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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时间不语,却给出了所有答案

書城自編碼: 3817540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中国现当代随笔
作者: 梁实秋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14621709
出版社: 中国画报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2-12-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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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1、纪念梁实秋先生诞辰120周年!一代生活家梁实秋趣味散文集!展现了梁实秋的精神世界和生活智慧!
全面收录《萝卜汤的启示》《生日》《匿名信》《树犹如此》等44篇梁式经典散文作品,有益于青年读者培植心胸和明辨是否的尺度,从人生、悲悯、中庸、自由、生死、读书、美食等角度给予你力量。
2、时间酿酒,余味成花,致每个不囿于当下的孤勇者!
在泥泞前行的人生道路上,何以面对内心的迷茫和动摇?何以面对喧嚷叫嚣荆棘丛生的世间?何以面对仅有一次的人生?
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岁月从来不言,却见证了所有真心。
《圣经》有语:“人种小麦,收的是小麦。种葡萄,收的是葡萄。”学会拉长时间的视角,目光放长远一点,时间虽然不是答案和解药,但答案和解药都在时间里。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时间一点时间。
内心湛然,无往不乐。生活大致平静,心中偶有波澜。
先生一生虽未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痛,但先生一生,温谦敦厚,不计人言,不畏抨击,守中庸,存童心,尽量保持着一份高雅,恬静,淡然,并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记录。通过其谐谑雅驯的文字,先生向我们传达了他刚硬的卓尔不群的内在一面,唯有守坚内
內容簡介:
“随缘达变明远道,常怀固守一良心。”
全面收录《萝卜汤的启示》《生日》《匿名信》《树犹如此》等44篇梁实秋经典散文作品,一窥先生闲逸存真的本色。
先生一生,温谦敦厚,不计人言,不畏抨击,不怨不艾,守中庸,存童心,始终保持着一份高雅、恬静、淡然。
先生文字,谐谑有趣,尽显其深沉丰赡圆融的内在世界。本书谈生死、说众生、聊家常、叙过往,有浸透俗世后的乐观旷达,亦有对须臾美好的欢喜。
透过阅读先生的片段生活文字,愿你懂得默守初心的要义,居之无倦,行之以忠,熬得住寂寞,沉得下心,不计过往,只遵守当时本心,在生活中活得更加安定和从容。
關於作者:
梁实秋(1903-1987)
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中国首位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学贯中西,著作颇丰,主要代表作有《雅舍小品》《雅舍谈吃》,译作《莎士比亚全集》《沉思录》。
梁实秋的散文,都体现出一种清雅脱俗情怀,闲逸超然气息。文笔简约、平实,所求亦可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之境。妙在文中,意在言外。在妙语连珠里领略众生万象,于会心一笑中看清千百人生。一直以来,都得到广大读者的深切喜爱。
目錄
辑一 目光放远 万事皆悲
002 生日
005 谈徐志摩
055 树犹如此
058 干屎橛
061 匿名信
066 割胆记
074 饭前祈祷
078 汽车
082 乞丐
086 让
辑二 因为自由 所以温柔
090 客
094 萝卜汤的启示
096 鱼梯
099 理发
103 关于苹果
106 制服
108 计程车
113 由熊掌说起
117 流行的谬论
辑三 世间百味 随心不逾
128 包装
132 蚊子与苍蝇
135 天气
139 狗
142 球赛
146 书法
150 照相
154 衣裳
158 铜像
辑四 温润岁月 执着善良
162 画梅小记
165 与莎翁绝交之后
172 “岂有文章惊海内”
——答丘彦明女士问
204 文艺与道德
209 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怀念胡适之先生
213 新年献词
215 二手烟
218 广告
辑五 人生苦短 再来一碗
224 豆腐
227 笋
230 汤包
233 栗子
236 佛跳墙
240 鲍鱼
243 韭菜篓
245 烙饼
內容試閱
生日
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不知道,我们最后到哪里去,我们也不知道。

生日年年有,而且人人有,所以不稀罕。 谁也自己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在哪一天。呱呱坠地之时,谁有闲情逸致去看日历?当时大概只是觉得空气凉、肚子 饿,谁还管什么生辰八字?自己的生年月日,都是后来听人 说的。
其实生日,一生中只能有一次。因为生命只有一条之故。 一条命只能生一回死一回。过三百六十五天只能算是活了一周 岁。这年头,活一周年当然不是容易事,尤其是已经活了好几 十周岁之后,自己的把握越来越小,感觉到地心吸力越来越 大,不知哪一天就要结束他在地面上的生活,所以要庆祝一下 也是人情之常。古有上寿之礼,无庆生日之礼。因为生日本身 无可庆。西人祝贺之词曰:“愿君多过几个快乐的生日。”亦无 非是祝寿之意。寿在哪一天祝都是一样。
我们生到世上,全非自愿。佛书以生为十二因缘之一,“从现世善恶之业,从世还于六道四生中受生,是名为生”。 糊里糊涂地,神差鬼使地,我们被捉弄到这尘世中来。来的时 候,不曾征求我们的同意,将来走的时候,亦不会征求我们的 同意。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不知道,我们最后到哪里去,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这生、老、病、死的一个断 片。然而这世界上究竟有的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否则为什么 有人老是活不够,甚至要高呼“人生七十才开始”?
到了生日值得欢乐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万乘之主”。 不需要颐指气使,自然有人来山呼万岁,自然有百官上表,自 然有人来说什么“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全不问那个“庆” 字是怎么讲法。唐太宗谓长孙无忌曰:“某月日是朕生日,世 俗皆为欢乐,在朕翻为感伤。”做了皇帝还懂得感伤,实在是 很难得,具见人性未泯,不愧为明主,虽然我们不太清楚他感 伤的是哪一宗。是否踌躇满志之时,顿生今昔之感?在历史 上,最后一个辉煌的千秋节该是清朝慈禧太后六十大庆在颐和 园的那一番铺张,可怜“薄海欢腾”之中听到鼙鼓之声动地 来了!
田舍翁过生日,唯一的节目是吃,真是实行“鸡猪鱼蒜, 逢著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的主张,什么都是假的,唯 独吃在肚里是便宜。读莲池大师《戒杀》文,开篇就说:“一 曰生日不宜杀生。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己身始诞之辰,乃父 母垂亡之日也!是日也,正宜戒杀持斋,广行善事,庶使先亡考妣,早获超升,见在椿萱,增延福寿。何得顿忘母难,杀害 生灵,上贻累于亲,下不利于己?”虽是蔼然仁者之言,但是 不合时尚。祝贺生日的人很少吃下一块覆满蜡油的蛋糕而感到 满意的,必须七荤八素地塞满肚皮然后才算礼成。过生日而想 到父母,现代人很少有这样的联想力。







树犹如此
我看过一盆号称千年古梅的盆景,确实是很珍贵,很难得,也很有趣,但是我总觉得它像是马戏团的侏儒。

奥斯汀的小说 Sense and Sensibility里面的一个人物爱德华·费拉尔斯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我不喜欢弯曲的、扭卷的、 受过摧残的树。如果它们长得又高又直,并且茂盛,我便更能欣赏它们。”我有同感。
在这亚热带的城市里住了二十多年,所看见的树令人觉得愉快的并不太多。椰子树、槟榔树,倒是又高又直,像电线杆子似的,又像是摔头的鸡毛帚,能说是树么?难得看到 像样子的枝叶扶疏的树。有时候驱车经过一段马路看见两排 重阳木,相当高大,很是壮观,顿时觉得心中一畅。龙柏、马尾松之类有时在庭园里也能看到,但多少总是罩上了一层 晦气,是烟,是灰,是尘?一定要到郊外,像阳明山,才能看见娇翠欲滴的树,总像是刚被雨水洗过的样子。有一次登 阿里山,才算是看见了真正健康的树,有茁壮的幼苗,有参 天的古木,有腐朽的根株。在规模上和美国华盛顿州奥仑匹 亚半岛的国家森林固不能比,但其原始的蛮荒的气味则殊无二致。稍有遗憾的是,凡大森林都嫌单调,杉就是杉,柏就 是柏,没有变化。我们中国人看树,特别喜欢它的姿态,会 心处并不在多。《芥子园画谱》教人画树,三株一簇,五株一簇,其中的树叶有圆圈,有个字,也有横点,说不出是什么树,反正是各极其妍。艺术模仿自然,自然也模仿艺术。要 不然,我们怎会说某一棵树有画意,可以入画呢?但是树也 不一定要虬曲蟠结才算是美。事实上,那些横出斜逸的树往往是意外所造成的,或是生在峭壁的罅隙里,或是经年遭受 狂风的打击,所以才有那一副不寻常的样子。犹之人也有不幸而跛足驼背者。我们不能说只有畸形残废的才算是美。
盆栽之术,盛行于东瀛,实在是源于我国,江南一带的 名园无不有此点缀。《姑苏志》:“虎丘人善于盆中植奇花异 卉,盘松古梅,置之几案,清雅可爱,谓之盆景。”即使一个古色古香的盆子,种上一丛文竹,放在桌上,时有新条茁长, 即很有可观,不要奇花异卉,比瓶中供养或插花之类要自然 得多。曾见有人折下两朵红莲,插在一只长颈细腰的霁红瓶 里,亭亭玉 立,姿态绰约,但是总令人生不快之感,不如任它生长在淤泥之中。美人可爱,但不能像莎乐美似的把头切下来盛在盘子里。盆栽的工人通常用粗硬铁丝把小树的软条 捆绕起来,然后弯曲之,使成各种固定的姿态,不仅像是五花大绑,而且是使铁丝逐渐陷入树皮之中的酷刑。树何曾不 想挣脱羁绊,但是不得不屈服在暴力之下!而且那低头匐伏的惨状还要展览示众!
凡艺术作品,其尺寸大小自有其合理的限制。佛像的塑造或图画无妨尽量的大,因为其目的本来是要造成一种庄严 威慑的气势,不如此,那些善男信女怎么五体投地地膜拜呢?活人则不然。普通人物画总是最多以不超过人之原有的尺寸为度。一个美人的绘像,无论如何不能与庙门口的四大金刚看齐。树和人一样,松柏之类天生高耸参天,若是勉强它局促在一个盆子之内,它也能活,但是它未能尽其天性。我看过一盆号称千年古梅的盆景,确实是很珍贵,很难得,也很有趣,但是我总觉得它像是马戏团的侏儒。
清龚定庵写过一篇文章,题为《病梅馆记》。从前小学教科书国文课本里选过这篇文章,给人的印象很深。他有很多盆梅,都是加过人工的,他于心不忍,一一解其束缚,使能恢复 正常之生长,因以“病梅馆”名其居。我手边没有龚定庵的集子,无从査考原文,因看到奥斯汀小说中之一语而联想及之。



干屎橛
人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不一定对释迦牟尼才可称佛。

《五灯会元》里有这样一段记载:

僧问云门:“如何是佛?”门云:“干屎橛。”

凡能“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者皆谓之佛。人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不一定对释迦牟尼才可称佛。但是,佛是人生至高无上的一种境界,也是至尊无上的一种尊称,这是我们大家所共认的。僧问云门如何是佛,有心向上,所以才发此问。云门乃是五代一位禅宗高僧,本名文偃,居韶州之云门 山,建云门寺,为云门宗之祖,世以云门称之。以这样的一位有道之士,何以口出秽言,以这样不堪的话语来答僧问?须知这正是禅师之猛下钳锤处。禅宗主旨,在于明心见性,一无所染,至于湛然寂静的境界。若是口中说佛,便是心中尚横亘着一个佛的观念,尚存有凡圣差别之心。云门怕听人说佛之一字,所以干干脆脆以最难听的比喻回答他:佛就是不值一提的干屎橛。这是禅师诃佛骂祖的一贯作风。僧若有缘,当下即应有悟。
何谓干屎橛?不要误会以为那是在粪场里我们所习见的纵横狼藉被阳光晒干了的屎橛。这里所谓的干屎橛,乃是拭粪之具。干作动词解。印度风俗,人于便后用小木竹片拭粪,谓之厕筹,亦名厕橛。干屎橛就是指这个厕橛。现在印度是否还有此种风俗,我不知道。当初有这种风俗,其陋可想。可怪者是佛教东来,我国寺观之中也传来此种陋俗,云门寺中当必有此设备。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今寺观削木为筹,置厕圊中,名曰厕筹。”是元时寺庙之中尚有此物。而宋人龙衮所 著《江南野史》,记南唐史事,述“李后主亲为桑门削作厕简子”。厕简子亦即是这个干屎橛。李后主为僧人做厕筹,大概也自认为是一种敬礼三宝的功德。
寺观之外,干屎橛是否在民间普遍使用,如其不用则以何物代替,何时才知道开始用纸,恕我孤陋寡闻。我知道清末北方乡间一切都还是十分简陋的。城里人知道用草纸,黄澄澄的 粗糙之极,纸面上有草屑,有时还有蒲公英的花絮,硬挺挺的,坚而且厚。乡下人求草纸而不可得,地面上的砖头石块, 俯拾即是,可以随意取用。如果入得青纱帐里,扯下一片高粱叶玉米叶,可以技巧地一划而不至于划破皮肤。
人到了什么地方就要适应什么环境。就是物质文明很高的国度里,其穷乡僻壤高山丛林之中也不见得就有卫生设备以及卫生纸。我知道有几个在美国习森林学的青年,经常攀登野外的高山,在长年积雪的原始森林中做长期间的实习,他们的行囊已经够重,并不携带卫生纸。我问他们如何解决如厕的问题。他们笑答说:“很简单,拣一棵比较容易爬上去的大树, 跨在一根横枝上,居高临下,方便无比。”我再问何以善其后,他们乃大笑说:“在地面上掬起一捧雪,加紧捏凑成为一个坚实的雪团,就可以代替卫生纸了,用了一个还可以再做一个。” 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冰凉的,很好受。”大概胜似干屎橛吧?只是我们哪里有那样方便的雪?






匿名信
每天早晨离家时,我便对自己说:“今天我将要遇见一个傲慢的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说话太多的人。这些人之所以如此,乃是自然而且必然的,所以不要惊讶。”

邮局递来一封匿名信,没启封就知道是匿名信,因为一来我自己心里明白,现在快要到我接匿名信的时候了(如果竟无 匿名信到来,那是我把人性估计太低了),二来那只信封的神情就有几分尴尬,信封上的两行字,倾斜而不潦草,正是书法上所谓“生拙”,像是郑板桥体,又像是小学生的涂鸦,不是撇太长,就是捺太短,总之是很矜持,唯恐露出本来面目。下款署“内详”二字。现代的人很少有写“内详”的习惯,犹之乎很少有在信封背面写“如瓶”的习惯,其所以写“内详”者,乃是平常写惯了下款,如今又不能写真姓名,于是于不自觉间写上了“内详”云云。
我同情写匿名信的人,因为他或她肯干这种勾当,必定是极不得已,等于一个人若不为生活所逼便绝不至于会男盗女娼一样。当其蓄谋动念之时,一定有一副血脉贲张的面孔,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硬是按捺不住。几度心里犹豫,“何必?”又几度心里坚决,“必!”于是关门闭户独自去写 那将来不便收入文集的尺牍。愤怒怨恨,如果用得其当,是很可宝贵的一种情感,所谓“文王一怒”那是无人不知的了,但是匿名信则除了发泄愤怒怨恨之外还表现了人性的另一面——怯懦。怯懦也不稀奇。听说外国的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如果蓄谋叛变开始向船长要挟的时候,那封哀的美敦书的署名是很成问题的,领衔的要冒较大的危险,所以他们发明了Round Robin 法以姓名连串的写成一圆圈,无始无末,浑然无迹。这种办法也是怯懦,较之匿名信还是大胆得多。凡是当着人不好说出口的话,或是说出口来要脸红的事,或是根本不能从口里说出来的东西,在匿名的掩护之下可以一泄如注。
匿名信作家在伸纸吮笔之际也有一番为难,笔迹是一重难关,中国的书法比任何其他国的文字更容易表现性格。有人写字匀整如打字机打出来的,其人必循规蹈矩;有人写字不分大小一律出格,其人必张牙舞爪。甚至字体还和人的形 体有关,如果字如墨猪,其人往往似“五百斤油”;如果笔 画干瘦如柴,其人往往亦似一堆排骨。匿名信总是熟人写的,熟人的字迹谁还认不出来?所以写的人要费一番思索。匿名信不能托别人写,因为托别人写,便至少有一个人知道了你的姓名,而且也难得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所以只好自己动笔。
外国人(如绑票匪)写匿名信,往往从报纸上剪下应用的字母,然后拼成字粘上去。此法甚妙。可惜中国字拉丁化运动尚未成功,从报纸上剪字便非先编一索引不可。唯一可行的方法是竭力变更字体。然而谈何容易!善变莫如狐,七变八变,总还变不脱那条尾巴。
文言文比白话文难于令人辨出笔调,等于唱西皮二簧,比说话难于令人辨出嗓音。之乎者也地一来,人味减少了许多,再加上成语典故以及《古文观止》上所备有的古文笔法,我们便很难推测作者是何许人。(当然,如果韩文公或柳子厚等唐宋八大家写匿名信,一定不用文言,或者要用语录体罢?)本来文理粗通的人,或者要故意地写上几个别字,以便引人的猜测走上歧途。文言根本不必故意往坏里写,因为竭力往好里写,结果也是免不了拗涩别扭。
匿名信的效力之大小,是视收信人性格之不同而大有差异的。譬如一只苍蝇落在一碗菜上,在一个用火酒擦筷子的人必定要大惊小怪起来,一定摒去不食,一个用开水洗筷子的人就 要主张烧开了再食;但是在司空见惯了的人,不要说苍蝇落在菜上,就是拌在菜里,驱开摔去便是,除了一刹那间的厌恶以外,别无其他反应。引人恶心这一点点功效,匿名信是有的,不过又不是匿名信所独有。记得十几年前(就是所谓普罗文学鼎盛的那一年)的一个冬夜,我睡在三楼亭子间,楼下电话响得很急,我穿起衣服下楼去接:“找谁?”“我请×××先生说话。”“我就是。”“啊,你就是×××先生吗?”“是的,我就是。”这时节那方面的声音变了,变得很粗厉,厉声骂一句“你是□□□!”正惊愕间,呱啦一声,寂然无声了。我再上三层楼,脱衣服,睡觉。在冬天三更半夜上下三层楼挨一句骂,这就是令人作呕的事,我记得我足足为之失眠约一个小时!这和匿名信是异曲同工的,不过一个是用语言,一个是用文字。
天下事有不可预防不便追究者,如匿名信便是。要预防,很难,除非自己是文盲,并且专结交文盲;要追究,很苦,除非自甘暴弃与写匿名信者一般见识。其实匿名信的来源不是不可破获的。核对笔迹是最方便的法子,犹之核对指纹。有一位细心而嗅觉发达的人曾经在启开匿名信之后嗅到一股脂粉香,按照警犬追踪的方法,他可以一直跟踪到人家的闺阁。不过问题是,万一破坏了来源,其将何以善其后?尤其是,万一证明了那写信的人是天天见面的一个好朋友,这个世界将如何住得下去! Marcus Aurelius说:“每天早晨我离家时便对自己说:‘我今天将要遇见一个傲慢的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说话太多的人。这些人之所以要这样,乃是自然的而且必然的,所以不可惊异。’”我觉得这态度很好。世界上是有一种人要写匿名信,他或她觉得愤慨委屈,而又没有一根够硬的脊椎支持着,如果不写匿名信,情感受了压抑,会生出变态,所以写匿名信是自然的而且必然的,不可惊异。这也就是俗话所说,见怪不怪。
写匿名信给我的人以后见了我,不难过吗?我想他一定不敢两眼正视我,他一定要臊不搭地走开,或是搭讪着扯几句淡话,同时他还要努力镇定,要使我不感觉他与往常有什么不 同。他写过匿名信后,必定天天期望着他所希冀的效果,究竟有效呢?无效呢?这将使他惶惑不宁。写了匿名信的人一定不会一觉睡到大天光的。




割胆记
一出医院大门,不禁暗暗叫道:“好漂亮的新鲜世界!”

“胆结石?没关系,小毛病,把胆割去就好啦!赶快到医院去。下午就开刀,三天就没事啦”——这是我的一位好心的朋友听说我患胆结石之后对我所说的一番安慰兼带鼓励的话。假如这结石是生在别人的身上,我可以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可 惜这结石是生在我的这只不争气的胆里,而我对于自己身上的任何零件都轻易不肯割爱。
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我清晨照例外出散步,回来又帮着我的太太提了二十几桶水灌园浇花。也许劳累了些,随后就胃痛起来。这一痛,不似往常的普通胃痛,真正的是如剜如绞,在床上痛得翻筋斗,竖蜻蜓,呼天抢地,死去活来。医生来,说是胆结石症(Cholelithiasis),打过针后镇定了一会儿,随后又折腾起来。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我就进了医院——中心诊所。
除了胃痛之外,我还微微发热,这是胆囊炎(Cholecysti-tis)的征象。在这情形之下,如不急剧恶化,宜先由内科治疗,等到体温正常、健康复原之后再择吉开刀。X光照相显示,我的胆特别大,而且形状也特别,位置也异常。我的胆比平常人的大两三倍。通常是梨形,上小底大,我只是在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图》上看见过。我的胆则形如扁桃。胆的位置是在腹部右上端,而我的胆位置较高,高三根肋骨的样子。我这扁桃形的胆囊,左边一半堆满了石头,右边一半也堆满了石头,数目无法计算。做外科手术,最要紧的是要确知患部的位置,而那位置最好是能相当暴露在容易动手处理的地方。我的胆的部位不太好。别人横斜着挨一刀,我可能要竖着再加上一刀,才能摘取下来。
感谢内科医师们,我的治疗进行非常顺利,使紧急开刀成为不必需。七天后我出院了。医师嘱咐我,在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时,向外科报到。这是一个很令人为难的处境。如果在病发的那一天,立刻就予以宰割,没有话说,如今要我把身体养得好好的再去从容就义,那很不是滋味。这种外科手术叫作“间期手术”(interval operation),是比较安全可靠的。但是对病人来讲,在精神上很紧张。
关心我的朋友们也开始紧张了。主张开刀派与主张不开刀派都言之成理,但是我没有法子能同时听从两面的主张。“去开刀吧,一劳永逸,若是不开也不一定就出乱子,可是有引起黄疸病的可能,也可能导致肝癌,而且开刀也很安全,有百分之九十几的把握。如果迁延到年纪再大些,开刀就不容易了……”这一套话很有道理。“要慎重些好,能不开还是不开, 年纪大的人要特别慎重,医师的话要听,但亦不可全听,专家的知识可贵,常识亦不可忽视……”这一套话也很中听。
这时节报纸上刊出西德新发明专治各种结石特效药的广告,不用开刀,吃下药去即可将结石融化,或使大者变小,小者排出体外。这种药实在太理想了!可是一细想这样神奇的药应该经由临床实验,应该由医学机构证明推荐,何必花费巨资在报纸上大登广告?良好的医师都不登广告,良好的药品似乎也无需大吹大擂。我不但未敢尝试,也未敢向医师提起这样的神药。
中医有所谓偏方,据说往往有奇效。四年前我发现有糖尿症,我明知道这病症是终身的,无法根治,但是好心的朋友们坚持要我喝玉黍须煮的水,我喝了一百天,结果是病未好,不 过也没有坏。这次我患胆石,从三个不同的来源来了三个偏方,核对之下内容完全一样,有一个特别注明为“叶天士秘方”。叶天士大名鼎鼎,无人不知,这秘方满天飞,算不得怎样秘了。处方如下:

白术二钱 白芍二钱 白扁豆二钱 炒黄蓍二钱 炙 伏苓二钱 甘草二钱 生姜五片 红枣二枚

就是不懂岐黄之术的人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不是一服霸道的药。吃几服没有关系,有益无损,只怕叶天士未必肯承认是他的方子而已。
又有朋友老远地寄给我一包药草,说是山胞在高山采摘的专治结石的特效药,他的母亲为了随时行善,特地在庭园栽植了满满的一畦。像是菊花叶似的,味苦。神农尝百草,不知他尝过这草没有。不过据说多少人都服了见效,一块块的石头都消灭于无形,病霍然愈。
各种偏方,无论中西,都能给怕开刀的人以精神上的安慰,有时也能给病人以灵验的感觉。因为像胆石这样的病,即使不服任何药物,也会渐渐平伏下去,不过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猛烈的袭击就不得而知。可能这一生永不再发,也可能一年半载之后又大发特发,甚至一发而不可收拾。所以拖延不是办法,或是冒险而开刀,或是不开刀而冒险,二者必取其一。我 自内科治疗之后,体力复原很慢,一个月后体温始恢复正常,然后迁延复迁延,同时又等候着秋凉,而长夏又好像没有尽止似的燠热,秋凉偏是不来。这样的我熬过了五个月,身体上没有什么苦痛,精神上可受了折磨。胆里含着一包石头,就和肚里怀着鬼胎差不多,使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好容易挨到十月底,凉风起天末,中心诊所的张先林主任也从美国回来了,我于二十二日入院接受手术。
二十二日那一天,天高气爽,我携带一个包袱,由我的太太陪着,准时于上午八点到达医院报到,好像是犯人自行投案一般。没有敢惊动朋友们,因为开刀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喜事,而且刀尚未开,谁也不敢说一定会演变成为丧事,既不在红白喜事之列,自然也不必声张。可是事后好多朋友都怪我事前没有通知。五个月前的旧地重游,好多的面孔都是熟识的。我的心情是很坦然的,来者不怕,怕者不来, 既来则安之。我担心的是我的太太,我怕她受不住这一份紧张。
我对开刀是有过颇不寻常的经验的。二十年前我在四川北碚割盲肠,紧急开刀。临时把外科主任请来,他在发疟疾,满头大汗。那时候,除了口服的Sulfanilamide之外还没有别的抗生素。手术室里蚊蝇乱舞,两位护士不住地挥动拍子防止蚊蝇在伤口下蛋。手术室里一灯如豆,而且手术正在进行时突然停电,幸亏在窗外伫立参观手术的一位朋友手里有一只二尺长的大型手电筒,借来使用了一阵。在这情形之下完成了手术。七天拆线,紧跟着发高热,白血球激增,呈昏迷现象。于是医师会诊,外科说是感染了内科病症,内科说是外科手术上出了毛病,结果是二度开刀,打开看看以释群疑。一看之下,谁也没说什么,不再缝口,塞进一卷纱布,天天洗脓,足足仰卧了一个多月, 半年后人才复原。所以提起开刀,我知道是怎样的滋味。
但是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二十年来,医学进步甚为可观,而且此时此地的人才与设备,也迥异往昔。事实证明,对于开刀前前后后之种种顾虑,全是多余的。二十二日这一天,忙着做各项检验,忙得没有功夫去胡思乱想。晚上服一颗安眠药,倒头便睡。翌日黎明,又服下一粒盐酸阿托品(Cmorphine Atropine),不大工夫就觉得有一点飘飘然、忽忽然、软爬爬的、懒洋洋的,好像是近于“不思善,不思恶”那样的境界,心里不起一点杂念,但是并不是湛然寂静,是迷离恍惚的感觉。就在这心理状态下,于七点三十分被抬进手术室。想象中的手术前之紧张恐怖,根本来不及发生。
剖腹,痛事也。手术室中剖腹,则不知痛为何物。这当然有赖于麻醉剂。局部麻醉,半身麻醉,全身麻醉,我都尝受过,虽然谈不上痛苦,但是也很不简单。我记得把醚(ether) 扣在鼻子上,一滴一滴地往上加,弄得腮帮嘴角都湿漉漉的,嘴里“一、二、三……”应声数着,我一直数到三十几才就范,事后发现手腕扣紧皮带处都因挣扎反抗而呈淤血状态。我 这一回接受麻醉,情形完全不同。躺在冰凉、帮硬的手术台上,第一件事是把氧气管通到鼻子上,一阵清凉的新鲜空气喷射了出来,就好像是在飞机乘客座位旁边的通气设备一样。把 氧气和麻醉剂同时使用是麻醉术一大进步,病人感觉至少有舒适之感。其次是打葡萄糖水,然后静脉注射一针,很快地就全身麻醉了,妙在不感觉麻醉药的刺激,很自然很轻松地不知不 觉地丧失了知觉,比睡觉还更舒服。以后便是撬开牙关,把一根管子插入肺管,麻醉剂由这管子直接注入到肺里去,在麻醉师控制之下可以知道确实注入了多少麻醉剂,参看病人心脏的反应而予以适当地调整。这其间有一项危险,不牢固的牙齿可能脱落而咽了下去;我就有两颗动摇的牙齿,多亏麻醉师王大夫(学仕)为我悉心处理,使我的牙齿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手术是由张先林先生亲自实行的,由俞瑞璋、苑玉玺两位大夫协助。张先生的学识经验,那还用说?去年我的一位朋友患肾结石,也是张先生动的手术。他告诉我张先生的手不仅是 快,而且巧,肉窟窿里面没有多少空间让手指周旋,但是他的几个手指在里面运用自如,单手就可以打个结子。我在八时正式开刀,十时抬回了病房。在我,这就如同睡了一觉,大梦初醒,根本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猛然间听得耳边有人喊我,我醒了,只觉得腰腹之间麻木、凝滞,好像是帮硬的一根大木橛子横插在身体里面,可是不痛。照例麻醉过后往往不由自主地吐真言。我第一句话据说是:“石头在哪里? 石头在哪里?”由鼻孔里插进去抽取胃液的橡皮管子,像是一根通心粉,足足地抽了三十九小时才撤去,不是很好受的。
我的胆是已经割下来了,我的太太过去检观,粉红的颜色,皮厚有如猪肚,一层层地剖开,里面像石榴似的含着一大堆湿粘乌黑的石头。后来用水漂洗,露出淡赭色,上面有红蓝 色斑点,石质并不太坚,一按就碎,大者如黄豆,小者如芝麻,大小共计一百三十三颗,装在玻璃瓶里供人参观。石块不算大,数目也不算多,多的可达数百块,而且颜色普通,没有 鲜艳的色泽,也不清莹透彻,比起以戒、定、慧熏修而得的佛舍利,当然相差甚远。胆不是一个必备的器官,它的职务只是贮藏胆液并且使胆液浓缩,浓缩到八至十倍。里面既已充满石头,它的用处也就不大,割去也罢。高级动物大概都有胆,不过也有没有胆的,所以割去也无所谓。割去之后,立刻感觉到腹腔里不再东痛西痛。
朋友们来看我,我就把玻璃瓶送给他看。他们的反应不尽相同,有的说:“啊哟,这么多石头,你看,早就该开刀,等了好几个月,多受了多少罪!”有的说:“啊哟,这么多石头,当然非开刀不可,吃药是化不了的!”有的说:“啊哟,这么 多石头,可以留着种水仙花!”有的说:“啊哟,这么多石头,外科医师真是了不起!”随后便是我或繁或简地叙述割胆的经 过,垂问殷勤则多说几句,否则少说几句。
第二天早晨护士小姐催我起来走路。才坐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心悸气喘,勉强下床两个人搀扶着绕走了一周。但是第三天不需扶持了,第四天可以绕室数回,第五天可以外出如厕了。手术之后立即进行运动的办法,据说是由于我们中国伤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表现的惊人的成效而确立的。我们的伤兵于手术之后不肯在床上僵卧,常常自由活动,结果恢复得特别快,这给了医术人员一个启示。不知这说法有无根据?
我在第九天早晨大摇大摆地提着包袱走出医院,回家静养。一出医院大门,只见一片阳光,照耀得你睁不开眼,不禁暗暗叫道:“好漂亮的新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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