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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风雅河之南

書城自編碼: 4167937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中国现当代随笔
作者: 杨满沧
國際書號(ISBN): 9787521236095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5-10-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精装

售價:HK$ 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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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风雅河之南》这部散文集,是杨满沧博士献给豫东大平原的一部心血之作,更是他为故乡搭建的一座精神纪念馆。
在这座纪念馆的一号大厅里,作者用诗意的文字向我们呈现出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对华夏农耕文明的重大意义及其给古代士人们带来的思绪变化、诗文灵感和生命感悟。如此注解和书写节气文化与个体生命的关系,具有创新性。
二号大厅里,作者向我们描述了豫东大平原上农家欢度传统节日时的场景;从人文角度去审视和追忆彼时的节日习俗;阐明过节的仪式感,让人顿生时间观念和对天地、神灵与祖先的敬畏。
三号大厅里,作者向我们深情讲述了父老乡亲们对这片土地及平凡生活的热爱和辛劳,将农家的悲欢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四号大厅里,作者介绍了他近几年阅读和行走的足迹和感悟,展示出作为一位散文家用审美眼光所发现的风雅,并用文记录着渐随时光流失的陈年旧影。
总之,走进杨满沧先生用文字创建的这座精神纪念馆,会增进我们对豫东人精神特质的了解,从而加深对中原地域文化乃至华夏民族传统文化的认同和自信,充分感受到飘荡在“河之南岸”的那股风中,夹杂了多少的馨香、苦涩和诗意。

——当代作家、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周大新

刮过长河南岸的风
內容簡介:
《刮过长河南岸的风》是一部回望故乡的风物和亲人、从而致敬豫东大平原的散文随笔集,感情真挚纯粹,语言灵动诗意,写作的角度、结构新颖独特,整体上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弘扬和继承,同时是对建设美丽乡村的诗意表达。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全书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重读廿四节气”。以对传统二十四节气的诗意解读为“切入点”,诗意地素描出豫东大平原的物候、人情故事。作者聚焦“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给古代文人士大夫们带来的情绪变化和诗文创作灵感,以及由此引发的人生感悟等,并以此映照今天我们的内心,进而挖掘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文化积淀的过程。这种对“二十四节气”的文字表达角度,尚属首次;第二部分“故乡之风雅颂”。主要是对故乡传统节日温馨场景的回忆,也是对豫东平原节日文化的传承;第三部分“故人在水之湄”。主要是作者以个人成长的经历,对故乡父老乡亲们的感恩和致敬;第四部分“诗意雕琢光阴”。这一部分继续延续着作者历史文化散文集《长河故人来》的写作叙事风格,在对古典诗词的解读和感悟中,给读者带来“平生诗句领流光”的精神享受,从而用诗意地栖居祛除浮躁心态。总之,作者从内心深处用这部散文随笔集致敬豫东大平原,并献给辛苦耕耘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亲人们。
關於作者:
满沧,笔名杨帆、中州客。故乡河南,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专栏作家,管理学博士,曾任《中国金融文学》执行副主编。近年来文学作品散见于《作品》《黄河》《北方文学》《厦门文学》《亚太文学》《散文选刊》《青岛文学》《金融文坛》《金融时报》等二十多家报刊。其中,多篇作品被《读者》《海外文摘》转载。出版历史文化散文集《长河故人来》(作家出版社)。曾连续两年荣获“中国散文年会一等奖”“金风文学奖散文一等奖”等多个文学奖项。
目錄
目 录


河之南岸的容颜(自序)/ 001

第一部分 重读廿四节气

聆听春之交响/ 003
“雨水”润心田/ 008
常闻“惊蛰”雷/ 014
春更爱“春分”/ 021
梨花风起正清明/ 026
风雨时节五谷熟/ 035
夏吐绿翠正撩人/ 041
慢品“小满”滋味长/ 047
“芒种”节气谁最忙/ 052
惊艳“夏至”醉时光/ 061
“小暑”神清似神仙/ 067
但能心静即身凉/ 073
且将诗情贺“立秋”/ 077
“处暑”新凉入心怀/ 083
“白露”葭苇隔烟水/ 089
风清露冷秋期半/ 095
菊黄莲白“寒露”浓/ 104
“霜降”碧天静/ 109
今宵寒比昨夜多/ 116
“小雪”多情似故人/ 123
雪似故人人似雪/ 130
“冬至”大如年/ 137
“小寒”正待梅花破/ 145
“大寒”梅柳迎阳春/ 150

第二部分 故乡之风雅颂

春节五题/ 157
人日春浅诗情熏/ 188
枕边吹散愁多少/ 193
正是浴兰时节动/ 198
却是端午遇屈原/ 205
七夕乞何之“巧”/ 210
中元愁重月华轻/ 213
愿得长圆如此夜/ 216

第三部分 故人在水之湄

一条河流的复活/ 225
鸡鸣桑树颠/ 233
信笺的温度/ 238
父亲的三尺讲台/ 248
不及庭前萱草花/ 257
微信运动/ 262
牲口棚杂忆/ 266
我的两位文学启蒙老师/ 277

第四部分 觅望年华旧影

“立春”的诗味/ 287
从来佳茗似佳人/ 292
那一座世界网红路碑/ 300
林芝的桃花/ 305
勒布沟的诗意/ 310
春到石板岩/ 316
那年,我在巴黎/ 320
品读《蝜蝂传》及其他/ 325
七月读《七月》/ 330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335
生命的失重状态/ 341
行囊里的故乡/ 347
西林紫椹行当熟/ 351

旧影鲜活温暖(后记)/ 357
內容試閱
第一部分

   重读廿四节气




聆听春之交响

大自然踩着不变的节奏,春去春又回。转眼之间,梅花叠雪,万物苏醒,冰河消融,原野麦青,农家谋耕。
古时“立春”节气,各级官府都要举行鞭打土牛催耕迎春、祈求丰收的隆重仪式。故此,“立春”日先声夺人的是由那头老黄牛吟唱的悠长牧歌。
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自古以来,老黄牛就是农家最为重要的生产资料,更是庄稼人的亲密朋友,庄稼人怎么舍得鞭打它呢?原来,“立春”前一日,家家户户除准备春盘所需的辛辣青菜、面饼等食材外,农人还用泥土、芦苇、彩纸等材料扎成“春牛”造型,摆放在大街上或闹市中。“立春”节气当天,官府内的主持人虔诚地奉上肉、果等贡品,祭拜人造“春牛”。正午时分,由官府举行隆重的鞭打仪式。在猛烈的击鼓声中,官员手执红绿色的鞭子或柳枝,象征性地鞭打“春牛”三下,然后交给下属和农人轮流挥鞭,直到打成碎片为止。尘土飞扬中,农人集体欢呼雀跃,迎接春天的到来,准备开始春耕大忙。“泥牛鞭散六街尘,生菜挑来叶叶春。从此雪消风自软,梅花合让柳条新。”(南宋·王镃《立春》)鞭打“春牛”的狂欢仪式结束,人们各自回到家里,吃着春饼,喝杯屠苏酒,享受着“立春”节气细风的温柔、春酒的绵醇和春盘的鲜美,静静地等待着梅谢柳绿,春暖花开,耕耘播种,五谷丰登。
“立春”之后,农家真正的老黄牛该登场了。养了一冬天的肥膘,一头头健硕的黄牛正渴望着大地的召唤,一路撒欢狂奔到雪消冰融的原野上。它们尽情呼吸着初春的新鲜空气,神清气爽地长吼起来,此起彼伏的声声长调在风中传得很远很远,吸引着南宋退隐故乡石湖的副宰相范成大在春风荡漾的傍晚,到麦田散步、野望。他停下脚步,望着一群头戴春幡的小媳妇渐渐远去,诗兴大发,随口吟唱道:

竹拥溪桥麦盖坡,土牛行处亦笙歌。
曲尘欲暗垂垂柳,醅面初明浅浅波。
日满县前春市合,潮平浦口暮帆多。
春来不饮兼无句,奈此金幡彩胜何。
——范成大《立春日郊行》

郊外的风景清新美好,杨柳初黄;麦田青青,溪流淙淙;归帆点点,美酒飘香。女人们把用彩纸、丝绢剪成的美丽装饰物戴在头上,载歌载舞,好不热闹。老黄牛的撒欢儿声和年轻小媳妇的爽朗笑声,混合奏响春天的序曲。
和范成大同样高兴的,还有陆放翁。这两位老爷子同为南宋皇帝服务过,都喜爱写诗,私人关系本来就好,并被后人一同列为“南宋中兴四大家”。此时,陆游宿醉初醒,信步走到村外闲逛消食,迎面吹来的凉风很提神,这位高产诗人脱口而出曰:

日出风和宿醉醒,山家乐事满余龄。
年丰腊雪经三白,地暖春郊已遍青。
菜细簇花宣薄饼,酒香浮蚁泻长瓶。
湖村好景吟难尽,乞与侯家作画屏。
——陆游《立春日》

“立春”节气,陆游故乡山阴很热闹啊!人们吹打唱跳,祭春神,鞭春牛,吃春饼,喝春酒,欢天喜地迎接东君归来。陆游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不禁生出无限感慨。“江花江水每年同,春日春盘放手空。天地无私生万物,山林有处著衰翁。牛趋死地身无罪,梅发京华信不通。数片飞飞犹腊雪,村邻相唤贺年丰。”(陆游《立春日》)春去春来,天地无私;山林旷寂,江水东流。京城的梅花飘飞如雪,瑞雪兆丰年。可我已渐渐老去,正像那头日渐衰老的黄牛。
初春的原野上,那一群头戴金幡彩胜、边歌边舞的小媳妇走远了,她们银铃般的笑声还在范成大、陆游等诗人心中回荡。是啊!女人们的欢笑声,才是春天最动听的音乐,也最易引起百鸟的和鸣、千卉的盛开。“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朱熹《春日》)春水满江南,三月多芳草。迟日暖人间,万木送新绿。“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白居易《钱塘湖春行》)这些大自然的和声,汇成一曲春天的交响。
无边春色中,伴随着女人们的笑声和社祭欢庆的鼓点,一双双燕子飞回旧巢。“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晏殊《破阵子·春景》)据说,燕子仅在品德善良的人家筑巢。双燕留恋旧家,更喜欢善良。故此,古典诗词中,燕子的意象非常美好。“太平宰相”晏殊看到燕子飞来时,正赶上举办社祭仪式。春天里,梨花、柳絮飘飞如雪,绿苔似碧,点缀着一池春水,黄鹂的歌声从树叶茂密处不断传来。邻家姑娘们笑声朗朗,在采桑的路上相遇,相互追逐,嬉戏打闹。一位俊俏的小姑娘悄悄告诉同伴说,她昨晚做了一个美梦,今天斗草比赛准能赢。她被另一位女孩轻轻地捶了一拳,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边飞起红云。晏殊眼中的这幅美丽动人画面,如电影慢镜头般,消失在乡路尽头。
春日多胜事,美酒来助兴。唐宋时代,“立春”节气前后更是消费美酒的嘉年华。“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张九龄《答陆澧》)唐代开元年间,张九龄作为一名著名的贤相和文学家,接到好哥们儿陆澧邀请聚会喝酒,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春天已经来临,既然您已经用清香的松树叶酿造出大坛甘甜美酒,那么我就不在意山路崎岖遥远、积雪未化了。一定去和哥们儿喝,不醉不罢休。一听说喝酒,闻到酒香,南宋高僧志南再也坐不住了,马上让仆人摇出一叶小舟,从家门口沿溪水逆流而上。“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志南《绝句》)很快到岸后,系小舟于大柳树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桥东边的酒馆走去。一想到那里有等他喝酒的朋友,立马感到身心温暖起来。志南仅留下这一首诗,清丽美好,备受称赞,足以千古流芳。
“立春”节气,唐宋时代的空气中美酒飘香,勾栏瓦肆里推杯换盏,友情浓烈,欲罢不能,直喝到月上中天,才想起该回家了。诗人们醉醺醺地走在山路上,借助月光,捧起清澈的泉水,那一轮明月仿佛在手心里摇晃。有些人一旦兴奋起来,到路边、山间折几枝野花插在头上,馥郁幽香之气沾满衣衫。“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于良史《春山夜月》)山中月下的美景,令人流连忘返。每个人都醉眼迷离,依依惜别眼前的花花草草,难说再见。忽然,夜风送来寺院里的钟声,被惊飞的山鸟扑棱棱地向南飞去,一群人的目光随着山鸟飘忽不定。月光如水,远方半山密林深处,有一座寺院透出黑黢黢的朦胧模样。楼台古墙若隐若现,似琼楼玉宇。
银河在天,山路弯弯。刘方平到家时,已是后半夜了。低头看到院子里泻满月光,疑是一地霜花,举头望见横斜的北斗和南斗星正挂在天际,闪闪发亮,内心不禁生发出一些感慨。“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刘方平《月夜》)夜深人静,春风温柔地抚摸脸颊,痒酥酥的,酒也慢慢醒来。侧耳听到那些冬眠的动物已经开始萌动苏醒了。时断时续的虫鸣,声声入耳。绿纱窗内,等待丈夫归来的佳人听到后春心荡漾。这动听的虫鸣,则是春夜大地之母轻声低吟的摇篮曲。

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
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
——清·张维屏《新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自然不偏不倚,四季轮替,不疾不徐。东君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寒冬一过,春天早已悄悄安排好万紫千红的繁花,只等春雷一响,轰隆隆一声,竞相开放,纷繁热闹。凌晨时分,春雷一声连天响,众多诗人们的美梦被惊醒,纷纷披衣下床,嘴里喃喃自语道:春天来了,快起来走向原野,去聆听春之交响吧。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春天在那湖水的倒影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一群上早学的儿童,唱着歌谣,从诗人们的前面飞奔而过。唐宋诗人们看到一千多年后的春日风景,比当年他们诗中所描写的还要美丽多情,倍感欣慰,便相约着重新回到美梦之中。
春光飞逝,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春意永驻心中。公元1883年,年近六旬的奥地利著名音乐家小约翰·施特劳斯童心未泯,创作出不朽名作《春之声圆舞曲》,风靡全世界。此曲雅俗共赏,经久不衰,处处散发出青春的活力。闭目细听,华丽优美的旋律回荡,春天般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大地回春、冰雪消融、万物生机勃发、原野色彩斑斓的风景油画。音乐艺术无国界,此曲用优美音符构建的无边春色,一千多年之前就曾被唐诗宋词描绘、赞美过。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秦观《好事近·梦中作》)东风催开百花,梅染绿柳,春送交响。“立春”节气带来的斑斓色彩,来自古典诗词歌赋中那些老黄牛的欢叫、梁上燕子的呢喃、隔叶黄鹂鸣翠柳、夜半小虫们的和鸣、青山深处寺院传来的晨钟和天际的滚滚春雷。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辛弃疾《汉宫春·立春日》)是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则是人间最美丽的风景。春之交响最动听的旋律,更是男男女女、亲朋好友相聚在春风里的笑语喧哗。






“雨水”润心田


“雨水”节气,是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之中的第二个。《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
“立春”之后,跟随而至的“雨水”总是及时落下来,大有春风化雨之意。上古时代,先民们观察自然,朴素的天地观认为“金、木、水、火、土”五种最基本的元素构成宇宙自然界,其中,水最为重要,被排在首位。天一生水,正因为有了水,万物世界才能开始滋生繁荣。“天地之交而为泰”,天地和同,酿出雨水,春之水为也。“春”代表阳光,“泰”体现雨露滋润,皆是万物所需。“甘雨时降,万物皆嘉。”阳光雨露施予万物生长,彰显出大自然的无私恩泽。
“雨水”节气分为三候:一候獭祭鱼。江河水面冰块融化,那些捕鱼的水獭喜欢把鱼咬死后,拖到岸边依次排列起来,像是祭祀一般。二候鸿雁来。此时,大雁开始从南方飞回北方。三候草木萌动。在雨水滋润下,草木开始抽出嫩芽,露出片片绿意。随着太阳北移,高山冰川融化,等温度升高到零度以上,甘霖普降大地。海洋暖湿气流活跃,逐渐进入内陆,冷暖气流在进退拉锯战中,在大范围里形成连绵细腻的降雨过程。
春水初生,江河涨满,这对于农田作物生长极为有利,故有“春雨贵如油”之说。无论是雪水、冰水、雨水、溪水及河水,滋润庄稼、草木、花卉、森林等自然世界生机勃发,完成生命轮回。传统二十四节气中,“雨水”和“谷雨”“小雪”“大雪”一样,都是反映降水现象的诗意节气。天空中春雨潇潇,大地上草木随阳气升腾抽出嫩芽,河流从冰冻中苏醒,到处一派欣欣向荣。此时,当你耳边听到“雨水”二字,心中顿时感觉到那种甜丝丝、湿漉漉的柔软明丽绿色。
春天的雨水多情,浇淋在头上、脸上和身上,并不感觉冷。少年时代,我经常把放学回家路上从麦田里挖出的一大把荠菜递给娘下面条,这就是我对“雨水”节气的最初美好记忆。
彼时的豫东农村,闭塞、贫穷的环境之下,过的是田园牧歌式的日子。生产队集体耕作的田野上,阡陌纵横,勾连着一个个的小村庄。“雨水”前后,空气中飘浮的气息沾衣欲湿。村民们在心里念叨祈祷:“雨水有雨庄稼好,大麦小麦粒粒饱。”一望无际的麦田延伸开去,垄上的绿色逐渐与天际线边的蔚蓝色融汇。蹲下来,仿佛能听见麦苗返青分蘖的声音。当村办小学下课的铃声响起,小朋友立刻蹿出教室,飞奔到麦田、沟渠或小河边,弯腰低头,目不转睛,缓慢移步,仔细搜寻。一旦在麦苗之间,辨认出小小花瓣碧绿绽开的荠菜,赶紧撅起小屁股,双手并用,小心翼翼地挖出来,以避免错伤到麦根或错挖掉麦苗。不一会儿,每个小朋友都能收获一大把。直起身来,眯着小眼睛望去,沐浴着春风的丽日、翠麦、原野、茅屋、炊烟和耳边喧闹的鸟鸣声等,不经意地组成一幅游春图卷。跑回家中,把荠菜用井水洗净,扔到母亲手擀的面条锅里,那鲜美的味道至今难忘。这种味蕾上的乡愁最为悠长,长大成人后,也最容易被唤醒。
“雨水”节气,除荠麦青青之外,随大雁北飞一起归来的还有花信风。一候油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油菜花在中国南北方种植非常广泛,每年从1月到8月,随着太阳直射点的移动,油菜花从江南到塞北次第盛开,大地呈现出一片金黄的壮观风景。接踵而至的是杏花春雨,桃花夭夭,梨花如雪,海棠艳红,丁香清雅,紫藤如瀑,如此等等,故乡的春色和味道时常入梦。
少年天真,懵懂无知,对“雨水”的记忆总是与吃有关,让敏感多情的唐宋诗人笑掉大牙。
“雨水洗春容,平田已见龙。祭鱼盈浦屿,归雁过山峰。云色轻还重,风光淡又浓。向春入二月,花色影重重。”唐代诗人元稹(敦煌出土文献说是卢相公)在这首《咏廿四节气·雨水正月中》中,描写的原野景象很美,与我的少年记忆类似,这也是农耕文化之下社会超稳定结构的必然。但是,这首诗又与杜甫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所表达的闲适愉快意境不同。杜甫住在成都草堂期间,得到好朋友严武的关照,曾享受过一段难得的安静时光,这首耳熟能详的《春夜喜雨》诗,一改愁苦消瘦形象,他那诗意盎然的心田被夜间不期而遇的雨水滋润得柔软起来。
同样,夜间的春雨也让孟浩然一觉醒来,对那些春花顿生悲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夫子这首《春晓》诗,已成为儿歌传唱一千多年,肯定还会继续被吟咏下去。
春天踏着落满花朵的小径,陪伴着一夜微风细雨,慢慢走向我们。“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细雨朦胧美,草色有无中。烟柳舞风,水碧花红。唐代诗人的浪漫通过雨水,浸染出一片多情的文学天空。千百年来,一直滋润着华夏民族的心灵。
被唐代诗人“雨水”节气潮湿的情绪所感染,我时常沉浸在宋代文人士大夫被雨水打湿的文学记忆中,思接千里,不能自拔。
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春天,北宋那一场最著名的“雨水”下在黄州,浇到被贬谪这里已经三年的苏轼头上,滋润其精神世界,更让他人间清醒。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苏东坡与朋友出游,脚穿草鞋,手拄竹杖,春雨不期而遇,拿着雨具的仆人先前已经离开,大家被雨水浇得狼狈不堪,东坡却毫不在乎,泰然处之,放开喉咙,且吟且行。沐浴着料峭的春风,酒意顿时全消。雨过天晴,远看山巅之上的斜阳露出笑脸。若再回头看看来时路上的潇潇雨水,不管它是风雨兼程,还是万里晴空,我都将披一身蓑衣,潇洒自由地度过余生。
苏轼遭遇的并不是“雨水”,而是寓意丰富的人生哲理。自然界的阴晴不定纯属自然现象,而人生之路上的风雨漂泊、荣辱沉浮等,更需要正确对待,及时调整心态,暂时的苦难和低潮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切事故经过时光的打磨,终将成为故事。苏轼填这阕词一个多月后,即是传统的清明节,他又留下著名的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
毫无疑问,“雨水”中的苏东坡是达观的、诗意的。他在大自然中陶醉自己,找到平凡生活中的乐趣。“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余龄。”(苏轼《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初春,苏轼躬耕于东坡自留地,居住在刚建起的茅屋雪堂里,他向东晋退隐的诗人陶渊明致敬。
元丰二年(1079)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四十三岁的苏轼第一次遭受重大打击后,人生起伏很大。后来,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担任过三十多个官职,辗转于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登州、颍州、扬州、定州、惠州、儋州等地,最高光时官至正三品,曾被授翰林学士、端明殿侍读学士等。离开黄州之后,东坡在汴京朝堂最高光的时候,还在怀念那一场道中所遇到“雨水”。“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如梦令》)“一犁”春雨,形象明丽,退隐之意彰显。
可惜,因苏轼太有才华,又不会自我情绪管理,锋芒外露,咄咄逼人,做不到急流勇退,不苟同于新党,也不同于旧党,总是遭受排挤、打击、陷害。“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这场“雨水”中的东坡潇洒独立,倔强俊美,豁达平和,成为他人生实践和生命智慧的真实写照。
“雨水”滋润焕发出苏轼新的生命状态,他的学生秦观则不然,雨水让他心中的春愁更沉重了。
作为“苏门四学子”之一,秦观曾任秘书省正字、国史院编修官等职,因政治上倾向于旧党代表人物苏轼、司马光一派,屡被贬谪,怀才不遇,潇潇雨水成为他忧郁情绪的不能承受之重。“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小池寒渌欲生漪,雨晴还日西。  帘半卷,燕双归,讳愁无奈眉。翻身整顿着残棋,沉吟应劫迟。”(秦观《阮郎归·春风吹雨绕残枝》)“阮郎归”为词牌名,此调名在《花草粹编》中注曰:一名“醉桃源”或“碧桃春”。“讳愁无奈眉”,“讳”是隐瞒的意思,指欲掩藏春愁,而无奈愁眉难展。“应劫”中的“劫”,属于围棋术语。包括对局双方从开劫、提劫、找劫、应劫、再提劫,直至“劫”最后解消的过程。一方为了把“劫”反提过来,在棋盘他处落子,另一方也采取相对的应着,称为“应劫”。
同样的“雨水”,心态不同,带来的精神感受迥异。春风吹送着丝丝春雨,飘洒在繁花落尽的树枝上。满地落花被雨水浇湿,再也飞舞不起来。池塘碧绿的水面上,随风泛起波纹。雨过天晴后,斜阳西坠。我百无聊赖地卷起珠帘,看着燕子成双成对地飞来飞去,心中愁绪万分。这种忧伤实在难以排遣,想加以掩饰而不能,在紧蹙的双眉中暴露无遗。于是,只好强打精神,翻身起来,继续下那一盘没有下完的围棋。岂料应劫之际,竟然举棋不定,沉吟半晌,难以落子。秦观没有学会苏东坡的豁达和通透,贬谪致使他忧郁过度,英年早逝。
在这一点上,宋词“婉约派”代表人物之一周邦彦站在“雨水”里的心情要轻松许多,“耕人扶耒语林丘,花外时时落一鸥。欲验春来多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春雨》)春雨湿润林木,鸥鸟在水塘嬉戏,农人扶着犁聊着天,在田间耕作。野塘中涨满的春水足可以泛起小船,何时能载我回到杏花烟雨的故乡呢?
宋室南迁后,在宋高宗主导的“和议政策”之下,曾带来一段短暂的和平发展阶段,飘在江南的雨水是温柔缠绵的,但很多文人士大夫在雨中的情绪却是惆怅的。“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陆游《临安春雨初霁》)这些年深感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作客京都阅尽繁华后一声叹息。躲进小楼闲听一夜春雨声,早上深巷里传来杏花的叫卖声。研墨后铺开毛边纸,信笔写几行草书,或煮水烹茶。不必叹息尘土满面,清明时节就可回到镜湖边的山阴故家。雨水中的陆放翁已没有“铁马冰河入梦来”“尚思为国戍轮台”的豪气干云和“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报国理想,只有雨后“闲作草”“戏分茶”的闲情逸致了。据说,这两句诗后来传入宫中,深为宋孝宗所称赏。其实,宋孝宗并没有理解诗中陆游的郁闷和牢骚。宋孝宗即位后,为岳飞平反,在抗金收复中原大计上,曾给陆游等主战派带来一线希望。但结果是虎头蛇尾,宋金关系更为屈辱,陆游失望至极。“说著功名我自羞,喜君解剑换吴牛。莫将江上一犁雨,轻博人间万户侯。”(陆游《谢君寄一犁春雨图求诗为作绝句》)后来,陆游看似很明白清醒。
“郊岭风追残雪去,坳溪水送破冰来。顽童指问云中雁,这里山花那日开?”(《雨水时节》)刘辰翁是南宋末年著名的爱国词人,“雨水”节气,他迎着郊外山岭上的斜风,看到山中低洼的溪流裹挟着还未融化、泛着银光的破碎冰潺潺而下,联想到山河破碎的国家,忧伤的气息弥漫在初春的残雪中。不谙世事的孩童指着云中北飞的大雁问道:这儿的山花哪天才能盛开呀?我们何时才能回到中原故乡呢?“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虞美人·听雨》)同样是南宋代末年,“樱桃进士”蒋捷在雨中徘徊低吟,长吁短叹,既是他对人生“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无奈,更是南宋倾覆于元蒙铁蹄之下的挽歌。
昨夜一霎雨,万物尽熙熙。云色轻还重,悬知花叶意。总之,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所饱含的诗情画意之美,既有自然物候的本真,又有人生智慧和家国情怀的表达。
“雨水”节气一过,春天真正抵达人间。



常闻“惊蛰”雷

二月里来春风寒,一遇“惊蛰”万物醒。
“惊蛰”是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反映着大自然界生命万物受到时令节律的变化影响后,自由自在地萌发出活泼可爱之状态。此时,阳气升腾,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欣然,大地春耕。这里的“万物”,当然也包括我们人类自身。“惊蛰”节气送来的雷声,时刻提醒我们停下匆忙的脚步,反省内心,告别过去那些混沌的、懵懂的或错误的、不良的思想,努力思考当下和未来人生的意义。这也是古人留给我们的节气文化所蕴藏的生命智慧。
如今,虽然时代异变,人类所面临的社会和生活环境不同,但“惊蛰”节气的传统文化意义并没有消失。
“春雨惊春清谷天”,节气踏着不变的步伐如期而至。从古至今,“惊蛰”时春雷声声,一直在宇宙间传递着仲春时节发生的美好故事。“正月启蛰,言发蛰也。”(汉·戴德《大戴礼记》)惊蛰古称“启蛰”,因为避讳汉朝第六个皇帝汉景帝的名字“启”,后改为“惊”字。不过,我觉得用“惊”字,更为生动传神。汉代历法和《月令》原来把“惊蛰”排在“雨水”之前,后来,古人发现正月里雪天多而不打雷,二月常见下雨和多春雷,则把顺序调整过来。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一个“惊”字,突出冬天蛰伏的动物感知到气温上升后蠢蠢欲动之肢体语言,节气的表情更加丰富,画面感也更强烈。“蛰”本是潜伏之意,潜藏地下一个冬天的万物生灵早就憋闷得不耐烦了,听到雷声召唤,赶快从地下探出头,眨巴一下小眼睛,来到草木葱茏、春光烂漫、生机勃发的天地人间。
一阵催花雨,数声惊蛰雷。据《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记载:“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古人把“惊蛰”分为三候:一候桃始华。春风温暖惹人醉,桃花夭夭耀眼明,可爱深红爱浅红。二候仓庚鸣。仓庚就是黄鹂鸟。融融春色美如画,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三候鹰化为鸠。仲春之时,林木茂盛,鹰的口啄尚柔,不能捕鸟,瞪目忍饥,如痴而化曰鸤鸠。走在路上,忽然发现树上的鸠鸟多起来。“阳气初惊蛰,韶光大地周。桃花开蜀锦,鹰老化春鸠。时候争催迫,萌芽互矩修。人间务生事,耕种满田畴。”(《咏廿四气诗·惊蛰二月节》)在唐代诗人元稹(敦煌出土文献说是卢相公)所写的二十四节气组诗里,“惊蛰”节气的自然风物至今未变。韶光照耀大地,桃花像蜀锦般艳丽多彩。天空中翱翔的老鹰飞走了,树梢上飞来的春鸠在鸣叫。春光争相催促万物竞相生长。人们纷纷走到田间耕种,处处可见农家忙碌的身影。
“惊蛰”节气正处于农历二月间,古代民间又把这一时期称为“花朝节”。二月里来是新春,梅花、樱花、杏花、梨花、油菜花等等,于此时间段在大江南北次第开放,田野铺锦绣,到处是花的海洋。其实,“花朝节”在唐朝就已非常流行,人们的身体和心灵皆在“惊蛰”的雷声中被唤醒,一边享受着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春风荡漾,一边对生活和人生感慨万千。“长干道上落花朝,羡尔当年赏事饶。春衣晚入青杨巷,细马初过皂荚桥。”(唐·韩翃《送丹阳刘太真》)韩翃站在春风里送别好友,春衣少年,马蹄声脆,同样构成春景的有机组成部分。此外,初唐张若虚的那首号称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就写于二月十五日花朝节之夜的月光之下。他站在大海边,看月光融入海水,波光粼粼,四周沉寂,清风拂面。“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和“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之情景,令他生发起“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哲思,时间和空间组成的相对论是张若虚理解不了的。“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时光飞逝,梦回故乡,他心中溢满春愁。
天人感应,敬天畏地。这是古代先民的生命智慧和朴素宇宙天地观。天上的“雷”声,分明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之声,后来逐渐演变为具象化的雷神、雷公,被古人视为正义之神。《易经》中有言:“惊蛰”节气对应着六十四卦中的大壮,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乾,乾为天。卦象是天雷阵阵,惊醒万物,也惊醒了人类的灵魂。故此,文人士大夫笔下,“惊蛰”雷声成为诗文中常见的吟咏意象。民间大众心中,雷神是能辨别和奖惩人世间善恶福报的正义化身,“被雷劈死”成为最恶毒的咒语。
“玄鸟雄雌俱,春雷惊蛰余。口衔黄河泥,空即翔天隅。一夕皆莫归,哓哓遗众雏。双雀抱仁义,哺食劳劬劬。雏既逦迤飞,云间声相呼。燕雀虽微类,感愧诚不殊。禽贤难自彰,幸得主人书。”(贾岛《义雀行和朱评事》)“惊蛰”过后,两只雄雌玄鸟口中衔着从黄河岸边叼来的泥土,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找到佳处筑巢。有了后代,整天在外辛苦觅食,不得休息,就为养育幼鸟们。等幼鸟长大后翱翔云间,鸣叫着相互关照。鸟类虽然渺小如尘埃,默默无闻,但内心有如此仁爱的责任感,我一定要写诗称赞之。唐代诗人贾岛寒酸苦吟一生,心中的悲悯情绪被双燕惊醒,他自愧不如,并提醒好朋友老朱说,你既然有机会作为一名官员,工作上对待黎民百姓的态度,应该具有燕子般的仁义和情怀。这让我又想起唐代诗人韦应物在“惊蛰”节气前后下乡调研,他看到农家辛苦忙碌,税负沉重,生活贫困,反思自己作为一位官员的良心和责任。“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韦应物《观田家》)唐德宗兴元元年(784),韦应物任滁州刺史期间,看到春耕时节田家劳苦的场景,想到仓库无余粮,劳役不停止,内心很受触动,希望那些不稼不穑者,内心应有悲悯。
到了宋代,从皇宫到民间市井都把节气当成节日过,比唐朝还热闹许多,“惊蛰”惊醒的是活在当下的人生通透感。“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最堪游赏。”(吴自牧《梦粱录·二月望》)南宋时,吴自牧一直梦想回到北宋汴京时代的花朝节上,游赏喝酒,拈花惹草。确实,北宋时期,文人士大夫对“惊蛰”节气的兴致更高,春雷为他们带来更多的生命思考。“新春甫惊蛰,草木犹未知。高人静无事,颇怪春来迟。肩舆出东郊,轻裘试朝曦。百草招生意,乔松解寒姿。尺书招友生,冠盖溢通逵。人生瞬息间,幸此休暇时。浊酒论浮蚁,嘉蔬荐柔荑。春来莫嫌早,春去恐莫追。公卿多王事,田野遂我私……人散众嚣绝,庭空星斗垂。安眠万物外,高世良在兹。”(苏辙《游景仁东园》)苏辙的这首“惊蛰”刚过游园的诗,从自然秩序联想到人生规律,有所醒悟。草木依然酣睡,好像春雷并未把它们震醒。春去春来,都不要责怪大自然。人生如隙间白驹,忽悠而已。不必关心权力功名,退隐田园就挺好。超然物外,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这是北宋苏辙的个人情怀,但他事实上做不到。到了南宋,很多文人士大夫思念中原故土的自然风物,在江南与中原物候不同的“惊蛰”节气里,“然一伤过去,一悲未来,具有深心”(《梦粱录》)。其实,他们被雷声所震醒的,则是传统儒家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关心“三农”的家国情怀。
南宋高宗和孝宗时代,当时金国还没有灭亡南宋的实力,虽然“绍兴和议”“隆兴和议”比较屈辱,但毕竟也给江南带来几十年和平发展时光。海上丝绸之路开启,农村经济发展较快,百姓生活相对比较稳定。“惊蛰”的雷声提醒着文人出外赏春,催促农人抓紧春耕。“儿童莫笑是陈人,湖海春回发兴新。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鳞鳞江色涨石黛,嫋嫋柳丝摇曲尘。欲上兰亭却回棹,笑谈终觉愧清真。”(陆游《春晴泛舟》)陆放翁泛舟湖上,得意忘形,担心小孩子们嘲笑他这个老头子爱疯玩。雷声滚滚,春回江河湖海,仿佛宇宙天地初开,万象更新。江河湖海水面上涨,波光粼粼,淹没了黑色的礁石。柳枝嫩黄纤柔,随风摇曳,风情万种。我想上岸到亭子里歇会儿,却又不由自主地划起船桨,向江心更深处荡去。如此无边春色,不好好享受真有点浪费大好光阴啊!最好再喝上几杯春酒,为春天放歌。“学道无多事,消阴服众魔。春雷惊蛰户,海日浴鲸波。大勇收全胜,灵襟袭太和。何妨会稽市,取酒独酣歌。”(陆游《市饮》)“惊蛰”注定是一个酣畅淋漓的日子,只要我们懂得道法自然,消除过多的贪念虚妄,就没有无谓的闲事烦心。你看那海日生残夜,大海扬清波,就让我们在街市上一醉方休吧。显然,陆游听到的“惊蛰”雷声是清脆的、欢快的。
春雷声同样惊醒了站在苏州石湖自家园林中的范成大,感悟着季节的变迁,勾起他对青春的回忆。“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  玉炉烟重香罗浥。拂墙浓杏燕支湿。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范成大《秦楼月·浮云集》)范成大为苏州吴县人,绍兴年间进士,官至参知政事等。他曾出使金国,大义凛然,坚强不屈,几乎被杀。晚年退居故乡石湖,与杨万里、陆游、尤袤合称为南宋“中兴四大家”。故乡石湖的春天很美,范成大敏感多情,观察细微,诗风清新,曾写有《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描写故乡农村的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和农民的日常生活,对百姓的辛劳抱有关怀、怜悯之心。
江南的“惊蛰”节气,鸠鸟鸣叫着,天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雷声。翠绿的杨柳迎风摇摆,杏花在烟雨朦胧中悄悄探出墙来。室内,玉炉里升起的檀香烟雾熏染着春衣,想到“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场景很动人,当年你就在那个十字街头等我,范成大感叹芳华已逝不可追。
“惊蛰”雷声勾起的思念惆怅情绪传染性很强。“春愁一段来无影。著人似醉昏难醒。烟雨湿阑干,杏花惊蛰寒。  唾壶敲欲破,绝叫凭谁和。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南宋·萧汉杰《菩萨蛮·春雨》)春愁一片飞花轻,烟雨蒙蒙阑干湿。杏花初放,枝头上飘来阵阵倒春寒意。春雨潇潇,我独自饮酒,任思绪乱飞,似醉非醒。今夜有点冷,你可要记得添加春衫啊。春夜雨潇潇,有人惦记或被惦记就是幸福。
南宋王朝偏居江南,随着光宗、宁宗、理宗和度宗皇帝一代不如一代的昏庸无能,文人士大夫们在“惊蛰”节气听到的雷声也变了味道。
“堤曲朱墙近远,山明碧瓦高低。好风二十四花期。骄骢穿柳去,文艗挟春飞。  箫鼓晴雷殷殷,笑歌香雾霏霏。闲情不受酒禁持。断肠无立处,斜日欲归时。”(赵溍《临江仙·西湖春泛》)“惊蛰”前后的杭州西湖,泛舟赏春的游人如织,船儿在水中游荡。远望堤岸蜿蜒,杨柳依依,红墙时近时远,群山如黛,高楼碧瓦高低参差排列。今天是花朝节,春风拂面,骏马在绿柳间穿梭,画船在春色中飞驰。街上箫鼓声声,犹如晴天响雷一般。佳人欢声笑语不断,脂粉的味道混合着酒的浓香在湖面弥漫。眼前美景欢乐一片,我却忧愁满怀,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已归心似箭,绝不愿看到“直把杭州作汴州”啊!
南宋末年的赵溍是潭州(今湖南长沙)人,为南宋名臣忠靖公赵葵之子。元蒙铁骑攻破都城临安之后,赵溍曾被流亡的皇帝任命为江西制置使,进兵邵武。但是,南宋流亡朝廷已经国将不国,为强弩之末,焉能成功?南宋倾覆后,赵溍自京口迁往金陵。元兵南下,弃家逃走,至死不出。这阕词是他前几年在杭州春天时泛游西湖时所写。吟咏西湖春景,内心担忧风雨飘摇的南宋。元蒙大军的铁骑渡过淮河,直指杭州,马蹄声声,犹如“惊蛰”时的滚滚春雷令人胆战心惊,令眼前的春景黯然失色,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雷声沉闷,震醒的是赵溍内心的忧愁和悲伤,唤起的是他沉重的忧患意识和家国情怀。他明白南宋走向灭亡的命运已经注定,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止,精神痛苦敏感是必然。身处欢乐热闹之境,反而写出忧伤悲愤的家国情怀,这更能打动人心。
“木香架下春未饶,累累丛蕤方弄娇。含香不吐有时发,只须十日晴光牢。百年此乐能几日,今日何日何花朝。谁知醉无以将还自愧,终不如独醒君子赋离骚。”(陈著《二月十五日酴醾洞醉中》)酴醾就是荼花,酴醾编织成的洞如同仙人洞。南宋的陈著是鄞县(今宁波市)人,为理宗宝祐四年(1256)进士,这年同榜的有一甲第一名状元文天祥,二甲第一名谢枋得,二甲第二十七名是陆秀夫。后来,这三位都成为南宋王朝的殉道者。陈著不愿与奸相贾似道为伍,后知嵊县,正派清廉,威令肃然。迁官时,送行的嵊县百姓设帐塞路,达城固岭上,此岭因此后来被改名“陈公岭”。宋亡后,隐居四明山,自号“嵩溪遗耄”。陈著和朋友坐在荼花下饮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但快乐是表面的,内心的自省和对南宋的命运充满忧虑和自责。这点很像屈原对楚国的感情,也和同时代的赵溍在《临江仙·西湖春泛》中所表达的感情一样。
南宋昏昏,日薄西山。有些文人隐居林泉,回归内心;洁身自好,人格独立。“惊蛰已数日,闻蛙初此时。能如喜风月,不必问官私。”(赵蕃《闻蛙》)“惊蛰”一过,乡间田野蛙声四起。蛙声如雷声一样,提醒我们回归田园,不必在乎官场的名利得失,尽情去享受人间的风花雪月。后来,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评价这首小诗曰:“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南宋时期的赵蕃,号章泉,祖籍郑州,世代为官,随父迁居在信州(今江西上饶市),诗宗黄庭坚,五十岁时向朱熹问学,成为南宋著名的诗人、学者和理学家,曾任浮梁县尉、连江县和太和县主簿等低微的官职,被罢官后绝意仕途,归隐故乡,与韩淲(涧泉)有“二泉先生”之称。“惊蛰”节气过后的蛙声,引发他对人生的思考和选择。
可见,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既是记录四季流转的刻度,又是古人的生活态度、生命智慧和朴素天地观,更应成为我们人生道路上的提示器。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黄帝内经》)“惊蛰”已过,万物生灵抖擞精神,蓬勃生长,人类却要懂得伺机而动,不能盲动和冲动。《易经》有言: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故此,“惊蛰”节气文化中,还包含着顺时而动、应势而为、破除迷障、觉悟觉醒的人生修养。《千金月令》曰:“惊蛰日,取石灰糁门限外,可绝虫蚁。”这是“惊蛰”节气的仪式感,人们手持点燃的艾草,熏染家中四个角落,或者把白石灰撒在门槛外,以驱赶蛇虫鼠蚁。日常生活中,要早睡早起,散步缓行,精神愉悦,方能身体健康。
到了“惊蛰”,春天总算坐稳了它的江山。鱼虫蠢蠢欲动,花草脱胎换骨,民间也有“二月二,龙抬头”之说。如果说“立春”拉开了春天的序幕,那么“惊蛰”之雷声便是春天抵达人间的高潮。传统二十四节气的循环轮序,正如人生岁月的奔驰。但愿我们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被春雷震醒,抽出嫩芽,开出新花,获得圆满,为这可爱的人间献出心香一瓣。
人生常闻“惊蛰”雷,今春花朝节上的您,是否听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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