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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以“川味”叙写历史风云和民众身心状态,李劼人、沙汀等现代作家,已将之构筑为中国新文学重要的文脉之一,在这样的文学发展史上,我觉得《川乡传》是继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之后,重要的文学收获。其内生活丰实、世情丰富、人物丰满且语感元气淋漓的精气神,足可刷新近年国内新时代优秀长篇小说的艺术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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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是一部反映中国乡村振兴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程的长篇小说。作品通过主人公欧阳生的人生境遇,以及曾氏家族的命运辗转、川地山村賨人谷的变迁,折射中国改革四十年的乡村巨变。小说以下乡知青欧阳生在乡村基层四十多年的命运为轴心,从包产到户开始,一直到脱贫攻坚验收,从一个人的命运折射一个村,一个乡乃至整个中国农村的发展历程,中国乡村的艰难蜕变,无数人的辛劳付出,乡村广大农民的命运变迁,党领导下的广大基层干部艰苦卓绝的奋斗。以艺术的方式,讲述基层扶贫干部的生动事迹和贫困地区人民群众艰苦奋斗的故事,弘扬了伟大的脱贫攻坚精神,擦亮了全面小康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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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明春,四川渠县人,中国作协会员,2011年开始小说创作,出版长篇小说《风雨紫竹沟》《半罐局长》《山盟》,小说集《生死纠缠》《大哥二哥》《老屋》《吾在乎集》,作品在国内20多家省级以上文学期刊发表,有作品译成多种外文出版,获第九届四川文学奖,第十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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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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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记
包产到户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书写这段历程的小说,这些年特别多,其中不乏名家名作。我是一个后来者,如同集体合影,前排后排都站满了,我只能在后面踮起脚,望人项背不行,要尽量露出脸来,须得努力寻找空隙。
这一找就是十年。其间数次动笔,数次放下。多一次已有好几万字。总觉挣脱不了记忆的束缚,天下馍馍一个样,没有新意,只得停笔。甚至想到放弃。还是那段记忆不许,刻骨铭心,欲罢不能。二十多年农村生活凝成的情结,不是说弃就能弃。那段日子,正当农村改革兴起,我以下乡知青的身份,从生产队监收员干起,生产队长,大队支部书记,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公社管委会主任,乡党委书记,区委书记,农村基层干部的位子几乎让我挨个尝试一遍。而今这些职务绝大多数已消失,自己说起都拗口,年轻人听来更感稀奇。太多纠结,生拉活拽又回到记忆里,诱使我细细端详那些日子那些人那些事。
这一端详,记忆渐渐有了别样感觉,思绪脉络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写什么和怎么写。
同样是改革动因的叩问,我总觉不能少了历史纵深感,一定要有人口与土地千年撕扯的痕迹,要有根源性思考。农民不能只是一个符号,要着笔于他们的利益、诉求、处境、个性……使之成为不同群体中个性鲜活的个体形象。包产到户看似共同呼声,却是由不同声部组成的合唱,若把黝黑作为农民的脸色特征,也应墨分五彩。
对那段日子的状写,在穷的底色上,还得有人生的斑斓。似水流年,生活从来没有停止,生活里该有的笔下一定要有,人情事理,喜怒哀乐一样不能少。
抨击“大锅饭”,我以为不能只盯住工分,要看见根子在分配,基本口粮才是制度性缺陷,它不仅挫伤了农民劳动积极性,还助长了人口盲目增长。此前许多作品只说工分,不说分配,读来不痛不痒,皆源于局外人所写。要识庐山真面目,还得身在此山中。即使过来人,回望历史,断不能仅仅回首一瞥,容易偏见,应转身直面历史,看透浮尘,从历史沉淀中打捞真
相,如实呈现事物的前世今生。
对苦难的状写,我力求表达农耕文明的窘困和无奈,传统农业的衰落和宿命。人与人之间,历史积怨与现实利益冲突,除了宣泄和爆发,还应有情感的宽容和时间的消解。生与死多由自然去选择,少一些厮杀逼迫。
在我看来,农村犹如农民肩上的一副担子,一头盛放以土为标志的物质形态,土山土路土屋土碗……一头盛放以乡字打头的文化形态,乡风乡愁乡情乡亲……我以农民负担行走来诠释农村改革的前因后果,立根乡土来讲述笔下人物故事。
小说写人与人的关系,讲的是人间的事,可脱离不了天和地,离不开自然。悲欢离合总得有个搁置的地方,时代和地域。我试图把人的所谓本性,置于自然真实的生态里去萌生、成长、转变。不回避失误,有坎坷才有起伏,写跌倒也写爬起来,写挫折也写转折,在不如人意处,呈现初心、艰辛,暗处总有阳光折射。若说笔下有什么期许,那就是真实。
小说写小,小人物小情节小情调之外,我尽力尝试格局大一点,格调高一点,蕴含接地气的家国情怀。
同自己以往的作品一样,我不想欺世,也不想媚俗,自觉努力不去复制自己。
小说酝酿多年,2017年动笔,2018年四川省作协列入重点作品扶持项目,2020年中国作协列入重点作品扶持项目,2021年中宣部列入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其间,七易其稿。渠县县委宣传部,达州市委宣传部,四川省作协,中国作协创联部,鲁迅文学院分别组织改稿会,参加指导改稿的专家有:(以时间为序)罗伟章、骆平、邓经武、向荣、龚兢业、杜松柏、王赠怡、范藻、童剑、税清静、赵智、白烨、贺绍俊、赵勇、吴义勤、施战军、孔令燕、胡平、李朝全、张建、任芙康、付秀莹、冯秋子,谨此致以诚挚的谢意!
腊月二十溜,一溜年到头,二溜脚抹油,一连几天的毛毛雨,难得今天 放晴。从半夜开始,漫天的雾悄无声息来了,把曾家院子裹得严严实实,若 不是院子当中那盏马灯,世界差一点掩埋起来。
几声笃笃的拐杖声由远而近。火神爷正专心致志剔骨,似觉有热气喷 来,抬起头,一个佝偻的身影,伸出一张皱巴巴的核桃脸,差一点搁在书案 上。火神爷熟悉这张脸,一道皱纹高一辈,皱成一团有点分不清楚高多少 辈,只能含糊叫声,老辈子!你早啊!
这被叫老辈子的,又一口热气呵出,说,没你早,你从半夜忙到现在。 累了吧?
火神爷重新低头干自己的,嘴里随便应承,累啥哟,一年到头就这么 一回。
老辈子乐了,这杀年猪的事儿,多了就不吃香了。见火神爷没应声,赶 紧说正事,繁友,听说队里中午要办一顿饮食?
往年办决算从不开伙,只有头天晚上杀猪的人吃一顿血旺面。今年不 同,上午搞决算分配,同时要讨论包产的事,唯恐定不下来,下午要接着开 会,欧阳队长说中午吃一顿,每户来一个当家的,下午好议事。粮食嘛,就 是上次修渠道剩下的补助粮。当时担心事犯了有人进去,留下一百斤作补 偿,谁进去给谁。本来该庆贵得,他先被带走。可喳闹婆又哭又闹,只要人,不要粮,后跪下求人,是欧阳队长去顶的雷。按说该欧阳队长得这 一百斤。可欧阳队长不愿得,说自己进城没受罪,县上管吃管住不说,还给 了误工补助,每天八毛,算占便宜了。这大米就拿来开会用吧。
这事儿,火神爷昨晚上才听庆素说,不知眼前这五保户咋知道了。顺口 应了一声,呃。
老辈子按规矩该他叫高祖婆,婆家姓姜,没名字,户口上写的是曾姜 氏。丈夫是广字辈的,往下是昭字辈,再往下才是大先生的宪字辈。火神爷 图省事,含混叫她老辈子。公社、大队叫她姜婆婆。今年上八十岁了,身子 骨还行,只是背驼了。娘家祖祖辈辈种菜卖,收拾菜园很在行,一分自留 地,她细细末末打整,一直供镇上几家饭馆的时鲜菜蔬和佐料,收入还不 错,能抵两三个全劳力干。这好事只有她才有资格,她是五保户,其他人干 了就是挖人民公社墙脚。她听繁友呃了一声,知道此事真了,忙说,繁友 啊,这吃饭要菜不?我那两厢地的萝卜你给我收了。
上次给曾杨氏办丧事,庆素问过她,她要镇上饭馆里的价格才卖,后来 用了张部长的条子,买了菜场的平价萝卜。这次她自个又问上了,火神爷手 上没停,哈着白汽说,要是要,你那饭馆的价太高了,吃不起。
姜婆婆一听不乐意了,你这娃娃咋说的,大行大市,你买人家的就合 适,买我的就嫌贵了,这老辈子白喊了的。
火神爷随口说,人家的菜都没你的菜贵。 姜婆婆不愿听,一分钱一分货,他们的菜能跟我的比吗?个个的萝卜老得跟我脸一样起网了,有我这萝卜水灵吗? 火神爷手没停,说,我们乡下人也不能与饭馆里的人比,他们讲究好,我们讲究饱。你不让价,队里肯定不会要,谁买谁挨骂!
姜婆婆说,你这娃娃也是的,知道我是孤老婆子,欺负我没法挑上街 去,有意压价。这样子,就按市价行吗?
火神爷点点头,说,这就对了嘛。把手中的刀一搁,喊道,三娃子,你 去帮老辈子一下,把萝卜拔了挑来。
姜婆婆扶着门枋呆望,看三娃子晃晃悠悠挑起两筐萝卜,蹲在罐头瓶里的火苗忽闪忽闪,如萤火虫般慢慢隐于雾中。就这个眼神,一望就是几十年。
姜婆婆过门时,公公还在,族长位置正摇摇欲坠。同城坝贾家打了两 场官司,自个几十亩水田贴进去,差点连族里居公的十亩好田也整没了。正 值庆彪下山归正,有钱有势,族里有意抬他出来当族长的人居多,已带话过 来,只要谦让,决不让老族长吃亏。老族长虽是口吃言钝,家景衰落,但虎 死不倒威,仗着自己是继字辈,庆彪该叫他曾祖了,让他把族长的位置交给 一个当土匪的曾孙,实在于心不甘,当着来人说,行啊!连这长辈也轮流当 吧!话被添盐加醋带给庆彪,庆彪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原以为事就这样过 去,哪知一场官司凭空降下,镇上来人拉老族长上堂,老族长田产卖尽, 后还得搭上族长位置,求了庆彪才搁平。自此,姜婆婆夫家一落千丈,不 久,公公死去,落下一身债务,地主转眼成了佃户。
家道中落,可辈分还在,这害苦了姜婆婆夫妇。本家中有田也不租他 们,就因辈分太高,收租时黑不下脸。贾家是宿仇,更不肯租。只得找镇上 招租局,租几亩田地,对半分成。时运稍有不顺,交租便成困难,而招租局 的个个如狼似虎,牵猪捆人,啥事都干得出来。初先还认命,后来遇上火神 爷的父亲,几句话一开导,剥削压迫啥都懂了,一声怒吼,跟着红军走了。 之后的日子,姜婆婆守着一个半大儿子,靠着娘家的接济,租地种菜度日。 儿子刚成人,一天上街送菜,再没回来,听说是抓壮丁走了。姜婆婆哭干了 眼泪,也断不了念想,夜夜做噩梦,总是梦见父子俩在战场上相互厮杀,她 在中间喊啊,骂啊,骂儿子瞎了眼,那是你爸呀!不孝的东西。又骂老头 子,虎毒不食子,老东西,你咋对儿子下得了手。
土改时,菜园地分给了她,可人已近花甲,挑抬大不如从前。合作化没 多久,她就成了五保户。好在还有种菜的本事,体质虽弱,尚能生活自理, 日子艰辛也慢慢过去。昨天遇上庆贵,听他说又要分田下户了,心里一紧, 她这孤老婆子咋过?抢先把地里的菜变现,再想想,生产队会咋个对她?想 到后,活着怎么过反倒不要紧,她得把死后的住处要到手,祖茔她是回不 去了,乱坟岗早已铲平种了粮食,趁这次分地,活着就把坟地要到手。真 到了那一天,实在没法活了,自己爬到地里,学袍哥人家,自己刨坑把自己埋了。
曾家大院前后三进,决算分配放在中院,挨着保管室,分肉分粮在这儿。讨论责任制放在前院。一户来一个当家的,中午管饭。中院闹热,庆 素把决算情况用大白纸写好,张贴墙上,然后再拿着账本,逐家逐户公布。 愿看的看,愿听的听,一会儿就过场走完。头晚上,各家各户私自核实再 三,此时只需与队上的账目碰一碰,啪,合上了,掉头去抓阄,排队割肉分 粮。当家的再去前院争吵分还是不分。也有一两家算疙瘩账的,半天没理 清,反复找庆素麻烦,一天一天地对工分,一分一分地对投资,后仍是不 服。庆素对此有办法,先让对方按决算兑现,把粮食和肉背回去,还有不服 的,随时到他家里对账,错账包改。肉也好,粮也好,绝不少一斤一两。很 快,庆素也去了前院,留下保管员和贫协主席在中院,使劲喊多了少了,与 人争秤的望平。
出人意料,今年的决算想不到地平静,没人对方案评头论足,收款户没 抱怨工分投资与基本口粮的比例占少了,都知是后一年,连喊一声亏欠都 懒得出口。补款户也没有喊穷叫苦,也知是后一年,再穷再苦,喊了也没 人听,用不着去讨人同情,反倒多了几分理直气壮,连半句感谢话也没有。
中院的人在慢慢减少,前院的人在渐渐增多。欧阳生见社员东一堆西一 堆,估计人数只有多,没有少。该来的脸孔都见着了,索性连点名也省了, 给庆素递个眼色,庆素会意,亮开嗓子喊起来,开会啰!这边的往中间挪 一点,那边的挨紧一点,都坐着。今天开会时间长,不要心慌,中午管一顿 饭,一户一个人,该吃的不少,不该吃的别来,打马虎眼,吃混账饮食的我 都认得。没来的人听漏了,吃过了,该背时。下面请欧阳队长说事。
没人鼓掌,乡下人开会就这脾性,只要没人说话,就表示欢迎。欧阳生知 道这行市,适时喊出开场白:各位,今年决算同往年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原 准备变的,想来想去没有变,为啥呢?就为明年搞责任制了,好歹后一年, 谁吃点亏都没关系,别伤了和气。此外还有个想法,决算没变,就是要大家少 花心思去计较过去,把精力蓄足,有话搁在这儿说。我就开这个头。
接下来庆素宣布,先请公社驻村干部胡公安讲话。同欧阳生讲话不同, 胡公安讲话时,平静的人群中有了骚动,叽叽咕咕有人议论,如同他平时讲话一样,人们开始进行不同的猜测。有人猜测是来把关的,防止走资本主义 道路。有人马上纠正,不是的,这次上面同意了的,欧阳队长捧了尚方宝剑 回来,谁反对就摘谁的官帽子。又钻出个人来反对,他不来把关,那他来干 啥?他还会说一声单干好?谅他娃娃不敢。另有高见出来了,人家是干啥 的?你得弄清楚,人家是公安,抓坏人的。全公社就一个公安员,来这儿就 是防止有坏人搞破坏,别借落实责任制为名,把集体搞垮了。旁边有人马上 反驳,你说个卵,人家是来保证会开好,不是防止坏人破坏集体,那是以前 的坏人,现在的坏人是破坏联产责任制。忽然有人提醒,别再乱说,等会胡 公安知道了,头一个要抓的就是你。说这话的人是曾老幺,往年这时候早拎 着肉走了,今年听说中午管饭,还有肉汤喝,不知几时也钻到前院来。这些 年他被当作坏人关、斗弄怕了,听见有人说坏人,心里怪不舒服,总怀疑在 说他,忍不住说这一番。没想到越描越黑,大家都想到是他心虚,轰地一 笑,弄得他莫趣莫趣地躲到一边去。
胡公安刚开口说一声,社员同志们,下面就笑开了,不知为啥,弄得 他一头雾水。心里正不舒服,一眼瞧见笑的人中有曾老幺,顿时两道剑眉倒 竖,用让所有坏人都害怕的声音喝道,曾老幺,你想捣乱吗?要开会给我好 好听,不想开会就给我滚!二十多年的公安历练,年年的治安先进,绝非浪 得虚名,刹那间,如同虎啸山林,下面的笑声连同嘀咕声,活生生给堵回各 人肚里去了。胡公安在难得的安静中讲下去:社员同志们,三队今天落实联 产责任制,公社党委派我来参加会议,是来好好地听,好好地学。联产到组 也好,联产到户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定了算,公社都认账。真要 说我今天有什么任务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保证会场秩序,防止坏人捣乱!
话才落地,轰的一声,台下刚才起哄的那一堆人又笑开了,弄得曾老幺 大声申辩,不是说的我!不是说的我!
胡公安方才知道笑的是谁,一瞪眼,曾老幺马上闭嘴。在社员的眼里, 曾老幺又坏又洋气,但在胡公安眼里,他永远是一个土贼娃子。
欧阳生站起来,笑着说,各位!各位!曾老幺也难得回来,参加生产队 的会是好事,大家不要笑话他。幺娃子,坐前面来,你也不要拘礼,你是三 队的社员,也要发言的。好好讨论,别今后再回来,粮食和肉没分到手,连自己的庄稼地在哪儿都不知道。 话完,还是有人禁不住笑出声来。 庆素宣布,下面请大队贾支书讲话。与上面开会不同,生产队的会越往后秩序越乱,因此发言顺序是倒着来的,权力的搁前面,把难得的安 静早点给领导,话讲完是走是留,悉从尊便。
贾支书站起来,跟着胡公安的调子唱:胡公安说他是来学习的,我呢, 连学习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旁听的份。当年,成立合作社,我们城坝村是第 一个响应党的号召,今天呢,要落实生产责任制,我们城坝村三队又是 个。我的经验,听上面的话,永远不会错的。我的话完了。接着,一屁股坐 下来。
庆素站起来,拿眼神会了会繁全,见他点了头,转身宣布,下面请繁全 主任讲话。
繁全起身,先作个声明,我今天不以大队主任的身份说话,作为大队干 部今天只有听的份。但我是三队的人,责任制也有我的份,我必须说几句。 要说代表谁,我只能代表我老婆,代表我那几个娃娃。
他家大娃去年刚结婚,儿媳妇春芝挺着肚子就坐在前面。有同辈打趣 道,能不能代表春芝?
繁全一脸正色,她是我家的人,我当然能代表。逗趣的人要的就是他这 句话,马上冒出一句,你能代表她,请你说说她的心里话,是生个儿子好还 是生个女儿好。
轰,下面笑开了。这是一个玩笑陷阱,说生儿不对,说生女儿也不对, 作为当爷爷的,只能说生个孙孙好。众人等着看他出洋相。繁全自然懂得, 绕开陷阱说,生儿生女是他们的事,我只管责任制的事。话一转,从老远的 事说起:合作化时,我家大娃才这么点高,拿手在胸前一比画,但他已是一 个正式社员了。后来“四清”我入了党,前几年才进大队当主任,教育娃娃 从小当个好社员。现在说到落实责任制,给人感觉是集体不要了,又要回到 以前的单干。我昨晚想了一宿(看来昨晚也没睡),总觉得不能毛糙了,别 让人误以为我们搞合作化搞错了,搞糟了,现在要退回去单干。现在就有人 在说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胡公安、贾支书边听边点头,心中暗暗为他加分,平常还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
繁轩按捺不住了,这些年悄悄做点小贩卖,做贼样担惊受怕,好容易 盼望包产到户后,出门再不用请假,生怕这事给搅黄了。眼下大队主任的话 无疑是一盆冷水,给众人浇了个透心凉,恰似提出了警告,让人联想到阶级 斗争。看众人脸色,不少人是被吓住了。繁轩想,这样下去不行,得让繁全 少说几句。于是壮起胆子打断繁全的话说,繁全哥,你说到另一边去了,我 们今天是落实生产责任制,不是来说合作化,不是来说集体生产对与不对的 事。别张家坝的柿子多,拉扯到张家娃的虱子多上。
曾老八过去是中农,单干无论是回忆还是梦想,都是美好的,对繁全 横插一杠子,实在忍不住。他与繁全一辈,坐在下面直呼其名,繁全,你是 不是没睡醒?眼屎没擦干净,睁起眼睛说瞎话,单干好还是集体好,你心里 不明白?过去请人栽秧时,哪家不割肉打酒,现在一年四季闻不到一点肉腥 味,你说哪个好嘛?说着还把以前遭批判过的话又捡起来说,集体集体,肚 子饿个皮皮,单干单干,顿顿吃饱饭。
胡公安眼看繁全脸上挂不住,忙出面圆场,这次落实责任制,上面反复 强调,不要争论,我看不计较以前的事,只说眼前怎样搞才对,只说这个。
繁全被抢白了几句,心里憋气,非说不可,加大了声音吼,就按公社 胡公安说的,以前的事不说,单说眼皮下的事。家家户户的自留地大家都天 天瞧着,哪家都比集体好不是?我就没弄明白,这一个二个的,集体地里养 病,自留地里拼命,为啥不能把集体的庄稼种成自留地那样好?真那样,还 会挨饿吗?人不对怪屋基,恰像山上的人下来了,自己胯下的小弟弟没出 息,倒怪人家的东西长得不对。
提到山上四队那事,大家又抬起一阵哄堂大笑。昝大爷受不了,赶紧发 声,曾繁全,我们可是说好了的,再不拿那事儿来取笑,你咋记不住呢?说 了仍不消气,嘴里蹦出几句,依我看,集体也好,单干也好,都没错,错就 错在你大队几爷子乱整。
知道昝大爷耿直,有话直说,全不顾后果,贾支书及时出面劝住。先 是责怪繁全一句,你也是,四队的事你拿到三队来说啥。转口劝昝大爷大量些,繁全也不是有意的。 火神爷激情上涌,不知是哪句话惹恼了他,不顾甘三嫂在家再三告诫,坐着就嗒嗒开始扫射,我看四队队长说得对,集体没错,经是好的,全被你 几个歪嘴和尚念歪了。说别人家自留地好,你家自留地不好吗?
这话真还说对了,繁全长年在外忙,自留地还真不如其他人,经火神爷 提起,繁全很硬气地说,这事儿我就敢讲狠话,不信你去看,我家自留地就 不比集体的好。
甘三嫂忙完决算的事,也到前院来听会,就怕火神爷走火,赶紧扯住他 衣袖,不停口提醒,少说几句,少说几句,人家也是维护集体的。可火神爷 哪儿听得进,话到嘴边不吐不快,直冲繁全去,你好意思说,一个农民,不 务庄稼,一年四季就知道东逛西逛,茅房里捡张纸,你好意思揩(开)口。
曾老八不满甩手干部得便宜工分,抓住时机补上一句,你别说人家不 务庄稼,人家每年要挣三千多工分,比你两口子挣的还多。
繁全赶紧分辩,你别乱说,庆素叔在这儿,他可以证明我挣了多少工分。 庆素被点名提及,没法躲,不得不出面说明,繁全在我们队只有两千多工分,另外一千工分是其他生产队分摊了的。 祥斌插话说,就事论事,别弄那么多弯弯拐拐的。工分评得不合理就说工分的事。县上已编好了定额手册,做多少评多少一目了然,再没有干多干 少一个样的事。还是按上面的办稳妥,少些麻烦少折腾。
……
眼看争下去没完,欧阳生出来宣布,时间不早了,上午的会就开到这 儿,吃了饭再接着开。各自去借碗,曾老四分饭,曾老三分汤。散会!
饭准备了一百个人的,除了六十多位家长,还有公社大队的客人,杀猪 的、分肉的、分粮的保管员、掌秤的、撮粮的、监督的、生产队的一班人, 副队长、妇女队长、共青团小组长、民兵排长、治保主任等,杂七杂八, 足有九十六人。早上定的时候,庆素说,凑个整数吧,万一来个想不到的客 人,弄得缩脚缩手的。见欧阳生没在意,又说,还有分饭分菜的也打不了保 票,万一失手舀多了,到时差一两个人的也作难。欧阳生想想也是理,那就
把剩下的大米用五十斤,留五十斤,再加两百斤红苕,两百斤萝卜,手一 挥,够了。
曾老四孩子多,常在家分饭,手拿得稳当。他用一个大号搪瓷碗,将已 拌和均匀的红苕干饭,紧紧地往里按,每人冒冒尖尖一大碗。两个猪的骨头 在两口毛边大锅中翻滚,加上姜婆婆一百八十斤萝卜,分两次足足炖了四大 锅。为了有盐有味,老三用了半碗盐巴,是戴维娅家上次丧事用剩下的,还 了繁琴一个干干净净的盐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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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生遇上小麻烦,父亲在哪儿吃饭?还让他稍稍犯难。问他的来由, 欧阳邦没说来镇场子,只说是来看看,再多一句没有。欧阳生说今天忙,你 看够了早点回去,这儿没人给做饭。欧阳邦没搭理,偏要会散了再走。心想 来就是防人在会上生事,不小心把那事给扯出来瞎说,咋能随随便便离开。 见父亲没有走的意思,欧阳生只得说,那你就自己弄午饭吃吧!欧阳邦点点 头算应允了,可从头至尾他就没离会场一步,死死盯着庆贵夫妇,让那两口 子心里发毛。到了吃饭的时候,欧阳生端着饭菜叫他去,他说你别管。欧阳 生纳闷,你是我爸,我不管谁管?戴维娅来请他去家里吃饭,他也一口拒 绝,说今天你千万别掺和。这时候火神爷来请,他笑嘻嘻地跟去了。这打石 头的、杀猪的,离不开与铁匠打交道,早说好了,中午与他们师徒几个一起 吃。打汤时,老三特地勺子下得深,差点烫着大拇指,汤菜居然被他舀出山 的形状来,饭菜各一大盆。火神爷要找一户人家桌上吃,被欧阳邦挡住,生 怕目标跟丢了,就在院坝当中,几根条凳并上,你推我让嗨上了。
公社大队的客人就近找了一张桌子围起,用几个搪瓷盆子盛饭盛菜。曾老四懂事,没用碗量,只管往里装,直到不能再装为止。庆素陪着,边聊边 吃。欧阳生被他爸拒绝后,也端着饭菜过来,挨着庆素坐下。庆素说,你没 在时,大家聊了聊,看样子下午还指不定结不结束得了。欧阳生将一口饭含 在嘴里,品了品滋味,咽下说,你去安排一下,将就剩下的五十斤米再做一 顿。问姜婆婆还有没有萝卜,再买一点来,把夜饭安排好。下午定不了,晚 上接着定,天亮之前分与不分,必须有个了断。接着问,你爸咋没来?庆素 缓缓说,上午有点事。欧阳生请他下午一定来。庆素说已单独送了一份饭回 去,现在还没退回来,吃了饭,下午肯定要来。欧阳生暗自笑笑,这个大先 生,还讲究无功不受禄。
庆素刚走,姜婆婆来了,挎个竹篮,一碗饭一碗萝卜,香喷喷热腾腾 的。在庆素空出的位置坐下,亲热地叫一声,队长大侄侄。欧阳生赶紧放下 碗筷,对老太婆作揖求饶,你千万别这样喊,把我辈分抬高了,你曾家屋里 的人会恨死我。姜老太婆笑嘻嘻只顾说自己的,我这萝卜好吃不?欧阳生竖 起大拇指夸道,好啊!眼下人家萝卜都生网了,你的萝卜还嫩着呢。还有 不?再挑一担来。姜婆婆嘴儿笑得更圆,哪有那么多,没了。萝卜好吃,价 钱你可别亏了我。欧阳生问她,跟你讲的啥价?姜婆婆笑得虽是大方,口气 不容含糊,我能要高价吗?就跟镇上饭馆里一个价,繁友还怕你说给低了, 亏了我孤老婆子。欧阳生听说给的饭馆的价,要比市价高出许多,不敢相 信,对火神爷那头喊道,萝卜说的啥价?繁友含着饭回答,比饭馆的价低两 毛钱,我已给保管员说了。欧阳生觉得合适,就按这个价,你找保管员结账 去。姜婆婆还是笑,这个狗日的繁友,又给我说脱了两碗面钱。那口气不像 是骂,倒像是在夸。
话被三娃子听见了,高声说,长辈子,那两碗面该给我吃,我哈哧哈哧 给你拔萝卜,挑萝卜,你没给我一分钱啊!
姜婆婆笑骂道,又来一个口是心非的,专整长辈子。末了,对欧阳生 说,还是你聪明,打死不当长辈子,没人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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