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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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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正式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不再只是对遥远的将来或他人事的想象，而是与每个人的当下紧密关联的事实，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从青年、中年到老年，身体的变化与心理的落差——衰老、疼痛、孤独、恐惧等生理与精神感受的真切存在，召唤着人们诚实地面对它、探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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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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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范围的青春膜拜中，日本老年文学创作昌盛，以老年人为主人公、描写老年人生活的老年文学在日本拥有广泛的读者群，占据了日本文学消费市场的重要份额。本书选取有代表性的畅销或获奖作品，从弃老、退休、情爱、照护等多个侧面考察了当代日本老年小说中的老年讲述，倾听他们的故事，一起追寻老年之道，思考什么是老年、如何对待衰老、怎样老去，因为对“老年”的追问，归根到底还是对“我是谁”的永恒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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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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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晓薇，博士，毕业于南开大学。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外国文学学会日本文学研究分会常务理事。研究方向为日本近现代文学、中日比较文学。出版专著《日本影响下的创造社文学之路》，在国内外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3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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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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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注文学中的“老年”......1
第一节 论老年......3
第二节 老年文学的意义......20
第三节 日本老年小说的现状与特点......30
第四节 日本近现代小说中的“老年”符号......38
第二章 “弃老”传说的当代叙事......61
第一节 “弃老”传说与当代反思......63
第二节 “弃母”故事的重新演绎：《姨舍》和《楢山节考》的修行道......75
第三节 来自“莲台野”的文学想象：从《莲台野》到《蕨野行》......92
第三章 关于退休的老年叙事......107
第一节 “退休”的文学话语空间......109
第二节 当退休意味着年老：《四十八岁的抵抗》的失败......119
第三节 当企业战士退出职场：《孤舟》的漂泊......129
第四节 当大叔大妈退休后再就业：《结束之人》与《退休再就业》的双重奏......141
第四章 打破禁忌的老年情爱叙事......157
第一节 日本近现代小说中被封闭的老年与性......159
第二节 老年的欲望与重生：《变容》的探索......170
第三节 打开封闭老年的栅栏：《梦的栅栏》与《高高挥手的那天》......180
第四节 老年女性的困境与逃逸：圆地文子的“老女”系列小说......194
第五节 爱与生命的交响：从宇野千代到松井久子......212
第五章 老年照护小说的产生与问题......227
第一节 从“老年痴呆”症的“发现”：《讨人厌的年龄》到《恍惚的人》......229
第二节 《恍惚的人》的叙事逻辑......254
第三节 照护叙事的研究、实践与思考......268
第六章 老年照护小说的多角度叙事......285
第一节 作为自我认知方法的照护：从《可能是吧》《哀吾妻》到《照护入门》......287
第二节 照护者的自我成长与情感修复：《黄落》的缤纷世界......305
第三节 女性视角下的理想照护：“紫苑里”的《漫长的告别》......329
第四节 照护场域折射下的女性书写：《长女们》的困境......342
第五节 让失智老人讲述他们的故事：《缝纫机与金鱼》中绽放的幸福......359
第七章 理想老年的多元叙事......369
第一节 理想老年的想象与希冀：《花季三重奏》与田边圣子笔下的超级老人......371
第二节 拒绝精神内耗：《老害之人》的叛逆......389
第三节 唱响老年英雄主义：《我将独自前行》与《热闹的落日》......403
主要参考文献......425
后记......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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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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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各文明之间的交流、互识和互鉴有着漫长的历史。欧洲人对世界其他地理区域的探索得益于地理大发现时代知识的扩展和航海技术的加持，而古代中国早已通过丝绸之路和海上航路与周边区域以及一些西亚、中东和欧洲国家在发展贸易的同时进行了多种形式的文化交流。其中《马可·波罗游记》无疑唤起了欧洲人对中国的想象，它不仅让众多探险家、传教士、博物学家和商人对中国自然资源和人文环境发生了极大兴趣，而且促进了早期欧洲传教士着手进行对中国文化典籍的译介活动，这些早期零散的文化交流活动逐渐发展成为被称作”汉学”(Sinology)的学术分支领域。
从学术史的角度看，跨文化的学术交流及其成果往往是在中外学者的合作中激发并生成的。由于不同文化传统早已形成独特的语言体系、表征方式和认知模式，因此，如何处理核心术语并同时观照其背后的概念指涉和文化寓意，就成为跨文化理解的关键所在。利玛窦(Matteo Ricci)与徐光启在合作翻译《几何原本》的过程中，创造性地选用现有汉语词汇确立了数学和几何学的基础概念在汉语中的命名，他后来还用拉丁文注释和阐释”四书”，进一步推进西方对中国文化核心思想的了解。理雅各(James Legge)藉二十五年心血编辑完成多卷本《中国经典》(The Chinese Classics)，这不仅是其对中国典籍所作的系统性翻译，还包括详细的注释和为西方读者撰写的简介和说明。正是理雅各与王韬在此间的密切合作才使得这部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著作得以完成。可见，中外学人在文化交流过程中的互动、协商和共同努力才能实现诠释活动的有效表达。
中国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交流也有着悠久的历史，与日本的交往记载可追溯到班固所撰的《汉书》等文献，在唐代则通过日本来华的遣唐使和留学生以及六次东渡的鉴真和尚等人士的活动而达到中日文化交流的高峰。北宋画家宋迪的《潇湘八景图》经由牧溪的演绎流传到日本之后，直接影响了日本的风景画和园林设计的风格。而在江户时期，儒家经典被大量译介、讲授和传播，其核心理念不仅融入日本人的家庭观念和人际交往原则，而且也在社会治理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直至近现代，现代汉语中出现的很多新词又来自日语，借用了日语中的汉字对西文话语的翻译，这种复杂的”跨语际实践”(translingual practice)不仅”在构建历史真实的过程中”将很多外来概念合法化，①而且也深刻改变了中国近现代思想史和学术进程。上述错综复杂的中外文化交往史表明，不同文化间的交流和互动是促进文明发展的重要驱动力，这充分体现在具体的文化形式和文化实践的融合上，也因此更能够激发有关文化的迭代认识、知识生产和相关学术研究。中国学术进程与中国社会文化的发展阶段密切相关，从”六艺”和先秦诸子、汉朝的黄老之学、魏晋南北朝玄学、隋唐时期的佛学、宋元明的理学到近现代哲学，这样一个中国传统知识谱系的形成和主导的思想观念与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现实有着对应关系，发展出的诸多元命题也体现出我们观察世界和解释世界的独特视角。这些理论资源曾经为很多域外学者提供文学创新的灵感和社会改革的动因，也必将会让世界上更多的群体和个人了解中华文明的丰富内涵。在由无数他者组成的世界中，不同文化构成的镜像是摒弃偏见、达成文化互识和跨文化理解的宝贵财富，钱锺书先生所言”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①精准地道出了不同文化之间的逻辑内核。
虽然语言文字的基本功能在于建立言意关系和实现人际交流，但是从深层意义上讲，它还关乎人与世界、经验与书写、知识生产与传播等多条线索，甚至承载着某一群体的文化品格、身份认同和民族精神。因此，外国语言文学不仅是了解世界的重要窗口和前沿阵地，而且也是对外宣传和交流不可或缺的平台。该学科的基本内涵从语言、翻译和文学等多个侧面观照域外各国文化的历史形成与当代形态，能够为中国学人提供资料获取、分析方法和阐释角度等多维度的启示，对许多涉及文化本质的问题形成参照性洞察，从而加深文化互识和文明互鉴。
在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学科设立过程中，外国语言文学一直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门类，在课程设置中包括了与世界文化相关的很多课程。例如，1862年创立的京师同文馆就在几个主要语种的语言学习基础上，开设地理、数学、格物（几何）、机器（航海）、化学、天文等课程，并同时强调”惟汉文熟谙”。②1898年，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在其公布的《奏定学务纲要》中也明确规定，”大学堂经学、理学、中国文学、史学各科，尤必深通洋文而后其用乃为最大”。①上述中西学养并重、以通识人才培养为主的理念，奠定了外国语言文学学科的宗旨，形成了以语言本身为中心，兼及人文学科诸多领域知识的课程群。即使历经多次学科和专业调整，2018年颁布的《高等学校英语专业本科教学质量国家标准》仍然强调了英语专业的人文学科属性。②此外，2017年国务院学位办调整确立了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包括外国文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翻译学、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国别与区域研究的五大学科方向。这些文件是面向21世纪变化中的世界格局和中国历史性的发展规划而制定的，是指导未来中国高等院校外国语言文学各层次人才培养和学科发展的纲领性文件。外国语言文学学科肩负着促进中华文化海外传播和推动中外文明互鉴的历史使命，这是当代学人的职业要求和文化责任所在。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技术的不断更新，尤其是人工智能时代的迅速来临，这一学科面临的挑战也在日益增大，在利用学科优势提供信息咨询服务、助力国家和区域发展的同时，如何在学科核心领域继续推进中外文化的互动交流、加强中华优秀文化的域外传播效度并在尊重文化差异的基础上达成文化理解，仍然需要业内同仁不懈的探索和研究。
深圳大学是国内一所年轻的综合性大学，其创设和发展与国家的改革开放进程同步，享有粤港澳大湾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地理优势和政策优势。外国语学院自创办以来坚守并践行外国语言文学学科的核心内涵，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等方面瞄准学科前沿动态，努力谋求创新思维并服务于国家战略和区域建设，语言实践和学科交叉带来的新视野、新方法和新议题让学科现状充满生机和活力。
本套丛书集中展示了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近年的学科建设成就。我的这些同事承担着繁忙的教学工作和指导学生的任务，但他们在各自专长的研究领域持续读书写作，从未懈怠地追求学术思考和产出。人文学术，主要是在历史脉络和材料甄别中提出具有针对性的思想表述，在表达中国学人思想观点的同时，打造自身的学养和人格魅力，因为”中国文化精神最主要的，乃在‘教人怎样做一个人’”。①
学院领导委托我为本丛书作序，上述粗浅认识恐难以匹配诸位作者的多年努力和付出。但我愿意让读者相信，我与这些同事共同走在跨文化阅读、思考和理解的道路上。
刘岩
2025年4月于深圳大学荔园汇文楼
咏老赠梦得
（唐）白居易
与君俱老也，自问老何如。
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
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
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馀。
酬乐天咏老见示
（唐）刘禹锡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帽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序言
山水之美，古来共谈，人皆乐之；衰老之殇，轮回交替，莫不愤之。百年沧桑，树犹如此！千载守望，情犹在斯。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衰老”既是一个饱含着生命张力，流露出情感纠葛的母题，同时也是一个深藏着哲学意蕴、交错着多元叙事的主题。作为时代的一面镜子，文学探究让我们在把握人生体验、回味人生哲思的同时，也为他人的生命感触、为自我的生命记忆提供新奇的参考、深刻的启迪。在此论述的“老年文学”，尽管始终隐没在传统文学创作和研究的边缘，但是在进入20世纪后期，尤其是21世纪随着“老龄化问题”成为全球性的一大显性问题之后，“老年文学”这一范畴越来越受到世人的关注，也正在成为解码现代性困境、重审生命伦理、结合历史语境、再树文学价值的重要文化坐标。
提起文学叙事下的“老人”题材，让我们禁不住浮想联翩，难以平静。在此，我们可以将文化坐标置于西方文学的传统价值下。追溯西方历史，探究“老人”言说，柏拉图（前427—前344）的《理想国》记载了这么一段话，“如果一个人一生待人公道对神虔敬，那么，引领易变的人心的希望，就会和他形影不离，使他一生快乐老来安宁。”在此，古希腊的哲人召唤着世人保持“中庸适度，心平气和”的态度来度过生涯。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夏多布里昂（1768—1848）晚年耗费了40年之功不断增删、不断磨砺其精心之作——《墓中回忆录》，并给世人留下了劝告：“你们喜欢光荣吗？那就细心经营你们的坟墓吧。”所谓“老年”，就是回味曾经体验过的世界游历，把握这一过程中的“光荣”，且始终为之奋斗。普鲁斯特（1871—1922）的长篇巨著《追忆似水流年》以叙述者的生活经历和内心活动为轴心，将“我”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融为一体，成为探究法国记忆文学的时代景观的重要著作。普鲁斯特留下了“真正的天堂是已经失去了的天堂”的无限感慨，唯有追忆才能找回失去了的时间，才能构筑起老人的想象世界。爱尔兰诗人叶芝（1865—1939）的诗歌《当你老了》创作于1893年，是叶芝献给女友毛特·冈妮的一首热烈而真挚的爱情诗篇：“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老人的回忆以简明的语言——眼神、神采、晕影，传递出丰富真切的真实情感，犹如小夜曲一般始终回荡在读者的耳边。美国作家海明威（1899—1961）获得普利策奖的重要作品《老人与海》讲述了一位风烛残年的渔夫——桑地亚哥的故事。这部小说表现了一种奋斗的人生观念：即使面对的是不可征服的大自然，但是人，即便是老人，却依旧可以由此获得精神性的胜利。由此可见，西方文学笔下的“老人”，或是沉思的智者，或是回忆光荣的英雄，或是追忆往事的叙述者，或是品味情感人生的诗人，或是始终选择战斗的平凡者。老人主题可以说逐渐自边缘走向中心，自回味青春的媒介走向把握自我的实在，由此也树立起一个独特的审美空间：老人既是岁月流逝、精力消耗的证明，也是召唤自我、觉醒精神的媒介。
审视文学题材下的“老人”主题，也会令我们无比感慨、唏嘘不已。在此，我们可以把文化坐标再置于东方文学的历史语境之下。追寻哲人足迹，探究“老人”意象，孔子（前551—前479）晚年提倡“食不语，寝不语”的养生之法，亦致力于编《春秋》，修《诗》《书》《礼》《乐》，序《周易》（称《易经》“十翼”），完美地阐释了作为一名“老者”如何以智慧和修养来养生、立命的真谛。司马迁晚年遭遇坎坷，受打击，创作了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中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以毕生之才学而彰显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宏大见识。范仲淹（989—1052）长山苦学、废寝忘食，屯田久守以稳固边疆，秉公直言而屡遭贬斥，故而晚年留下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阳楼记》）的千古名句。辛弃疾（1140—1207）《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不仅写下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勉励文字，更是在临终之际大呼“杀贼！杀贼！”（《康熙济南府志·人物志》）。忧愤之情、爱国之心令后世敬仰。被誉为“清代第一才子”的纪晓岚（1724—1805）晚年根据数十年阅历，精心结撰《阅微草堂笔记》，成为清代家置一编的必读书。正如“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所言，纪晓岚通过独特的智慧与幽默的语言，既维持亦支撑起“老人”的世界。简言之，老人主题在中国可谓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或是以承载智慧的先知而引导着教育，或是以孤勇者的身份描绘出人生的绝唱，或是以广博的胸襟展露出来自儒者的终极关怀，或是以忧愤的情怀书写了深邃悠长的爱国主义篇章，或是通过“笔记”的方式而编制出旷世的奇闻。由此可见，中国文学视域下的老人主题，带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曹操语）的恢宏气魄，带有“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张载语）的远大抱负，带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林则徐语）的深切情怀。由此也树立起一个与中国文化精神相密合的叙事模式：老人固然会遭遇到人生末期的坎坷或挫折，却依旧会保持着“铁马冰河入梦来”“故国神游……应笑我”的豁达豪迈之情。
处在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日本”，是否具有“文化坐标”的地位或者价值？在此姑且不论。不过，作为日本文学研究专家的童晓薇教授，亦通过本书深入浅出地梳理出了日本“老年文学”的近代演绎与基本特征，展现出一种独具一格的建构意识，故而可以为我们提供参考与借鉴。具体而言，第一，晓薇女史①关注到世界文学之中的“老年”，集世界名家之所长，融古今学说为一体，在回顾老年文学叙事与老年文学研究的价值的同时，进而将研究焦点落实到“日本近现代小说”这一领域来加以深入；第二，晓薇女史没有拘泥于一人一文的研究，更没有过多地深入到理论建构之中，而是广泛地关涉到日本“老年文学”的多重领域：“弃老”传说的现代改写、“退休”主题的老年叙事、打破禁忌的老年情爱叙事、老年照护小说的产生与问题、理想老年的多元叙事。换言之，这样的框架设计展示出一种全盘的把握、系统的设定，既照顾到传统题材的现代演绎，亦关注到现代老年的退休、照护、情爱等一系列问题，还专门就老年照护问题进行了多角度的研究，更提示了“理想老年”的终极关怀，从而构筑起老年文学研究的立体性架构；第三，阅读整部著作，应该说晓薇女史选择日本近代以来二十余部小说作为专门探究对象，既关涉到多个老年主题，亦采取单篇研究、历史改写、同调对比的方式整理出各个章节，且不少小说还是第一次被中国研究界提起，故而也具有了开拓性的重要价值；第四，正如该著作的标题“热闹的落日”所示，“落日”本应充满无比遗憾，“热闹”却喻指“老人题材”引发了世人关注。但是，这样的关注与其说是它本身充满“魅力”，倒不如说它始终催生着世人的“焦虑”，时光不可再，人生堪回首，我们要如何把握当下。它也犹如一把达摩克利斯剑一般悬置在世人的心头——我们要如何敬畏生命，把握余生。正是这样的一种建构意识，从而让这部著作有了令人产生深入阅读的兴趣的作用。
事实上，我既不是文学研究领域的专家，更不谙该著作提到的诸多小说。不过在拜读整部著作之后，我亦禁不住产生了诸多共鸣，在此谨提出两点，与各位读者共勉之。
第一，该著作站在“世界文学”的立场来把握“老年文学”，且在梳理了西塞罗、波伏娃等一批西方学者的论断之后，将老年视为一个“文化事实”，并提到了2023年10月24日在中国举行的首届老龄文明国际会议与《老龄文明窑湖共识》，指出该共识提出的“面对老龄化，人类别无选择，进行一场文明观的伦理革命，将‘老龄化’推进为‘老龄文明’，实施‘老龄文明’的积极战略。换言之，该问题的研究不只是专门场域下的文学研究，同时也是一个关涉人类文明观念的伦理革命的共同课题。或许正是这样的抱负或者使命感，推动着晓薇女史不辞辛劳、编辑整理的这部著作，也彰显出老年文学的未来价值：站在世界更新、文明更迭的临界点，老年文学将会通过梳理一批沉淀着岁月的智慧而展露出生命的意识，飞溅出精神的浪花，成为照耀人类回顾文明之路、展望未来选择的新的灯塔。
第二，该著作在梳理日本近现代文学的“老年”叙事，阐述日本老年文学的基本特征之后，将老年文学视为日本文学或者日本文化的一个“符号”。“符号”一语或许来自法国文艺批评家罗兰·巴特（1915—1980），带有一种与他者相映照而实现自我认知的方法论内涵。对此，晓薇女史在第一章的最后指出，“老年”并非讲述的主体，只停留在作家的想象和观念中，被讲述成与“死亡”“终结”紧密关联的、需要逃避和抵抗的消极对象。真正聚焦老年人，以老年日常为出发点，讲述老年人的生活、精神、情感的小说，则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之后才开始大量出现。换言之，即便是我们在阅读该著作之后，也依旧可以觉悟到一点，即日本的“老年文学”还存在着巨大的想象空间，可以让后来的研究者继续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晓薇女史的这部研究论著尽管篇幅比较短小，并选择了所谓的“畅销小说”来加以深入，但是却可以引发日本文学的再研究、日本文学与他者之间的文学比较，亦可以构筑起以老年文学为对象的世界文学对话。就此而言，这部著作的价值也就不在于其本身的研究对象、内容或者方法，而是可以成为我们一窥日本文学专题的工具，更可以开拓出回归中国文学的老人主题，进而与世界文学保持同步的新的研究领域。
承前所述，晓薇女史撰写老年小说研究论著，嘱托我来撰写序言，对此我也深怀感慨、唏嘘不已。回首往事，与晓薇女史结识到如今是四十个春秋。漫步昙华林，同窗十四中。彼时师承恩师韩振声学习日语，从而得以一跃龙门，远赴京津，励志为学。而后，北地别匆匆，不料皆南行。我自北京到了日本京都，再到厦门大学，弹指一挥间。晓薇女史则是自南开大学转赴深圳大学，一晃二十余载。在这之后，就是在日本东京附近的八王子市邀约小聚，共话往事。到而今，人生过半，回首过去，故而不免感慨、激动、怅惘，诸多情绪涌上心头。这部著作与其说是“老人”主题的研究，倒不如说也是我们心灵世界的写照，既代表着我们对于青春岁月的回首与怅惘，也代表着我们对于“老年世界”的感触与敬畏。只有当你老了，你才会真正地认识到何谓“衰老”，“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所谓《自题一绝》，关键即在于“自题”。
就在晓薇女史嘱托我撰写序言之际，我携妻子到武汉，重回昙华林，再临十四中。故园景观改变不少，唯记振声师故宅。市井繁华映入眼帘，人头攒动举步艰难，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蓦然回首，灯火阑珊，而斯人不在，情殇不已。最后，请让我以两首旧体诗来作归结。
梅樱争艳踏春来，再渡关山忆壮怀。
游子激扬骋远梦，离人惆怅望高台。
江边黄鹤引归路，池畔绿荫蔽画斋。
莫让韶华随逝水，苍天不负问情才。
莫问春行谁更早，两程山水梦遥迢。
杨堤柳岸送莺燕，墨苑琴台传笛箫。
不恨流离断则绪，还期聚合洗征袍。
沉吟多少皆残忆，回首斜阳还一笑。
吴光辉
于厦门筼筜湖畔
2025年3月25日
第一节 论老年
一个人只要活得够久，就逃不开老年。这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也是不可逆转的现象。但何谓老年？我们判断自己是否已经老了，或是否进入老年期，参照的多是以数字体现出来的标准。且这个标准不是统一的也不是固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第2条规定老年人的年龄起点标准是60周岁，即凡年满60周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都属于老年人。日本、美国、意大利、瑞典等国家则将“老年人”的年龄定义为65周岁以上，而日本老年学会正在探讨是否继续提高老年人的起始年龄。也就是说，“老年”是按照人生时间顺序进行计算的一个结果，它不是一个单纯的医学概念，与生物学意义上的“老”或“衰老”不存在绝对的对应关系。人变老不是一种突发的现象，而是人一生中都在持续的一个“漫长而隐秘的过程”①，从人在母胎内便已开始，经历儿童期、成人期，直至老年期。从出生到死亡，人的身体不是一直处于一个固定的状态，而是和早晚变化、四季更迭类似，按照一定的顺序，随着时间流动在发生变化。无论多么健康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内的所有脏器、组织都在产生“老化”现象，只是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其表现程度不同。与疾病催生的老化相区别，这种现象被称作“生理性老化”，是生物无法逃避的自然法则。
但不能否认的是，现实中的老年是难以一言蔽之的。对每个个体而言，“老年”都是其人生中的初次体验，遭遇“老年”的方式各不相同，很难事先进行预设。在很多情况下，疼痛容易被人感知，“老”却并不那么容易被察觉。不同的人对“老”的感受也可以完全不同，有的人50岁出头便感觉自己人老体衰，有的人80岁了依然活力四射。一个人从什么时候从“丰盈的成年人”变成“衰颓的老年人”，对两者标志特征的解读往往因人而异。因为变老不是一个同质化的过程，而是一个受到环境、资源和社会关系深刻影响的过程，具有很大的反差。如果试图把“老年”套入一个标准的框架中去看待，那么我们度过“老年”将是一件十分困难且痛苦的事情。
另一方面，人从中年步入老年不是一个突然的变化，往往是在无意识中“悄然跨过了一系列不甚明确的门槛”，而且这种转变多“是由局外人首先注意到的”。①日本作家黑井千次在拥挤的电车上“被”让座的初次经历，让当时六十多岁的他吃惊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他人眼中已是一个老人。美国文艺评论家马尔科姆·考利回顾自己第一次在公交车上被让座的经历也感慨道：“我们首先是在他人的眼中成为老人，然后我们逐渐同意他人的判断”。②法国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③说，揭露我们年纪的多是他人，尽管我们对自身衰老的体验与他人的指认并不同步，但我们往往透过他人而得到对自己的意识，由于我们向来把老年看作是个“异种生物”，因此我们在仍是自己的情况下，透过他人得到自己的意识，让自己成为他者，成为另一种人①。换言之，人类从来不会活在天生本然的状态里，老年阶段和其他各年龄层一样，其身份是他所属的社会强加给他的。所谓“老”，不是单纯的生物学上的“老”，而是我们以适应社会规定的行动样式和追求目标的形式在成为“老人”。这也是一些上了岁数的人会和青年人一样陷入自我身份认同危机的原因。因为一旦被归类到老年群体中，无论当事人是否有年老的实感，都会被贴上该群体所对应的标签，被要求表现出与之相符的思维、情感与行为特征。他们要么顺从，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合格”的老人；要么抵触，试图通过各种方式阻止自己成为他人眼中的老人。
与之相应的是老年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它同样是他人赋予的，是流动变化的。在远古氏族部落社会中，老年人“靠着他们对传统的知识所从事的服务”成为长者，并由此过上物质丰足的生活。他们“身为掌握传统的人”，“代表了超越时间和当下的族群的凝聚力”。老年人往往负责为新生儿选择一个名字，以便让新生儿融入族群。要是族群有个复杂的政治组织，也是老年人使这个组织能够正常运作。在农耕社会，老年人作为生产的组织者和知识经验的传授者受到尊敬。他们的知识不只是长年经验积累的结果，还有“不拘泥于世俗秩序的自由”，即“不受眼前利害之困，不因利害即刻判定孰好孰坏，无论什么时候都以当下为中心，使用把过去投射未来、把未来投影于过去的长尺度的远近法”，以及以人为中心的容纳不被世俗认同的“坏”或“真”的一种特别智慧 ^{①} 。中国有句谚语：“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说的就是老年人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积累了很多深刻的人生智慧和丰富的生活经验，可以使人年轻人少走一些弯路。但在追求效率与产出的现代工业社会，人们不再赋予老年意义。由于强调人类在成年阶段所具备的专业工作能力和社会属性，童年往往被视作是一个更为独特的阶段。孩子要成长为大人需要克服种种困难、付出巨大的努力，从儿童到成人的这个阶段是人们重点关注和考察的人生转换期。按理说，从成人到老人也需要一个很长的准备期，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应该与儿童期、青春期在我们的人生中拥有相同的分量。但现实是，成人到老人的人生过程往往得不到理解和重视，老年但被定义为一个蕴涵着“丧过”“百无一用”等内涵的短暂阶段 ^{②} 。 ^{②} 因为我们普遍对“老”存在着一种抗拒和否定的心态。“现在媒体上宣扬的‘anti-aging’（抗老），听上去很好听，实际上该说背后隐藏的是忌讳厌恶‘老’的观念。如果你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看到爷爷奶奶，不会想象力丰富到觉得他们就是自己也会迎来的将来。……我们之所以难以接受‘老’，就是因为我们自年轻始就对‘老’持否定的态度”。 ^{③}
对产出和效率的极大追求导致人们对青春文化的崇拜，那是一个没有衰老和死亡阴影的明亮绚烂的世界。青年人拒绝成熟，中年人抗拒老去，想尽办法却衰老本是生命自然变化的过程。老年与青年成为截然对立的两个世界。同时，由于知识、经验的传授从代际传承逐渐演变成学校知识的传授，老年人与子女、孙辈间作为知识、智慧、文化传承意义上的关系已经消失。日本明末治末期到大正时期，学校开始作为知识与信息的主要供 源发挥巨大的作用，这是把学历和职业经历作为人一生中最主要的评价标准的建构过程，同时“也是青壮年男性视线支配社会的形成过程。用来指代老年的词语‘余生’就是在青壮年中心视点形成过程中出现的”。①中国传统农耕社会中，“老”本意味着经验、智慧、规范、权威，老人因经年历月而获得的劳作技能和生活经验自具权威性，成为自然的生产组织者、生活领导者和知识传授者，并由此逐步形成了“长者为尊”的文化传统。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当青年作为“活力”“希望”“未来”“可塑”“发展”等词语的代表被时代召唤出来，被赋予了种种现代意识形态和文化意义时，老人被从尊者地位上拉下来，变成与“青年”相对的“衰老”“陈腐”“朽败”“顽固”等形象的代名词。②
尤其在数字技术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的信息社会中，老年人明显成为弱势群体，对年轻人来说的快捷便利的智慧生活，却是不少老年人难以逾越的数字鸿沟。一些人认为老年人不仅是容貌、身体、体力上的衰退，在智力上也出现衰退，他们远离社会生产和技术创新的中心，已经不为时代所需，是社会的累赘，却占用了太多的社会资源，堵塞了青年在社会的发展通道。在韩国社会上甚至“习惯地把老人贬低为等待废物处理”的一群人。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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