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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人在天涯(锐势力·中国当代作家小说集)

書城自編碼: 3586603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钱国丹
國際書號(ISBN): 9787520528641
出版社: 中国文史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1-03-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售價:HK$ 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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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女性和母亲,是两个伟大的名词,她们既互相包容,又不分地域,不分时代,不分语种,不分肤色。描写女性和母亲的文学作品更是浩如大海,但阅读过后,很少会有人去认真探究她们背后的心路历程和各种艰辛与悲苦。
就我仅有的阅读认知,除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形象曾让我悲伤莫名外,浙江籍女作家钱国丹笔下的女性尤其是母亲形象,更是让我心疼不已。
其实,关注女性并非一个时髦话题,中国女性、尤其是生活在底层的女性特别是母亲们,生活的负累,情感的荒芜,家庭的矛盾和暴力,有的可以说是水深火热。能够数十年如一日在文字里为女性奔走呼号,或伤感,或不平,或讴歌,这样的作家无疑是有着人类良知和社会责任感的好作家!
《人在天涯》是一部小说集。全书收入的六部中篇,均在各大文学刊物上发表并被文学选刊转载。作者钱国丹是浙江籍知名女作家,善于刻画女性人物形象,她笔下的主人公几乎个个形貌美丽动人,但她们光鲜形象的背后却各自有着不为人知的坎坷和挣扎。作家从细节入手,对命运多舛的女性进行深刻又可信的描述,那娓娓道来的故事情节,常常牵引着读者一口气读完为止:比如,善良得为一个养女付出生命的郑青禾;比如,将超生的女儿移花接木给堂妹却落得竹篮打
內容簡介:
《人在天涯》是浙江籍女作家钱国丹的一部中篇小说集,共收入六部中篇力作。小说取材均来自农村生活,关注底层人物的命运多变,故事真实感人、曲折离奇。小说主人公都是善良美丽的女性,但她们的内心深处又各有不同。比如,郑青禾的清纯善良、宋紫英的贤惠忠贞、灰灰的忍辱负重、苗凤竹的坚忍顽强、何岑洁的知性高冷,更有那叫人一见就揪心的秋瑟瑟,一个*自卑怯懦的小女孩,是怎么一步一步锻造成伟大的母亲。作家善于在字里行间捕捉生活细节,塑造人物形象鲜活丰满,读钱国丹的小说,你会心动、心跳、心痛,因而爱不释手。
關於作者:
钱国丹,女,国家一级作家。发表作品500余万字,出版图书21部,获国家级和省级文学作品奖40余次。数十部中、短篇小说入选《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和各种年选本,近百篇散文入选各种丛书和初、高中语文教程和中、高考模拟试卷。1989年获中国作协庄重文文学奖,1995年获浙江省 五个一工程奖,1999年获建国五十周年浙江文坛五十杰称号。长篇小说《劫与缘》《书生意气》分别入选2016年、2018年浙江文化精品工程。
目錄
目录:


苦竹飘摇 1
人在天涯30
金石榴67
洁癖111
遍地阳光148
河边的呼唤198
在线试读人 在 天 涯这个海边的小镇名叫天涯。乍看到立石上那两个涂了红漆的大字,宋紫英竟然有置身梦境的感觉。
宋紫英从苗岭山区来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
泵厂宿舍很小,靠墙是一张单人木床,宋紫英母子仨来了,陶三河就在床里壁加了块半米宽的木板。破旧的写字台在窗下横着,比窗子宽出了许多,宋紫英开关窗户或隔窗传递点什么,总要趴在这写字台面上才行。
此刻,她倚在写字台的右侧,左臂搁在桌面上,身体顺势倾了下去,她的脸离窗户很近了,她甚至闻到了窗栅淡淡的铁锈味儿。
这是个星期一的上午,天气很好,海鸥喧哗着,在码头的船帆中忙碌地穿梭。卖海鲜的女人正从窗外经过,竹篓里的螺啊贝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陶三河在窗外说:靠近些,再近些。宋紫英有点勉强地把脑袋往外挪挪。阳光投射在她青春亮丽的脸庞上,睫毛的影子闪烁。陶三河想,老天爷真是伟大啊,居然能制造出这样美好的女人来!他赶紧逮住了宋紫英的嘴唇,狠狠地嘬了一口。
其实在三分钟前,他们才刚刚吻别过。只是陶三河经过围墙外自家的窗口时,总要这么找补一下。这样的隔窗之吻由来已久,陶三河一直热衷着,宋紫英也乐意配合,并放肆地享受那种让她心灵震颤的快乐;可是这一回她却找不着感觉了:妞妞得麻疹高烧三天,医生嘱她小心照看着,出现意外就赶紧再送医院。
宋紫英站在窗口,目送着丈夫的背影远去。他快到那座小小的妈祖庙了。庙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砂石路,向西通往热闹的街区,向东就是码头了。
悠扬的汽笛声在空中回荡,宣布着轮船就要启航。
陶三河是被他的老板派往白鲸岛去的,那里正在建造一个颇具规模的度假村,建筑用的几台泥泵出了问题,一个又一个的告急电话打得厂长屁股冒烟。三河这一去不但要修好白鲸岛的泥泵,还要去黑鲸岛、蚂蚁岛、桃花岛转转,岛上缺水,民用水泵性能好坏至关紧要,所以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
蚊帐低垂。宋紫英回到床上,抱起哭歪歪的妞妞轻轻地摇着。老家的长辈们都说,得麻疹的孩子见不得风雨经不起惊吓,须得日日夜夜地护着搂着,时时刻刻罩在帐中才行。半岁的儿子壮壮趴在床的另一头,荷藕般的四肢滑稽地撑着,他在努力学习怎么坐起来。
宋紫英小时候也得过麻疹,具体的印象模糊了,唯一的记忆是非常非常地难受。老人们还说,大凡孩子都躲不过麻疹这一劫。出麻是一场战役,光靠孩子自身的力量是打不赢的,得一家人全力以赴同仇敌忾才行。
可是陶三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远门了。人 在 天 涯
这个海边的小镇名叫天涯。乍看到立石上那两个涂了红漆的大字,宋紫英竟然有置身梦境的感觉。
宋紫英从苗岭山区来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
泵厂宿舍很小,靠墙是一张单人木床,宋紫英母子仨来了,陶三河就在床里壁加了块半米宽的木板。破旧的写字台在窗下横着,比窗子宽出了许多,宋紫英开关窗户或隔窗传递点什么,总要趴在这写字台面上才行。
此刻,她倚在写字台的右侧,左臂搁在桌面上,身体顺势倾了下去,她的脸离窗户很近了,她甚至闻到了窗栅淡淡的铁锈味儿。
这是个星期一的上午,天气很好,海鸥喧哗着,在码头的船帆中忙碌地穿梭。卖海鲜的女人正从窗外经过,竹篓里的螺啊贝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陶三河在窗外说:靠近些,再近些。宋紫英有点勉强地把脑袋往外挪挪。阳光投射在她青春亮丽的脸庞上,睫毛的影子闪烁。陶三河想,老天爷真是伟大啊,居然能制造出这样美好的女人来!他赶紧逮住了宋紫英的嘴唇,狠狠地嘬了一口。
其实在三分钟前,他们才刚刚吻别过。只是陶三河经过围墙外自家的窗口时,总要这么找补一下。这样的隔窗之吻由来已久,陶三河一直热衷着,宋紫英也乐意配合,并放肆地享受那种让她心灵震颤的快乐;可是这一回她却找不着感觉了:妞妞得麻疹高烧三天,医生嘱她小心照看着,出现意外就赶紧再送医院。
宋紫英站在窗口,目送着丈夫的背影远去。他快到那座小小的妈祖庙了。庙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砂石路,向西通往热闹的街区,向东就是码头了。
悠扬的汽笛声在空中回荡,宣布着轮船就要启航。
陶三河是被他的老板派往白鲸岛去的,那里正在建造一个颇具规模的度假村,建筑用的几台泥泵出了问题,一个又一个的告急电话打得厂长屁股冒烟。三河这一去不但要修好白鲸岛的泥泵,还要去黑鲸岛、蚂蚁岛、桃花岛转转,岛上缺水,民用水泵性能好坏至关紧要,所以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
蚊帐低垂。宋紫英回到床上,抱起哭歪歪的妞妞轻轻地摇着。老家的长辈们都说,得麻疹的孩子见不得风雨经不起惊吓,须得日日夜夜地护着搂着,时时刻刻罩在帐中才行。半岁的儿子壮壮趴在床的另一头,荷藕般的四肢滑稽地撑着,他在努力学习怎么坐起来。
宋紫英小时候也得过麻疹,具体的印象模糊了,唯一的记忆是非常非常地难受。老人们还说,大凡孩子都躲不过麻疹这一劫。出麻是一场战役,光靠孩子自身的力量是打不赢的,得一家人全力以赴同仇敌忾才行。
可是陶三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远门了。
宋紫英来天涯镇之前,只是在书本上读到过海,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海为伴,天天看云卷云舒,夜夜听潮起潮落,一呼一吸全是海的咸腥味儿。现在老公不在家,孩子又病得这么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天涯海角,她再怎么给自己壮胆,心里还是惶惶的。
八平方米的屋子,低、矮、潮、霉,还活动着各种各样不讨人喜欢的昆虫。这些二十世纪的大寨屋,像一节节废弃的车厢,被扔在小镇的边缘。陶三河的老板把它们租下来既当厂房,又当光棍们的集体宿舍。打头的一间被隔成两半,供陶三河和另一位带家眷的八级工匠居住。
陶三河自幼父母双亡。大哥大河、二哥二河都年过四十了,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三河长得帅气,脑袋也好使,他十几岁就自带苞谷粑粑到县城机械厂当学徒,几年下来,车、钳、刨、铣样样精通,还能对付着给机器零件绘图,应该算是一把机械好手了。可是宋紫英的父亲却特别瞧不起陶家,一见他们兄弟就挖苦说:你们家的运气坏就坏在名字上。掏一条河是上头派工,掏两条河是卖苦力的干活,掏三条河就是戴罪之人了只有上辈子伤天害理专干坏事的人,今世才当掏河工!
其实陶家兄弟并不是掏河工。父亲对掏河工的认识是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他就拿这故事来编排他不喜欢的邻居。老宋头的骄矜源于他家两个女儿。若干年前,他老婆挺着个大肚子去割草,一不小心就把一对双胞胎女儿生在紫云英地里,就起名叫紫云、紫英。粗茶淡饭地养着,却把两姐妹养成了方圆百里的大美人。
紫云、紫英刚刚初中毕业,提亲的就把门槛给踏破了。老宋头对双胞胎姐妹谆谆教导说:女儿家嘛,在家从父,找对象呢,要从政从商。什么叫从政从商?就是要找官员找大款做老公;要不,这美人胚子不就白长了?要不,我供你们读到中学毕业做什么?在他的干预下,姐姐紫云和一位叫胡希礼的药厂厂长谈上了,而紫英脾气倔,死活不肯和前途十分看好的姚副乡长见面。
老宋头想,二姑娘爱到后山的林子里去,回家时手中不是提着一袋野生栗子,就是拎回一只野兔。姑娘家捡栗子并不稀奇,可是野兔是哪里来的?那一天老宋尾随着紫英去了后山,他发现了在那里侍弄板栗树的陶家老三。当时的天气非常闷热,知了在枝头赌气般鸣叫,陶三河捡起块小石子随手一扔,知了应声落地,紫英就欢呼雀跃着去捡。陶三河上蹿下跳左右开弓,知了就着魔般纷纷下坠,陶三河的动作简直是出神入化了,让人觉得是故事中的鹿神在舞蹈。
那一晚,老宋头的饭桌上就多了满满一盘的油炸知了。擦过油汪汪的嘴巴,老宋头点起一锅好烟之后,就对女儿说,不许再去后山了。紫英调皮地问,野味不好吃?老宋头不高兴了,说,想用知了把我套牢?没门!然后他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得从政,必须得从政。紫英又是掩耳又是顿足,说,不从不从就不从!老爷子哼了一声,说,你死了那条心吧,你就是瞎了瘸了神经病了,我也不让你进陶家门!宋紫英问,凭什么?老头儿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人了,喜欢个穷光蛋!宋紫英说,我不怕穷!老宋头喊道:可是我穷怕了!宋紫英说,你嫌贫爱富!老宋头说,我就是嫌贫爱富,谁不嫌贫爱富谁是蠢驴!
老爸这般无耻,宋紫英被噎住了。老宋头继续说,再说陶三河心眼也太多,嫁给他你要吃亏。宋紫英说,那是他聪明!胡希礼心眼才多,都不知娶过几任老婆了,还说自己是红花郎,你就不怕姐姐吃亏?老宋头恼羞成怒,他把铜烟锅在台阶上梆梆地敲着,敲得火星四溅:反正我不能让那小子空手套了白狼去!
宋紫英的心也凉了,自己怎么就成白狼了?
为了斩断这对年轻人的情缘,老宋头请了工人,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装上铁栅。白日里他就拉了条板凳,坐在大门口把着。心想二女儿就是变成蝉儿,也飞不出他的手心了。
两个年轻人虽然到不了一块,但还是能找着机会交流的。老宋头坐在前门,陶三河就溜到后窗,一连几小时给宋紫英灌输甜言蜜语;老宋头出门巡视了,陶三河就猴子般蹿到路旁的树上,居高临下对着那个嫌贫爱富的秃脑袋吐唾沫子;老宋头回到屋里,宋紫英把闺房门插死了,老宋头贴着女儿的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那年七月初七的夜晚,老宋头把大门一锁,早早地回屋休息了。两个年轻人窗里窗外的,一丝睡意都没有。宋紫英趴在窗下的小桌上,仰脸望着茫茫银河,心也像银河里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陶三河故作神秘地说,我听见牛郎织女说话了。宋紫英问,说什么来着?陶三河答,说你前世就是我老婆,今世是来世还是,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王母娘娘来了,也拆散不了的。宋紫英啐了他一口,陶三河却冷不防地逮住她的嘴唇,完成了人生第一吻。
那是怎样的一吻啊,眩晕,战栗,像被雷击中一样,浑身着火,脑袋嗡嗡作响,身体没了重量,飘飘悠悠地飞向太空
妞妞很烦躁,小小的眉头拧成两个小小的疙瘩,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疹子最先出现在妞妞的嘴里,然后是两个额角、脸面,再顺着脖子向下游走,满了胸口和后背,现在快到腰部了。只要它们平平安安地出到手心和脚心,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是,会不会出现意外呢?宋紫英唯一的弟弟就是得麻疹死的。想起这个,宋紫英就心惊肉跳。早饭时,她曾忧心忡忡地对丈夫说,三河,你还是不去白鲸岛了吧?陶三河说,老板派工,我敢不去?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的啊。
宋紫英也珍惜丈夫的这份工作,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他们夫妻至今还分居两地天各一方。可妞妞的麻疹让她心里没底。她说,三河,我怕。陶三河说,别怕,如果妞妞病重了,就快送医院,天涯镇医院离得近,不像咱们老家要翻山越岭的。宋紫英说,我送妞妞去医院,壮壮怎么办?陶三河想了想,说,请对门南阿娥帮帮忙吧,我回头谢她。
宋紫英还是发愁,她发愁的样子也很好看:眼圈红红的,眉毛戚戚的,眉尖儿微微上扬。陶三河心疼地抱了抱她,说,好了好了,妞妞不是城里小姐,她没那么娇,再说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会保佑她平平安安的啥事都没有!
码头传来长长的三声汽笛,船开了。宋紫英叹了口气,她强打起精神,哼起《小背篓》来。她喜欢宋祖英,大凡宋祖英的歌,她都能唱得下来。这些年,她把《小背篓》当成摇篮曲来唱,妞妞听到这首歌,应该会好受些。
壮壮哭了,伸胳膊踢腿的,他是饿了,该给他喂奶了。宋紫英放下了妞妞,把壮壮抱出了蚊帐。宋紫英身体健康,条子极好,两个乳房紧紧的挺挺的,不戴胸罩都很漂亮。且乳腺发达,乳源充沛,她喝菜汤也下奶,吃泡饭也下奶,天涯码头的小鱼小虾便宜,她买那么半斤八两的做汤吃了,乳汁更是多得稀里哗啦的。
对门飘出阵阵肉香,南阿娥又在炖什么好吃的了。南阿娥的丈夫是附近乡里人,他少言寡语的,技术却十分了得,虽然才四十五六岁,徒子徒孙的却一大堆,徒孙徒曾孙们都尊他为老师公。老师公去年才得了儿子曲曲,当然是宝贝得很,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为了让儿子有充足的母乳,老师公三天两头猪蹄膀、乌骨鸡、鲫鱼、王八的把老婆喂着,喂得南阿娥前面三个下巴,后脖三个褶子,可奶水却吝啬得跟猫尿一般,可怜的曲曲又不喜欢婴幼儿奶粉,瘦得就像草鸡似的。
想到这里,宋紫英的乳腺怒胀了,赶快给儿子喂奶。奶泉太旺,几乎是汹涌而出。壮壮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富余的奶液还是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溢出,顺着下巴和脖子肆意横流。宋紫英每每给儿子洗澡,总能在腋下挖出一块块被儿子体温烘干了的奶粉来。在老家时,左邻右舍谁家的孩子缺奶,就抱过来往她怀里一塞,宋紫英都给好生喂着,陶三河探亲时也不例外。这影响了他们夫妻的亲热,陶三河不满地说:你也太慷慨太滥爱了吧,捧过你乳房的孩子都可以编一个加强排了。宋紫英笑笑说,你还吃这些屎娃娃的醋啊?他们饿肚子难受,我的乳房胀着也难受,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壮壮终于招架不住,他吐掉了奶头,乳汁喷涌而出,宋紫英想找块毛巾堵住决口,可是毛巾挂在尼龙绳上够不着,她刚一站起,澎湃的奶水直击对面的板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南阿娥在叫门了。宋紫英把毛巾塞在怀里,抱着壮壮去开门。南阿娥笑嘻嘻地说,大美人啊,我们曲曲又来蹭美人奶来了。宋紫英二话不说,接过孩子就给了他另一只奶头。曲曲毕竟快周岁了,吃起奶来又狠又急。壮壮晃着一条腿,宽容地笑着看他,看着看着,他好像想起什么,一头扎回母亲的怀抱,重新吮吸起来。
南阿娥说,你衣襟放得这么低,堵住孩子的鼻孔了!说着就伸手把宋紫英的前襟提了上去。宋紫英晃了下脑袋表示抗议。南阿娥说,害什么臊,孩子呼吸要紧!再说奶孩子的女人最伟大最光荣了,神仙见了也敬三分。宋紫英的双乳被彻底暴露了。南阿娥忽然想起一事,说,有你的一封信。说着就回屋拿了来,看看宋紫英双手都抱着孩子,她把信往她的乳峰间一插,那信乖乖地待在那儿,一点也没有要掉下来的意思。
曲曲的麻疹刚痊愈,额上有点点皮屑翘起。宋紫英想,这些日子曲曲都来蹭奶,妞妞的麻疹肯定是曲曲传染的。可是曲曲的麻疹来得轻松,并不像妞妞这么痛苦啊。她说,阿娥姐,你看我们妞妞出麻,比你曲曲厉害是不?南阿娥说,曲曲是打过麻疹疫苗的,你们妞妞打过吗?
宋紫英的身子一下子凉了半截。在她们那个贫穷的村落,很少有人奢侈到没病就先去打什么预防针的。
宋紫英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当年她和姐姐的麻疹是怎么挺过来的。可是想想自己把父母给气的,也就作罢了。
五年前的那个七夕之后,宋紫英对父母说,你们拦也是白拦,我和陶三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老宋夫妇顿时如五雷轰顶,痛感一个无价之宝被人毁了。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女儿在什么时候让陶三河下了蛆。难道就在后山的小树林里?生米煮成熟饭几个字像烧红的钢珠子,让宋家老两口和着苦水咽进肚子里,烫得心都焦了,外人却一点都不知道。姚副乡长的桑塔纳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颠簸着,一天三次来宋家造访,宋紫英躲在房里不出来就不出来。把个老宋头气得要吐血。
那是个打场的日子,姚副乡长的普桑晃晃悠悠地又来了。乡亲们把稻谷丢在一边,都围上来看热闹。姚副乡长的右脚刚刚从车里跨了出来,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片,正砍中了他的脚脖子,脚踝顿时开了花,姚副乡长身子一歪,就摔倒在车轱辘旁。
乡政府的公安员来抓凶手,问围观的群众是谁飞的石子。乡亲们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异口同声地说什么也没看见。但老宋头却偷偷地跑去举报,说是陶三河使的坏,他说村子里只有陶三河有神镖飞石的功夫。公安员不由分说就把陶三河拷走了。陶三河挨了顿好打,却死活不肯招供,还口口声声冲治安员要证据,还说他们执法犯法。治安员拿不出证据,关了几天,白让陶三河吃饭又觉得心疼,只得把他给放了。姚副乡长治好了脚伤以后,再也不敢登老宋家的门了。
老宋头是很想把陶三河送进监狱的,恨只恨村民们没有法制观念,穷乡邻是妒忌老宋家女儿漂亮,妒忌她们攀上高枝,所以才这么装聋作哑。于是老宋头日复一日地咒天骂地,骂宋紫英贱货,不走阳关道偏钻刺蓬窝,咒陶三河是骗子是流氓,将来准要蹲牢狱吃枪子儿,到了阴间还得去掏河背死尸;还断定女儿这辈子要苦得下爿眼泪往上爿流!宋紫英对最后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就顶嘴道:下爿眼泪怎么能往上爿流?除非把我倒吊起来!老宋头没有把二女儿倒吊起来,但就是不答应这门亲事。
那天,胡希礼厂长开着宝马车来接紫云去结婚登记,老宋头对这个乘龙快婿说,留意你城里的朋友,老点丑点都没关系,务必把那个疯丫头嫁到城里去!过了几天,胡希礼真的带来个年过半百的秃子,说是市药监局局长,刚刚死了老婆的。老宋头听说这位局长有三处房产百万存款,且儿女都已成家另住时,就把烟袋一敲,说,好了,就是他了。于是那药监局长成了老宋家的贵客。
为了抵制父亲的荒唐决定,宋紫英把闺房门一插,宣布不吃饭了。姐姐在门外千呼万唤,宋紫英不出来就是不出来。到了第三天,做娘的沉不住气了。她说,老头子,真把她给饿死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老宋头说,饿死事小,嫁错郎事大,我们指望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将来还指望她养老送终呢。老伴说,不是有紫云吗?老宋头说,你懂什么?多一个有钱女婿就等于多买一份保险!
其实宋紫英不是真的绝食,后窗虽然被装了铁栅,但挡不住陶三河的神镖,陶三河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娑罗树上,一会儿一个苞谷,一会儿一个粑粑,有一回还把几只烤山雀砸到宋紫英的怀里。五天过去了,老宋老婆去敲女儿的门。宋紫英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哼哼道,快叫那个局长走人,要不,我可就死定了。老太婆赶紧向老头子传达精神。老宋头终于害怕了。他隔着门嚷嚷道,死丫头算你狠,叫陶家那小子来,替我把挂在高压线上的那对鸽子弄下来!
宋紫英开门出来,发现老爸的嘴角起了一串燎泡,额上还拱出个脓头疖子。惊问怎么了?老宋头咬牙切齿地说,都是叫你个死丫头给气的!
于是老两口一齐夸胡希礼孝顺,送来了一对活鸽子,说鸽性凉补,和西洋参炖着吃了,去火又补元气。老宋头一时舍不得吃,先用一根细绳子把鸽子拴在两头。谁知这对鸽子竟玩起比翼双飞的花样,刚一腾空,就叫门前的高压线给挂住了,鸽子们又气又急,它们没命地扑腾挣扎,越是这样那绳子就绕得越紧,大家都怕高压线断了闯祸,让老宋头赶快去城里请消防队。
老宋头对陶三河说,小子啊,你把那对鸽子弄下来,我就把紫英嫁给你。陶三河说,你说话当真?老宋头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陶三河想,你假话不多,但也没几句人话。他怕老宋头反悔,就把这事告诉了乡亲们求他们做证,乡亲们都太愿意做这个证了,一下子来了大半村子的人,比换届选举都热闹。
陶三河仰脸看去,高压线杆太高,没有专用工具上不了;就是上去了也没用,因为鸽子缠绕在长长的高压线中间,离电杆远着呢,爬到电杆上根本够不着。
陶三河想了想,找了块有锋口的石子,想把拴鸽的绳子砍断。老宋头却摆着手说,且慢且慢,有条件的啊。这一呢,不能把高压线砍断,砍断了这大事故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二呢,也不能把鸽子砍伤,砍伤了你要赔我活鸽来;这三呢,更不能让鸽子逃走。这三个条件有一条没完成,你就别想娶我女儿。
陶三河放弃了锋利的石子,换了块比较圆润的。他半侧着身,拉开了架势,举起了石子,瞄准那绕得极短的拴鸽绳子,只一下,绳子弹跳了起来,带着惊叫的鸽子转了个圈;他又扔了第二块石子,那绳子又带着鸽子退出了一圈,一连飞石七八次,鸽子解套了,它们惊魂未定地飞了起来,可是因为惊慌失措而忘了共同的目标,你拉我扯地消耗了精力,扑棱棱地掉到了打谷场上。
围观的人群欢呼起来,他们把陶三河抬了起来,嚷嚷着新女婿来了,一直抬到老宋头的堂屋里。宋紫英也冲进了人群,朝老宋头嚷嚷:你说话要作数,不作数我就不喊你爸了!恼羞成怒的老宋头对女儿吼道,臭不要脸的,滚吧,给我滚得远远的!
宋紫英没有滚远,只是收拾了东西,滚到陶家去了,陶三河抱着她又哭又笑,兴奋得几个夜晚都不睡觉。为了让心爱的人儿过上好日子,陶三河借了钱,承包了十五亩果园,引进了名牌苹果和鸭梨栽种起来。三年过去了,那些果树被他们打理得有模有样果实累累,眼看丰收在望,老天爷却和他们作对,劈头盖脸的一场冰雹,果树折断了,果实砸烂了,对着满眼狼藉的果园,小夫妻欲哭无泪。
讨债的逼上门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两口商量去外地打工,赚钱还债,可这时宋紫英怀孕了。陶三河舍不得挺着个大肚子的妻子跟着他流离颠沛,他壮怀激烈地对老婆说,我先出去,把江山打下来再来接你!
这话传到老宋头的耳朵里,他冷笑说:打江山?好一个牛皮哄哄!别让人把他的门牙打落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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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在 天 涯
这个海边的小镇名叫“天涯”。乍看到立石上那两个涂了红漆的大字,宋紫英竟然有置身梦境的感觉。
宋紫英从苗岭山区来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
泵厂宿舍很小,靠墙是一张单人木床,宋紫英母子仨来了,陶三河就在床里壁加了块半米宽的木板。破旧的写字台在窗下横着,比窗子宽出了许多,宋紫英开关窗户或隔窗传递点什么,总要趴在这写字台面上才行。
此刻,她倚在写字台的右侧,左臂搁在桌面上,身体顺势倾了下去,她的脸离窗户很近了,她甚至闻到了窗栅淡淡的铁锈味儿。
这是个星期一的上午,天气很好,海鸥喧哗着,在码头的船帆中忙碌地穿梭。卖海鲜的女人正从窗外经过,竹篓里的螺啊贝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陶三河在窗外说:靠近些,再近些。宋紫英有点勉强地把脑袋往外挪挪。阳光投射在她青春亮丽的脸庞上,睫毛的影子闪烁。陶三河想,老天爷真是伟大啊,居然能制造出这样美好的女人来!他赶紧逮住了宋紫英的嘴唇,狠狠地嘬了一口。
其实在三分钟前,他们才刚刚吻别过。只是陶三河经过围墙外自家的窗口时,总要这么找补一下。这样的隔窗之吻由来已久,陶三河一直热衷着,宋紫英也乐意配合,并放肆地享受那种让她心灵震颤的快乐;可是这一回她却找不着感觉了:妞妞得麻疹高烧三天,医生嘱她小心照看着,出现意外就赶紧再送医院。
宋紫英站在窗口,目送着丈夫的背影远去。他快到那座小小的妈祖庙了。庙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砂石路,向西通往热闹的街区,向东就是码头了。
悠扬的汽笛声在空中回荡,宣布着轮船就要启航。
陶三河是被他的老板派往白鲸岛去的,那里正在建造一个颇具规模的度假村,建筑用的几台泥泵出了问题,一个又一个的告急电话打得厂长屁股冒烟。三河这一去不但要修好白鲸岛的泥泵,还要去黑鲸岛、蚂蚁岛、桃花岛转转,岛上缺水,民用水泵性能好坏至关紧要,所以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
蚊帐低垂。宋紫英回到床上,抱起哭歪歪的妞妞轻轻地摇着。老家的长辈们都说,得麻疹的孩子见不得风雨经不起惊吓,须得日日夜夜地护着搂着,时时刻刻罩在帐中才行。半岁的儿子壮壮趴在床的另一头,荷藕般的四肢滑稽地撑着,他在努力学习怎么坐起来。
宋紫英小时候也得过麻疹,具体的印象模糊了,的记忆是非常非常地难受。老人们还说,大凡孩子都躲不过麻疹这一劫。出麻是一场战役,光靠孩子自身的力量是打不赢的,得一家人全力以赴同仇敌忾才行。
可是陶三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远门了。
宋紫英来天涯镇之前,只是在书本上读到过海,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海为伴,天天看云卷云舒,夜夜听潮起潮落,一呼一吸全是海的咸腥味儿。现在老公不在家,孩子又病得这么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天涯海角,她再怎么给自己壮胆,心里还是惶惶的。
八平方米的屋子,低、矮、潮、霉,还活动着各种各样不讨人喜欢的昆虫。这些二十世纪的“大寨屋”,像一节节废弃的车厢,被扔在小镇的边缘。陶三河的老板把它们租下来既当厂房,又当光棍们的集体宿舍。打头的一间被隔成两半,供陶三河和另一位带家眷的八级工匠居住。
陶三河自幼父母双亡。大哥大河、二哥二河都年过四十了,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三河长得帅气,脑袋也好使,他十几岁就自带苞谷粑粑到县城机械厂当学徒,几年下来,车、钳、刨、铣样样精通,还能对付着给机器零件绘图,应该算是一把机械好手了。可是宋紫英的父亲却特别瞧不起陶家,一见他们兄弟就挖苦说:你们家的运气坏就坏在名字上。掏一条河是上头派工,掏两条河是卖苦力的干活,掏三条河就是戴罪之人了——只有上辈子伤天害理专干坏事的人,今世才当掏河工!
其实陶家兄弟并不是掏河工。父亲对掏河工的认识是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他就拿这故事来编排他不喜欢的邻居。老宋头的骄矜源于他家两个女儿。若干年前,他老婆挺着个大肚子去割草,一不小心就把一对双胞胎女儿生在紫云英地里,就起名叫紫云、紫英。粗茶淡饭地养着,却把两姐妹养成了方圆百里的大美人。
紫云、紫英刚刚初中毕业,提亲的就把门槛给踏破了。老宋头对双胞胎姐妹谆谆教导说:女儿家嘛,在家从父,找对象呢,要“从政从商”。什么叫从政从商?就是要找官员找大款做老公;“要不,这美人胚子不就白长了?要不,我供你们读到中学毕业做什么?”在他的干预下,姐姐紫云和一位叫胡希礼的药厂厂长谈上了,而紫英脾气倔,死活不肯和前途十分看好的姚副乡长见面。
老宋头想,二姑娘爱到后山的林子里去,回家时手中不是提着一袋野生栗子,就是拎回一只野兔。姑娘家捡栗子并不稀奇,可是野兔是哪里来的?那一天老宋尾随着紫英去了后山,他发现了在那里侍弄板栗树的陶家老三。当时的天气非常闷热,知了在枝头赌气般鸣叫,陶三河捡起块小石子随手一扔,知了应声落地,紫英就欢呼雀跃着去捡。陶三河上蹿下跳左右开弓,知了就着魔般纷纷下坠,陶三河的动作简直是出神入化了,让人觉得是故事中的鹿神在舞蹈。
那一晚,老宋头的饭桌上就多了满满一盘的油炸知了。擦过油汪汪的嘴巴,老宋头点起一锅好烟之后,就对女儿说,不许再去后山了。紫英调皮地问,野味不好吃?老宋头不高兴了,说,想用知了把我套牢?没门!然后他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得从政,必须得从政。紫英又是掩耳又是顿足,说,不从不从就不从!老爷子哼了一声,说,你死了那条心吧,你就是瞎了瘸了神经病了,我也不让你进陶家门!宋紫英问,凭什么?老头儿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人了,喜欢个穷光蛋!宋紫英说,我不怕穷!老宋头喊道:可是我穷怕了!宋紫英说,你嫌贫爱富!老宋头说,我就是嫌贫爱富,谁不嫌贫爱富谁是蠢驴!
老爸这般无耻,宋紫英被噎住了。老宋头继续说,再说陶三河心眼也太多,嫁给他你要吃亏。宋紫英说,那是他聪明!胡希礼心眼才多,都不知娶过几任老婆了,还说自己是红花郎,你就不怕姐姐吃亏?老宋头恼羞成怒,他把铜烟锅在台阶上梆梆地敲着,敲得火星四溅:反正我不能让那小子空手套了白狼去!
宋紫英的心也凉了,自己怎么就成白狼了?
为了斩断这对年轻人的情缘,老宋头请了工人,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装上铁栅。白日里他就拉了条板凳,坐在大门口把着。心想二女儿就是变成蝉儿,也飞不出他的手心了。
两个年轻人虽然到不了一块,但还是能找着机会交流的。老宋头坐在前门,陶三河就溜到后窗,一连几小时给宋紫英灌输甜言蜜语;老宋头出门巡视了,陶三河就猴子般蹿到路旁的树上,居高临下对着那个嫌贫爱富的秃脑袋吐唾沫子;老宋头回到屋里,宋紫英把闺房门插死了,老宋头贴着女儿的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那年七月初七的夜晚,老宋头把大门一锁,早早地回屋休息了。两个年轻人窗里窗外的,一丝睡意都没有。宋紫英趴在窗下的小桌上,仰脸望着茫茫银河,心也像银河里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陶三河故作神秘地说,我听见牛郎织女说话了。宋紫英问,说什么来着?陶三河答,说你前世就是我老婆,今世是来世还是,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王母娘娘来了,也拆散不了的。宋紫英啐了他一口,陶三河却冷不防地逮住她的嘴唇,完成了人生吻。
那是怎样的一吻啊,眩晕,战栗,像被雷击中一样,浑身着火,脑袋嗡嗡作响,身体没了重量,飘飘悠悠地飞向太空……
妞妞很烦躁,小小的眉头拧成两个小小的疙瘩,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疹子先出现在妞妞的嘴里,然后是两个额角、脸面,再顺着脖子向下游走,满了胸口和后背,现在快到腰部了。只要它们平平安安地出到手心和脚心,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是,会不会出现意外呢?宋紫英的弟弟就是得麻疹死的。想起这个,宋紫英就心惊肉跳。早饭时,她曾忧心忡忡地对丈夫说,三河,你还是不去白鲸岛了吧?陶三河说,老板派工,我敢不去?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的啊。
宋紫英也珍惜丈夫的这份工作,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他们夫妻至今还分居两地天各一方。可妞妞的麻疹让她心里没底。她说,三河,我怕。陶三河说,别怕,如果妞妞病重了,就快送医院,天涯镇医院离得近,不像咱们老家要翻山越岭的。宋紫英说,我送妞妞去医院,壮壮怎么办?陶三河想了想,说,请对门南阿娥帮帮忙吧,我回头谢她。
宋紫英还是发愁,她发愁的样子也很好看:眼圈红红的,眉毛戚戚的,眉尖儿微微上扬。陶三河心疼地抱了抱她,说,好了好了,妞妞不是城里小姐,她没那么娇,再说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会保佑她平平安安的啥事都没有!
码头传来长长的三声汽笛,船开了。宋紫英叹了口气,她强打起精神,哼起《小背篓》来。她喜欢宋祖英,大凡宋祖英的歌,她都能唱得下来。这些年,她把《小背篓》当成摇篮曲来唱,妞妞听到这首歌,应该会好受些。
壮壮哭了,伸胳膊踢腿的,他是饿了,该给他喂奶了。宋紫英放下了妞妞,把壮壮抱出了蚊帐。宋紫英身体健康,条子极好,两个乳房紧紧的挺挺的,不戴胸罩都很漂亮。且乳腺发达,乳源充沛,她喝菜汤也下奶,吃泡饭也下奶,天涯码头的小鱼小虾便宜,她买那么半斤八两的做汤吃了,乳汁更是多得稀里哗啦的。
对门飘出阵阵肉香,南阿娥又在炖什么好吃的了。南阿娥的丈夫是附近乡里人,他少言寡语的,技术却十分了得,虽然才四十五六岁,徒子徒孙的却一大堆,徒孙徒曾孙们都尊他为“老师公”。老师公去年才得了儿子曲曲,当然是宝贝得很,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为了让儿子有充足的母乳,老师公三天两头猪蹄膀、乌骨鸡、鲫鱼、王八的把老婆喂着,喂得南阿娥前面三个下巴,后脖三个褶子,可奶水却吝啬得跟猫尿一般,可怜的曲曲又不喜欢婴幼儿奶粉,瘦得就像草鸡似的。
想到这里,宋紫英的乳腺怒胀了,赶快给儿子喂奶。奶泉太旺,几乎是汹涌而出。壮壮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富余的奶液还是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溢出,顺着下巴和脖子肆意横流。宋紫英每每给儿子洗澡,总能在腋下挖出一块块被儿子体温烘干了的奶粉来。在老家时,左邻右舍谁家的孩子缺奶,就抱过来往她怀里一塞,宋紫英都给好生喂着,陶三河探亲时也不例外。这影响了他们夫妻的亲热,陶三河不满地说:你也太慷慨太滥爱了吧,捧过你乳房的孩子都可以编一个加强排了。宋紫英笑笑说,你还吃这些屎娃娃的醋啊?他们饿肚子难受,我的乳房胀着也难受,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壮壮终于招架不住,他吐掉了奶头,乳汁喷涌而出,宋紫英想找块毛巾堵住“决口”,可是毛巾挂在尼龙绳上够不着,她刚一站起,澎湃的奶水直击对面的板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南阿娥在叫门了。宋紫英把毛巾塞在怀里,抱着壮壮去开门。南阿娥笑嘻嘻地说,大美人啊,我们曲曲又来蹭美人奶来了。宋紫英二话不说,接过孩子就给了他另一只奶头。曲曲毕竟快周岁了,吃起奶来又狠又急。壮壮晃着一条腿,宽容地笑着看他,看着看着,他好像想起什么,一头扎回母亲的怀抱,重新吮吸起来。
南阿娥说,你衣襟放得这么低,堵住孩子的鼻孔了!说着就伸手把宋紫英的前襟提了上去。宋紫英晃了下脑袋表示抗议。南阿娥说,害什么臊,孩子呼吸要紧!再说奶孩子的女人伟大光荣了,神仙见了也敬三分。宋紫英的双乳被彻底暴露了。南阿娥忽然想起一事,说,有你的一封信。说着就回屋拿了来,看看宋紫英双手都抱着孩子,她把信往她的乳峰间一插,那信乖乖地待在那儿,一点也没有要掉下来的意思。
曲曲的麻疹刚痊愈,额上有点点皮屑翘起。宋紫英想,这些日子曲曲都来蹭奶,妞妞的麻疹肯定是曲曲传染的。可是曲曲的麻疹来得轻松,并不像妞妞这么痛苦啊。她说,阿娥姐,你看我们妞妞出麻,比你曲曲厉害是不?南阿娥说,曲曲是打过麻疹疫苗的,你们妞妞打过吗?
宋紫英的身子一下子凉了半截。在她们那个贫穷的村落,很少有人奢侈到没病就先去打什么预防针的。
宋紫英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当年她和姐姐的麻疹是怎么挺过来的。可是想想自己把父母给气的,也就作罢了。
五年前的那个七夕之后,宋紫英对父母说,你们拦也是白拦,我和陶三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老宋夫妇顿时如五雷轰顶,痛感一个无价之宝被人毁了。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女儿在什么时候让陶三河下了蛆。难道就在后山的小树林里?“生米煮成熟饭”几个字像烧红的钢珠子,让宋家老两口和着苦水咽进肚子里,烫得心都焦了,外人却一点都不知道。姚副乡长的桑塔纳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颠簸着,一天三次来宋家造访,宋紫英躲在房里不出来就不出来。把个老宋头气得要吐血。
那是个打场的日子,姚副乡长的普桑晃晃悠悠地又来了。乡亲们把稻谷丢在一边,都围上来看热闹。姚副乡长的右脚刚刚从车里跨了出来,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片,正砍中了他的脚脖子,脚踝顿时开了花,姚副乡长身子一歪,就摔倒在车轱辘旁。
乡政府的公安员来抓凶手,问围观的群众是谁飞的石子。乡亲们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异口同声地说什么也没看见。但老宋头却偷偷地跑去举报,说是陶三河使的坏,他说村子里只有陶三河有“神镖飞石”的功夫。公安员不由分说就把陶三河拷走了。陶三河挨了顿好打,却死活不肯招供,还口口声声冲治安员要证据,还说他们执法犯法。治安员拿不出证据,关了几天,白让陶三河吃饭又觉得心疼,只得把他给放了。姚副乡长治好了脚伤以后,再也不敢登老宋家的门了。
老宋头是很想把陶三河送进监狱的,恨只恨村民们没有法制观念,穷乡邻是妒忌老宋家女儿漂亮,妒忌她们攀上高枝,所以才这么装聋作哑。于是老宋头日复一日地咒天骂地,骂宋紫英贱货,不走阳关道偏钻刺蓬窝,咒陶三河是骗子是流氓,将来准要蹲牢狱吃枪子儿,到了阴间还得去掏河背死尸;还断定女儿这辈子要“苦得下爿眼泪往上爿流”!宋紫英对后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就顶嘴道:下爿眼泪怎么能往上爿流?除非把我倒吊起来!老宋头没有把二女儿倒吊起来,但就是不答应这门亲事。
那天,胡希礼厂长开着宝马车来接紫云去结婚登记,老宋头对这个乘龙快婿说,留意你城里的朋友,老点丑点都没关系,务必把那个疯丫头嫁到城里去!过了几天,胡希礼真的带来个年过半百的秃子,说是市药监局局长,刚刚死了老婆的。老宋头听说这位局长有三处房产百万存款,且儿女都已成家另住时,就把烟袋一敲,说,好了,就是他了。于是那药监局长成了老宋家的贵客。
为了抵制父亲的荒唐决定,宋紫英把闺房门一插,宣布不吃饭了。姐姐在门外千呼万唤,宋紫英不出来就是不出来。到了第三天,做娘的沉不住气了。她说,老头子,真把她给饿死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老宋头说,饿死事小,嫁错郎事大,我们指望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将来还指望她养老送终呢。老伴说,不是有紫云吗?老宋头说,你懂什么?——多一个有钱女婿就等于多买一份保险!
其实宋紫英不是真的绝食,后窗虽然被装了铁栅,但挡不住陶三河的“神镖”,陶三河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娑罗树上,一会儿一个苞谷,一会儿一个粑粑,有一回还把几只烤山雀砸到宋紫英的怀里。五天过去了,老宋老婆去敲女儿的门。宋紫英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哼哼道,快叫那个局长走人,要不,我可就死定了。老太婆赶紧向老头子传达“精神”。老宋头终于害怕了。他隔着门嚷嚷道,死丫头算你狠,叫陶家那小子来,替我把挂在高压线上的那对鸽子弄下来!
宋紫英开门出来,发现老爸的嘴角起了一串燎泡,额上还拱出个脓头疖子。惊问怎么了?老宋头咬牙切齿地说,都是叫你个死丫头给气的!
于是老两口一齐夸胡希礼孝顺,送来了一对活鸽子,说鸽性凉补,和西洋参炖着吃了,去火又补元气。老宋头一时舍不得吃,先用一根细绳子把鸽子拴在两头。谁知这对鸽子竟玩起比翼双飞的花样,刚一腾空,就叫门前的高压线给挂住了,鸽子们又气又急,它们没命地扑腾挣扎,越是这样那绳子就绕得越紧,大家都怕高压线断了闯祸,让老宋头赶快去城里请消防队。
老宋头对陶三河说,小子啊,你把那对鸽子弄下来,我就把紫英嫁给你。陶三河说,你说话当真?老宋头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陶三河想,你假话不多,但也没几句人话。他怕老宋头反悔,就把这事告诉了乡亲们求他们做证,乡亲们都太愿意做这个证了,一下子来了大半村子的人,比换届选举都热闹。
陶三河仰脸看去,高压线杆太高,没有专用工具上不了;就是上去了也没用,因为鸽子缠绕在长长的高压线中间,离电杆远着呢,爬到电杆上根本够不着。
陶三河想了想,找了块有锋口的石子,想把拴鸽的绳子砍断。老宋头却摆着手说,且慢且慢,有条件的啊。这一呢,不能把高压线砍断,砍断了这大事故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二呢,也不能把鸽子砍伤,砍伤了你要赔我活鸽来;这三呢,更不能让鸽子逃走。这三个条件有一条没完成,你就别想娶我女儿。
陶三河放弃了锋利的石子,换了块比较圆润的。他半侧着身,拉开了架势,举起了石子,瞄准那绕得极短的拴鸽绳子,只一下,绳子弹跳了起来,带着惊叫的鸽子转了个圈;他又扔了第二块石子,那绳子又带着鸽子退出了一圈,一连飞石七八次,鸽子解套了,它们惊魂未定地飞了起来,可是因为惊慌失措而忘了共同的目标,你拉我扯地消耗了精力,扑棱棱地掉到了打谷场上。
围观的人群欢呼起来,他们把陶三河抬了起来,嚷嚷着新女婿来了,一直抬到老宋头的堂屋里。宋紫英也冲进了人群,朝老宋头嚷嚷:你说话要作数,不作数我就不喊你爸了!恼羞成怒的老宋头对女儿吼道,臭不要脸的,滚吧,给我滚得远远的!
宋紫英没有滚远,只是收拾了东西,滚到陶家去了,陶三河抱着她又哭又笑,兴奋得几个夜晚都不睡觉。为了让心爱的人儿过上好日子,陶三河借了钱,承包了十五亩果园,引进了名牌苹果和鸭梨栽种起来。三年过去了,那些果树被他们打理得有模有样果实累累,眼看丰收在望,老天爷却和他们作对,劈头盖脸的一场冰雹,果树折断了,果实砸烂了,对着满眼狼藉的果园,小夫妻欲哭无泪。
讨债的逼上门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两口商量去外地打工,赚钱还债,可这时宋紫英怀孕了。陶三河舍不得挺着个大肚子的妻子跟着他流离颠沛,他壮怀激烈地对老婆说,我先出去,把江山打下来再来接你!
这话传到老宋头的耳朵里,他冷笑说:打江山?好一个牛皮哄哄!别让人把他的门牙打落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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