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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田野(一位人类学者的成长纪实,博物馆里的人类学“网红”,青年人类学者张经纬20年田野调查经历合集)

書城自編碼: 3709520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中国现当代随笔
作者: 张经纬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30680735
出版社: 百花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1-08-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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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青年人类学者张经纬的田野成长纪实。

问题一·为什么是张经纬?
——张经纬是目前新兴的青年人类学者。他毕业于厦门大学人类学系,主要研究人类学、民族史、艺术史,关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社会转型期出现的各种新趋势。已经出版有《四夷居中国:东亚大陆的人类简史》《与人类学家同行》《从考古发现中国》等多部作品;译有《石器时代经济学》《伊隆戈人的猎头》《二十世纪神话学的四种理论》《像人类学家一样思考》等。他的作品为他获得诸多肯定,2015年,他获得中国图书馆学会阅读推广委员会、《南方都市报》颁发的首届“华文领读者”书评人奖;2017年,获得中国东南亚研究会“海外东南亚研究译丛”编委会颁发的姚楠翻译奖;2019年,获得中国出版社集团、《经济观察报》颁发“年度好书”奖。
——张经纬的主要工作是上海博物馆副研究馆员。他活跃于各大媒体平台,《南方都市报》《南都周刊》《东方早报》《澎湃新闻》平面媒体有他的文章,得到APP、喜马拉雅、知乎专栏也邀请他开专栏。《南方人物周刊》的一篇报导称他为“博物馆里的人类学家网红”:两年前,这位就职于博物馆的青年人类学者、活跃于各大媒体的“红人”,借着国家的文化战略
內容簡介:
从甘南到福建,从大凉山到黑龙江,从极北漠河到南太平洋岛屿,从“魔都”上海到雪域高原,作者曾与赫哲族大爷一起冰上垂钓、买鱼皮衣,在瑶族村寨遇到神秘的师公,在大凉山西苏角河与死神擦肩而过,在新西兰遇到人毛利人赠他美玉本书是青年人类学者张经纬的田野随笔的集合。作者在一次次的远行中发现,一个地道的上海人和福建闽东山区的居民并无多大差别,与东北制作鱼皮衣的大爷之间也没有本质上的文化差异,甚至和跨越整个太平洋的新西兰岛民之间也不存在天然的文化鸿沟。那些表面上的文化差异,其实只是不同地方的人们应对生活的方式——当生活给人以严酷,人们共同的选择是披甲上阵;当世界给予美好,我们一起享受梦想的美好——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永恒联结,是不同文化之间“通约”的法则,是每一个平凡人的选择。
作者的“人类学家成长”过程,其实也是每个人的自我成长之路——面对他人与外部环境时,从充满隔阂、碰壁,到主动理解,获得同理心,并在每一次不尽如人意的“田野”中学会坚强与自立,找到与自己、世界和解的方式。
關於作者:
张经纬
上海博物馆副研究馆员,人类学家、作家。长期从事人类学、民族史、艺术史等方面的研究,力图向公众传播学术新知。著有《四夷居中国:东亚大陆的人类简史》《博物馆中的极简中国史》《与人类学家同行》《从考古发现中国》等多部作品;译有《石器时代经济学》《伊隆戈人的猎头》《二十世纪神话学的四种理论》《像人类学家一样思考》等。
目錄

甘南寻碑记
回到未来
一个不靠谱的想法
我要去甘南
甘南的雪
我扯了一个谎
“碑”就在脚下
我在村边拓碑
大爷开会
需要两遍,才能发现
拉萨蜻蜓点水录
大哥邀我去
我要去格尔木坐大巴
你们搞人类学的,就这么没计划?
再见吧,姑娘
布达拉宫,我没看明白
我被打败了
陈大哥的故事
山南之行拯救了我
拉萨蜻蜓点水录
那个打败我的滨海渔村
接受招募前往海滨
老师走了,任务留下了
拍拍拍,拍族谱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失去的人类学之眼
问号三连: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仓皇出逃
尾声:长生之法
瑶山访女人类学家记
从桂林去恭城
拜见人类学女博士
蟑螂药与云腿月饼
小鸡之死
瑶山深处打火锅
散播伪人类学知识
告别瑶山
Google旅行者的绍兴—江山断裂带之旅
走在浙赣之间
Google旅行者的诞生
峰回路转
穿越时空的漫游
龙虎山上张天师
后记:另一种旅行者
西苏角河惊魂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彝语相声和脖子
司机,请不要辜负我
把车子挖出来?
把车子挖出来!
你们都满意了吧
为什么我还要做人类学家呢?!
还好,掉到河里的只有一双鞋子
历经磨难,不失赤子之心
一场婚礼和一次回眸
从日喀则到永泰
只缘身在此山中
乱入的松赞干布
我能看懂村落了?
三个计划和李干
终于等到了喜宴
这就是生活
我在松花江下游买鱼皮衣
我要去北方
我,和鱼皮衣制作者在一起
我和我的鱼皮衣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我遇到一个赫哲族的本山大叔
我的梦想还在继续
明先生的晚餐
初见明先生
我怎么去了丁镇
皇后镇上有箭村
见到了新馆长伊恩
在马孔家中遇到新客惠小姐
如果让我选择一个做“海外民族志”的地点
明先生的解释
明先生的晚餐
千万不要招一个像我一样的学生
神灵庇佑
大里的学生
內容試閱
前 言

人类学是什么?在BBS鼎盛的年代,许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因为我一度担任过国内几乎所有人类学论坛的超级版主。时至今日,我仍旧时不时需要,为同学们解答这个问题。
其实,和这个问题相伴的,还有另一个问题:人类学有什么用。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靠着打马虎眼,应付着同学们对第二个问题的疑问。除了冠冕堂皇的答案,“这是一门贵族学科,这是让你更好认识人类自身的学科……”我也没有更好的解答。另一个原因,或许是我自己也在寻找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关于“是否攻读、钻研人类学”的帖子,内容无非是人类学“投入太大,产出太小”,缺乏社会贡献这样的老生常谈。就像任何一个热爱母校的学生一样,我们可以容许自己吐槽自己的母校,却容不得他人“非议”母校的种种。
于是,我便半开玩笑地回复道,“人类学其实是一项被动技能,能让你所有普通攻击翻十倍暴击伤害;然而,要打出高伤,前提是你的普攻得高,或者你得有普攻啊。”
骗了几十个转发和点赞之后,我开始反思自己说的这句调侃。岁月如梭,我自己又未尝不是在这条提升“普攻”的道路上苦苦磨砺。我在中学时代早接触的是社会学,后来是心理学和考古学,当我把所有这些曾经的爱好揉在了一起,就成了我从大一下学期至今不曾舍弃的人类学。
然而,我在这条道路上同样走了一条曲折的道路。像所有的初学者一样,我在一开始,也渴望田野调查,渴望走出去,看一看“异文化”中生活的模样。大学时代,作为一个东部沿海居民,我对西北民族同胞的生活充满好奇。在我早期的调查实践中,我充满热情地跟随老师们进行民族文化的调查——前往了保安、东乡、裕固族自治地区。并尽可能将与我自身经验有所差别的所见所知记录下来,以为这就是人类学对文化的记录。
这样的尝试在我打算独立走上田野考察道路时,就碰到了巨大的障壁,一种无形的阻力把我挡在文化之外。我在藏区、福建闽东屡次碰壁,让我几乎放弃了浸入式的田野体验。让我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困惑。
从初在广西瑶山的误打误撞,到后来毅然决然放弃学院式的人类学训练,“任性”地按照自己设想的路线考察试探前进,我渐渐发现了那条等待我的终极之路。
其实,我发现,自己和传统人类学的差异,出现在对待“异文化”的基本看法上。传统人类学更愿意强调文化之间“异”的一面(我想这大概源自人类学诞生之际,人类族群尚且天各一方的生存状态)。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看到文化之间“同”的一面。在我头脑中,仿佛有一台天然的文化翻译机,把彝族的语言艺术、赫哲族的生计之道,甚至后藏的绘画传统,翻译成与我自己生活经验中的对应项。
我想看到文化之间的相似联系:我和福建闽东山区的居民并无不同,我与东北制作鱼皮衣的大爷之间没有本质上的文化差异,甚至和跨越整个太平洋的新西兰岛民之间也不存在天然的鸿沟。那些传统人类学研究的表面上的文化差异,其实只是人们对当地不同自然环境所形成的应对方式。而我,注定要找到文化之间可以“通约”的法则。
回眸过去,那些一度被我视为畏途或者歧路的修炼,竟在冥冥之中提升着我“技能点”。我曾在田头祠堂拍摄过族谱,在宿舍对着屏幕一字一字精读了这些几十个G的数码文献。我曾在博物馆的办公室里翻译了好几本民族志入门教材,这些现成的数据,帮我打造了头脑中文化转译的智能助手。为了资助我的另类田野考察,我还接下了大量媒体稿约,用人类学书评和媒体评论的稿酬支付了自己的旅行费用(这件事的副作用之一,是让我后来成了一个专栏作家)。
让我惊讶的是,当我掌握了文献精读的技能,收集了无数的民族志数据,在田野中积累文化经验,并写了许多媒体稿件后,我的“普攻”技能点差不多也接近满级了。
我曾走过许多弯路,也放弃了许多别人眼中的正经之途。所幸,我在这片荆棘丛生的荒野中练成了我的独门秘技。当然,我是不是真的就发挥出了人类学的十倍威力,有待各位对我已刊作品《四夷居中国》的评判。不过,对于序言开头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人类学是一个化约人类所有文化现象,为人类所有文化差异寻求通解的学科。
人类学是我的梦,文字是梦里载我奔驰的飞马。如果你想成为这样一个致力于文化解读的人类学研究者,为人类文化差异的弥合,架设一座沟通的桥梁。或许,你可以走入我的梦中,和我一同重温一下,这样一个所谓的“人类学家”的旅程。
今日看来,我经历的所有摸索和困顿,可以说,都是为这个目标做所的不懈尝试。因为,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田野经验,都将指引我们找到正确的道路。
后要提一笔的是,本书中大部分篇幅都来自我多年的笔记实录,少数是后来回忆补录。语言风格稍有时序差异。除少数有特别说明外,相信各位读者自能分辨。

2018年8月24日


西苏角河惊魂
我把自己献给高山
云彩的衣裳是我的见证
我把自己献给大地
那片苞谷地上有我的伤痕
我把自己献给河流
波涛在我血液中翻滚

我不要写下
伤心人类学的旅程
只愿在旅途中
分享生命和真诚
天地合山无棱
只为那一句:
我曾做过田野
我的骄傲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7月15的早上,虽然我起得很早,但还是没买到从美姑出发到雷波的班车,早的车是7:40出发走新路,我7点10分到的车站,只买到了8点的第二班车(车站的说明上写着:走老路)——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13日的晚上,我在西昌过夜,为了休养从木里往返的长途疲惫,我用出差日用住宿的限额住了西昌颇为豪华的一家宾馆(至少我觉得有餐厅为住宿者提供早餐的宾馆都很高级),但得不偿失的是,我把宾馆里提供的两个枕头平放,左睡睡右睡睡,结果早上起来“落枕”了,整个脖子延伸到背部左边都无法转动,一扭头就有扭断脖子的剧痛。
于是,我扛着这根不争气的脖子,一大早先去了邛海边的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赶上了汽车东站去昭觉的班车。在昭觉寻遍漆器无果后,意外地发现昭觉发达的“擦瓦尔”(毛毡披风)手工艺,居然还在汽车站等到了前往下一站——美姑县的过路班车。摇摇晃晃中在天黑前到了美姑,由于到得太晚,车站已经下班,我没法提前买到明早的票了。虽然脖子不太给力,而且之前在木里藏族自治县开始自动出鼻血的左鼻孔开始有了塞住的迹象(并在这天晚上完全塞住),但我依然觉得这是幸运的一天:我按照计划向凉山腹地移动,第二天就可以从美姑到雷波,如果幸运的话,我还能去全国的“孟获庙”转一下,据说,那个庙位于一处景色宜人的水域。
不过,从昭觉到美姑的过路车或许已经把我攒下的人品给用完了。晚上在美姑宾馆洗了个不太热的澡后,完全透不过气的左鼻孔在我低头洗脸时开始不住流血,血水在水池里迅速化开,就像水墨画一样。我想可能是太用力擤鼻子的缘故,把毛细血管再次撑破。止住鼻血后,宾馆对面的卡拉OK开始高歌,我记得他们是在午夜以后息声的,因为之前我都没睡着,他们罢唱后,开始下雨,也可能是雨声盖住了他们歌声。没有空调的美姑宾馆非常闷热,热得让我忘不了断了的脖子。夜里我醒了两次,早上再度被雨声吵醒,结束糟糕的睡眠后发现,是我房间里面的窗台上开始滴水,要不是还有窗帘,我的被子在夜里就被溅湿了。
在这个冷风冷雨的早上,我感觉鼻塞引起的血管充血,似乎有向咽喉延伸的样子;而我的脖子被糟糕的睡眠弄得更加不听话。在车站买了杯豆浆,一个花卷,上了8点的班车,感到额头微热。
等车的时候,在我之前发车的一辆车上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七八个穿着统一校服的大学生买了10多张去西昌的车票,10多个学生一下子占据那辆车上的大半座位。送他们的同学与他们挥手作别,我猜想他们可能是来暑期“三下乡”的队伍,今天正好有人要返回了。但奇怪的是,一个微胖的姑娘坐在卖票员的位置上,并不属于大学生的行列,接着冲上来一对男女青年,对着她就骂,女的掌掴胖姑娘,男的还在她背后猛踹,在她里面穿的白T恤上留下半个脚印。
车下等车的人都震惊了,车上的学生一动都不敢动,那一男一女打完就坐到车子后部,胖姑娘扒住车门,泪眼汪汪。我不知怎么会事,只听车下的人轻声嘀咕:是不是吃药了?
我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被打还是打人的一方,过了一会车子开出了站,胖姑娘可怜地缩在车门一边,一个鼻孔插着一团纸——看来是被打出鼻血了。
这就是美姑县城留给我的后印象。我上了自己的车,除了一个我昨天从昭通搭车过来同一辆车的乘客外,其他人我都没印象。我上车时,已经没有单人坐了,我挑了个干部模样的人在他边上坐下,希望他不要抽烟,不然我的咽喉就更难受了。19座的中巴上都坐满了人,后一个上车的人提着一个化肥袋,里面有东西在动,还在滴水,昭通过来的那人手上好像被滴到了一滴,马上叫人扔地上,嫌脏。袋子里好像装了只活鸡。

彝语相声和脖子
刚出站又有人跳下车,过了会打车回来,一手提着一只鸡,另一手提着一包化肥。扔在座位底下,鸡很听话,一路上都没有扑腾过。
一车人,除了我,可能都是彝族,就我一个人在乘客中的比例,可能已经超过了这个大小凉山之间彝族人口占98.8%县城的正常值了,不过还有几个人也不一定吧,比如刚才那个嫌滴水脏的男人。谁知道呢,我只希望今天的路况好一些,路途短一点,让我早些抵达凉山的东大门雷波,顺利出山。昨天从昭觉到美姑的道路就已经非常糟糕了,好多路面几乎都被轧成了碎石,车子上下左右摇摆颠簸,把我的脖子甩来甩去,每次都是一种折磨。我不知道美姑到雷波的路怎样,但愿别太差。另外,从我之前的经验来看,县和县之间的车程通常3-4小时,我从盐源到木里的路上已经算过,我算足5小时,那下午一点至少也能到达雷波,说不定我还能当天去看了孟获庙呢。
正在我计划今天的旅程时,车子已经出了县城,高山,深谷,车子或从山脚沿河攀上山顶,或从山顶盘旋下到谷底。和前几天不同的是,路况更差了,好多路面被装货、做工程的卡车年长日久地压来碾去,就变成了石子不算,还有大大小小的坑凹,好像过山车一般的感受,可怜我的脖子。窗外在下雨,时大时小,但始终不停。车里的人在说彝语时,我一句不懂,有时换成四川话,能听懂一些,有人说今天下雨工程车就停工了,路上就不会遇到堵车,或许能快些,另一个说,下雨就要开得慢点,3分钟1公里,不要遇到滑坡什么的就好了。我算了一下,一小时才20公里,到那边好歹得有140公里左右,头痛!
车里的人很热闹的聊天,我很沉默,我甚至把兜帽衫的帽子也给戴了起来。在车里,样子很怪。我语言不通,文化上完全陌生,翻了一座山,感觉头有些疼起来了,我分不清是高原反应还是感冒,我希望两个都不是,但这两个里面必定是一个。脖子疼,鼻子塞,幸好没再出血了。
车子里响起了CD的声音,两个男声在用彝语说话,我不知内容,但从一个逗一个捧的角色转换和罐头掌声中,我觉得好像是彝语相声。说来也奇怪,自从我一周前从西昌开始了田野之旅,我还从来没在来往各地的车里看到过车载电视(以前我所有会在k歌时唱的歌,都是在长途巴士上听熟的,现在大巴坐得少了,会唱的歌也一年少过一年了),连容中尔甲、刀郎、腾格尔这类边疆长途巴士卡带都只听到过一次,这次是彝语相声,让我体验一下语境也好。说了好久,车上的听众们终于发出了一点笑声,敢情这相声说得并不特别逗乐。终于,我听到了一句汉语,类似“你好吗?”然后另一个用彝语的某种方言又说了一遍。接着说了些无法用彝语直译的汉语,彝语翻译就拿腔拿调地把这几个汉字重新读了一下,有了一种喜剧效果,就好象,“我叫小沈阳,英文名叫,‘小损样’”一样。有几句被我听懂了,乐了一乐,可鼻子还是不通。
再过一会儿,我身边的大爷都睡着了,那两位卖力的相声演员还在敬业地表演,以至于让我怀疑起来,这到底是不是个相声——有连说两个小时的相声吗?——可能是我听不出不同节目的转换,以为从头到尾都没换过吧。可我睡不着,不像以往的田野之旅,我在车上一会就能睡着,在住处也马上睡着,这次,我不论是宾馆还是车上都失去了这种特殊功能,这反而让我在清醒的时候更加疲惫。不要说,现在我只要把左半个肩膀和脑袋靠在椅背上,车轮下的每一颗石子和陷坑,我都能准确地数出来,因为每个石子都会把我的脖子扭断一次。
车外一直都下雨,没停过,只有大小之分,车里仍很欢乐,每次路过一个集镇,总有人下去,提两瓶啤酒上来,在车后座安静地喝酒,也不喧闹。我前座一个彝族妈妈背着一个娃儿也很乖,从上车以后,他/她妈妈把他/她绑在背上之后,三个小时都没醒来哭闹,妈妈怕压到娃娃从始至终都伏在前排后座上。她的边上坐着一个小伙子,开口说的都是四川话,没说彝语,多次提到一个叫“牛牛坝”的地方——这是一个我从昭觉到美姑路上经过的一个彝族镇子(百度上说,相传:从前有个名叫牛牛的彝族妇女,先定居此地,过往行人多在此歇憩,故以她的名字命名)。再前面还坐着一个披“擦瓦尔”的老年妇女,戴着顶八角帽,这是我全车准确无误判断的彝族。再往前,和司机并排的乘客座位上,是一个爸爸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只有三四岁大,居然穿着连身背带短裤和短袖,我为自己长衣长裤兜帽衫羞愧,小女孩也很听话,一点都没麻烦过她爸爸。

司机,请不要辜负我
车子的前端写着车辆的往来地点之间,会告诉乘客途径的路线,这辆车在美姑和雷波之间,还写着两个小一点字体的地名:马颈子、山棱岗。这表示在到达雷波前要先后经过这两地,但我在11:30之前,一个都没看到。这意味着三个多小时过后,连一半的路程也没有走完。车子倒是经常停下,已经下了两个乘客了,没有新人上来,在一个下客处我买了瓶“营养快线”,牛奶 果汁口味的,头一次觉得这么好喝,开始严重的头疼让我疑神疑鬼起来,生怕血糖太低——这种担心或许不是多余的,因为之后的行程没有中途吃饭点,这瓶“营养快线”成了我的糖分来源。
眼前开始出现另一座山峰的时候,雨开始大了起来,路面也越来越差,有一些小的滑坡,多把路面挡住了一半,好在有人说的,“下雨车少”,没人抢道,也都能过去。司机把车停在一个加水点边上,自己去吃了几个白水煮鸡蛋,吃了一包麻花。我吃不准这是哪种停车,临时方便,还是干嘛,也跟下去买了两个煮鸡蛋,吃了。这是一间彝家的房子,原先哪种山上还能见到的土墙,已经被空心砖墙取代,屋顶用树干架梁,铺上瓦片,山墙和屋顶之间不合缝,有一个三角形的缺口。这从屋里常年燃着取暖的火盆,和里面烟雾缭绕的味道就能理解:通风的意义大于保暖。屋梁上架着一些农具,挂着腊肉。内部结构与以前的木架泥屋变化不大——可能火塘变成了方便搬动的火盆;也可能这户沿公路居住的彝家只在这里做生意,而家在别处。
看完水壶里煮鸡蛋后,我也吃完了两个白煮蛋,因为不知道还有多久的旅程,希望这些蛋白质能给我提供一些热量。回到车上,我的邻座大爷也拿来一瓶啤酒,四五袋泡椒鸡爪开始了午饭。
车又上路了,车上的饭点聚餐暂时替代了烟熏腊肉,吃饭的时候终于没人吸烟了。中午的温度略微上升了一点,我的鼻子和脖子却没有见好。车子右后轮位置不知出现了什么状况,总是有规律地发出“哆、哆、哆……”,开始我以为是袋子里的鸡在啄地板,后来因为声响太有规律了,想必不是鸡的所为,难道是车子出了问题?路面已经极差,有的地方彻底都辨不出水泥路面了,在一座山头翻到半山腰的时候,司机终于忍不住把车停下来,垫了块垫子钻车底下开始修了起来。
我下车,用兜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两只脚穿的凉鞋已经很湿,弄得我两脚冰冷,天下着密密的雨,山上都是雾气,看不到很远。一开始,我很担心在这样雾气极重的山上走盘山路,生怕发生冲下围栏的事情,因为有些地方的围栏颇为扭曲,有些路面塌陷得仅容一车。后来彻底习惯了,因为路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雾中行驶——不在谷底,就在山头,而山头上终日云雾缭绕——只有把自己托付给司机,好在司机师傅都对得住我的信任,没有一次辜负我。
司机没在车底下捣鼓出什么,终于把车翻过了这道山梁。经过了个叫“山棱岗”的镇子,我边上的大爷下车了,接着抱着鸡上来的小伙子,也下去了。我在车上,开始一个人坐两个位置,觉得浑身冰冷、无力,只有鼻子那一块因为擤鼻子擤得太多,感觉热热的。少了边上的大爷,有些热量不足,连鸡的热量也没了。
我抬手看了下表,下午1点半了,我依旧不知道何时会到雷波,甚至放弃今天对孟获庙的期望了,只希望早点到达雷波,让我找个房间平平躺下,把脖子放踏实,喝两口热水,再把脚暖一暖。
又过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山头,车子开始下坡了,刚才只是远远看到的山谷中的河流,现在变得靠近了,路面彻底没了,变成那种能让车身左右摇摆的乱石,路上滑坡的痕迹也开始多起来了。滑坡过的地方,暂时用推土机清理出能容一车通过的窄路,等到雨汛过去之后,再完全清理,现在天还下着雨,道路尚能通行,我已觉得幸运。
两点的时候,车子过了马颈子镇,车上已经下去了1/3的乘客,剩下的人开始计算到达雷波的时间,有人说1个小时,有人反驳说要过了一个叫“大桥头”的地方才是1个小时,现在至少1个半。我听着这些毫无反应,耷拉着的脑袋,把两条腿盘起来坐在椅子上,用腿弯处的热量给自己的脚取暖,任凭车子摇摆,折磨我的脖子和脑袋。
出马颈子镇越远,离河越近。现在道路几乎就变成沿河,有时在岸边5-6米,有时10多米,能看到河水翻滚,泥沙俱下。夏季上游的暴雨,使山区的河流变得汹涌,冲下泛红色的土壤,让河水也变得鲜艳。沿河路突然变得平缓起来,车子不再左右摇晃,我有了一种感觉,应该是快到了吧,毕竟离县城不远的路不该太差了,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

把车子挖出来?
车子又停了下来,远远地看见一辆推土机在运动。司机把车停了,下去看路,车上的人开始兴奋起来,我的心里去腾起一丝不安,一路过来,我已经几乎颠得散了架子,只想找个地方躺下休息,摆在眼前的两条路,要么返回离开这里6个小时的美姑,要么按照车里人的说法,步行翻山去雷波县城——没有一种方式适合现在的我,两个方案,看起来都很糟。
“司机回来了”,先听一下司机的意见吧,司机沿着山路,走了回来——前面路堵住了,车子要返回,前面要走山路的可以自己下车走路,沿着山路走12-13公里就有可以打到的地方。
车上剩下的人们得了这个消息,好像只有我流露沮丧,其他人都很有兴致地拿了东西下车了。抱女孩的男人,喝酒的大哥,在“牛牛坝”做生意的小伙都提上东西下车了,一转眼,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不,我回头看了眼,还有一个,居然是早上嫌装鸡袋子脏的大叔。现在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就只有我和大叔在车上了。
司机看我们不下车,把车掉了个头停下,开始抽烟。我毫无表情,等着车子把我载回,绵长不断的细雨,加上好不给力的脖子和鼻子,让我一点翻山越岭的豪气都焕发不出来;如果返回美姑,明年就直接返回西昌,回头再做其他打算罢了,我对这里山路不熟,还是保守一下为妙。
司机继续抽烟闲呆着,大叔见车上还有一个人,便与我搭话,我问去雷波做什么,是出差还是回家。我本不想搭理,想着若是此时返回,将还有6个小时作伴,就稍微搭理了几句。这时,刚离开了10分钟的“牛牛坝”小伙,和另两个人又返回车上,说是刚才的推土机已经把落下的碎石推开一段,现在道路畅通,已经可以走车了。听见可以开车了,我的脖子也给了个良好的回应。司机也下车看了一眼,回来把车发动上——看来他也不想陷在路上。
车子开动,来到了刚才推土机工作的地方,原来是一道山沟,本来是山里出水的口子,在上面架了出水管,管子上铺了路面,现在上游山沟因为下雨水流很大,用浑浊的雨水把大大小小的石子和泥沙都冲了下来,淹没的路面,直接冲到不远的河里。刚才路面上或许有更大的石块,现在看到的是推土机已经工作完的路面,仍有不少卵石挡在路上,路面是水流经的地方,可能是刚又不断冲下来的。看起来,这道沟里的水还不很深,车里的人都鼓动司机,一股脑地冲过去,就过了这道沟了,看着不就是道不停冲水的沟嘛。
司机听了乘客和帮闲的话,决定可以一试,稍微退了两米,一踩油门就冲进水势有些渐大的横沟。我坐在车上,当然希望一口气过去,可这辆中巴就毫无生气地陷在了水沟中央。司机打开车门,发现前轮现在沟里的碎石堆中,发动的时候前轮空转吃不上力。还好的是水还没有没过车轮,没有灌进驾驶室。
虽然没听清司机说的,但车上还剩的乘客都在脱鞋,看来是要下车抢险了。啥也别说了,脖子、脑袋,你就听话吧。我穿的凉鞋,把裤管挽一下,就能跳下车了。
跳下车,就是跳进水里了。水不深,但很急,我冰冷的脚,现在沾了水,倒不冷了。我先跨过水沟,到了对面,看一下情势,等其他乘客都先下车。现在车子就好像泡在水里车子的左面——靠山的方向——源源不断的水流往下,右边是一片乱石滩,在过不了几米,就是一条水势暴涨的河流。推土机刚才疏通的地方,现在被中巴挡住,几乎成了一道拦河坝,把山上冲下的石头都挡在车下。我不惮以坏的设想,如果过不了多久,山洪再大一下,我觉得这车也要给冲到河里去了。沟两边的高地上站着不少围观的乡民,可能他们从刚才推土机工作开始就一直在观看,现在这里有一辆陷入卵石,在水流冲击下都微微有些晃动的巴士了。
我头脑中闪过不少大片的情节,哪位好心人去开了自家的皮卡,用绳索把中巴拖出窘境,不过这个山谷里似乎没有,连刚才的推土机都消失在前方的拐弯处了。“牛牛坝”小伙和司机的动作唤醒了我——他们站在水里,开始用手把车轮下的石头先翻出来。那个小伙没穿凉鞋,只好光着脚站水里。我也跳到水里,用简单的工具——双手——去扒另一个车轮下的石头。还好石头是刚冲下的,还很松动。我要干得比水流的速度更快一些,不然上游还有源源不断的石头。
乡民们终于提供了帮助,一个人找了把锄头给我。我没用过,连它的正经用途也没用过。司机把锄头接了过去,刨开车轮边的石头,在车轮前刨一条道。他的确是着急的,比我着急,刨了一会,车轮底下的石头似乎是少了,他跳上车子,用力发动。
车轮拼命转动起来,在水里空转了几下之后,终于吃到了一些力,开始往前移动起来。可是,前进了一米后,刚才滚动留下的空隙,很快又被水流带来的石子迅速填补了进去,车轮再次被包围了起来。更糟糕的时候,后轮在转动的时候,由于车身和水流的关系,竟然开始往水沟外侧靠近河边乱石滩的地方发生了一些倾斜。天上的雨在下,这条流动的水沟比刚才也宽了一些,被我们刚才刨过的路段由于石基不稳,水流变急。

把车子挖出来!
司机和又下车查看,重新开始刨卵石。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非常的不安,这些不安超过了我的脖子。山上流下的水卷着石头,越来越多,锄头只有一把,我对用手翻石头失去了信心。眼前的景象,让我想起看过的一个视频,说是几个小孩遇到一道洪水时,怕鞋子湿掉,不敢跳过,就在河中一处高地犹豫了一两分钟,就是这一两分钟,原本一人宽的河沟,突然来水过猛一下变宽、变急。这几个小孩就眼睁睁地被水冲走了。不管这个视频是真是假,此时我的头脑几乎全被占据——车子在水中,山上的水在增长,车上还有我全部的家当。我甚至开始盘算,如果我丢掉了背包,靠身上的钱还够不够返乡。
种种念头占据了上风,于是,我停下手中翻着的卵石,在所有人都忙着刨开卵石的时候,跑上了车子,把我的书包从车上搬了下来。车上除了女售票员外,只有那个嫌袋子脏的大叔还站着,不肯下车。他们都在关心刨石头的情况,没有看我。我把自己的书包拿下车,在围观乡民的注视下,拿到了对面较高的地方,放在一台农用机的旁边。这时售票员瞥了我一眼,我只是觉得自己心绪稍安。我又走回水里,加入了刨头的退伍。
这时水流的速度和深度冒险快于刚才,站在齐膝的水里,我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会给冲跑,哪怕是自己的鞋呢。司机没再像刚才一样只挖车轮底下的石头,他在上游的地方用力刨一块分水沟,在他的努力下,上游的水流和石头改变了流向,两股合了一股,都往车后的方向去了。我跟着别人,把石头往另一侧拨弄,在车头位置堆了一道浅浅的围堰。我终于明白,现在水流带着石头都不再往前轮底下涌动,也就没有积石了。但这样的风险是车尾的水流更大,我几乎看到车子比刚才更斜了。但至少车头的石头少了很多,现在我们又开始把前轮扒出来,这次车头的石子沉淀的没那么快了。还在车头挖出了一条车道。
司机上了车,我站在一小块略高的地方,看到水位快赶上前轮的一大半了。车子再次启动,前轮打转,“牛牛坝”站在车窗边用力推车,我也学着样子在另一扇窗边推着,车子感觉缓缓前进,但所有的人都在车的左边使力,右边倾斜得更严重了。车子没动多久,又不动了,回头看了一眼,后轮又陷入石头里了。“牛牛坝”让司机不要熄火,剩下的人都扑向后轮,用手拼命挖石头,上游的水势越来越大,刚此挖好的水沟起了作用,所有的水流都朝车后涌来。
几个貌似不知道滑坡的当地人骑着摩托车过来,看到这么大的水势,决定用力一冲,捻动油门刚进到水里,就被上方冲下的大水打得没有方向,前轮始终不听使唤,眼看着被水要往下游冲了一米,还好对面有人涉水拉了一下车龙头,把车子给拽了过去。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乡民把摩托车停在一边,不知是围观还是故意在问:载你们过去了,一个20。
我们的车子卡在水里,好像急流中无法靠岸的小船,就等着一个大浪。挖石头挖得我非常丧气。后轮终于刨干净了,前轮又有些不听话。于是用那的一柄锄头,又挖起了前面,还把稍大的石头,垫到后轮的背面,让车轮等下不要打滑。还要花心思修补刚才刨好的分水堤,防止水流太大把围堰冲毁,石头又堵到前轮。这是我的担心是,车后部的右边离开路基只有半米——要是脱离了路基,车轮就完全失去平衡,极有被水流冲向乱石堆,翻向河里的可能。
这是车子的后一击,孤注一掷。我们来不及把所有的轮子都再清一遍,水流再度加大,快要淹没前轮的高度了。司机发动,所有的乘客都倚着一扇车窗,用力推着,一个乡民还帮着清理车前的石块。车轮在拼命的转动,好像一头困兽,掉入陷阱的奔牛,一步一步踩着高起的石块,要跃出井栏。我顾不得一切,去他娘的脖子和肩膀吧,我只想度过这个关头,我不想成为视频里那个被水卷走的倒霉蛋。车子一步一步前进,我觉得我推着车窗也在移动脚步。终于,我看到前轮露出水面多一些了,大半个车轮,整个,接着推车好像不太费力了。大半辆车都出了水域,接着是后轮。车子开过了这道沟。
山上下来的水流,仿佛推走了一块巨石,一下子倾泻了下来,卷着石块,卵石,突然把整条路基全淹没了。不过这时我踩在没有水的干沙上,和全车人一起喘着粗气:我们把这头困兽——车子——推了出来。庆幸,我,我的书包,我的车子,没有成为山洪的祭品。我可以坐车回家了,我把书包提上了车子,没人记得我刚才的举动。车上的人一同完成了一件壮举,度过了一道难关,不再和之前那么生分。刚才抱小女孩的爸爸也下车了,他把女儿交给售票员看管。现在又抱着女儿坐在排。牛牛坝出力多,现在把脱掉的板鞋穿上,还有两个也高兴地坐好,没下车的那个看起来一身干净。不过,再度同舟,都很高兴,都在谈论刚才的一幕,没人想太多。

你们都满意了吧
司机也出了一身汗,抽了支烟,回头看了下车里的人说:你们让我过来,现在我过来了,回也回不去了,只好继续走了。
乘客表示响应,有人说,要没有刚才我们都过不来了,不试一试怎知道。好像这一路上所有的难题都随着这个关口,彻底通过了。
而事实是,在我刚开始再次头疼不到半分钟后,车子绕过了前面一道拐弯,又看到了我们之前见过的推土机,铲车巨大的车斗慢慢地上下机械运动,把上坡上堆积的土石,铲到边上奔腾不息的褐色河流中,依然只能铲出一车道。而现在推土机工作的地方往前望去,还没有绕过弯道,就还有两处明显的塌方——至少要等它工作过后,才能知道接下去拐弯处还有没有其他塌陷处。
司机彻底熄了火,沮丧地说:你们都走吧。在我听来,仿佛是说这下你们都满意了吧。
司机开始抽烟,车上剩下的人开始把行李都收拾好,准备下车。我也极不情愿地下车,我不想遇到的事情发生了。天飘着小雨,在我身体非常糟糕的一天,据说是10多公里山路等着我(我还没意识到这些道路的困难程度,不然我当时会更沮丧的)。后面跟着一辆重型卡车,停在了我们的中巴后面,看来它巨大的轮胎很轻易地过了刚才的洪水处,不过现在它也堵住了。我们尽责的司机很不幸地堵在了这里——卡在狭窄的路上——他连倒车的位置都没有,而且后面还有那处好不容易才驶过的山洪冲石处。
顾不得司机了,我把沉重的书包背上,这里有我所有的家当,由于我塞了太多东西,从前年走过了湘西、滇北、黔东南、黔西、黔南、新疆和田、西安到郑州,已经破了好多处了,就是背带也已经被我重新缝过两次,现在背带接口到拉链的位置已经开始有大的裂缝了。要是在走山路的时候掉链子,我就完蛋了。我把裤子挽了一下,把兜帽衫的帽子翻上来,袖子捋了一捋。我们一个有七个人,牛牛坝、带小孩的爸爸(还有他四岁的小女孩)、一直没下车的大叔,两个先走了一段,看见车又发动返回的男乘客,还有我。
路不难走,有些泥潭,绕过去就行,那些掉下来的土石,车子显然行不过去,步行还不难走。我们开始搭话了,大叔延续车上时的风格,我知道他是做销售的,他也知道我在博物馆工作,听说我要去雷波看“孟获庙”觉得非常神奇,继续问我懂不懂看玉器,会不会鉴宝。“牛牛坝”是一个住在云南昭通永善县的彝族,他说自己都不会说彝语了,他说自己在美姑县的牛牛坝做一些小生意,今天正好是牛牛坝赶场的日子,他把生意做完,回家补一些货。带孩子的爸爸是美姑县拉马镇的中学老师,本来早就放暑假了,他却带着女儿晚走了,本来计划这会都到了雷波的老家了。另外两个不知道。
一路都没有上坡,没有体现书包的压力,我只有几脚踩偏,踩到了泥水了,把原本没有后跟,和拖鞋没有区别的凉鞋搞得更湿。有时还踩到一脚泥,只好在水坑里多过几次,洗洗干净。我们没有拉开队伍,前前后后地走着,拉马的老师有时遇到大坑就把女儿抱着,等到干净一点的地方,才把她放下自己走路。牛牛坝说,他也有个女儿,也这么大,只是他看着很年轻,会帮着拉马老师轮流抱一会孩子。
遇到了一处小卖部,我们都停了下来,中午就没停车吃过饭,肚子里的两个鸡蛋也早已消化了。“吃点东西好赶路”,所有人都响应了。脑袋虽然有点肿胀,但东西还的吃,不然连走路的气力也不剩了,谁知道我还要背着这千斤重的玩意走多久。
小店里也没什么,饼干,火腿肠,是受欢迎的。我买了一卷介于面包和饼之间的东西,10个只要3元。有人买了两瓶营养快线,喝了一瓶,带上一瓶。我还买了一罐红牛,就着红牛吃饼。牛牛坝也买了一罐。店主没见过这个阵势,这么多人买东西,把他雷到了。
吃完以后继续上路,拉马老师想把店主的雨伞买了,店主不肯。只有我带了一把伞,要给他的女儿打伞,小女孩跑上跑下不肯安静,我也就作罢了。路上遇到一个工地,有个做工程的工人和我们并排走路,他说,一直沿着河走,不用爬山,还有八九公里。我松了口气。他还说,前面有段落石路,要当心。我没放在心上。

为什么我还要做人类学家呢?!
雨在下,我的兜帽都不管用了,把伞打好,我又嫌热,把外套解下来绑在腰上,还把书包背在前面,结果扎在腰间衣服不停松动滑下,害我还得一手抓衣服。眼看着前面水坑边有一块平坦,我不敢沿着河边,觉得危险,就往平坦处踩下,结果发现,此处并不踏实,这是泥和水造成的假象,烂泥没了脚踝,鞋子全进泥了。另一只脚也进去了。抬脚,跨步,又是一脚泥,现在我几乎是要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了。当我用力把鞋子从泥里跨出来时,腰上的衣服又松了。顾不得手里的伞,刚才拔鞋子弄得手上的泥,我站在泥里,解衣服,把腰上的衣服塞进包里,现在不但是我的手,我的衣服,我的包,连伞上都是各种泥水了。我还要继续把脚拔出来。
所有人都在继续前进,我必须先拯救自己。一步步把脚挪到泥坑的边缘——我真的成了泥腿子了。
两只脚都是泥,不仅有泥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子,它们和泥水一起钻进了我的凉鞋里,这就是传说中的“拔出鞋子带出泥”。根本容不得我把脚底和鞋子弄干净,下脚踩下去的地方又是一个泥潭,极有可能比刚才那脚更深。我只好努力向泥潭边缘挪动,然而边缘附近渐渐粘稠的泥淖,让我后光拔出了脚,连鞋子都被泥坑“吃掉”了——我甚至无法光凭脚步力量把鞋子提泥来。后我索性弯下腰,用两只手在泥水中乱摸,好像抓住两只泥蟹一样地抓住凉鞋。被稠稠的泥土填满的鞋子,基本已经失去了它本身的形状了。
我无法继续穿着鞋走路了,甚至连手上的泥也没地方蹭掉,只好光着脚迅速在泥潭里走过,边走边感觉无数的碎石,尖尖的小石子直往脚底下钻——这时我多希望自己不是平足啊!我一度想着就这样光着脚一路走下去,可刚走出泥潭就发现,没有泥水的石子地面更不适合光脚。把鞋用力在地上砸两下,再次穿上,我顾不得把鞋子里面弄得稍微干净一些。一是另一个泥潭马上就在可见的地方等我了,二是我怕被前面的几个人落下,因为我已经是在队伍的后了,幸好,前面的爸爸带着小女孩,走不快,牛牛坝他们有时会出手相帮,轮流抱过一下泥坑,总算没把我彻底落下。
我非常后悔自己居然穿着凉鞋,而且是没有后跟的拖鞋一般的鞋子来做田野。之前车上的冻脚已经让我够受,现在这一脚泥让我怎么走怎么难受。要是我此时穿着一双板鞋该有多好,我想这个问题时,尽力不去感觉脖子和脑袋。我说服自己往好的地方想,幸好我没有像去年一样穿一双“洞洞鞋”出来,要是洞洞鞋进了泥淖,别说拔出来,动一下脚就等于绑着一块水泥负重,鞋子里的泥还特别难倒出来。
不过,这时我只感觉凉鞋的痛苦,因为鞋里都是湿哒哒稠呼呼的泥水之后,脚和鞋子的摩擦力几乎消失了,再加上鞋子里那些来不及弄出的硬石子,走一步就感觉脚在鞋子当中打滑,尤其是要沿着高处江边碎石前进的时候,尤其担心鞋子打滑。但正是因为提前体验到了穿凉鞋的痛苦滋味,我一遇到难走松动的临江碎石处,我就会把鞋子脱下拿在手里,哪怕石头在尖,都坚持用脚掌走过去,或许正是这种先期体验,后来真的救了我一命。也挽救了我的鞋子。
这是我走过的糟糕的山路,虽然许多年以前,在黄河边的积石山遇到过滑坡,但只是一块大石头和一堆土块挡住了去路,车子在贴着黄河边紧紧地过去后,前面就一路平川了。去年在川黔交界的乌蒙山,在大雾大雨中翻山,也只遇到小面积甚至不至于断路的滑坡。还有从德令哈进藏的道路,那路宽得根本体现不出滑坡的威力。而眼前,塌方留下的扭曲护栏空荡荡地悬在江上,路当中陷了一个大窟窿,能直接看到底下江水,遇到了;滑坡只给路面留下厚厚的泥沼和松动的石块,只能颤颤巍巍地沿十多米的江边走过,遇到了;边走边看到旁边的山上早已寸草不生,只有整面山坡的碎石,而鹅蛋大、手机那么大的石头就像“滑雪”一样滚落,遇到了。但这还不是让我一生难忘的。
糟糕的路让我开始学习,我发现前面人走过的脚印大体是靠得住的,即便一个下去很深的脚印也告诉我这里的泥土太松。就这样,我勉勉强强一直跟上前面的人。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在过前面几个弯道时已经看不见了,他们的影子都不见了,当我自己走过那些危机四伏的路段时,我希望他们不要遇到危险了。现在能和我固定组成一队的,就是走在前面的大叔,他把一个塑料袋套在头上,充当雨帽,他虽然没有负担,可以走得很快,但没有抛下我们。第二个是牛牛坝,他扛着一个旅行包,但年轻力壮,这些负担对他算不得什么,但让他没有加快速度的是,他一直和拉马老师轮流抱孩子。第三是拉马老师,抱这女儿,还有他自己的大包。后一个是我,头疼、脖子疼,背着全身家当,两脚都是泥,而且蔓延到裤腿膝盖处的人类学家,时刻担心我的凉鞋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散架,而且此时我的脚底应该已经有了不少已经泡了泥水了。
为什么此刻我还要做人类学家呢,要不是为了去雷波看看所谓昔日进入凉山的东大门,看所谓的孟获庙,我本不需要在这山路上,受罪。我一边走一边有个念头,要是,要是今天能走出山的话,我要好好找个地方睡下,明天直接买张去成都的票,去他娘的庙,去他娘的东大门!我甚至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走出山,我浮现出10年前,和两个同学骑车去河西走廊、打算一路骑到敦煌时,在刘家峡边上的山谷里遇到修路,推着自行车在崎岖的山谷里走了整整一天,夜里2点多终于找到一个施工工地,在指挥所里睡了一脚的情景。我试图问牛牛坝,这晚上能走出去吗?到了大桥头,到不了雷波的话,那里有没有住的地方?他倒是很自信地说,有!

还好,掉到河里的只有一双鞋子
又绕过了一个弯子,还是没见到前面那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大叔停在了那里不动,我有些奇怪,顺着他往前望去,我也有点呆住了,前面有两处连得很近的滑坡,处落下的石头差不多快堆到路边了,还有拳头大的石头不时滚落。而再前面一处,让我们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原先山体和路面垂直的地方,现在已经彻底被滑坡堆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路面从原先直角的短边,变成了斜边,而且这条斜边居然还有一点向上拱起的弧度,和路面下面的山体彻彻底底连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路面其实已经消失了!要命的是,山上居然还有石头不停地滚下来,斜坡路面已经完全没有阻拦,山上好像拔掉塞子的下水道出口,滚滚地石头就这么涌下来,大的有汽车轮子,抽水马桶那么大,小的比砖头小不了多少,好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只是滚动的不是水流,而是石头!眼见着一块石头这么从10多米高的坡上掉到了江里,水花都没怎么溅起,就被隆隆的河水带走了。我从一数到五,滚落的石头居然没有间断过。
这是要死啊!我的反应是,等下我不能穿鞋,一定要赤着脚冲过去,我不想因为脚底打滑送了命。其他人也在观望,我从后一个泥淖后,大老远就把鞋子脱掉拿在手里了。大叔和我说,“等下看准了等石头不滚的时候冲过去,速度要快,眼睛要看着上面。你好把鞋穿上。”我记住他前面的话,后面的没听,我是对的。
我就光着脚走过个滑坡处,这里还好,路还留了后一点边边,石头滚得也没那么快,我是后一个过去的,前面的人,都聚在第二个滑坡前面等着机会。
滑坡远远超过了路基——没有平地可以踩——我还没有注意的时候,大叔就趁着一小会没有石头掉下来的功夫蹭蹭地跃了过去,他穿着一双系鞋带的休闲皮鞋,在石堆上还没等石头松动就前脚接后脚地过去了。接着是牛牛坝,他穿的是板鞋,一路上居然还没踩到太多泥,紧跟在后面也跳着过去了。
山上就像瀑布的出水口一样,你只能看到水口,却不知下一秒会不会出水,石头滚落了两颗手机一般大的,我估摸了一下被砸到会不会出问题,希望下一秒不是车轮大的那种。这就像那种俄罗斯轮盘赌一样——六颗子弹的左轮手枪里,装一颗,轮流朝脑袋射击——不知下一秒是什么情况,中枪的概率却越来越大,尤其是当前面两个人安全通过之后,几乎加大了后来者的危机。
刚才明明如瀑布般的落石突然不可思议地止住了,谁知道之后什么时候又开始开闸泄洪。抱起女儿,拉马老师也如梭地跃了过去。我本以为他会像前两个人一样迅速通过,生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便紧跟着左手紧紧捏着我鞋子,右手抓着收起的折叠雨伞,急急地随着他一起跳了进去,跳进石堆上面的一刹那,我看了眼脚下的江水,什么都没想。但我判断错了。
我脚踩在石堆上的感觉是踩在一堆游乐场的海洋球上,的区别是,这些石头都有棱有角,而共同点就是松动,一脚踩下会不断地向下滑动——终点就是脚下的河流。而我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我是听到一声:“我过不去了!”拉马老师真的没过去,他停住了,他抱着女儿,同时还提着他巨大的旅行袋,挡在了我的前面,而我已经感到石头向下滑动的趋势。
“我脚陷住了,跳不动了。”我听他这么说的时候,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上面滚石头的“出水口”,滚落了几棵花生米和鹌鹑蛋之间的小石头,我不知是悲是喜,我该庆幸这一秒么的生还,还是该恐惧现在所预示的下一刻。我甚至无法转身回去,身上的大包让我不住下滑,我能用凉鞋抵挡滚落的石头吗?
我站在拉马老师的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小女儿的表情。三个人,三条命,雷波一条叫不出名字的河。
“我过不去了!”他又喊了一遍,他前面还有三米才过去。我既不能从他上方,也不能从下方绕过去,我的任何多余动作只会加速石头滚落的速度,加快拥抱河水的速度。这一刻我倒没有后悔我不会游泳,至少这条湍急浑浊河流中,会不会游泳一点关系没有!
我没功夫想我是不是玩完了,甚至没功夫害怕,我没有想任何东西,只是看了眼上面,花生米、鹌鹑蛋、玻璃珠,接着呢?
就是那一秒,牛牛坝跳回了石堆里,“把包给我”。他把拉马老师的包接了过去。
“把小孩给我”。三米的距离不像包裹一样可以抛甩,他又往石堆坡上进了一小步,逆向的位置让他不得不把大半个身体都又跃入石堆。小女儿终于接到了。
我感觉前面一空,拉马老师真的往前移动了,“啊”他叫了一声,我看到他的凉鞋被石头卷着,划到河里去了。
我跳了两下,还是三下,伴随着滑落的石头在我脚下,在身后。后,我的脚踩到硬石地面了。
他们说我刚过去,就有一阵石头翻落了下来,我没注意。我宁可相信,这是我离开后才导致了滑落,而不是它没等到我。
过了这个滑坡我们都没有谈论,那种一触即发,生命在一刹那间停留的感觉没人愿意回想,直到那天的晚上。

历经磨难,不失赤子之心
我们全都过来了,可是拉马老师的拖鞋滚落到河里了,没有我比他更清楚光脚走路的滋味,而他还要抱一个女儿。我建议他有没有衣服什么的裹在脚上,他坚持走路,幸运的是20分钟后,两个附近山上的彝族小伙出现,他说明了鞋子坠河的惨状,其中一个愿意接受他的20块钱,把拖鞋让给他。
接下去的路程虽然还有7-8次脚踩泥沼的经历,还有几次光脚走过沿河碎石的遭遇,但比起那个千钧一发的滑坡,都微不足道了。在这个漫天细雨的下午,我走得浑身是汗,额头的热度和痛感似乎也消褪了。
从下午3点开始,到5点半,我个看见“大桥头”的吊桥,到6点,拐过后3个弯道之后,我看到了柏油路面和停在那个正在修建高速公路路段的载客巴士。虽然我在后奔向终点站时又一次陷阱了泥淖,但此时其他人都有精神冲我一乐了。
我们找了辆刚运送花椒归来的小巴,请车主带我们到县城,因为还有20多公里的路途需要跋涉。车主答应,我们上车,车窗吹进的晚风让我们所有人都有点瑟瑟发抖,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全身都被雨水和汗水湿透了。我在车上换了件衣服。车子开了没多久,就见到了另一条更大的河流——金沙江——原来这里是我们刚才遭遇的河流与长江的交汇口,这和那处滑坡可能只有3公里左右,如果不是因为后关头的变化,至少今晚金沙江里就要多出三具浮尸了,我们都没有提到这个话题。而我有可能葬身的这条河的名字,后来查了,叫做“西苏角河”,源自大、小凉山之间的黄茅埂。
车子在路上堵了很久,有一处施工处堵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挤坐在这辆散发着淡淡花椒味的小车中,却是有一种非常踏实的满足感。没有比这时让我更热爱现代文明了,一百多年前有人发明了这样一种靠内燃机点燃油气提供动力的机械,为我们今天带来多少福祉,让人类能更加自由地在世界上移动。坐在车上,我开始感觉到我鞋子里然后和着泥水的大大小小的石子,和我脚上的伤口,我记得刚才在山里,我的小脚趾甲翻裂了半个,被我直接折断拔掉了,我都没感觉到疼,泥水糊住伤口或许有些作用,这是土著医学吗?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雷波县城,此时已是晚上9点20多分,距离我早上8点从美姑出发,过去了13个小时多,我走过了10多公里让我一生难忘的山路。
大叔提议,我们这些劫后余生的难友找家馆子一起吃个饭,纪念一下我们萍水相逢的患难之交。大家同意,找了家羊肉火锅店。四个男性加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要了4斤羊肉和羊杂。火锅煮起来了,我终于觉得有些暖意了。
喝起啤酒,吃起肉,大家把酒相碰,没有涉及惊险一幕。轮到我时,我站起来敬了牛牛坝一大杯,一口喝掉:“今天要不是你返回来把小女孩抱了过去,让拉马老师走过去,我走在后,真的就给石头碰上了。可能我们三个都要走了。这杯我敬你。”
拉马老师也敬他,让小女孩拿起酒杯敬叔叔,小女孩怕生,又小,不懂发生什么情况了。牛牛坝不好意思的说,算了,把酒喝干。
他说起:“我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可能比你们都多,我是彝族,13岁就出去打工,在广东做保安,说难听点,就是看门的。后来在矿山、开机器、开汽车,都做过!做了好几年,回来做生意,生活才好起来。”我又敬了他一杯,这是发自内心的。
无意间,他扬了扬右手说,“我以前,有个朋友,我们一起出去,如果他再坚持一下,我就不会丢掉我的手指。”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少了节。
“后来,”他接着说,“我就一直记得对我自己讲,能出手帮别人一把的,就千万别犹豫。”
我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也许他真的用自己的手指换回了我们三个人的命。
我们交换了的名字,希望彼此都记得我们一起走过的这段旅程。大叔姓向,拉马老师姓杨,妻子是彝族,他的女儿也算是彝族。而“牛牛坝”,我没记得他的彝名,他的汉名叫韩毅,韩国的韩,陈毅的毅,家在永善,在美姑的牛牛坝镇做生意,每当赶场的时候,啤酒和烟是他好销的商品,一赶场销售额能卖到2万。我相信,正是那些艰难的日子,让他历经磨难,不失赤子之心。
后,杨老师先带女儿离开,我接着离开我的旅伴们,找了旅店,数了脚下一共40个伤口,左脚15个,右脚25个,断了一个趾甲,裂了一个。旅店还没热水,我挣扎着洗了下脚,实在太疼了。整个人浑身瘫软,夜里起来吐了一次,把晚饭的啤酒和羊肉都吐掉了,可能是感冒之后反胃得厉害。
我想过第二天就买票离开,但在我终于好好睡了一觉之后,想到如此艰难只为看一下孟获庙,岂能不去?终挣扎着在县城包了一辆车子前往。好客热情的司机待我友善,请我吃饭;而前往马湖景点的道路好得出奇,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在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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