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汀阳,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哲学研究所研究员,美国博古睿研究院资深研究员。著有《论可能生活》《天下体系》《第一哲学的支点》《坏世界研究》《天下的当代性》《惠此中国》《四种分叉》《历史,山水,渔樵》等,部分著作译为Alles Unter dem Himmel (Suhrkamp,德国)、Tianxia tout sous un Meme Ciel (Cerf,法国)、Redefining a Philosophy for World Governance (Palgrave-Macmillan,英国)、All-under-heaven: The Tianxia System for a Possible World Order (Univ. California,美国)、Tianxia:una filosofia para la gobernanza global (Herder,西班牙)、Tutto Sotto il Cielo (Ubalddini,意大利)、Nowa Filozofia ladu Swiatowego (Time Marszalek,波兰),以及合著Un Dieu ou tous les Dieux (Cent Mille,法国,与A. Le Pichon合著)、Du Ciel ala Terre (Les Arenes,法国,与R. Debray合著)。
內容試閱:
显然,“天下”虽然是关于世界的概念,但比西方思想中的“世界”概念似乎有着更多的含义,它至少是地理、心理和社会制度三者合一的“世界”,而且这三者有着不可分的结构,如果分析为分别的意义则破坏了“天下”的存在形式。“天下”意味着一种哲学、一种世界观,它是理解世界、事物、人民和文化的基础。“天下”所指的世界是个“有制度的世界”,是个已经完成了从chaos到kosmos的转变的世界,是个兼备了人文和物理含义的世界。与“天下”相比,西方的“世界”概念就其通常意义而言只是个限于科学视野中的世界(尽管可以在比喻的意义上指任意什么世界),而“天下”则是个哲学视野中的世界,它涉及世界的各种可能意义,是个满载所有关于世界的可能意义的饱满世界概念(the full concept of the world)。不过,在西方的世界概念里也有一个概念是涉及人文和生活传统的,或者说也是纯粹哲学性的,即胡塞尔提出的“生活世界”,它是个历史的世界或者说是关于世界的历史视界(horizon)。生活世界是个主观性的世界,但它被认为是客观知识的原始基础,是被科学世界所掩盖和遗忘的本原性经验世界,它被胡塞尔用来批评科学的“忘本”。在“天下”和“生活世界”这两个关于世界的非常不同的概念之间,其实可以发现有着一些遥远但重要的相关性,也许可以说,相对于“生活世界”来说,“天下”是个“制度世界”。
“天下”构成了中国哲学的真正基础,它直接规定了这样一种哲学视界:思想所能够思考的对象——世界——必须表达为一个饱满的或意义完备的概念。既然我们总是负担着制度而生活在世界上,那么,世界必须被理解为一个有制度的世界,否则就不可能说明生活。同时“天下”概念还意味着一种哲学方法论:如果任意一个生活事物都必须在它作为解释条件的“情景”(context)中才能被有效地理解和分析,那么,必定存在着一个最大的情景使得所有生活事物都必须在它之中被理解和分析。这个能够作为任何生活事物的解释条件的最大情景就是“天下”。只有当解释条件是个饱满的或意义完备的概念,才能够说拥有充分的世界观。我们将看到,缺乏充分意义的世界观的哲学(例如西方哲学)在解释世界性问题时存在着根本性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