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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 |
陈超既是大批评家也是大诗人。他真的拥有大能力。我一直期待再遇到一个陈超,但是没有。 ——西川
陈超先生的诗与文,皆高笔悬言、修远寻赜之作,于我而言,可持续一生读之诵之,惜之念之。 ——欧阳江河
陈超在批评理论和诗歌写作两个领域均展现出富有时代感的卓越创造力,他的诗文集是智识、直觉和灵感的完美融合。 ——耿占春
陈超,一个诗歌道途上永远的攀登者。这形象从未稍有形。他一点点吸收了那大地上倾斜的巨冰,那从天空垂直洞彻的阳光,那冰凌中火焰的卷宗,直到和它们混而不分…… ——唐晓渡
陈超以人格的高标、独卓的知识分子精神以及先锋意识构建了以生命诗学、文本细读、现象学剖析为原点的批评谱系。 ——霍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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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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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超,诗人、理论家,河北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现代诗学,现代西方哲学。 陈超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探索诗鉴赏辞典》开始,就一直站在当代诗歌创作的前沿,为新诗探索作出了重要贡献。随后,他的诗学论著《生命诗学论稿》问世,以其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和独特的理解角度,创造性地确立了自己的学术立场。陈超去世后,一直没有关于他创作的系统文集问世,为了填补这一空白,我们拟出版由陈超夫人杜栖梧授权并提供文本资料,著名诗人唐晓渡主编的《陈超诗文全编》,“全编”一共五卷7册,这是第二卷“陈超诗文全编:批评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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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作者简介:
陈超(1958-2014),当代诗歌评论家、诗人。生于山西太原,辞世前系河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已出版的诗学和批评论著包括《中国先锋诗歌论》《生命诗学论稿》《打开诗的漂流瓶一一现代诗研究论集》《游荡者说》《精神重力与个人词源》《诗与真新论》《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生成》《20世纪中国探索词鉴赏》(两卷本)《当代外国诗歌佳作导读》(两卷本)等;著有诗集《热爱,是的》《陈超短诗选》(英汉对照)等。
唐晓渡,诗歌批评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4年1月生于江苏仪征,1982年1月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先后供职于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和作家出版社。现为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 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当代国际诗坛》主编。多年来主要致力于中国当代诗歌,尤其是先锋诗歌的研究、评论和编纂工作,兼及诗歌创作和翻译。著有诗论、诗歌随笔集《唐晓渡诗学论集》、《今天是每一天》、《与沉默对刺》、《先行到失败中去》、《镜内镜外》、《所谓伊人》等十余种;译有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文论集《小说的艺术》等;主编或编选各种诗选数十种。先后参与创办民间诗刊《幸存者》、《现代汉诗》,中坤帕米尔文化艺术研究院等。评论和诗歌作品被收入国内外多种选(译)本。多篇论文先后获国内重要奖项。2012年获首届“教育部名栏?现当代诗学研究奖”;2013年获第二届“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2016年获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批评家奖”。1995年起多次应邀往欧美多所大学访学或朗诵。2001年应邀出席在法国里尔举行的第一届世界公民大会。2008年9月应邀出席第八届柏林国际文学节。2006年起多次组织并主持中外诗人高端交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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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第一辑
变血为墨迹的阵痛
——先锋诗歌意识背景描述或展望 ...003
先锋诗歌20年:想象力维度的转换
——以诗歌的“个人化历史想象力”为中心 ...008
朦胧诗中的“现实主义”因素 ...038
骚动不宁的调色板 ...043
悄然而至的挑战 ...049
第三代诗的发生和发展 ...055
实验诗的结构特征
——兼谈如何阅读实验诗 ...060
实验诗对结构的贡献 ...066
先锋诗的困境和可能前景 ...072
“先锋流行诗”的写作误区 ...089
观点——略谈近年诗歌走向,兼为80年代诗歌一辩 ...099
关于当下诗歌的讲谈 ...106
我眼中的今日中国诗歌
——在2010年亚洲诗歌节上的主题演讲 ...114
传媒话语膨胀时代的诗歌写作问题 ...132
90年代诗歌为什么“去浪漫化”?
?去什么样的“浪漫化”? ...140
对诗歌非历史化倾向的反思 ...155
先锋文学还是个“小伙子” ...166
精神萧条时代的仿写者
——诗坛现状随想 ...170
第二辑
“X小组”和“太阳纵队”:三位前驱诗人
——郭世英、张鹤慈、张郎郎诗歌论 ...175
坚冰下的溪流
——谈“白洋淀诗群” ...216
冰雪之路上巨大的独轮车
——食指诗歌论 ...224
让诗与真互赠沉重的尊严
——北岛诗歌论 ...250
昨天:诗的恩情
——舒婷诗的特殊魅力 ...275
带上自己的心 ...279
“反诗”与“返诗”
——于坚论 ...283
女性意识及个人的心灵词源
——翟永明论 ...316
从“纯于一”到“杂于一”
—— 西川论 ...350
大地哀歌和精神重力
——海子论 ...394
敲响的火在倒下来……
——骆一禾诗歌简论 ...422
伊蕾论 ...434
对语言和生存的双重关注
——唐晓渡的诗歌批评 ...444
作为一种思想方法和写作的诗学
——耿占春的诗歌理论与批评 ...450
睿智的欢乐话语
——程光炜和《二十世纪世界诗歌流派导读》 ...462
少就是多:我看到的臧棣 ...464
诗属于真正的诗人
——读郑敏、郑玲的诗随想 ...469
“后刑天”式的酷评 ...473
我看郭小川的诗 ...476
生命路上的歌
——读张烨的诗 ...486
我看姚振函的诗 ...491
林莽的诗 ...501
开阔深邃的“个人史”
——评大解诗集《个人史》 ...512
“融汇”的诗学和特殊的“记忆”
——从雷平阳的诗说开去 ...518
城市中的《心灵之书》
——叶匡政的诗歌方式及启示 ...536
精确的幻想
——从田原的诗说开去 ...539
心灵对“废墟”的诗性命名 ...555
一个有个人化心智和血流脉象的诗人 ...561
噬心经验的“幽会”
——谈铁凝小说《大浴女》及其启示 ...573
想象力与可信感的“双赢”
——张楚小说及其启示 ...578
一部非主流叙事的力作
——王小妮《方圆四十里》的启示 ...584
面对完整的丁玲
——《丁玲全集》出版的意义 ...591
第三辑
话语的湍流
——序《以梦为马:新生代诗卷》 ...597
精神肖像和潜对话
——八位新生代诗人简论 ...606
现代?浪漫?或别的东西……
——对三个文本的解读 ...636
青年诗人群落简评 ...646
中国诗歌新生代
——新时期十年青年诗断论 ...655
新时期青年诗歌评断 ...662
被遗忘的拾起
——对朦胧诗人的再认识 ...674
2000年的诗歌 ...679
揭示生存 吟述心灵
——2003年诗坛述评 ...686
2004年诗坛:本土经验的吟述 ...692
欣然?茫然?释然
——2005年诗坛印象 ...699
“泛诗歌”时代:写作的困境和可能性 ...703
别把“另类写作”当回事 ...709
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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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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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血为墨迹的阵痛 ——先锋诗歌意识背景描述或展望 在先锋诗歌的意识背景这个问题上,我们很难给出一个全面的评注。这倒不尽是由于我们对概念的谦恭和胆怯,甚至也不是在等待未来历史的查勘和培养;无论如何,我更不想指望以暧昧的言辞来貌似微妙复杂的认识。须知,远见并不会从远方浮现出来。因此,谈先锋诗歌的意识背景,注定会伴随着一场永无休止的阐释运动来对其驳诘和反证,追问和击打。于是,问题总在不断加深、扩展,永无终的——这种诗学和诗歌写作间的交互打开,使问题永远保持着活力,而不是凝恒、钝化,乃至消失。 正是对揭示生存和自由创造的信念,保证着先锋诗歌在表现人类经验的真实和深广上奋勇不息的状态。基于此,我敢于道出此文中对上述问题我认识上的两个动机:普遍的知识论、正义论动机和特殊的形式主义动机。从前一项动机中,我不满于目下先锋诗歌揭示生 存/生命意图的缺乏;从后一项动机中,我为先锋诗歌日益靠向平庸守恒的中产阶级价值和趣味感到焦虑。此二者的乍起中辍,难道只是由于一种诗歌之外的“意识形态事故”吗?如果是,我们将会对方向的缺失不再负有责任——而这本身就意味着对自我价值毁弃的默许——它是受动的、宿命的。但可惜,真实的情势不仅如此。我看到许多有才华的诗人,他们写作的原动力与其作品并无二致。换句话说,他们的选择是自觉的。这就使他们对现实生存意义上的“意外事故”的无关形态,几乎与这事故本身同样尖锐了。因此,在方兴未艾的中产阶级时髦趣味扩大——它注定是漫长的、顽健的——之前,我愿意预支出自己的愤怒或蔑视。并以此就教于朋友们。 里尔克在他的《哀歌》中尖厉地写道:“……由于美不是别的/只是恐惧的开始,一种我们艰难忍受的开始。”从这个最根本的意义上说,真正的先锋诗歌永远是精神上的高踞和流血,是首先洞彻出自杀无用性(精神自杀)的对生存的加速度命名。对一切价值的重估使先锋诗人永远是中产阶级趣味的敌对者。这样,诗歌的文本即使在呈现绝望和空虚时,也共时地弥漫着进取斗争与理想精神的人格色彩。对此在的生存和生命,它奋不顾身地跃入、命名、吞蚀、批判或拆解。它弃置了优裕的“万有”,保持住自己独立自由承担的精魂。如果说怜悯自身不可规避的不幸,常常是庸众的慰解的话,那么,真正的先锋诗人却永远是以高代价“争取到”自己的险恶处境。这是先锋诗歌最终的、普遍的命运和信仰——主动寻求生存/文本的困境——揭示生存/生命的勇气通过把绝望纳入自身而抗拒妥协。 而我们在目下更多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些话语形式:凄艳的肉体暗示;病理性的高热/疲竭;穷酸学究怀才不遇的不平和祈叹;西诗原型语象的炫惑;权力话语欲变格形式的精神手淫;分光镜中捕获到的流岚罅隙;试管中爱情死寂的取样;屏闭书斋中的优越感;突然成为冒烟布片的年度备忘录;交叉着双手的对农夫的虚假谀颂;圣约瑟会的旁听生……不一而足。这些诗的基本姿势是坐,躺;基本动作是听听,嗅嗅,尝尝,摸摸:此为各差异模式的共同点。朋友们,难道在这里我的抗议太凶了吗?难道我一直着意采取的细读分析态度,已经让位于檄文风格的激进混乱了吗?多少个深夜,我忧惧、反思,但总有一个深渊在我四围移动,它跃过我认定的良好学术风尚而在我的写作中展开,说明这深渊确有存在。我亲睹了一个拜金时代先锋诗歌脑前叶退化的朕兆,因此,能够负责地说出(指对自己的良知负责)。 是的,乏味而亢奋的中产阶级梦想与趣味,似乎开始取代极权神话潜入人们内心。一般地说,以上惊呼和抗议的话语姿势是我不习惯的。我总不能让自己像非洲丛林中的土人,靠呐喊、鼓角铙钹的喧震,来驱走威胁我们诗歌锐利深展的东西。但是,我始终认为,真正的先锋诗歌,从特定意义上就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高度。它不仅仅是一种怪异的失败感补偿或审美迷醉剂,而是一种对罪愆的揭示/敞开,对权力主义话语的回击,令人不安的革命谶语,晦重与澄明的奇特混合物,以及尽可能广泛的对时代生存/生命的个人性综合研究。特别在目下,当大部分人文科学已蜕变为与所谓“市场”结盟的抽样调查或“致富”数据,小说等文学样式已沦落为新闻主义和市民通俗故事(所谓“新写实”)媾合的文本欣快症时,如果先锋诗歌依然保持目前这种优雅的隐逸回避状态,除了表明我们对一个种族语言/精神历史猛烈下滑的默许外,还能表明什么呢? 真正的先锋一如既往。当青年理论家吴亮在四年前说出这句高迈的话时,我青春的心颇为感动。不过,我现在才感到,那时真正的考验还没有来得及全面发生。市场图腾这阴冷诱人又“体面”的食肉兽也还没有发出扑面的鼻息。那时我们内部发生的倾斜和眩晕,所涉及的抵抗还只是对短期外部情势压力的自然反弹。虽然简单的斥责和农民式的造反,是我厌恶的,但是,①深入无可回避的生存(包括对诗歌语言的整体考察,对诗人来说这实际是一回事,“语词破碎处,万物不复存”——盖奥尔格);②创造伟大锐利的种族审美精神历史;③发出对此在状态的革命先声,这样一个三位一体的框架,永远应是先锋诗歌自我把握/自我确立的关键,也永远是其反思自身的基本尺度。而如果它们真的渐变为三重分裂状态的话,先锋诗歌不但不会保持目前这种平庸的超稳定循环(这种循环也许是许多诗人期望的,他们已经预支给自己一张装潢精美的“离休证”,并想凭此领到“百分之百”的庸众膜拜“津贴”),而且会最终跌落为一团自恋的泡沫(或更轻些:破碎泡沫的曲线)。过去,我们总是把先锋诗学建立在唯美的合目的性之上。而在我看来,先锋诗学恰恰是对美本身追索、盘诘和变构的能力。 正如我在一篇文章中曾说过的: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根本就不是修复适性逍遥美文传统的问题,而是如何去判断美的新的可能性的问题。美文已经对其自身发出疑问:“我是什么?”我们知道,天使是美的,撒旦是丑的。但是我们还应深究一下:天使永远是单性的、长不大的孩子,而撒旦却能经历地狱之苦,是位成熟的英雄。我不掩饰自己的立场,我对诗歌形式的要求,从来都不会为了其对生存介入的深度而作出让步。但我认为,有时从根本上这甚至是一回事:我愿意以这种出发点理解庞德的箴言,“技巧是对一个诗人真诚的考验”。事实上,现代主义杰出诗人艾略特、帕斯、狄兰、曼杰施塔姆、里尔克、叶芝、奥顿……已经这样做了。理解这不言自明的一切,难道还需要调动我们复杂的“个人智力”因素吗?在歌德的《浮士德》中,浮士德为了追求生存/生命的知识,不惜将自己的灵魂抵押给靡菲斯特。这高昂的代价并不过分,也许甚至还不奇怪。——今日的先锋诗人仍然会将这则神话变为自身亲历的实在。而巴别塔的故事则更有意味些。人发现了沟通灵魂的话语,就把自己置于觉悟的、反抗诸神的位置。代表人类精神某种高度的先锋诗歌,更一定是使“上帝”暴怒的语言! 如果说写作就是坐下来审判自己(易卜生语),真正的先锋诗歌写作是指更能将自我批判密切融于写作过程的特殊写作。而我们时代先锋诗的一个严重毛病,就是诗人把自己看得比诗更有价值。这一自恋传统可谓历久弥深,中国士大夫诗歌的沉沉华梦又一次得到整体性追复,他们可以安然瞑目了。但是不!我亦分明看到了为数不多的先锋诗人,他们在物质的贫穷中,坚持灵魂的高蹈和热爱斗争的生活;在母语的下滑中,保持锐利的提升和救赎。读着他们寄来的印制粗劣的民刊,我感动,警醒,这纯洁正义的童子军在坚持巷战,使先锋诗歌精神的生还具有可能。这是我信心的基础。要是没有他们,我们的诗歌,不,我们时代的精神生命还有什么希望呢? 最后,让我重新回到文章开头先锋诗歌的意识背景这个问题上来。除了我上面的申说,我愿意引用尼采的话进一步表明我的立场:
你有勇气吗,我的兄弟? 不是那众目睽睽之下的勇气 而是隐士与鹰隼的勇气 这是甚至连上帝也见证不到的! 那种知道恐惧但又征服恐惧的人 是有魄力的人; 他瞥见深渊,然而却带着高傲的情怀 那以鹰隼之眼打量深渊的人 ——那以鹰隼的利爪把握深渊的人 才是具有勇气的人!
1993年3月
先锋诗歌20年:想象力维度的转换 ——以诗歌的“个人化历史想象力”为中心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国先锋诗出现了从意识背景到语言态度的重大转换,直到今天我们似乎还可以看到它带来的持久影响。如何描述这一转换的性质,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其中最通常的方式是按照历时的诗歌史线索,对朦胧诗之后出现,但在创造力形态上彼此间差异性很大的先锋诗潮(它们被习惯性称为“新生代”“第三代”“后朦胧诗”),分别做出“事实指认”。目下大部分相关的理论批评著述,依循的就是这样历时呈现分别予以“事实指认”的方式。这种方式有其学理上的审慎或有效性,材料上的丰富和准确,但也有其不得已而为之的一面。 作为诗歌批评和创作的双重从业者,我真正进入先锋诗歌范畴,恰好也是二十年。就理论批评而言,本人以往对先锋诗潮流向的研究,基本也未曾逾出历时性的分别予以“事实指认”的方式。但是,作为一个诗人,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一条连贯的、与诗的意味与形式均密切相关的论述线索。批评家与诗人的双重身份,既可以彼此激发,也可能相互掣肘,其间种种情态冷暖自知。但这种双重身份明显的好处是,它让我始终保持了对先锋诗歌本体与功能的平衡关注,而不是偏执于一端。 基于这种“平衡”意识,近年来我思考的线索就是先锋诗歌的“想象力”维度在自身的历史演进中所采取的不同的转换方式。它们为什么会转换?是怎样转换的?其合理性和缺失在哪里?诗歌的想象力,就是诗人改造经验记忆表象而创造新形象的能力。对诗人想象力维度的发生和发展的探询,会拖出更为深广的关联域,它事关诗人对语言、个体生命、灵魂、历史、文化的理解和表达。围绕这一点进行的历时性考察,或许有助于我们在对二十年来先锋诗歌的回顾和展望时,不至于“事实指认”有余,而价值判断不够足。 我认为,二十年来先锋诗歌的想象力是沿着“深入生命、灵魂和历史生存”这条历时线索展开的。其最具开拓性的价值也在这里。当然,这里所谓的“价值”,是根据我个人的价值预设、审美趣味、生存立场做出的。它只不过是昭示出一个个人的视点,并期待同行的驳难、补充与修正。 一 对于保持着冷静的人们来说,80年代初期发展到成熟的涌流阶段的“朦胧诗”——其文脉滥觞可上溯到60—70年代后期的“X小组” “太阳纵队”“白洋淀诗群”“ 《今天》诗群”——只是“广义”的先锋诗歌,而不是准确意义上的先锋派诗歌,在他们那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曾被中断了的五四运动以来,启蒙主义、民主主义、浪漫主义诗歌的变格形式。在朦胧诗人的代表性作品中,其想象力向度与五四精神有诸多的同构之处。因此,朦胧诗的想象力主体,是一个由人道主义宣谕者,红色阵营中的“右倾”,话语谱系上的浪漫主义、意象派和象征派等等,混编而成的多重矛盾主体。在他们的“隐喻—象征—社会批判”想象模式内部,有着明显的价值龃龉现象。但也正是由于这种龃龉所带来的张力,使朦胧诗得以吸附不同历史判断及生存和文化立场的读者、不同的诠释向度。所以,在80年代初期,虽然朦胧诗受到那些思想僵化的批评家的猛烈抨击,但这反而扩大了它的影响力,使其站稳了脚跟。其原因就是它在社会组织、政体制度、文化生活方面,与中国精英知识界“想象中国”的整体话语——“人道主义”“走向现代化”——是一致的。 1984年后,“朦胧诗人”开始了想象力向度的调整或转型。北岛由对具体意识形态的反思批判,扩展为对人类异化生存的广泛探究。杨炼更深地涉入了对种族“文化—生存—语言”综合处理的史诗性范畴。多多更专注于现代人精神分裂、反讽这一主题。芒克则以透明的语境(反浪漫华饰)迹写出昔日的狂飙突进者,在当代即时性欣快症中,作为其伴生物出现的空虚和不踏实感。这四种向度,是1984年后“朦胧诗”最有意义的进展。同时,它也昭示出作为潮流出现的“朦胧诗群”的解体。 “朦胧诗”更新了一代人的审美想象力和生存态度。从早期正义论意义上“民主、自由”新左翼圣礼式的精神处境的渐次淡化,到后期几位诗人对现代主义核心母题的迫近,我认为,其后者在某种程度上,休戚相关地预兆了新生代诗歌的发展。因此,简单地将新生代诗歌看作“朦胧诗”的反对者,是一种过于幼稚的说法——无论是曾经说过,还是今后打算这么说。 但是,作为诗歌发展持续性岩层的断面,新生代诗歌的想象力方式与“朦胧诗”的确不同。由此否定“朦胧诗”是肤浅的,但超越它(包括“朦胧诗人”后期创作的自我超越)则是诗歌发展的应有之义。1985年前后,新生代诗人成为诗坛新锐。随着红色选本文化树立的卡理斯玛(charisma)的崩溃,和翻译界“日日新”的出版速度,这些更年轻的诗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共时”亲睹了一个相对主义、多元共生的现代世界文化景观。在意识背景上,他们强调个体生命体验高于任何形式的集体顺役模式;在语言态度上,他们完成了语言在诗歌中目的性的转换。语言不再是一种单纯的意义容器,而是诗人生命体验中的唯一事实。这两个基本立场,是我们进入新生代诗歌的前提。 这里,我借用两句大家熟悉的古老神谕,来简捷地显现这种不同—— “理解你自己”:“朦胧诗人”在这里意识到的是社会人的严峻,承担,改造生存的力量。新生代诗的主脉之一“口语诗”,意识到的却更多是,“理解你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个体生命,不要以“神明”自居(包括不要以英雄、家族父主及与权力话语相关的一切姿势进入诗歌)。 “太初有道”:“朦胧诗人”在这里意识到的“道”,是人文价值,社会理想目标,核心,主宰。新生代诗人意识到的,更主要是这个语辞的源始本真含义:道the word(字,词);新生代另一主脉,具有“新古典”倾向的诗人,则追寻超越性的灵魂历险,而非具体的社会性指涉。 二 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末期广泛涌流的“新生代诗歌”,只是对朦胧诗之后崛起的不同先锋诗潮的泛指,也可以说,它是“整体话语”或曰“共识”破裂后的产物,其内部有复杂的差异。但是,从诗歌想象力范式上看,它们约略可以分为两大不同的类型:日常生命经验型和灵魂超越型。当然,这两种不同的范型也并非简单地对立或互不相关,特别是到90年代中期,彼此间的“借挪使用”是十分明显的。这个特点,容我在下一部分细加论述。 对日常生命经验的表达,主要体现在对朦胧诗的“巨型想象”的回避上。这使得新生代诗歌之一脉,将诗歌的想象力“收缩”到个体生命本身。这种“收缩”是一种奇妙的“收缩”,它反而扩大了“个人”的体验尺度,“我”的情感、本能、意志和身体得以彰显。1985年之后,引起广泛关注的“他们”“非非”“莽汉”“女性诗”“海上”“撒娇”“城市诗人”“大学生诗派”等,都具有这一特性。从题材维度上,他们回到了对诗人个人性情的吟述;从形式维度上,他们体现了对主流方式和朦胧诗方式的双重不屑;从心理维度上,他们表达了镇定自若的“另类文化”心态;从语言维度上,他们大多体现了口语语态和心态合一的直接性,其语境透明,语义单纯。最终,从想象力范畴看,他们力求表述自我和本真环境的“同格”。 限于篇幅,且以韩东的一首短诗为例。如果说韩东的《有关大雁塔》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更像是第三代诗人反对“巨型想象”的“写作宪章”的话,那么真正能代表他想象力向度和质地的,还应是表现日常生活的诗作。比如《我听见杯子》:
这时,我听见杯子 一连串美妙的声音 单调而独立 最清醒的时刻 强大或微弱 城市,在它光明的核心 需要这样一些光芒 安放在桌上 需要一些投影 医好他们的创伤 水的波动,烟的飘散 他们习惯于夜晚的姿势 清新可爱,依然 是他们的本钱 依然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使他们度过纯洁的一生 真正的黑暗在远方吼叫 可杯子依然响起 清脆,激越 被握在手中
这里,一次普通的朋友聚饮,被诗人赋予了既寻常又奇妙的意味。它是“单调而独立”的,但同时又是“最清醒的时刻”。对日常生活中细微情绪的准确捕捉的“清醒”,对语言和想象力边界的“清醒”。诗人不是没有感到“真正的黑暗”和“创伤”,只是他不再在意它,也无力改变它。与朦胧诗的“我不相信”相比,新生代诗人已是“习惯于夜晚”,并自信个体生命的“清新可爱”这一“本钱”。这是一种既陌生又古老的本土化的诗歌想象力方式,它排除了形而上学问题,不论这些问题被认为是此刻不能解决的,还是根本永远无意义的。 总之,在上述所言的几个新生代诗歌“社团”中,尽管有情感和意志强度,语型和素材畛域的不尽相同,但就其想象力范型和“自我意识”看,却具有“家族相似性”——抑制超验想象力,回到个人本真的生命经验。 除去“影响的焦虑”因素,这种想象力转换的发生与诗人对“语言”的重新探究有关。在日常生命经验想象力范型的诗人中,于坚是具有自觉的理论头脑的人物。他用“拒绝隐喻”,表达了对这一审美想象力转换的认识。从单纯的理论语义解读看,这一理念肯定是成见与漏洞重重。但是对诗人而言,在很多时候,恰好是成见与漏洞构成了他鲜明而有力的存在。“拒绝隐喻”,从根源上说,是语言分析哲学中的“语言批判”意识,在诗学中的“借挪使用”。或许在这类诗人意识中,语言是表达本真的个人生命经验事实的,而“隐喻”预设了本体和喻体(现象/本质)的分裂,它具有明显的形而上学指向,和建立总体性认知体系的企图。这与新一代诗人所主张的“具体的、局部的、片断的、细节的、稗史和档案式的描述和0度的” 诗歌想象力方式,构成根本的矛盾。按照语言分析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表述就是:“全部哲学就是语言批判。”如果在诗人限定的想象力范畴中,语言应该表述经验事实的话,那么超验的题旨,既无法被经验证明,又无法为之“证伪”,那就当属“沉默”的部分,可以在写作中删除了。 于坚本人及第三代诗人的某些代表性作品,其特殊魅力的确受益于这个理念。经由对隐喻—暗示想象力方式的回避,他们恢复了诗歌与个体生命的真切接触。但值得我们注意的还有,对常规意义上的现代诗“想象力”的抑制,有时可能会激发扩大读者对“语言本身”的想象力尺度。在这点上,恰如法国“新小说”的阅读效果史,它们回避了对所谓的“本质”“整体”和“基础”的探询,但这种回避不是简单的“无关”,它设置了自己独特的“暗钮”,打开它后,我们看到的是景深陡然加大的第三代人与既成的想象力方式的对抗。在对抗中,一个简洁的文本同样吸附了意向不同的解读维度,“每一个读者面对的不像是同一首诗”。这也是“他们”“非非”“莽汉”“海上”“女性”等诗群,与80年代同步出现的“南方生活流”诗歌的不同之处。后者仅指向单维平面的主流意识形态认可的“现实主义”生活题材,而前者却指向对先锋诗歌想象力范式的转换实验。 与这种日常生命经验想象力方式不同,几乎是同时或稍后出现的新生代诗歌另一流向是“灵魂超越”型想象方式。其代表人物有西川、海子、骆一禾、欧阳江河、张枣、钟鸣、陈东东、臧棣、郑单衣、戈麦等,以及某种程度上的“整体主义”“极端主义”“圆明园”“北回归线”“象罔”“反对”等诗人群。这些诗人虽然从措辞特性上大致属于隐喻—象征方式,但从想象力维度上却区别于朦胧诗的社会批判模式。他们也不甚注重琐屑的日常经验和社会生活表达,而是寻求个人灵魂自立的可能性;把自己的灵魂作为一个有待于“形成”的,而非认同既有的世俗生存条件的超越因素,来纵深想象和塑造。在这些诗人的主要文本里,人的“整体存在”依然是诗歌所要处理的主题。而既然是整体的存在,就不仅仅意味着“当下的存在”,它更主要指向人的意识自由的存在——灵魂的超越就是人对自身存在特性的表达。 比如,80年代中后,海子、西川、骆一禾的诗,就确立了超越性的“个人灵魂”的因素,充任了世俗化的时代硕果仅存的高迈吹号天使角色。他们反对艺术上的庸俗进化论,对人类诗歌伟大共时体有着较为自觉的尊敬和理解。对终极价值缺席的不安,使之发而为一种重铸圣训、雄怀广被的歌唱。海子的灵魂体验显得激烈、紧张、劲哀,在辽阔的波浪里有冰排的撞击,在清醇的田园里有烈焰的毕剥;骆一禾则沉郁而自明,其话语有如前往精神圣地的颂恩方阵。帕斯卡尔说过:“没有一个救世主,人的堕落就没有意义。”但是,在一个没有宗教传统的国家,诗人们这种“绝对倾诉”,其对象是不明确的。他们的诗中,“神圣”的在场不是基于其“自身之因”,而是一种“借用因”。他们诗中神性音型的强弱,是与诗人对当下“无望”的心灵遭际成正比的。这一点,在海子浪漫雄辩的诗学笔记中,在骆一禾对克尔凯郭尔的倾心偏爱中可以找到进一步的根据。作为此二人最亲密的朋友,西川的超越性体验,却较少对“无望”感的激烈表达。他拥有疗治灵魂的个人化的方式,他心向往之的“圣地”是明确的——纯正的新古典主义艺术精神。这使西川几乎一开始就体现出谦逊的、有方向的写作,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在诗艺上的小心翼翼、四平八稳。他的诗确立了作为个人的“灵魂”因素,并获具了其不能为散文语言所转述和消解的本体独立性。 正如当时西川所言,“衡量一首诗的成功与否有四个程度:一、诗歌向永恒真理靠近的程度;二、诗歌通过现世界对于另一世界的提示程度;三、诗歌内部结构、技巧完善的程度;四、诗歌作为审美对象在读者心中所能引起的快感程度。我也可称为新古典主义又一派,请让我取得古典文学的神髓,并附之以现代精神。请让我复活一种回声,它充满着自如的透明。请让我有所节制。我向往调动语言中一切因素,追求结构、声音、意象上的完美。” 这是一种“新古典主义立场”,其想象力向度体现了“反”与“返”的合一。既“反对”僵化的对古典传统的仿写,又“返回”到人类诗歌共时体中那些仍有巨大召唤力的精神和形式成分中。总之,对这类诗人来说,使用超越性的想象力方式带来的诗歌的特殊语言“肌质”,同样出自于对确切表达个人灵魂的关注。或许在他们看来,不能为口语转述的语言,才是个人信息意义上的“精确的语言”,它远离平淡无奇的公共交流话语,说出了个人灵魂的独特体验。表面看来,在这些诗人中欧阳江河的情况略微特殊一点。比如欧阳江河在1987年发表的《玻璃工厂》,就曾被视为较早带有“后现代因素”的诗作。但深入细辨,我们发现可能它并非如此:
在同一个工厂我看见三种玻璃: 物态的,装饰的,象征的。 人们告诉我玻璃的父亲是一些混乱的石头。 在石头的空虚里,死亡并非终结, 而是一种可改变的原始的事实。 石头粉碎,玻璃诞生。 这是真实的。但还有另一种真实 把我引入另一种境界:从高处到高处。 在那种真实里玻璃仅仅是水,是已经 或正在变硬的、有骨头的、泼不掉的水, 而火焰是彻骨寒冷, 并且最美丽的也最容易破碎。 世间一切崇高的事物,以及 事物的眼泪。
诗人意识到有“三种玻璃:物态的,装饰的,象征的”。但最后他的隐喻—象征想象力终于自信地跃起,指向灵魂的超越性。在此,“另一种真实”,就是本质主义的真实,灵魂淬砺的真实;而“另一种境界”,就是存在主义的“存在先于本质,本质是由人不断新创造出的东西”所激励下的人的自由、选择和责任。
以上就是我对上世纪80年代新生代诗歌,在想象力的向度和质地上的不同范式的约略认识。由于本文特殊视角的限定,这种“总结”一定会既显得集中,又显得有些概括。(好在本人已出版有近九十余万字的《20世纪中国探索诗鉴赏》,和一批诗人个案研究文章,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细加参照。)可以看出,对80年代新生代诗歌这两大想象力范型的衡估,笔者基本采取的是多元共生、强调差异性的立场。这里的“元”与“差异”,是互为条件又相互打开的关系。在这点上,唐晓渡的看法颇为中肯,“我们以一种审慎得多的态度来谈论所谓‘多元化’,而不至于使其成为又一个空洞的时代戳记。‘元’者,始也,圆也,完整充实、自为创构之谓也。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够和据何证明自己作为个人自成一‘元’——不仅仅是在社会学和心理学的意义上,而且是在美学的意义上?” 在我看来,上述的诗群和个人,其佼佼者的想象力范型已经基本上具备了自成一“元”的条件,考虑到当时具体的写作语境和诗人们心智发展的早期阶段,“相对”来看,这种成就的取得的确是十分珍贵的。 当然,从我个人“绝对”的诗歌理想和文化价值判断来说,这两种想象力范型都不能令我真正满意。其各自的优长前文已述,其各自的缺失是:对日常生命经验想象力范型而言,其诗歌有对本真的世俗生活及个人经验的表述,但缺乏一种更宽阔的对“历史生活”中个人处境的深刻表达,其流弊所及使大量追随者陷入“消解一切历史深度和价值关怀”,以庸常化自炫的写作。而对“灵魂超越性”想象力范型而言,其诗歌有精审的形式和高贵的精神质地,但却缺乏更刻骨的对“此在”历史和生命经验的有效处理,不期然中成为一种可供遣兴的高雅读物。其流弊特别体现在诗人海子去世之后,某些盲目而易感的追随者身上。 我们期待着能有一种新的想象力范型,来修正它们各自的缺失,汲取各自的优长,达到对一种综合创造力的开拓——“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它是指诗人从个体主体性出发,以独立的精神姿态和个人的话语方式,去处理我们的生存、历史和个体生命中的问题。在此,诗歌的想象力畛域中既有个人性,又有时代生存的历史性。如果说,在艺术中极端就是自足的话,我所期待的整合性的想象力目标真的能很好地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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