙面,白净得跟女人的皮肤一样。说的时候,满嘴的吐沫。碧葭听到这话,眼睛里生出刨子,狠狠地刨了他一层脸皮,掉头走开。
估计陈桂芝在楼下,闹不好就在翻箱倒柜找东西。碧葭能够想象母亲翻找东西的场景。低声问小徐,上次喊你带给我妈的茶叶,你打开过没有?小徐说,没有,怎么了?碧葭说,你要说真话,到底有没有?真的没有,我直接送给老太太了。有人举报我,说我收受贿赂,钱是装在那个茶叶里面的,你到底看到没有?
楼梯有脚步声。碧葭听见,对小徐使眼色,大声说,你把窗户下面的墙体补一下。果然,陈桂芝上楼了。她刚才听到他们在悄声说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鬼鬼祟祟的,心里犯疑惑。现在这个话,显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两个女人对峙在那里,彼此盯着对方的脸。毕竟是在碧葭的家里,她正年轻,有些气盛。僵持了一会儿,陈桂芝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我看看小徐还在干活,没的事。
人嘴两块皮,翻过来倒过去都是它。这句话是陈桂芝串门子的时候喜欢说的开场白。她深谙一个道理,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人做出来的样子,而是人说出来的样子。一个人能说会道,才能在社会站稳脚跟,说得好比做得好更重要。只有碧葭姊妹这样的傻子,才会想着怎么把事情做好,幸亏大宝不像她们,傻里傻气。
街坊问陈桂芝借钱,她很爽气,好的,没有问题,下午来拿。街坊下午来的时候,陈桂芝说,钱早就准备好了,这点小事,打个招呼就行了,我去拿钱给你。她去卧室的床头柜东翻西找,放在信封里装好的,我拿给你。陈桂芝对街坊邻里很讲义气。咦,钱呢?钱怎么不见了,我装在信封里的,连信封都不见了。突然就叫起来,钱呢?老头子,你还看到我的钱了?老头说,不要大惊小怪的样子,你仔细想想到底放哪里了。陈桂芝把抽屉翻遍了也不见信封和钱。一定是碧苇这个死丫头拿走了。她说过,借钱容易还钱难,十有九个都不还。一定是碧苇偷偷拿走了。回头,我去找她算账。街坊没有借到钱,悻悻地走了。心里记恨碧苇,在路上见着,装着没有看见她。这丫头她看着长大的,没有想到,这么夹生,街坊邻居越想越生碧苇的气。
在这个家庭里面,表面上是老头做主,实际上,老头在做决定之前,已经被陈桂芝洗过脑,基本上,所有的决断,都是陈桂芝事前想好的,让老头播报一下。后来,陈桂芝说话的时候,前面冠上“你爸爸”的名义。实际上,三个孩子已经成家立业,没有什么事情是陈桂芝做得了主的。不让读研、不让高考,孩子没有工作之前,都是她说了算。工作以后,就由不得她说了算。这是陈桂芝无法接受的。她要永远说了算,她是这个家庭的统领,抬举谁,打压谁,这些,都是有学问的。陈桂芝是话题女王,老头变成榆木疙瘩也跟她的语言暴力有关,她把一家人每天要说的话都抢走,一个人说得尽兴、恣肆、神采飞扬,不然,老头不会变成会说话的哑巴。陈桂芝在家只有一个哑巴听众,没有人跟她唱二人转,有些无趣,她就设法出门去玩。这个家庭有两个人喜欢出去玩,赶场子寻热闹,母与子,去不同的场合。
那天,陈桂芝和几个大妈在卡拉OK厅包了一场,大家都唱了几首歌,陈桂芝点果盘、点歌,少唱了几首歌,她不甘心,又续了一场,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们相约去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厅吃火锅。
出一楼大厅玻璃旋转门的时候,大宝一行人迎面进来。陈桂芝眼尖,她一眼就看见了儿子。大宝,大宝,她拨开众人,往大宝身边追过去。大家都听见了,她高八度的嗓门,大家定在原地,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宝一定听见了,大宝不理她,她挤进人群,大宝不想和她打招呼,无奈,她一把拽住大宝的膀子,你干啥去?
我吃饭,陪客户。大宝挣脱了她的拉扯。不要在外面喊我大宝,我都多大了。大宝有点生气,压低了嗓音,喊得大家都听见了,你玩你的,不要跟着我。陈桂芝说,我也要去。你去你的吧,这么多人,我都多大了,应酬还要带上老妈,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呢。陈桂芝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是你妈,跟你吃个饭,就丢人现眼了?大宝说,不是这个意思。大宝拿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算我请客,你跟她们去吃饭,不要钉着我,像跟屁虫一样。最后一句话,大宝没有说出来,嘴里咕哝。
当校长的事情,碧葭想瞒着陈桂芝,怕她知道后给她惹是非。陈桂芝善打听,嘴皮子长,还是拐弯抹角地知道了。陈桂芝四处炫耀,逢人就说碧葭是校长,吹嘘的时候,好像她真的当了校长一样。回到家,她跟老头埋怨说,碧葭摊到了好时光,我生不逢时,要是我和碧葭换个个儿,兴许,我早就当教育局长了。就凭碧葭那几斤几两,也不是我的对手。老头好歹是中学退休老师,知道没有文化是混不下去的。但是,陈桂芝不这么想,老头不附和她挤对碧葭,她就生气。见了碧葭就直接说,碧葭一脸不屑,她以为碧葭认输了,服了她,就跟大宝说,碧葭肚子里那点货,还想当校长,要不是我的关系罩着她,哼,她这辈子也别想当校长。大宝心里有数,问她,你有什么关系能罩到她?你爸爸学校的工会主席、财务科长,哪个不认识我?我关系广得很。大宝想,我爸爸学校跟碧葭学校横跨半座城市,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真能瞎扯。
后面这句话,陈桂芝不对一般人说,她只对特定的人说,比如碧葭的爸爸、弟弟、妹妹、亲戚、街坊中玩得好的老姐妹。早年,她也对碧葭说过,碧葭听了就生气,碧葭嘀咕她,你连初中都读不下去,跟我比什么,我好歹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就你那点水平,两行字都写不下来,还当教育局局长。每次给舅舅写信,都是爸爸落笔,你连一封信都不会写,到处瞎扯,现在,不是草包挂帅的年代,贫嘴耍舌,肚子里没有学问的时代,早就结束了,你的那一套少来。
哈哈,陈桂芝狡黠地大笑,唾沫星溅到碧葭脸上。这样的话,毛毛雨,淋不着她。她脑子转得快,一副得意的样子,心里早就有现成的话人:你大学毕业又怎么样,你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要说你当校长,你就是当了局长、市长,不过是我手心里的一只蚂蚱,我想怎么摆布你就怎么摆布你。后面这句话,陈桂芝以前经常说,自从碧葭真要当校长之后,当着她的面,不大敢说了,不敢说的原因是怕她真的跟她翻脸,以后就不好找她帮忙择校,沾她的光。
每次回娘家吃饭,都惹得一身气。当然,最受气的还是碧苇。回家的路上,碧葭忍不住抱怨、吐槽。憨大劝慰她,不要跟老妈一般见识,跟她生气就降低了你的身份。她没有文化,无知者无畏。大宝那口子也是,总要盛气凌人欺负碧苇,不知道碧苇有什么把柄给她抓到。憨大这样说,本来是附和着妻子的,想讨好她,却让碧葭跳起来,拧他耳朵,你再这样说碧苇,你再说,我把你耳朵拧下来。碧苇就是太善良了,她才这样嚣张。你们男人就不懂女人的善良。善良是女人的软肋,被恶人利用和欺负,不要以为我是碧苇,我下次回家,要带个刀片,把她的大牌坤包划个口子,叫她烧包不起来。
张大妈家的孙子,今年中考,想进重点中学;李二嫂家的大媳妇的侄子小升初,快要抽签,如果抽不到,我已经答应过人家,要帮忙。只要是能攀上陈桂芝的街坊邻居,同事的七大姑八大姨,家里有上中学的小孩,陈桂芝都满口承诺,她靠这些关系,建立自己的裙带帝国。
这个时候,人家就开始给她送礼。也不是什么大礼,都是一些小恩小惠,两斤草鸡蛋、两条活鲫鱼、一包栗子粉糖之类。陈桂芝客气一下,把人家送上门的东西推开,你看你,那么客气干什么,找我家碧葭的事情,还不是我说了算。这些东西拿回家给孙子吃,我们家多着呢。昨天,我儿子才送的一包罗汉果还没有拆开。你看,这是碧葭拿回来孝敬她爸爸的香烟,我不给老头抽,他控制不住自己,会抽上瘾。
陈桂芝把孩子们送给她的东西一件件抖搂出来,在邻居们面前炫耀一通。她的儿女有出息,混得好,她满足于这样的炫耀。虽然自己老了,退休了,依然是有权势的。暗示邻居们,不要小看她,往后还是要巴结她的。
最后,收了人家的东西,再还两个罗汉果之类,算是扯平,让老街坊觉得她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这就是做人的学问,碧葭她们懂个屁。
此刻,陈桂芝躲在一楼,不服气,又有点心虚。她压根就不把碧葭吩咐她的话当回事。小徐上二楼的时候,她没有跟上去,而是暗自庆幸有了机会。她手脚麻利,飞快地把楼下厨房里的一个抽屉打开,抽屉里面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陈桂芝翻来翻去,几个新的耳挖子、镊猪毛的镊子,还有刨子、窄条的小铲子、尖嘴钳子、陶瓷菜刀等等,都没有拆封。碧葭去日本的时候买的,精巧实用,给过她,她不屑一顾。
当着父亲的面,陈桂芝说,你拿走吧,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在农贸市场买的刨子,铜的,才五毛钱一个,比你这个好用多了。你这个塑料铁皮的,不管用。陈桂芝耷拉着脸,把东西推还到碧葭手上,意思摆在那儿: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养你一场,你出国一趟,不带点儿值钱的东西给我们撑脸面。你爸爸好哄,这些破玩意儿糊弄我,我可不是吃素的。
东京是世界上物价最贵的地方,就这一个看似普通的刨子,顶多刨个苹果皮、萝卜皮什么的,折算到人民币,也要七八十块钱。陶瓷的纳米菜刀要一千多块钱。电饭锅也是。碧葭给陈桂芝带的东西实用而不光鲜,这些看起来不值钱的东西,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有大几千块钱。碧葭就是这种内心实诚的人,一个人要是太实诚了,那些不实诚的人就会嘲笑他,看不起他,要是他们还有一点什么亲密关系,后者就要教训前者不会做人。碧葭就是陈桂芝眼里不会做人的人,陈桂芝要给她点脸色看看。
现在,趁小徐在楼上干活的机会,陈桂芝把搜索到的镊子、钳子、电动起子等一堆小工具,悄悄拿到自己随身背的挎包里,包的上面放层过期的报纸、塑料袋什么的障眼。
估计碧葭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楼。陈桂芝装着帮碧葭烧晚饭的样子,打开了冰箱的门。她把冰箱里面的东西,冻过以后,看不太清楚的拿出来,码在锅台上,一件件仔细甄别,想要的就拿一半出来,藏到自己包里。然后再翻冰箱深处的东西,冰箱最下层的塑料盒子里面有一包人参,拇指般粗细,数不清多少根,一看就是人家送的。陈桂芝眼睛发亮,她不露声色地掀开自己挎包上面的报纸,打开包装袋朝里面倒了一半。不能倒光,倒光碧葭会发现,她自言自语。把人参包好,放回原处。又接着翻,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到一个黄灿灿的小东西,摸出来,竟然是一只金戒指。她大喜过望,立刻藏到口袋里。
陈桂芝这样拿东西,已经不止一次了,没有一次被发现过。碧葭眼神不好,和她爸爸一样,架个近视眼镜。也许,碧葭发现过,只是懒得和她计较,知道说不过她。碧葭说的话大多是生活的真相,陈桂芝说的话基本是偷换概念的诡辩。这两种语言是无法对接的,输家肯定是碧葭。比如,碧葭看到陈桂芝往外套的口袋里倒海参,几千块一盒的高档海参,陈桂芝倒了大半盒,还剩几只,又放回冰箱。碧葭说,放在口袋腥气,连盒子拿走吧。陈桂芝说,我才不要盒子,盒子占地方,我挎包那么小,什么都装不下。碧葭说,柜子里手提袋多呢,你装在手提袋里拿走。陈桂芝说,我嫌重,不要袋子,我也不吃你的东西。其实,陈桂芝是不想让碧葭看出来,她从碧葭这里大包小包地拿了东西。
女儿是别人家的人。要设法在她没有出嫁的时候,把她们这么多年吃过的饭钱变相赎回来。平时,她们在家只能吃最差的,好的都是留给大宝和老头子。有一次,碧葭那会儿上大学,放假回家,看到堂兄送来的奶油蛋糕,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奢华的点心。她把上面的奶油舔了一点,很好吃,忍不住,又舔一点,舌尖就刹不住了。她成了奶油的俘虏,不知不觉中偷偷舔了一层,还是忍不住,又舔了一层。知道会挨骂,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终于被陈桂芝发现。陈桂芝为了处罚她,在给她吃的菜里放泻药,为的是让她少吃饭。碧葭持续性腹泻了半年多,什么菜都不能吃,只能吃一点白稀饭,人瘦得皮包骨,干巴巴的两只大眼睛深陷在乌黑的青眼眶里,像生命晚期的病人一样憔悴。经常脱水,三天两头去医院挂水。邻居奇怪,好端端的姑娘,瘦得像个鬼一样。问陈桂芝,碧葭得了什么病?三根筋挑一个头。陈桂芝朝碧葭乜眼,跷着兰花指说,问她自己,这么大的姑娘,也不晓得丑,偷吃奶油,她不拉肚子,哪个拉肚子。
陈桂芝每次偷拿碧葭东西的时候,心里就琢磨,小时候,你吃了我多少饭?为了让碧葭少吃菜,她就放很多辣椒炒。把这两个丫头带大到今天,全是她的恩德。现在,我要把你们吃过的饭钱赚回来,不然,我就是吃亏。尽管,三个孩子都是陈桂芝亲生的,但是,她固执地认为,女儿是替别人家养的,是外人,不能让她们沾了自己家的光。
陈桂芝拿女儿的东西,回家并不自己用,自己用的话,她们回家会看见。碧葭是个马大哈,她心里面怎么想,嘴里面就会怎么问,她会让陈桂芝当着老头子的面出丑,陈桂芝领教过她的直肠子。
陈桂芝悄悄溜到楼梯口,看到楼上的两个人,一个不出声在干活,一个在书房收拾课本。心想,这回,可以好好翻翻她的储藏室。
楼上只有小徐一个人的时候,碧葭悄悄过去问,我让你给我妈送去的茶叶,你当时就去了,还是过了几天才去?小徐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他往墙上刮腻子,微微侧过脸对碧葭说,当时就去了,没有拆开看,直接交给阿姨的。碧葭说,你不要骗我,骗我,你家小孩上学的事情就不要找我。小徐大声发誓,哪个骗你是龟孙子。哪个龟孙子举报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老子正愁没得地方打架。小徐丢下手里的铲刀,跳起来,比试一下膀子上的肌肉。碧葭说,好了,不要嚷嚷,不要跟我妈勺叨这件事。记住我的话,不要到处勺,就你话多。小徐连连点头,知道,碧校长,龟孙子勺出去。
听到楼上的动静。陈桂芝估计碧葭在问这个事情。她竖起耳朵偷听。两万块钱藏在茶叶的下面,她收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楼下的焦奶奶除外。
第二节团圆饭

碧苇家的东西,陈桂芝偷偷拿走,送到大宝家。有时,大宝发现,会放在客厅门口,叫碧苇过来拿走,还给她。大宝看不上碧苇家的那些东西,都是母亲自说自话,拿过去讨好他的媳妇。碧苇下岗,在别人家做钟点工。碧葭觉得妹妹在别人家做钟点工,面子上过不去。况且,妹妹数理化比自己要好,写一手好文章,脑瓜子清爽,去做钟点工,委屈她了。她找朋友帮忙,在一家民营的工厂找了个发货的差事,这个差事只做大半天,收入稳定,不要看人脸色。碧苇下班后,回娘家搞搞卫生,接大宝家儿子小元放学。她把原来的家,当成自己现在的家一样。
老头子是北方人,年轻的时候不做饭,年纪大了就更不用说了。陈桂芝年纪大了,贪玩的本性还像年轻时候一样,经常不回家做饭。她给老头子做了一辈子饭,现在要革老头的命。她跳着脚,气势汹汹地跟碧苇说,人家老头都会做饭,我们家老头不会做饭,我给他烧了一辈子,总不能烧到死。我跟张大妈去卡拉OK厅唱唱歌,一个下午才十几块钱,又不贵,有什么关系。
父亲在家没有饭吃。碧苇知道后有些心疼。碧苇买了超市做活动价格优惠的杂粮馒头送来,给父亲炒个小菜,烧西红柿鸡蛋汤。父亲留她一起吃饭,要她吃了再走。有时候,陈桂芝回来,撞见她在家吃饭会不高兴。陈桂芝说,吃,吃,就晓得吃,大米多少钱一斤还知道啊?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碧苇听了心里难过,慌忙收拾好碗筷,走了。以后的日子,自己带了饭菜过来,陪父亲一起吃。
陈桂芝看碧苇跟老头关系走近了一些,开始嚼舌头。她跟老头分析说,碧苇那么小气,自己从来舍不得买好菜吃,总是买下市的倒箩菜,衣服也是捡大宝媳妇不穿的破烂,经常把别人家吃剩的饭菜拿来给你吃,还把做钟点工那家父亲死前穿过的衣服拣来叫你穿。老头慌了手脚,忙问是哪一件。陈桂枝说,还没有送来,她骗我说,在商场换季促销的时候给你买的新衣服,商标是后来缝上去的,假装是新的。老头听了吓了一跳,心里对碧苇生了隔阂,这丫头心眼多,平时假惺惺来哄我,我坚决不要,我不穿死人的旧衣服。
送给陈桂芝的茶叶,没有问出什么名堂。就算茶叶盒子里面有钱,估计小徐也想不起来拿。是哪个小人诬陷她?碧葭常常为此失眠。眼看就要当校长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情,让她很是焦虑。她找老校长打听,又间接找到一些相关人员,总算知道告她状的那个人,竟然不认识。又设法找到这个人的社会关系,终于找到一条线索,此人的婆婆,姓焦,难道是陈桂芝常常挂在嘴边的焦奶奶?
碧葭想起来,焦奶奶住在陈桂芝家楼下,她家的孙子上中学,她确实帮了忙,拿过她的两斤草鸡蛋。当时,是陈桂芝转送的,碧葭不要,陈桂芝硬是放到她汽车里。陈桂芝给她鸡蛋的时候说,焦奶奶媳妇讲的,她们找了教育局的人,是教育局的人帮了她们的忙。一个月后,高中分班,陈桂芝又来找碧葭,要求分到快班。碧葭忤她,她上次不是找教育局的人吗?你让她们去找教育局的人,分班凭成绩,我没得办法。
是不是分班的事情,她们还在记恨她?可是,她们凭什么说别人送她茶叶,钱塞在茶叶下面,茶叶的品种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当时,她并没有翻动茶叶,直接把那盒茶叶交给小徐,叫他帮忙送回娘家。那是两盒碧螺春,父亲喜欢喝的,头道春茶,她忙,想让父亲早点喝上新茶,就安排小徐送过去了。难道茶叶下面真的有钱?她问过陈桂芝,陈桂芝说瞎讲,没有钱。那个送她茶叶的人,是以前教过的一个毕业生,他出差,路过母校,来看看昔日的班主任。
老人的日子是减法。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碧苇要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多照顾他一点,等到哪一天父亲不在了,想孝敬他都没得地方去,那个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这个朴素的想法,支撑着碧苇每天回家给父亲做晚饭,顺带洗洗父亲的衣服。父亲的衣服一股子熏人的老人味道,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洗澡的时候没有人能帮他。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老人,不想麻烦儿女。可是,他自己不提出来,谁能想到这个老人的困境?他需要人帮他洗澡,即便是在浴室帮他递递毛巾、肥皂之类。浴室的雾气使他患白内障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有一次,憨大带他去公共浴室洗澡,他从大池子里上来,看不见喷淋头下面洗浴的人,一把站过去,把人家撞个趔趄。人家发火,要打他。他道歉,像孩子一样无助,说自己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才算了事。以后,他再也不敢一个人去浴室洗澡,始终要人跟着他。现在,父亲和母亲分室而眠。父亲的衣服再脏,母亲也不管。
碧苇在超市促销酒类商品的时候,买两瓶酒回家,精心炒几个小菜。酒过三巡,丈夫喝得高兴。碧苇借机提出来,请他带父亲去浴室洗个澡。父亲动作缓慢,在澡堂时间泡久了一些。丈夫回家就抱怨,嫌他洗澡时间长,耽误自己上班,本来一个小时洗把澡,现在,要两个小时还多。碧苇觉得他不能体谅一个动作迟缓的老人,三个月洗一把澡,身上有多少老垢。
碧苇的丈夫是农村来的大学生,陈桂芝对他和憨大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当年,他的父母来城里向陈桂芝提亲的时候,没有带彩礼,只带了一些农村的土特产:两箩筐鸡蛋,几只下蛋的老母鸡,两只鹅。陈桂芝没少给脸色看。她背后骂碧苇,这就是你的身价,你就值这么多钱。这么多年,你吃我的饭吐出来都比这些值钱,养你真是赔本。这个女婿受尽陈桂芝的怠慢、奚落。婚后,他很少上门。逢年过节,他总是加班,以挣加班费为理由,逃避上陈桂芝家过节。
他对碧苇的父亲也是有怨气的。碧苇高中毕业他们不让她参加高考。那年父亲退休,社会上允许退休职工子女顶职,老头爱慕虚荣,要是我的女儿去学校顶职做校工,我的脸搁哪里,丢死人了。陈桂芝也不让碧苇顶职,让她读技工学校。父亲是名师,多工作了五年,六十五岁才正式退休。陈桂芝盘算过,这五年老头多拿很多工资。碧苇上技工学校,包分配,分配在国有企业,也不比当校工差。
女婿不这样想,农村的老师都在设法提前退休,让子女顶职。城里的老师更应该这样。碧苇成绩这么好,工作后再拿个文凭,也能改行当老师。当年进入中学,现在就不会下岗,家里的景象又是另一幅样子。
现在,父亲叠被子也感到吃力,正常的洗脸毛巾拧不动,要换成孩子用的小毛巾。人越老,生活的能力就越回到婴儿状态。她记得父亲年轻的时候盘腿坐在床上,两只大手掌撑开,碧葭和碧苇一人站在一只手掌上。现在,父亲成了她手掌上面的孩子。碧苇看过报道,加拿大的老人,上了年纪,每周会有两次义工上门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洗澡。加拿大是寒冷的地区,她羡慕那里的义工制度。
碧苇回娘家干活是没有工资的,父亲体谅她辛苦,把自己买报纸香烟的零用钱,悄悄省下来,塞两个给她。父亲的这个动作是背着母亲的,每次碧苇都要低下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闪身,溜到阳台上,装成看花的样子,悄悄抹一会儿眼泪。她感激父亲体谅她,她能用这个钱给父亲买一些新鲜食品,又不影响自己的生活开支。
陈桂芝要是知道,会说她,总不能老靠我和你爸爸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赖在家里怎么行。陈桂芝这样讲的时候,很得意。她有一份退休工资,身体很好,街坊邻里都喜欢巴结她,兴许,两个女儿都活不过她。谁活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这是一位伟人说过的话,陈桂芝一直记得。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碧苇和同事结伴去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买一些必需的食品。自行车龙头上挂满了蔬菜、植物油、生鲜鱼肉等等。用陈桂芝说的话,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便宜货。大宝从来不这样送礼,大宝送来的礼品都有奢华的包装,即便是一般的商品,也要夸夸其谈,吹得云里雾里,多是从香港带回来的名贵产品,或者是国际大牌。大宝在陈桂芝心里就是国际大腕。碧苇是那不值钱的便宜货。碧苇把生鲜果蔬送到陈桂芝楼下的时候,大宝的同事打她电话,说大宝喝多了,现在人在医院。
在哪家医院?对方舌头打卷,只是强调在急诊科,医院名字也说不清。再问他们在哪里吃的饭,还是说不清。碧苇心里急,救人要紧。她给陈桂芝打电话,喊她下来拿,一个人急急忙忙往医院赶去。陈桂芝心里不悦,一个毛丫头,不把东西送上楼,丢在楼下就不见了踪影,太不把她这个老娘放在眼里,以为自己是捡垃圾的?这样一想,心里越发生气。
回到家,老伴却说,碧苇刚才来电话说,她刚才急急忙忙,把外套丢在楼下。你下楼去帮她找一下。陈桂芝听到这话,心里更火了,她拿起电话,给碧苇打去,气呼呼地吼道,我刚才下去找过了,没有衣服。
碧苇心里说不出地难过。陈桂芝的这个电话之前几秒钟,她还给父亲打电话,问母亲回家了没有,父亲说,还没有。母亲分明就没有下楼去找。错就错在自己没有把东西送上楼。外套的口袋里面有过节发的购物卡,她想给陈桂芝的,表现一下她也是能挣到购物卡的人。急急忙忙的,忘记拿出来给她,外套也丢了。是回去找外套,找那一千元的购物卡,还是去医院救大宝,她选择了后者。
陈桂芝的电话不断打来,一会儿问她外套丢在什么地方,里面有什么东西,一会儿教训她乱丢东西,陈桂芝找各种借口训斥她。她在医院急诊室到处乱转,专找长得像大宝的男人,急诊室问遍了,也没有大宝的踪影。
石库城这么多家医院,她一一找过去。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大宝?她心里着急。情急之中,她想到了进二,她给进二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进二正在医院附近打牌,丢了手上的牌,马上赶到医院大门口。碧苇一眼就看到进二的车子过来,跳上车,往附近的第二家医院赶去。一定是那些酒鬼喝糊涂了,把医院的名字搞错。进二跟碧苇上的是一个小学,知道这个女生成绩好,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混好。碧苇比他嫂子碧葭清秀、温和,说话声音像少女。他心里还是蛮喜欢碧苇的,对她很热情。他们都喝多了,一个也说不清楚,我猜是这家医院,就在大宝单位附近的医院先找一下。
到了第三家医院,两个人一起找,速度快多了。他们分头看,一张一张病床看过去,很快就把急诊室绕个遍,也没有见到大宝的影子。进二说,大宝管的单位多,会不会不在自己单位附近?碧苇想了一下,也是。要是扩大范围找,那么多医院,找到明天也找不到。还是以大宝单位为圆心,再找一家看看。
找到第四家医院,进二眼尖,他一眼就发现了大宝,躺在急诊室的病房,正在昏睡中挂水,听到进二喊他,醒了,很难过的样子,头歪到床边吐。碧苇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难过。肚子难过,其实,是胃里难过。他在床上艰难地爬起来,脊背弯曲得像个西瓜虫。碧苇看他可怜,把他摊平,抚摸他的肚子,顺时针转圈八十下,再逆时针转圈八十下。大宝把手伸进被窝去捉碧苇的手,碧苇打开他的手,大宝又像西瓜虫一样蜷缩起来,吐出绿颜色的水。是苦胆吧,碧苇担心他把苦胆吐出来,进二去喊医生,要求给大宝吃一点安定,不然,他闹死了。医生拒绝了,医生说,现在不能吃安定,有危险,你们留一个人陪着,明天就好了。两个人商量,还是进二留下来,男人照顾男人比较方便,再说,碧苇明天还要送大宝的孩子上学。碧苇拗不过他,那我先走了。一步三回头,心里一百个不放心。走到公交站,看看车次,已经没有回家的车了,打的又舍不得花钱,她思量了一下,打算往回走,走一站路,拐上绕城公路,顺着高速路,走两站下去,就离家不远了。正当她往回走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她身边。上车,进二说,我送你回家,这会儿没有公交车。大宝睡着了。他骗她。大宝还在床上闹腾着,他见多了,有医生管着,死不掉。
中秋节的晚上,大宝开着小轿车,带着老婆、儿子,大包小包地回家。碧葭夫妻俩也开着轿车回家。碧苇一个人骑自行车来。陈桂芝要她早点来烧饭,那么多菜要摘洗搭配。碧苇大早就赶过来了。她在厨房里择苋菜,陈桂芝看见说,你买的牛肉一点不好,纹理那么粗,我们咬不动,下次记住要买小黄牛肉。现在才择苋菜,昨天干什么去了?碧苇反驳,苋菜是早上买的,昨天怎么择?
陈桂芝生气,怎么是早上买的,昨天就买好了,强词夺理。碧葭听见,走过来说,苋菜是我带来的,我才来,你怎么说是昨天买的?陈桂芝说,你没有带苋菜,苋菜是我昨天买的。
碧苇昨天没有来择菜,事出有因。她去下岗那会儿做钟点工的人家送礼去了。大宝喊她去的。前些日子,碧葭去进修,前脚刚走,大宝后脚就约了姐夫憨大一行去喝酒,喝高了,去夜总会,还找了小姐,遇上扫黄的,被抓个现行。两个人都是有工作的,如果被单位知道,问题就严重起来。他们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是通知了碧苇。碧苇去银行取了现金,准备赎人,忽然想起来,过去做钟点工的人家的女主人,在公安局里是做宣传的领导,自己还帮她写过稿子,那段时间,她的孩子高考,她很忙,碧苇就在她家做钟点工,也许,她还能认出自己。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碧苇骑自行车直接去公安分局,找那个熟人。一路上,碧苇心里忐忑不安,一会儿担心人家不在,一会儿担心人家不认识她。后来,又担心起大宝在局子里受苦。一想到大宝在受苦,她就定了心,无论自己碰到什么样的挫折,都要去碰一碰,不能让大宝和姐夫留下把柄。她想告诉碧葭,又怕这节骨眼上他们夫妻闹矛盾,心里焦急,脑子里一团乱麻。
急急忙忙赶过去,问了几个人,还算顺利,找到了要找的人。人家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但是,写稿子的事情还依稀记得,就把她领到会客室,客客气气地给她泡茶。碧苇有些难为情,羞怯地说了大宝和姐夫被抓的事情。时间,地点,过错。这三条,她在路上反复默念,不要说错话,也不要絮叨,人家忙,没有工夫听闲话。她已经准备好钱,马上要去赎人,希望她能帮她一把,不要在局子里留下案底,这关系到他们的前途。
女警察坐在碧苇对面喝茶,观察她,渐渐想起来,孩子高考前夕,她不止一次帮自己送过饭,从来不肯额外收钱,说是顺带的,已经拿过工钱了。偶尔要她跑个腿,帮点忙,她也说是应该的。碧苇在家喊碧葭姐姐喊惯了,人家那么信任她,她就把雇主家的女主人当作自己的姐姐那样,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得蛮顺口的。这一声姐姐,忽然就唤起了那个女警察的记忆,女警察先是安慰她不要着急,问了一些她的近况,在哪里做事情,然后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你等会,我去打个电话,然后告诉你具体找谁。
碧苇这件事情处理得比较妥当。她终于看见了大宝和憨大,办理了手续,把他们领出局子。他们跟在她后面,小心敛着,不敢造次,脚步紧跟着她,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样子,出了大门,立刻神气起来,吩咐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两人叫了两辆出租车,像过街老鼠一样,各奔东西。
这件事情,碧苇答应过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刚才,大宝媳妇鲍四听到这边在吵,用手指厨房,戳戳大宝,提示他这边有情况。大宝过去看了看,说,我跟碧葭一起到的,我看到她拎了一大包菜上楼,有什么好吵的,就是择个菜,来不及烧菜,出去吃好了,我请客。
碧苇不说话,她一个人低头在厨房忙碌。姐姐和大宝都在数落陈桂芝,矛头被转移了。只要大宝开口和陈桂芝较真,陈桂芝也拿他没办法。陈桂芝在心里是护着大宝的,她一直宠着大宝,让他三分。大宝的事情,碧苇不会跟别人说。但是,姐夫的事情,她是要告诉姐姐的。尽管姐夫一再叮嘱她保密,姐夫还给了她超市购物卡堵她的嘴巴。她要把卡还给姐姐,不然,瞒着姐姐就是不把姐姐放在眼里。
这顿团圆饭很丰盛。大家都到齐了,大宝给憨大递烟,又给父亲递烟,他讨好地说,那天,幸亏进二出马,话没说完,憨大就挥手制止他,不要他说下去。他怕大宝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碧葭嗅觉敏锐,逮到他的什么把柄就麻烦了。本来憨大是要回自己家的,今天也特意陪碧葭来了,他担心她们姐妹见面,碧苇走漏风声,特意过来,全程跟踪和监督碧苇。过了这一段时间,等到风平浪静,哪怕碧苇真的说了出来,也是她说走了嘴。他们攻守同盟,绝对不会承认。现在,刚过风头,要看紧碧苇,只要她把话题往这里扯一点,他们两个爷们立刻就把话题跳开,转移得无影无踪。况且,要是局子里有什么情况和变故,见了面,碧苇会告诉他们,免得他们给她打电话,好像他们有事情求她一样。
碧苇性憨,敦厚,但不傻,当然不会在一家人的团圆饭上说出这个话题。况且,还有孩子在场。只是他们心虚了。他们从来不把碧苇放在眼里,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关注过她,这样客气地和她说话。她不过是一个下岗女工,最多会写个宣传稿子。现在,会写稿子算什么?
晚饭后,碧苇洗碗,打扫卫生。碧葭给大家切月饼,陈桂芝切西瓜和水果,众人享受一番,说说笑笑。鲍四是公务员,科级,自认为高人一等,在这个家里最要强,吃饭从来不动手,走路都要踮着脚尖,大家都让她三分。
一次,当着一桌子人的面,饭吃得好好的,鲍四忽然变脸,以小元考试没有考好为由,扇他耳光。碧苇不知其故,劝她,小元才上初中,不能因为考不好就当这么多人的面打脸,伤他自尊心。鲍四站起来说,我要钱有钱,要文凭有文凭,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混成这个死样,还管我。说完,一把推开碧苇,甩手而去。
碧苇被推倒在桌子边,跌在桌子底下,桌子底下全是人的腿和脚,她坐在一群人的脚边,没有人拉她一把。大家碍于鲍四的面子,想拉又不敢。这个时候,鲍四和她是对立面,谁拉她谁就跟鲍四过不去。鲍四的脾气,随时会发飙,想打哪个就挥手打哪个。桌子底下这么多的腿脚,万一都朝她踩过来怎么办,她有些惶恐,急忙爬起来,碧葭伸手拉住了她。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碧葭知道,碧葭不说,看她们表演。碧葭后来告诉她,是因为你现在的工作。你在私企干得好,肯出力,工资涨得比她高了,她不服气。你一进门就告诉我,你又加工资了,她听到不高兴,她就怕别人过得比她好。其实大家都知道,鲍四连高中都考不上,就是运气好,早年抵职进了现在单位。几张文凭全是花钱买来的假货,买文凭的当晚,在饭局上,她说,现在,我是这个家文凭最高的人,我是硕士文凭,博士在读,过两年,我就能拿到博士文凭。
老头一心要大宝拿个文凭,大宝读书读不进去,一到考试就给老师送礼,总算读了一个大专。鲍四初中毕业,还能考个硕士,老头半信半疑,不管怎么说,孩子们重视文凭是个好事。
吃月饼和水果的时候,鲍四开始新一轮炫耀,我的这个包是在香港买的,比上次在澳门买的那个贵,一万八千块钱。他们夫妻自说自话,没有人接茬。陈桂芝觉得,媳妇是自己家人,媳妇阔绰,她也有面子。碧葭姐妹却不屑她的表演。憨大看这几个女人的样子,像在看一场闹剧,轻松,有趣。女人,各有各的可爱,浅薄未尝不是女人可爱的一面。他一直喜欢鲍四的妖娆、媚俗,后来发现她还很浅薄,嫉妒心重。女人,只要狐媚,他就喜欢。鲍四深知姐夫对她的欣赏,她很笃定,自己能搞定他。碧葭不在的时候,她朝他脸上吹气,给他打电话,让他给她送雨伞、接送孩子。碧葭知道后,狠狠骂过憨大,不许给她跑腿献殷勤,她下贱,你也跟着下贱,以后不许去。
又不是我要去的,是她给我打电话的,我自己不晓得快活啊,到处给她跑腿,吃辛苦。碧葭说,你少来,以后再打电话,你就说在外地,不方便。好,你家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管。我家的事情,管不管是我说了算,由不得你,手不要伸太长,给自己留点面子,也给我留点面子。到外面瞎折腾就算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后面的话说到了憨大的软肋,他假装没有听见,躲进厕所。
一大家子走的时候,陈桂芝跟着一行人下楼相送。大宝说,天黑,你在家歇着,不要送。陈桂芝不依,一定要送,找个理由跟他们下楼。一路大声嚷嚷,在家门口喊,大宝,你忘了什么,再想一下。碧葭,你什么没有带,去锦城要带去送礼的鹿茸带了没有?还有你寄养在我这里的金缕梅要不要带走?
没有人接话,各自往自己的小汽车走去,想尽快钻进小车开回家。陈桂芝终于追上他们,先是拍打大宝的汽车车窗,跟小元说,再见,跟奶奶再见,喊你爸爸慢点开。手伸进窗户,抓着孙子的手不放。沿途路过的邻居看见,她才松手,和邻居打招呼,介绍说,是我家儿子大宝,大宝一家回来看我。大宝终于关上窗户,把脚切换到油门上。
陈桂芝又敲打碧葭的汽车玻璃,手伸进窗户里面,抓住外孙女小乖的手,再见,喊你妈妈慢慢开。一边用湿漉漉的油手在小乖脸上瞎摸瞎掐。小乖就怕她这一套,小乖腼腆、害羞,内心愤怒,隐忍,不便发作。碧葭火了,心里闷了一肚子气,你松手啊,汽车要开了,挡在大路上算什么,你会害我们出事故。
你看你个破嘴,张口事故,闭口事故,哪个害你出事故了?我亲小孩脸一下,我喜欢,我喜欢小孩都不行,你看你那个夹生样。陈桂芝反击她。油腻腻的手无趣地从小乖脸上移开,碧葭右脚踩下油门,一溜烟进了桥洞口,看母亲追不上了,才放心减速。
碧苇骑自行车过来。陈桂芝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懒得理她,下岗工人,最没出息的就算她了。
第二天,陈桂芝有了新的谈资,向街坊邻里炫耀儿子女儿带给她的月饼和礼物。老太太们围在一起咂嘴,流露出羡慕的样子。显摆过后,无聊了,打电话给碧苇,喊她来拿衣服。拿衣服是托词,喊她来家腌制韩国泡菜是真。鲍四喜欢吃韩国泡菜,她最近天天看韩剧,剧里都有吃泡菜的场景,吃泡菜看来很时髦。她当然要赶上这样的时髦。陈桂芝竭力讨好这个买得起名牌包包的媳妇。
鲍四在家庭聚会这样的场合,炫耀她的新包,她要压倒这两个姑子。看我这个粉色的包,是在澳门买的,两万多元,一脸自豪的样子。陈桂芝直咂嘴,乖乖隆的咚,这么贵重,真好看。她伸长脖子,手伸过去,却不敢摸,唯恐摸脏了包包。大宝撇嘴,一脸傲慢的神情。大宝补充道:同行的大老板埋单,我们不要花钱。最近一段时间,鲍四每次来都要换一个新包,大肆炫耀她在香港、澳门的购物经历、她的眼界。她知道的名牌,只要她多看一眼,同行的老板马上埋单,她一个人管理辖区的几千个商户,老板们巴结她。
看,鲍四从床上拎起她的新包,这个绿色的包,是意大利的新款,还要提前预约,不是随便能买到,限量版。碧苇说,真好看,也想摸一下又不敢摸的样子。一个包包,围了好几个人在看,大宝像推销员,极尽造势之能,去厨房喊碧苇过来看看,又去客厅喊碧葭过来看。老头也凑过来看,看不出什么好,听到这样的价格,心里咯噔一跳,脑袋就炸了。为什么要背这样贵的包,他想不通。颓废地坐回到椅子上,他觉得媳妇拎的不是包包,而是儿子的脑袋。其实,碧苇并不稀罕这么贵的包包,她觉得背什么包都是一样的,普通的包,能装东西就行了,还安全,不会被小偷盯上。为了母亲和弟媳妇高兴,她尽量讨好她们,一味地讨好,并没有换来她们对她的好。碧葭不吃这一套,真浅薄,这是作死的节奏。碧葭掉头回到客厅,坐在父亲身边,两个人都气呼呼的。大宝说,你去看看,看看她新买的包。碧葭不想为难大宝,就走过去,站在她们咋咋呼呼的外围,看她们表演。
这样的场景无数次上演。当鲍四炫耀她的第N只坤包的时候,碧葭愤恨地说,我决定下次回家带个锋利的刀片,把她的包包划个口子,划在底部,叫她看不出来,继续背破包。小乖说,很好,妈妈帅呆了。憨大说,你这是何苦呢?想不到,你也会嫉妒人。碧葭说,这不是嫉妒,是教训,她该接受教训了,爸爸给她气死了,整天过得提心吊胆,担心他们这样挥霍,工资有限,肯定是接受贿赂。爸爸讲过,我一看鲍四拎的包,就像拎着我儿子的头。大宝一家要把爸爸逼死,现在,大宝疯狂炫耀他的皮鞋、手表,他知道爸爸的软肋在哪里,找各种借口跟爸爸要钱,爸爸现在每个月的工资卡都交到大宝手上,他为了儿子,低三下四,用妈的退休工资买报纸,他现在连买一个馒头的钱都没有了。
憨大觉得碧葭用这样的方法教训鲍四有点过分。他私下告诉大宝,碧葭要用刀片划包,让他婉转告诉鲍四,下次不要背这么贵的名牌包回家。鲍四知道后说,还不知道谁把谁的包划破,我先把她的包划破。大宝说,你这样就不好了,下次,憨大什么都不敢告诉我们了。怎么说也要给憨大一个面子,你划破她的包,她也不会放过你,她一封举报信,你就死透了。就算你给我一个面子,我给憨大一个面子,再说,憨大一直对我们不错的,你不能出卖他。
鲍四淘汰的不穿了的旧衣服,碧苇不嫌弃,翻到适合的,就拿一两件回去穿。有时候,还会穿到陈桂芝这里。她故意讨好母亲。鲍四看她穿自己的旧衣服,心里很满足。下次再找一些旧衣服来,给她们姊妹两个穿,她就可以穿得更时尚,心里也觉得把她们两个的风头狠狠打压下去了。
一次,陈桂芝要碧葭也找几件穿。她说,这些衣服很新,一个洞也没有,那么多金子银子片片挂在上面,富贵得很,当校长的人要穿这些衣服才行。碧葭不要,碧葭有自己专门买衣服的店面,那是一家法国品牌。她觉得,那家的设计师就是专门为她这样的女人设计服装的。陈桂芝不依,非要碧葭穿给她看看。碧葭抗不过她的絮叨,只好假装试试给她看。她就得劲了,非要碧葭穿在身上,等会给鲍四看看。
碧葭不理她,脱下来,换上自己原来的外套。陈桂芝就不高兴了,觉得她不给自己面子,还没有当上校长,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鲍四的衣服,料子这么好,款式也流行,你为什么不肯穿?太浪费了。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陈桂芝对着碧葭絮叨,没完没了。这当口,鲍四进门看到,陈桂芝更是了得,觉得自己有了后台,越发耍泼起来。
碧葭心里气愤,一言不发。她进屋和父亲打个招呼,问他手指甲里的黑灰是怎么回事,父亲说是头皮屑,头痒,抓的。碧葭听了难过,用牙签给他挑出来,挑的时候,发现下面一层是头皮屑,上面的一层是黑色的泥巴。他的指甲很短,泥灰镶嵌得紧密。一定是父亲一个人在外面跌倒了,或者抓着地面什么的,父亲不愿意说这些显得自己衰老的事情,一个人在外面磕磕绊绊跌倒是常有的事情。人的年纪大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怎么办呢?不下楼走走,一个月下来,腿都是软的。下楼的话,楼梯又陡又高,难免跌倒。
碧葭体谅他,给他的口袋里装了自己的名片,名片上写了姊妹三个的电话,写了父亲跌倒如果打电话告知,他们一定会百般感激并重谢!父亲把这张名片当作救命稻草一样装在他的手机套子里面。
碧葭对父亲耳语一番,拉着他的手,安慰他,晚饭没有吃就走。陈桂芝有点不自在,想劝阻,又下不了台面。碧葭下了楼,打电话给碧苇,告诫她,穿别人的旧衣服,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别人要是以此而欺负你的时候,你还愿意穿着她的旧衣服?把你推搡到地上,骂你是下岗工人,下岗工人有什么过错?下岗的人就要受别人的气?下次不要再穿她的旧衣服了,我有的是衣服,我上周买了五件新衣服。这两年的新款,一上市店家就会寄快件给我,满意的我都留下。我衣服多得穿不了,你到我家来拿,不要跟妈讲。
我知道了,我哪天去拿。碧苇最近住在大宝家,帮他带小元、做晚饭。我先接丽桐放学,再去接小元,两个小孩功课紧,我辅导一下。鲍四她爸爸快不行了,我提醒她去医院看看,她说,少烦她,她上班够忙的,一个兔子就够她忙的。她爸爸住院这么久,她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妈也不去,都是她乡下的婶婶去。最近,大宝家养的宠物兔子也老了,不肯吃食,鲍四整天都在忙兔子,给兔子喂食。

第三节私房话

再过几天,碧葭就要去进修。碧苇打算在她走之前,告诉她姐夫和大宝干的“好”事。那天中午,碧苇骑自行车赶到学校,一五一十地跟姐姐全部抖搂出来。碧葭问一些细节,罚款没有?不要欠人家钱。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陈桂芝打来的,陈桂芝问她,你上班了?我跟你说,我早上去拿牛奶,看到我们社区服务站请来的医生给老人免费量血压。我已经量过了,高压是一百,低压是七十,喊你爸爸下来量,他不肯下楼,我劝他,他就拿报纸刷我,这个日子,我没法过了……
她不说个五十分钟,电话不会挂,只好让她说。碧葭气咻咻地把手机放回口袋,姐妹两个继续刚才的话题。最后,碧葭叮嘱妹妹,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传话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回到家,碧葭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们去夜总会找小姐的事情,也不是这一次了。大宝是始作俑者,只要她一去外地,他就喊憨大去找小姐。他们工资有限,但是,有一点小权的人,都要设法把权力用到极致。
夜总会的小姐们,那些推销酒水的小姐,一看到大宝进门,就像蝴蝶一样往他怀里飞,大宝最受用这个。他开始潇洒地分钱,不是他的钱,花起来不心疼,厚厚一沓百元钞票,每个小姐,见者有份,一万,两万,瞬间被分光。然后开始给她们点小吃、点酒水,听她们滴着蜜汁的极度浮夸的赞美,这是他最满足和享受的美好时光——左搂右抱,俨然帝王将相。
他不读书,不看报,更不会关心他人。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读不起书的贫穷的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的孩子。或许知道一点,是电视新闻里看到的皮毛。他们热衷于沉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弄些权术、诡计。

陈桂芝退休前是一家单位人事科的工作人员,她本来不在人事科,人事科忙碌的时候,喊她来帮忙,帮完忙,她就赖着不走了。人事科掌管人事资料、工作安排,权力不小。陈桂芝管一些信件收发、打扫办公室卫生、整理普通资料之类的事情。在这个口子上,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她善于察言观色,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被她捕捉到,她就去找当事人吹风、表态、耍嘴皮子,玩过不少的把戏。虽然都是一些小把戏,在她看来,只要能从中谋利,得了好处还卖乖,何乐而不为呢?这是陈桂芝一直引以为傲的做人的诀窍。
下午,五点半钟左右,台风来临。碧葭忙着学校的安全检查,率一帮人马巡查。把有隐患的广告牌卸下,免得被大风刮下来砸伤学生,发生意外。这当口,手机突然响了。她的左手打伞,右手拿了一捆电缆线,无法接电话。电话就一直在裤子口袋响个不停。电话铃声固执,不泄气,一直要响到她头皮发麻,响到她的手机断电。来电不接总不是事情,万一是老校长找她或是其他重要的事情呢?想到此,只好躲到屋檐下,丢下电缆。
陈桂芝打来的电话,陈桂芝问她,你还下班了?啊,在什么地方,你爸爸担心你,叫我给你打个电话……碧葭问,你有什么事情?陈桂芝说,我告诉你啊,楼下的焦奶奶的外孙,今年中考,要到你们学校,他现在来了,在他奶奶家吃饭,你过来看看这个娃,长得虎头虎脑,蛮神气的。碧葭说,我在忙。陈桂芝说,再忙回家来吃个饭就走,不耽误你时间。
一阵大风过来,呼啦一下,掀翻了碧葭手中的雨伞。陈桂芝还在电话里唠叨,超市玉米搞活动,两块钱一斤,我买了一点,你还要?要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些……雨水已经把碧葭的衣服后片打湿了,往里面渗水。陈桂芝没有挂断的意思,又冒出来一个新的话题,新搬来的三楼的女人,她男人病了住院,她原来是二奶转正的,她男人的儿子下午来找我……碧葭没有关手机,她不说个够,绝对不会挂断电话,她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让陈桂芝慢慢唠叨。谁让大宝给她搞了一个家庭免费电话套餐,陈桂芝和她通电话不要钱。想省钱,活该。碧葭骂自己,心里想哭,想起前段时间憨大离婚前跟她说过的话,“我宁愿跟你离婚,也不会放弃喜欢她”。憨大真是进二的好兄弟,他们不离婚是不会真正长大,他们兄弟两个不论娶了怎样的妻子,在生命的河流中都迈不过离婚的坎,离婚是他们成长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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