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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剑桥的陌生人

書城自編碼: 3822540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侦探/悬疑/推理
作者: 刘禾
國際書號(ISBN): 9787108074553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日期: 2023-01-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售價:HK$ 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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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在这本书的写作中,我自不量力地做了一些文学实验,不同于小说虚构,也不同于学术研究,而是综合多重叙事元素,把疑惑、想象、思考,还有写实、虚构、历史全都融于一个文体,努力创造一种新的写作方式。
我总认为,文学是思想的一种方式,越是复杂的思想越需要文学的独特力量才能展开。因此,对我自己来说,这种实验性的写作是一次思想方式的突破,它让我充分地、自由地讲述一些别人没有讲过的故事。
——刘禾
內容簡介:
刘禾用一种实验性的写作(融写实、虚构、历史于一个文体),把她追踪和研究纳博科夫自传中一个叫“奈斯毕特”(Nesbit)的人物原型的过程呈现出来,背后的大关怀是20世纪上半叶(甚至可以聚焦到1919年)因为各种原因汇聚到剑桥的知识分子,他们不为人知的诸多面向、生活细节、相互关联和价值选择,尤其是“剑桥帮”的左翼科学家团体。全书诸多类似八卦的各种闲笔,晕染的是一种20世纪上半叶的思想氛围和知识分子非左即右的方向选择。
關於作者:
刘禾,学者,作家。现为哥伦比亚大学终身人文讲席教授,研究领域包括比较文学、中国现代文学、全球史、新翻译理论、后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等,曾获美国古根海姆(Guggenheim)学术大奖。
英文学术专著有:The Freudian Robot (芝加哥大学出版社,2011),The Clash of Empires (哈佛大学出版社,2004年),Translingual Practice(斯坦福大学出版社,1995年), Token of Exchange(主编,杜克大学出版社,1999年),Writing and Materiality in China (与Zeitlin 合编, 哈佛大学亚洲中心出版,2003年)等。
中文专著有:《语际书写》(香港天地出版社,1997年;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持灯的使者》(主编,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1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跨语际实践》(三联书店,2002年,2007年),《帝国的话语政治》(三联书店,2014年,2020年),《六个字母的解法》(中信出版社,2014年),《世界秩序与文明等级》(主编,三联书店,2016年),以及第一部学术校注版晚清刊物《天义·衡报》(与万仕国合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
目錄
前言
剑桥的陌生人
2013年版序言 韩少功
內容試閱
日落时分,我从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城,登上了开往日内瓦的列车。
白天一整天在陡峭的少女峰上爬山,片刻不停,现在忽然放松下来,才感到肢体的极度疲倦。列车停停靠靠,走得很慢,几个小站过后,我沉沉欲睡,竟不知身在何处。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列车又一次停靠在某个小站,听不清站名叫什么,我伸手拿过水瓶,喝了一口。为了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便从桌上拿起已经读了一半的纳博科夫的小说《塞·纳特的人生真相》,接着再往下看。
自从登上了这趟火车,二等车的这排沙发椅上只有我一个人,对面的座位始终空着。就在这时,走过来一位个头不高、看上去约莫六十七八岁的男人,他朝我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把手提包放在头顶的架子上,便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列车继续前行,窗外远近的灯光一闪而过,在空中绘出上下飞舞的直线和圆弧。我正盯着窗外舞动的线条发呆,忽觉玻璃窗上映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扭头一看,对面的陌生人正在朝我和蔼地微笑,他的两条粗重的眉毛跳动了几下。天气真不错。
You ... Japanese?他带了一点法语腔问,以为我是日本人。
No ... 当然不是。我不习惯和陌生人搭话,欧洲人经常弄错,把中国人当成日本人,问得次数多了,让人心里略生不快。
陌生人摘掉手上的羊皮手套,指着桌上的书说,你懂英文?我点点头,和他含糊应酬几句,目光又转向窗外。我此时并无心情和人聊天,陌生人也顺着我的眼睛向窗外看去。这时,火车驶入了日内瓦湖区,月光下的湖水银波荡漾,远方的阿尔卑斯山脉影影绰绰。
战后我第一次去英国,陌生人忽然说。他停了一下,两条粗重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眉毛是灰白色的,我注意到,那两只夸张的耳朵还在轻微地抖动。陌生人扳着手指头说,好像在自言自语,我去的是伦敦、剑桥、曼彻斯特、爱丁堡??他看了一眼没有数到的大拇指,然后朝我跟前凑近一点。你去日内瓦?
我点点头,是第一次来瑞士。
让我来猜猜,像你这样的亚洲女子,独自在欧洲旅行,是来度假,还是来找人?他把脑袋向左边一侧,两条浓眉下面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两只耳朵继续微微地颤动。
我不想回答,但嘴里却说:找人。难道他还要继续盘问?
陌生人稍微张了一下嘴,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拿起放在身边的羊皮手套仔细戴上,然后又轻快地把它脱下来。我叫奈斯毕特,说着他伸手,和我握了一握。
奈斯毕特?真奇怪,这人难道是从纳博科夫的小说里走出来的?我把自己的名字也告诉了他。原来你是中国人。
陌生人忽然来了兴致,他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二战后我先是到了伦敦,然后又搬到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刚成立的时候,我在秘书处干了两年半,认识几个中国人。我那时很年轻,现在已经退休十多年了。记得当时一个很有学问的中国人在某一个部门主事,他叫什么名字?让我想想,游—党—林??是林语堂吗?我好奇地问。
对,对,是他??啊??对不起??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纸巾,抽出一张,开始大声地擤鼻涕,擤了一会儿,又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了擦自己发红的鼻头,然后把用过的纸巾仔细卷起,放进裤兜。
接下来,他又说:啊,我记起来了,新成立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秘书处有一位能干可爱的中国女人,英语讲得漂亮,还会说法语,她人很聪明,见过世面,好像是搞科学出身的,名字我还记得,叫桂—简—路。
桂—简—路,鲁—桂—简?她是谁?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奈斯毕特先生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他说,等一等。马上站起身,从行李架上把公文包拿下来,打开侧面的拉锁,从里面掏出一个很旧的笔记本,哗哗地翻几下,从本子里撕下一页空白纸。我递给他一支圆珠笔。奈斯毕特先生抬头看我一眼,在纸上把他刚才所说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下来,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Gwei-Djen Lu,这是很少见的汉字注音,既不是老派的韦氏拼音,也不是当年传教士使用的注音符号,比如像用 Peking来书写“北京”的发音。
我摇摇头,从未见过这个名字。
窗外的灯火飞驰而过,犹如月光下闪烁的河流。我意识到火车开始减速,透过铁道附近楼房的黑影,隐约看见道路上一晃而过的红绿灯,公路桥下开始出现川流不息的车流。这时,列车上的广播响了:前方到站是洛桑车站。
火车驶进车站时,车厢里立刻沸腾起来。身背行李肩扛滑雪板的年轻人,大呼小叫、成排结对地往外走,奈斯毕特先生碰巧也在这一站下车。他站起身来,将公文包从行李架上取下,不慌不忙地说:认识你很高兴,后会有期。
我与他握手道别,也说了一句同样的话,奈斯毕特先生走到车门口,略停了一下,转过身对我说:哦,听说Gwei-Djen Lu女士后来去了剑桥大学。
奈斯毕特先生的背影逐渐消逝在站台的夜幕之中。
我低头又看了一眼写着Gwei-Djen Lu的纸片,然后把它仔细夹在我正在读的小说书页里,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这个陌生人让我想到纳博科夫一本书里的那个烟斗不离手的同学Nesbit。哪会有这么巧,奈斯毕特的名字听起来一模一样?但我明明知道,纳博科夫书里的那个奈斯毕特只是一个化名,其实并无此人,就连作者自己都没有刻意隐藏这一点。
车轮正在有节奏地向前行驶,窗外景物变得越来越暗淡,我的思绪也随之涣散起来。这时,Nesbit和Gwei-Djen Lu这两个名字的十六个字母,慢慢地升到空中,在我的眼前旋转起来,如同动画片里的单个字母,歪歪斜斜地分散开来,组成奇奇怪怪的词组,但我一个都认不出,好像在辨认徐冰的《天书》里面的神秘的字。
忽然,有个词组从一堆飞舞的字母中跳了出来,那字形似曾相识,却看着陌生,使我焦急万分。正当我努力克服自己的惰性,打算看得清楚一点时,那个神秘的词组却早在
空中化为乌有??

2

人的好奇心总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勾起,就像奇妙的数字组合142、857、1919等等。每当碰到这一类的字谜,我情不自禁就想探个究竟,经常滑入某种类似侦探的情结,而不能自拔。比如,当初我对作家纳博科夫发生兴趣,其实是出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倒不是因为他的小说《洛丽塔》。这本书经过几次电影改编,而风靡世界,受到各国粉丝的追捧。谁不知道有个纳博科夫呢?这个响亮的名字几乎成为现代都市人情感生活中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说实话,我对纳博科夫的兴趣与文学的关系不大。细究起来,完全由于遏制不住自己对作者的好奇心,因为纳博科夫有一个奇怪的生活癖好,他一辈子不买房,总是不断
地租别人的房子住,不断搬家。我想弄清楚的是,为什么一个贵族出身的作家会有如此怪癖?
纳博科夫一辈子搬过无数次家,每次都是租房住。上世纪四十年代,他从欧洲远渡美国,经几年辗转,最终在纽约州的康奈尔大学定居下来,那里也是胡适早年留学的地方。纳博科夫在康奈尔教了十几年书,他从不买房,只租房。大学有上千名教授,总有人休长假,有人出租房屋,因此,纳博科夫一家三口,不愁租不到地方住。他的这种做法,在精于盘算的美国人眼里,自然是极不明智的。后来,小说《洛丽塔》一炮打响,成为畅销书,版税收入源源不断,纳博科夫从此衣食无忧。但他依旧不买房,依旧租房住。到了晚年,他搬回欧洲,索性和妻子住进一家瑞士小城的宾馆,租了一套客房,一住就是十几年,直到他离开人世。
一个作家一辈子租别人的房子住,实在少见,尤其放在欧美作家的行列里,就更显突出。这不能不勾起我的好奇心:纳博科夫为什么选择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不是他早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理创伤?
工作之余,我开始零星地搜集有关纳博科夫的各种资料,想从他的人生踪迹中找出某种心理逻辑,因为在我看来,任何古怪的行为后面总是隐藏着一个真实的理由。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手中的资料汇集得愈多,我的研究就愈变得扑朔迷离,枝杈丛生,而且愈偏离主题,到后来,竟然放弃了原先的想法,沿着一条岔路越走越远。现在回想起来,最初使我偏离主线的导因,可能还是一封不期而至的电子邮件。

3

那天傍晚,我收到一封电邮,是来自瑞士的巴塞尔大学的普通会议邀请信。多年以来,我对于参加这一类的学术会议,变得兴趣日淡,经常找些借口,推辞了事。可是这一
回实在难于推辞,因为会议地点太吸引人了,英特拉肯(Interlaken)是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座小城,欧洲的滑雪胜地。从这里搭乘小火车,坐上一段缆车,就能登上那座享有欧洲巅峰之盛誉的少女峰,上面有长达二十三公里的阿莱齐冰川,据说它是阿尔卑斯山上最大的冰川。
从纽约飞到欧洲共要六个多小时,抵达日内瓦国际机场后,再乘两个半小时的火车,才能到达瑞士小城英特拉肯。临行之前,我从书架上顺手抓了一本书塞进旅行袋,预备在路上打发时间。这是纳博科夫的小说The Real Life of Sebastian Knight,中文译名是《塞·纳特的真实生活》,我倒是觉得译成《塞·纳特的人生真相》可能更准确一些。书名平淡无奇,但它属于让我着迷的那一类作品,是纳博科夫用英文撰写的第一部小说。在我看来,比起后来在商业上声名大噪的《洛丽塔》,这部《塞·纳特的人生真相》读起来更加耐人寻味,技巧上也许更胜一筹。不过,我为什么特别喜爱这本书,这里面是不是有更隐秘的因素?其实在当时,我自己也不甚了然。
人的命运有时很诡异。有人足不出户,就无所不通,实际上一辈子只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小天地里。比如哲学家康德,他从未离开过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城市哥尼斯堡,可是竟然在大学里长期讲授人类学,这在后来的人类学家看来,即使不算犯规犯忌,也不大靠谱——不做田野调查的人类学,那算什么人类学?好在康德讲授人类学和撰写人类学著作这件事,差不多早已被人忘记,也很少有人追究。
与足不出户的哲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另一类人,他们浪迹天下,一生漂泊,始终找不到归宿,最后说不定客死他乡。他们都是一些失去家园的流亡者。
生于孰地,来自何方?
这样的人在二十世纪很多,以后会越来越多。其实,这种流亡者在世界各地都能碰到,我周围的朋友和同事里就有很多这样的人。我不是指通常意义的流亡人士或持不同政见者,而是一群追梦的人,灵魂深处不安分的人。这些人不切实际、耽于幻想,似乎只能在幻想之中安身立命,否则,这种人为什么总是和文学或思想多少有些缘分?纳博科夫在
《塞·纳特的人生真相》中就写了这样一个追梦的流亡者,不过,这小说的不寻常之处在于,主人公塞·纳特的下场预示了作者自己后来的命运,因为小说发表四十年后,纳博科夫本人也客死他乡,选择的地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瑞士宾馆。
在我的心目中,人可分为两大类。爱做梦的人属于一类,喜欢经营和务实的人属于另一类。细想一想,人类大量的悲剧和喜剧源源不断地在这两类人之间展开。它似乎比血缘、种族和文化的界限来得更分明,也更神秘一点。比如亲兄弟之间、亲姊妹之间DNA无不相同,但他们之间常常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个差异追究起来,可能因为哥哥是不可救药的幻想家,而弟弟是脚踏实地的人,稳扎稳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显然容不下哥哥这种人。不务实的人难道不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最奇怪的是,世界上像哥哥这种人层出不穷,个个都执迷不拔,不可救药。这才叫人诧异不已??
列车上的广播说,英特拉肯站马上就到了,我赶忙向窗外望去,残冬的英特拉肯徐徐滑入车窗的视野。第一眼看上去,这个小城就像欧洲的任何一处旅游胜地一样,美丽而不真实。我把眼镜摘下,呵了口气,把镜片仔细擦拭几遍,再抬头看时,重重叠叠的阿尔卑斯山脉已经赫然矗在眼前,几座高峰在雾中小城的背后平地拔起, 高耸入云,巍巍峨峨。火车停靠英特拉肯东站的时候,天色变得阴沉起来,旋即空中飘起了雪花,雪花里掺和着一些细小的冰粒,大约就是古人所说的雪霰。
我因出发时忘了带伞,下车后,凌空飞舞的冰粒砸在脸上,有点隐隐作痛,幸好打听到,宾馆的位置离车站不远。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旁店铺紧闭大门,这光景似乎不像是一个度假胜地,我感到有些意外。沿途看到两三家餐馆,似乎还在营业之中,其中有一家中餐馆外卖店,生意萧条,毫无人气。不论走到世界的任何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必然会碰到这种千篇一律的、装潢俗气的廉价中餐外卖店,我早先还有些奇怪,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雪越下越急,几乎叫人睁不开眼,抬头一看,云层又加厚了,偶尔露出狭窄的缝隙,让人瞥见藏在后面黑压压的山峰。几乎在一秒钟的瞬间里,山峰像魔术般地闪现出来,即刻又融化在云雾背后,叫人看不清这云雾后面的真实情形。我心底里忽然升起一股怅惘的情绪,但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这时,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在那边踏雪,终生不曾归来?

文摘二

韩少功2013年版 “序言”

侦探小说常被归类为俗文学,大多配以花哨或阴森的封面,堆放在流行读物摊位,吸引市井闲人的眼球,令他们心惊肉跳却也没心没肺地读过即扔。如果有人要把思想理论写成侦探小说,如同一个经学院要办成夜总会,一个便利店要出售航天器,在很多读书人看来纯属胡闹。
本书作者刘禾却偏偏这样做了。在我的阅读经验里,她是第一个这样做的。
这本书的结构主线,是考证纳博科夫自传中一个叫“奈斯毕特”(Nesbit)的人物原型,因此全书看上去仍是文学研究,西方学界常见的文本细读和资料深究,教授们通常干的那种累活。不过,作者的惊人之处,是放弃论文体,换上散文体;淡化学科性,强化现场感;隐藏了大量概念与逻辑,释放出情节悬念、人物形象、生活氛围、物质细节……一种侦探小说的戏仿体就这样横里杀出,冠以《幽影剑桥》或《魂迹英伦》的书名都似无不可。这也许不是什么学术噱头。用作者的话来说:“(文本分析)不是普通的阅读,而是智力游戏,与下棋、推理小说和数学的博弈论差不多,这些领域之间既隔又不隔。”“任何人只要获得文本分析的诀窍,运用起来则放之四海而皆准,适用于历史、法律、经济、文学以及任何需要诠释的生活对象,为什么?因为文本分析是思想的侦探仪,而思想和罪犯一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显然,作者对拆字法的兴趣并非动笔主因。她对历史人物的知人论世和语境还原,对生活暗层和时代深处幽微形迹的细心勘验,对权力和利益在相关语词后如何隐匿、流窜、整容、变节、串谋、作案的专业敏感,如此等等,与柯南·道尔(Conan Doyle)的业务确实相去不远。去伪存真,见微知著,很多学者要办的不就是这种思想史上的大案要案?不就是要缉拿文明假象后的意识形态真凶?因此,一部思想史论潜入侦探故事,其法相近,其道相通,两者之间并无太大的文体区隔。
“奈斯毕特”几乎是一个隐身人。据传记作品《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透露:巴特勒,一个保守党政客,曾任英联邦副首相,就是奈斯毕特面具后面的那一个。传说纳博科夫自己就有过这样的指认。但本书作者很快找出一系列重大疑点,证明这一指认很不靠谱,颇像纳博科夫的文字游戏再次得手,伪造现场后脱身走人。
从这些疑点开始,飞机一次次腾空而起,作者混入熙熙攘攘的旅行客流,其侦探足迹遍及英国、法国、瑞士等诸多历史现场,寻访证人,调阅证词,比对证物,一大批涉案者随后渐次浮出水面。作者看来也不无惊讶,这个以“牛(津)(剑)桥故事”为核心的关联圈里,竟有地位显赫的科学家贝尔纳、李约瑟、沃丁顿、布莱克特、霍尔丹等,有人文界名流普利斯特利、里尔克、奥威尔、艾略特、哈耶克、徐志摩、萧乾、尼卡(纳博科夫的表弟)等,几乎构成了二十世纪初一份可观的知识界名人录,一大堆彼此独立又相互交集的人生故事,由一个神秘的Nesbit从中串结成网。有意思的是,这些人一旦走出声名和地位的世俗光环,都有政治面容真切显影,后人无法视而不见。在那个资本主义如日初升的年代,全球知识界似乎初遇现代性裂变。无论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如贝尔纳、李约瑟、沃丁顿等),还是诺贝尔奖得主(如布莱克特等),这些大牌科学家清一色左倾,“剑桥帮”几成红色老营,被英美情报机构严防死打。这是一个疑问。人文界的情况要复杂一些。普利斯特利、里尔克等走左线;奥威尔、尼卡等向右转;艾略特不太左却恶评《动物庄园》;纳博科夫相当右但又与同门诸公格格不入。当毕加索忽悠“四维空间”艺术时尚时,似乎只有徐志摩这样的穷国小资,才对西洋景两眼放光,小清新萌态可掬,未入住剑桥也未在剑桥正式注册却写出了一大堆剑桥恋曲,其文学观却七零八落,跟风多变,能对齐主流舆论便行。这又是一连串可供思考的疑问。
一幅五光十色的知识界众生相,一种几被今人遗忘的政治生态图谱,较之于百年后全球性的理想退潮和目标迷失,较之于当下阶级、国家、文明、种族、性别的冲突交织如麻,能给我们什么启示?作为一部献给中国读者的重要备忘录,作者在这里以小案带出大案,从小题目开出大视野,终于走向政治思想史的世纪追问和全球审视,重拾前人足迹,直指世道人心,再一次力图对人格、价值观、社会理想、思考智慧给予急切唤醒。
因大量采用叙事手法,作者轻装上阵,信笔点染,灵活进退,以一种东张西望处处留心的姿态,布下了不少传统文论所定义的“闲笔”。其实闲笔不闲。剑桥高桌晚餐时男士们一件件刻板的黑袍,与默克制药公司职员谈及任何专业研究时的吞吞吐吐,看似两不相干,如联系起来看,倒是拼合出当代西方社会的某个重要特征:既有宗教的顽强延伸,又有商业化的全面高压。当年波希米亚风气之下的裸泳和开放婚姻,与美国校园里“光身汉”吃官司和狱中自杀,看似也是些边角余料,开心小桥段,如稍加组合与比对,却也轻轻勾勒出西方文化的差异和流变。更可能让中国读者感慨的是:当年有仆人给学生们一一上门送饭的奢华剑桥,仍让出身于俄国贵族的纳博科夫难以忍受,当然是比他锦衣玉食的魏拉公馆寒酸太多;而中国明星学者梁启超只能蜗居巴黎远郊,差一点被冻死,成天须靠运动取暖;他的同胞北岛,一个瘦削和忧郁的流亡诗人,近百年后仍只能静守北欧冰天雪地的长夜,“一个人独自对着镜子说中文”??在这里,表面上平等而优雅的文明对话后面,书生们最喜欢在书本中编排的国际名流大派对后面,有多少利益、财富、资源的占有等级早已森然就位,有多少当事人困于阶级和民族生存背景的深刻断裂—看似细微末节的这一切,难道不也在悄悄说破重大的历史奥秘?
由此说来,闲笔也是主旨,叙事也是论说。由氛围、形象、故事组成的感觉传达同时也是理性推进,更准确地说,是对理性的及时养护与全面激活。很长一段时间来,理论是有关苹果的公式而不是苹果,更远离生长苹果的水土环境和生态条件,于是很容易沦为概念繁殖概念,逻辑衍生逻辑,一些公式缠绕公式的封闭性游戏。但文科理论的有效性在于解释生活,解释人与社会,不在于其他。如果我们不仅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哪些说法,还要知道这些说法是何人所说,在何种处境中所说,因何种目的和机缘所说,从而真正明白这些说法的意涵和指涉,那么就不能不把目光越过说法,抵近观察当事人的活法,去看清构成某种活法的相关氛围、形象、故事—也许,一种夹叙夹议的文体,理性与感性两条腿走路的方法,或可为这种观察提供便利。
形式从来都是内容的。本书作者的文体选择,与一种还原语境与激活历史的治学思路,看来是写作的一体两面。
据她所述,侦破之旅一开始并不顺利。第一次叩门剑桥的英国海外圣经公会档案部就吃了闭门羹。因一封联系信函石沉大海,反复解释和恳求最终无效,冷冷的管理员不给她任何机会:
“对不起,没有事先预约,就不能进档案馆。”
她只能绝望地离开。
读到这里时,我觉得这一小事故如同隐喻。我们都没拿到幽灵的回执,永不会有历史彼岸的邀请,只能在黑暗中与自己相约,奔赴永无终点的求知长旅。

201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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