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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生命的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

書城自編碼: 3038134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纪实文学
作者: 林强
國際書號(ISBN): 9787541147456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8-01
版次: 1 印次: 1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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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本书作为一本纪实文学,具有素材真实、感情真挚、摄影图片震撼、思考深入等特点,向读者展示了祖国西部这块广袤土地上人们的生活和扶贫路上的问题,展示了党和政府在扶贫攻坚事业上表现出的决心,展示了麻风病人这一特殊群体在残酷的命运面前表现出的坚韧,这一切都是生命本身赋予人的力量,绝不放弃的力量。
★作者林强是国内知名摄影家,也是四川省资深的教育工作者。曾获中国第七届摄影金像奖;2007年被中宣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中国文联授予全国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2009年被授予中国*有影响力的摄影家称号;《在那遥远的地方》被评为首届向全国推荐百种优秀民族图书;编创的电影《贡嘎日噢》2016年在美国第十三届世界民族电影节上获优秀故事片奖。2007年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个人纪实摄影展。
★当前,在党中央精准扶贫、2020年实现全面脱贫和小康的目标下,大凉山地区的扶贫问题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类似四川凉山州阿布洛哈村、森科洛村的贫困问题、贫困原因、未来出路非常需要引起社会关注,也具有被关注的重要价值。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大批麻风病人为了家里人、村里人甚至陌生人离开家,独自前往山林中生活,主动
內容簡介:
这是一本文字不多却有丰厚内涵和震撼力的非虚构文学作品。这是一本文字不多却有丰厚内涵和震撼力的非虚构文学作品。
作者林强既是国内知名的摄影家,也是四川省资深的教育工作者。过去的十多年里,林强曾无数次走进四川西部的大凉山进行摄影采风,帮助山区学校建设(他在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布拖县乌依乡阿布洛哈村为学龄儿童建成了林川小学),也因此得以结识了本书的主人公普格县的麻风病康复者钱智昌,并与他成为知己而帮扶他。钱智昌十二岁被发现身患麻风病,为了不传染别人,他选择进入大山深处与世隔绝独自生活,后来得到国家救治来到麻风病人聚居区麻风村,靠着自己的努力种地生活,还帮助了不少身边的人们。特别在十多年前他与林强结识后,更是对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面现代世界的窗口,钱智昌不畏病痛不弃希望,自尊而又坚强的一生,彰显出高贵的品质,实现梦想的智慧,完美地体现了当前扶贫攻坚工程中倡导的扶贫扶志方向。本书中的叙述因其真实而令人动容、发人深省。作者写道:现在那批麻风病人已经迈入了老年,有些已经过世了,再过二三十年,他们都将走过生命的终点,而麻风病这三个字也将从这片大陆上慢慢地消失,也许那时候没有人记得这批麻风病人,甚至没有人记得世上还有麻风病这一恶魔。可恰恰是这批麻风病人用他们的生命为我们筑起了一道安全的围墙,用他们的爱为我们开辟了一片健康的土地。他们自愿走入深山老林,割舍掉亲人,拒绝爱人,拖着残肢顽强地活着。当他们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当麻风病随着老一辈人的记忆消散时,我还是想给后来的人留下一点认知。这简单的初衷便是作者创作本书的目的,让更多的中国人能知道这一片被世界遗忘却又坚守爱与善念的村庄,不忘那些自立坚强的麻风病人为国人的幸福健康所做出的悲壮的牺牲。
關於作者:
林强,1954年生,汉族。下过乡,当过兵,做过运动员、宣传干事及教育工作。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兼任四川师范大学、成都体育学院、解放军二炮工程大学客座教授。
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写作、摄影,曾出版过《走进大自然》《硕果》《在那遥远的地方》《海螺沟》《两个人的村庄》《代课老师》《贡嘎日噢》等书、画册和剧本。曾获中国第七届摄影金像奖;2007年被中宣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中国文联授予全国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2009年被授予中国*有影响力的摄影家称号;《在那遥远的地方》被评为首届向全国推荐百种优秀民族图书;编创的电影《贡嘎日噢》2016年在美国第十三届世界民族电影节上获优秀故事片奖。2007年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个人纪实摄影展;2014年在韩国首尔举办个人摄影展并出版画册。作品被多个博物馆和美术馆收藏。
目錄
目录
1 前 言
5 给钱智昌的一封信
1 第一章 天上的父亲
12 第二章 山洞里的往事
29 第三章 油 灯
45 第四章 嘴里吐出来的玉米
58 第五章 30 年的伴侣
71 第六章 生长在大凉山的藏狗色嘎
81 第七章 生态猪、跑山鸡
93 第八章 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往事
107 第九章 48 年后的第一次回家
117 第十章 6 万块钱的秘密
129 第十一章 最美的体育场
141 第十二章 一场特别的摄影展
153 第十三章 牢狱之灾
165 第十四章 初恋,一生的遗憾
177 第十五章 天安门前的钱智昌
191 第十六章 睡梦中的村庄
205 第十七章 麻风村的未来
219 后记一
227 后记二
內容試閱
前 言
15年前,一次摄影的机缘,让我走进了隐藏在大山深处的村庄麻
风村。我不愿意称它为麻风村,在这里,我看到的是同样健康的孩子
们。他们与外面孩子一样的天真、活泼、可爱、聪慧,唯一不同的是他们
的脚下没有一所学校。
麻风病在我童年记忆里是恐怖的代称,我们称它是魔鬼。可是,直到
我亲眼看见那些身带残疾的老人,才真切地体会到它有多恐怖!20世纪30
年代,在我们国家的许多地区,麻风病人都还在被合法的捕杀,活埋、活
火葬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却生生用在他们身上。新中国成立后,党和
政府专门建立了今天所称的麻风病康复村,这种隔离治疗的方法对当
时贫困的中国来说是唯一可行的。它让今天的中国人永远远离了曾经肆虐
的麻风病,保障了我们和我们孩子的健康。在我心中,每一位麻风病人都
是有功的人,对已老迈甚至故去的他们,我心怀感激。
15年来我走遍了凉山州大大小小的麻风康复村,接触了很多麻风病人
和他们的家庭,在与他们同吃同住的那些日子里,我跟他们交上了朋友,
听他们讲述自己几十年的经历。每当我同他们接触交往时,就会感受到一
种召唤,这是一种与以往生活经验完全不同的情怀,这种感受来自麻风病
人的坚忍和淳朴。他们一头记挂着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另一头又被痛苦和
贫瘠的现实牵绊着,在我与他们的对话中,这种矛盾冲击着我的心灵,也
净化着我的灵魂。钱智昌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从他那里懂得了什么是善
良、什么是高贵,明白了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真正含义。我时常会
用这些来勉励自己。
那里的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本想把他们的故事都
写进书里,但太多,又怕讲不完、讲不清,所以选择了钱智昌为主线,讲一讲我与他这10年来的交往故事,也试图揭开凉山州麻风村的一角。这些
年里,我拉过那些老人的手,吃过他们的饭,就是这样一个来自外界健康
人的简单问候,竟让他们泪流满面。他们太需要我们的尊重和关心。他们
刻满皱纹的脸庞,布满沧桑的双手,以及那一幕幕电影镜头般的往事,催
促我讲出他们的故事,写出他们的心声。这是我提笔撰写此书的初衷。
最后,谨以此书献给那些已经离去和在世的麻风村病人们,也向他们
表达我心中的感激和感动。感谢大家阅读此书,也感谢为此书贡献出自己
故事的人们!


第一章 天上的父亲
钱智昌,1944年9月生,汉族,云南人,未婚。
1955年,钱智昌在云南巧家县崇溪乡南团小学上学。农村的小孩对
知识有一种天生的好奇,对学校有一种自然的向往,使得年幼的钱智昌每
天都是兴奋的。黎明晨起,他就背着书包,揣着干粮,迎着朝阳和村里的
小伙伴一起去上学。尽管南团小学仅仅是村里自办的学校,只有几十个孩
子,两位乡村老师,两间砖瓦堆砌的教室,可是在钱智昌心中,这是世界
上最美的地方。这里有带墨香的课本,有笑容美好的老师,有打闹欢笑的
同学,还有广阔的村外世界。在这里,他背了九九乘法表,知道了
狼的故事,知晓了英雄黄继光的事迹,还学唱了《少年先锋队队
歌》。三年级的他,兴趣的大门刚刚打开,他带着憧憬和美好,对浩瀚的
知识宝藏探头探脑。
突然,有一天,学校的负责人很严肃地告诉他:你被学校开除了!
这个消息就像晴天霹雳,砸在他的身上,他当时就懵了。他在学校里乖巧懂
事,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上课会积极回答老师的问题,课后也愿意帮
助同学,为什么学校不要他了?老师告诉他,因为他身上长了一种斑疹,
可能是麻风病。是呀,他背上和手臂上长了很多红色的小点点,有时候还
有点痒,就像蚂蚁在爬。他并没有在意,痒了就用手挠挠,挠完了就不痒
了,他以为过几天就好了。可是现在老师告诉他,这是麻风病。他不知道
麻风病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是一种恐怖的绝症,是要死人的。
他清楚地记得,6年前的那一幕。1949年初,新中国还没有成立,一天
上午,母亲把家里的孩子叫在了一起,说:今天你们的父亲要升天了,
你们都要去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母亲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
他们一眼,就往外走。家里的大姐突然就哭了,跟着母亲跑了出去。年仅5岁的钱智昌并不知道升天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大姐为什么会哭,只能乖
乖地跟在哥哥姐姐后面。钱智昌的父亲叫钱开明,是一位乡村赤脚医生,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他们一共生养了6个孩子,钱智昌在家中排行
老三。
他们到了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空坝上,看到中间有几根粗壮的木头一
层横叠一层纵横交错搭成一个台子,上面堆了很厚的干树枝、枯树叶、稻
草、玉米秆等,整个柴火堆有一间房那么高。父亲就站在柴火堆旁边,看
到他们来了,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也不说话。陆陆续续有村民往这里
聚集,快到中午的时候,基本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他们没有拥挤,
没有喧哗,甚至招呼都不打,都静静地站在钱智昌他们一家人的身后和
两边。大人们表情都很凝重,小孩也不敢吵闹。现场静得让钱智昌有点害
怕,他伸手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可是妈妈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抬头看了看
天,天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这时候村里的两个壮汉把钱
智昌的父亲用绳子捆在一个木板上,父亲看了看母亲和他的6个孩子,张
了张嘴,好像要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钱智
昌看到这个场景以后,更加害怕,他哆嗦地躲在妈妈的身后,但还是倔强
地露出小脑袋盯着木板上的父亲。很快,又有几个壮汉加入,他们齐手把
钱智昌的父亲抬到了3米高的柴火堆上,父亲仰躺在上面,钱智昌都看不
到他。柴火堆的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洞,钱智昌看到村里的一个叔叔,手拿
着火把看向人群中的一位长者。长者点头示意以后,他就把火把伸进了洞
里,顿时柴火被点燃了,火苗顺势往上冒,柴堆哔剥燃烧着,火焰愈来愈
旺,把父亲包围在一片红光中。钱智昌看到柴火堆在晃荡,父亲在挣扎;
他还听到父亲在喊叫,可是听不清喊的什么。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消逝在浓烟中,火势小了下去,浓浓的烟雾覆盖着整个天空,父亲走
了。母亲一只手把钱智昌抱在胸前,让他埋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紧紧
地握着儿子的小手,钱智昌感觉有一丝疼痛。接着,他看到自己胸前的手
背湿了,母亲硕大的泪珠一颗一颗连串地砸在他的手背上,吧嗒吧嗒5
岁的他,恐惧,懵懂,还有莫名的悲伤。周围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哭泣,他
也跟着哭。火熄灭了,留下一堆残灰,空坝上的人慢慢地散了,钱智昌的
母亲走到灰烬前,拨拢了一些白灰包在随身带的包袱里,带着他们一起将
父亲的骨灰埋葬了。跪在父亲的坟前,母亲对他们说:你们的父亲走之
前是没有饿饭的,村里每家每户凑钱买了一头猪,让他吃了5天的猪肉。
你们的父亲得了麻风病,他是一个医生,知道得了这病只有死,不然就要
传染给其他人,他是自愿的。你们不要怪那位点火的人,他是村里抽签定
的,谁都不愿做这个事;你们也不要怪村里的保长,是他安排每家派人为
你父亲送行。
父亲被活活烧死的那个场景一直牢牢地刻在钱智昌的心里,麻风
病这三个字也一直肆虐地在钱智昌的心里盘绕。但是他从来不对外人说
起,他甚至没有对自己的母亲提过。我跟钱智昌认识和交往了十多年,在
这十多年里,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其实,从认识他的那天起,我
就知道他的父亲是因为麻风病去世的,但是我一直不敢问他,也不敢打听
他父亲死的过程,甚至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父亲。我能猜测出那一定是
他心中的一道疤痕,不能随便揭。直到2014年9月的一天,我打电话告诉
他,我想在他父亲生日那天和他一起去祭奠,因为那一年正好是他父亲诞
辰100周年。
我在成都买了一些蜡烛、香和纸钱,开了两天的车到了他所在的凉山州普格县向阳乡森科洛村。见到我的时候,他异常激动,目光灼灼难掩心
中的期盼,连干裂的嘴角都扬了起来,笑意迅速在他沧桑的脸上晕开。第
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们就带着蜡烛、香、纸钱和几个苹果出发。这
几个苹果是他前几天一个一个反复比对,精挑细选出来的,又红又大。钱
智昌拄着拐杖,却走得一点都不慢,甚至可以说健步如飞。一路上朝
阳洒在刚扬花的玉米林上,熠熠生辉;路边的野花争相开放,连空气都带
着淡淡的清香;偶尔几只山雀划过枝头,留下清脆的鸟鸣。这一切都让我
和钱智昌不那么忧伤。我们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村后头的山坡上
找到了一个火把场。这个火把场是全村的最高点,是全村的风水宝地,村
民祈福拜祖都会来这里。
那天,火把场没有一个人,四下里静悄悄的,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
到。我们找了一块风水好的位置,钱智昌用颤抖的手点上了香和蜡
烛,点燃了纸钱,直直地跪在地上,他说:爸爸呀,明天是你100岁的生
日。今天,我同我的好朋友林强来祭拜你。我一直都没有机会祭拜你,是
林强在成都专门为我买的香、蜡烛。你死的时候我还很小,不懂事,只记得
你被火烧的时候,不停地挣扎和喊叫,那一定很痛,现在你在天上,不痛了
吧?12岁的时候,我又患了像你一样的病,今年,我都过了70岁了,能活到
现在要感谢新社会,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爸爸呀,我一辈子没有成
家,没有给你传宗接代,对不起啰!说完,他望着远方重重地叩了三个响
头,眼眶里也溢出了泪水。我一边录音,一边拍照,不知道怎么的,听着他
说的那些话,我的泪水也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是他讲的那些话,让我身临其
境,还是我的心是和他相通的,此刻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与钱智昌的父亲同是在他们38岁的时候去世的。钱智昌的父亲是因患麻风病,怕传染给其他人,被活活烧死的;而我的父亲却是因为
不愿意当右派,自己上吊死的。他们踏上黄泉路的原因不一样,可是我想
他们走在路上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悲痛、绝望和不舍。
我的父亲叫林德成,1947年毕业于民国的金陵大学,曾在民国时期
的教育部任职。我的母亲叫陆齐民,在苏州长大,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
先后就读于苏州幼城女校、振华女中,抗战时期她转学至四川成都华西协
合大学就读。那个时候她一心向往延安,也曾向外祖父提出要去延安。那
个年代,去延安的途中,国民党设有重重关卡,母亲知道要想如愿,必须
得到外祖父的同意;而且只要外祖父打招呼,就能去到延安。这里就不得
不提到我的外祖父,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上校主任教官,也是当时围剿延
安的最高指挥官胡宗南的老师。外祖父并没有答应母亲的请求,母亲也没
有去成延安。年轻气盛的母亲因为这件事情跟自己的父亲有了隔阂,母亲
一度对外祖父耿耿于怀。但是,母亲对延安的向往一直没有磨灭,所以新
中国成立前夕,母亲并没有跟随外祖父去台湾,而是和父亲一起留在了大
陆,留在了四川一个偏僻的小县城资中县。
2016年大年刚过,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让我准备两张父亲的照片,
要放大一些。我突然想起过几天是父亲96岁的生日。星期天,我一大早起
来,带上照片和鲜花到我姐姐的家里,母亲现在跟姐姐住在一起。我把父
亲的照片贴在了母亲的房间里,96岁的母亲拄着拐棍,捧着一枝百合花,
久久地站在父亲的遗像前,一言不语。她在父亲的灵位前尽情地释放了自
己的回忆,摇头一笑。
58年前的今天,2月27日,天还没有亮,姑姑把4岁的我和2岁的妹妹叫
起,她右手抱着妹妹,左手牵着我,趁着月光拼了命地往乡下赶。十几公里路,她一步也不停留,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追着她一样。我不敢问,也
不敢哭,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姑姑这么恐惧,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
姑姑赶到了乡下。这件事情我一直忘不了,后来隐隐约约猜测出姑姑慌张
的缘由,但是我不敢去询问母亲。因为在我50年的记忆里,母亲几乎不谈
外祖父和父亲。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人老了还是怀旧的原因,母亲经常
跟我聊起她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她会给我讲她在苏州读书的趣事,在成都
读书时与父亲恋爱的场景,也告诉了我她与外祖父闹矛盾的这件事。也就
在50多年后的一天,我才从母亲那里得到证实,那一天我父亲出事了。
1957年,全国上下掀起了反右运动,到处都是大字报、大
批斗。那时候,右派的名额是有指标的,就资中县来说,指标分配得最
多的是学校。父亲当时在资中一中任高三的年级组组长,再加上外祖父的
这层海外关系,他被列入了右派的名单内。1958年2月20日,县上组
织老师进行开学前的集中学习,会上父亲得知开学后他不能再给孩子们上
课的消息后,好几天都不说话。就在2月27日的夜里,那天正是他38岁的
生日,吃完晚饭他跟母亲说,他很累,要上楼休息。母亲安顿好孩子们睡
觉,跟奶奶交代好开学后家里的安排后,上楼发现父亲悄悄地上吊了。父
亲临走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带着悲痛、尊严永别了他的母亲、妻
子和四个孩子。发现父亲上吊以后,母亲立刻报告了公安局,验尸后母亲
叫了几个平常交好的邻居连夜用门板把父亲抬到了县城东门外,找到了一
块荒地,偷偷地挖了一个坑,埋葬了。2月底的四川,天气阴冷,寒气侵
入骨缝中,让人瑟瑟发抖,但是母亲在父亲的坟墓前守了整整一夜。我不
知道那一夜,母亲想了些什么,有没有跟父亲说些什么,还是会后悔些什
么。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去了学校,照常为学生上课。我问过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那一天是开学的第一堂课,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当
时心里很乱,而且又怕那时候我很小,只知道前一天还见到父亲,
第二天,就见不到父亲了。小时候,看到别的小孩有父亲带着他们去县上
看电影,给他们买零食和玩具,用自行车驮着他们上学,把他们架在脖子
上骑大马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我偷偷地抱怨过为什么
别的小孩都有父亲,我却没有,父亲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可是我从
来不敢去问母亲,我知道母亲可能会不高兴。长大以后,我终于明白她为
什么不愿意提过去,她是不愿意回忆过去的艰辛。1960年困难时期,为
了让一家老小吃上红苕皮做的饼,她把她心爱的大衣、手表都卖了。文
革前,因为穿了父亲的一件棉袄,被认为她对右派有怀念之心,她遭到
了停课,喂了三年猪。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不允许她舔舐伤口,只能不断
地挥舞着双手,砍断心里的荆棘带着家人们朝前走。
我看见钱智昌用那双没有手指的手艰难地烧着纸钱,无意识地
过去同他一起烧。我在为他的父亲祭奠,心里也怀念着我的父亲。纸钱跳
跃的火光,红彤彤的苹果,暖烘烘的太阳,悠悠的檀香,一切都是那么静
谧而祥和。无论是钱智昌的父亲还是我的父亲,在天上看到现在的我们,
他们会高兴的,会骄傲的。得了麻风病的钱智昌还快乐地活着;我的大姐
当了中学校长;我的大哥和妹妹上了大学,做了医生;最像父亲的我当了
兵,立了功,得了很多奖,还在人民大会堂做过先进事迹报告。
越是接近生命的终点,60多年前的那一幕,越是清晰。对于72岁的钱
智昌来说,对于我96岁的母亲来说,那是跨越时光去接触的记忆,是一段
痛苦的旅程,但更是人生的回望,命运的关照,情感的偿还!第二章 山洞里的往事
12岁时,钱智昌被老师告知他患了麻风病。他离开了南团小学,不敢
回家,也不敢让母亲和兄弟姐妹知道。他怕得不知所措,不知道厄运为什
么会落到他的头上。他跑到村外一条河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河岸上,
脑子里不断地浮现父亲被烧死的惨状。不知道坐了多久,母亲找到了
他,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诊他患有麻风病。从医院回来后,他每天都
藏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门,他怕自己会像父亲那样被火烧死,或者被活
埋。那时候,政府已经有了预防和治疗麻风病的方法,可是人们对麻风病
的恐惧却深入骨髓。在有些地方仍是抱以灭绝处理的态度,把麻风病
人集体收容在深山或孤岛上,限制他们与外界联系,断粮、断交通,使之
自生自灭。在四川、云南等偏远山区,对待麻风病人更加残忍。在汉族地
区,他们可能会被活活烧死;在彝族地区,他们可能会被缝进牛皮中被活
活憋死。活埋、烧活人这些惨绝人寰的字眼时刻与麻风病挂着
钩,让人闻风丧胆。对于钱智昌来说,这种恐惧更加真实,它曾经就发生
在自己眼前,像一根冰锥直戳戳地立在心里。
钱智昌偷偷藏了点家里毒耗子的敌敌畏,准备了结此生。那天,他趁
着家里没有人,喝下了敌敌畏,所幸被他的母亲发现了。母亲背着他,连
夜把他送到医院里洗胃,将他抢救回来。母亲含着眼泪跟他说:现在解
放了,是新社会了,不会再被火烧死了。再说,你才得这个病,有办法治
的,我们慢慢治。别怕!你走了,妈妈怎么办!钱智昌就这样继续躲在
家里。
有一次在家门口碰到他上学时的小伙伴,他刚准备打招呼,小伙伴
们就急急忙忙跑开了,像躲瘟疫一样躲他。还有村民直接绕过他们家门口
走,害怕沾惹上病毒。没有了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没有了敬爱的老师,没有了疼爱他的叔叔伯伯,身边只有妈妈能给他一丝安慰。大家要烧死
他、妈妈不要他了、妈妈被他传染了,钱智昌每天都活在恐惧
中,逃跑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头。
这一天,天还没有亮,钱智昌给他母亲留了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奔
跑的小人,小人前面是一座大山,下面写了四个字:儿子走了。钱智
昌的母亲不识字,他用图画告诉母亲,自己往山里走了。我问钱智昌,为
什么要往山里跑。他告诉我,当年父亲患麻风病的时候遇到一个老中医,
他开了一个方子草乌炖猪脚,那个方子好用。母亲曾告诉他,草乌是
一种剧毒草,生长在海拔3000米的高山上。要想找到草乌,就观察蜜蜂,
草乌周围会有大量死亡的蜜蜂。带着残存的希望,钱智昌毅然决然地选择
走进大山。
钱智昌有三年的小学文化,认识一些简单的路牌和招牌,沿着人少的
地方流浪。一边流浪,一边寻找草乌。那时候,他的病症只是初期,症状
并不明显,不熟悉的人不会知道他是麻风病人,路上并没有受到歧视。白
天,有好心人见到他这么小就出来流浪,会给他一些土豆、窝窝头、玉米
饼子等吃的,他就会跟那些好心人说:我有病,最好把它们放在门外,
以免感染。晚上,有人可怜他年幼体瘦,会提供牲口棚给他睡觉,更多
时候他就蜷缩在住户的屋檐下、桥洞里或是树底下过夜。
有一天夜里,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钱智昌躲在桥板下。他把身
子蜷成一团,贴着桥墩,饥寒交迫。他告诉自己要赶紧睡,睡着了就不冷
了,睡着了就不饿了。也许是太累了,他还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
感觉自己在漂流。睁开眼,四周都是水,黑乎乎一片,他已经被大雨冲进了
水里。他慌了,四肢并用,连爬带蹬,终于抱到了一根木头,躲过了一劫。其实,如果那时候用药医治,钱智昌不会像现在这样重度残疾。有时
候,我就想:他会后悔吗?后悔跑出来?可是每次看到他那沧桑却坚毅
的脸,就会有一种这就是他要走的路,即使再来一次也会如此的感觉。
他一路朝北走,山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大。进了大山,他一
直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山高人稀更没有人知道他得了麻风病。饿了
就捡野果子吃,渴了就捧山水喝,累了就靠在石头上休息,困了就躺在树
下睡,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大凉山普格县的大山里(现在的森科洛村所在的
山)。当时,那里基本上没有人烟,只有花豹、野猪等动物。钱智昌觉得
这里不错,他想留在这里,不走了。
山下有一个名叫杨明洞的好心人收留了他,让他放了一年的牛。白
天,他替主人放牛;晚上就睡在猪圈旁。主人家的老婆婆刀子嘴豆腐心,
很疼爱这个瘦小的小山白,小山白是钱智昌的母亲给他起的乳名。这
一年,他过得简单,轻松。他终于觉得天蓝了,阳光温暖了,生活又有了
盼头。可是病情也在恶化,身上的斑疹越来越多,开始溃疡,糜烂,四肢
渐渐失去知觉,他担心自己的病症会传染别人。他只能选择离开,临走之
时,老婆婆还给了他5元工钱。现在,5元只能买一根冰棍,那个年代,大
米是1角3分钱一斤。
放牛的时候,他在山里发现一个岩洞,岩洞有10平方米左右,洞口上
方有一块十多米宽的大岩石,可以遮风挡雨。岩石的缝隙中长满了藤蔓,
枝条交错,细叶紧密,宛如一条条臂膀庇护着岩洞。洞口旁边还有一块几
十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几个小石块和几撮杂草点缀其中。离山洞10米远
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水流虽然不大,但很清,溪水淙淙。就是这样一个山
洞让钱智昌有了家的感觉。他用树干和树枝搭起一个简易床,床上放了一些干树叶,作为垫褥。主人还给了他一床棉被和简单的生活用品,他就一
个人在山洞开始了6年的独居生活。
开始几天,他靠着野果和野菜,以及主人给他的玉米面,勉强度日。
后来,他发现小溪里的鱼很多,他就打鱼吃。那时候生态环境很好,只要
肯动手就有吃的。一直到现在,每次说到这段日子,他都一脸兴奋地跟我
说:那鱼很新鲜,很好吃,而且基本上每天都能吃到。可惜你现在吃不
到了,真想请你尝尝。到了冬天,野果野菜就没有了,鱼也难捕了,天
冷了,穿衣、吃饭都成了问题。他就用冬莝草搓成绳子,把棕树皮缝成裙
子,把捡到的羊皮缝成披风,一身犀利的造型用来挡风,保暖。实在
饿得受不了,他就挖苡形菜、薅枞树皮、挖树根吃,每每说到这,钱智昌
的眼里就含着泪水。
挨过了冬天,春天来了。钱智昌的山洞前有一小片桑树林,附近的荞
窝农场的员工偶尔会来摘桑叶养蚕。他们看到干瘪的钱智昌,很可怜,就
让他到农场的麦田里捡麦子,他把捡回来的麦子用石板敲碎,对着风吹,
把麦皮吹走,把麦粒放在水里煮。他终于开始吃上粮食了。后来,农场收
稻谷,他就去捡稻谷;收红薯,他就去捡红薯;收玉米他就去捡玉米。幼
小的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要自力更生。他开始有意识地保留种子,
开垦荒地,自己种玉米。当年,他便用残疾的双手和双脚开了6块荒地。
第二年秋天,玉米收成很好,他把玉米挂到山洞前的树枝上。阳光照
耀挂在树上的玉米,金光闪闪。看着满树的玉米,他第一次有了收获的喜
悦。这个事情,钱智昌给我讲了很多遍,他感觉很有成就感。我问他后来
回去过没有。他说腿脚不方便,而且也不知道那里变了没有,还在不在。
我能猜测他心底的那份渴望。于是,2015年9月,我决定要带他去看他以前住过的山洞。那一天,他兴奋得很,前天晚上他就画了几个步行草图,方
便我们找到路。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车走了一段大路,又是小路,一
直到没有路了。车停了,我们步行,我拿着草图,在前面探路;他拄着双
拐,在后面跟着。他边走边念叨怎么变了、怎么树被砍了、怎
么出现岔路了呢、那里原来开着一种黄色的小花,很好看的他
唠叨了一路,我却不觉得烦,伴着他的念叨,一幅他曾经的生活长卷展现
在我的脑海中,多神奇!
我们在没有路的山间,大约转悠了40分钟,他发现了那条小溪,那
条传说中的小溪。小溪窄了很多,水也不清了,可是他仍然拄着双拐,
在小溪的石头上兴奋地手舞足蹈,还要给我展示他怎么捕鱼。我给他定做
的鞋子也打湿了,可他浑然不觉。我怕他摔倒,滑到小溪中,就让他慢一
点,可他就像个不听话的小孩。没办法,我只能扶着他,紧紧地盯着他的
脚(那根本称不上脚,他的脚没有脚掌,只有两根棍)。渡过小
溪后,他径直地往上走,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样子,手脚齐全的我
反而被他甩在了后面。突然间,他喊了一声,林强,找到了,找到了,
就是这里。
我快步到了洞口前,看见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摸着洞口的岩石。
他用粗糙干裂的手掌来回摩挲着青白的石块。他手指着洞穴里右边的位置
说:洞垮了一半了,我当时的床就在那个位置。周边挂玉米的树也全
部被砍掉了,他就一个劲儿地念叨:变了变了。56年了,怎会不变呢!我
拿起相机给他在洞口拍了好几张照片。我问他50多年前开垦的地在什么
地方。他指着洞口左前方说这里有一块,上面有两块。我看着他说的那些
地,现在都荒着,长满了杂草,只有靠近小溪的地里,还种着一点庄稼。这个地方,50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人,只有山的对面有一间邻舍,
也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人住。我带了一些干粮和矿泉水,让他在山洞前多停
留一些时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呢?
50多年过去了,今天第一次回他的家,自然勾起了许多回忆。他给我
讲那6年,他是怎么一个人生活,怎么忍受病痛,怎么开荒,怎么种地,
怎么做饭他的声音一直低沉而平缓,娓娓道来,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
事。其中各种艰辛都轻描淡写,反而骄傲地告诉我,他怎么用棕榈树的
树皮、羊皮和狗皮缝衣服穿,他说这可是真正的皮草呀。到了第三年的时
候,不仅玉米吃不完,而且他种了红薯、土豆、白菜和萝卜,山鸡、野
菜、河里的鱼还能改善伙食。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可是小康的生活水
准,日子滋润得很。有一年夏天,下大雨,山洞被淹。水退了以后,洞穴
里很潮湿,好几天不能住人。钱智昌就利用岩石的斜面,用干的树干和树
枝搭了一个草棚,这样他把自己的居住面积扩大了50多平方米,远远超过
了我们现在的人均居住面积。
小溪的对面是先锋公社的地盘。1960年,我国正处于严重的三年饥
荒,加上农村公社,社民都吃大锅饭。不论农村还是城市人,都吃不饱。
当时有几句顺口溜:想起三春上,两眼泪汪汪,吃的茅根馍,喝的野菜
汤所谓的茅根馍就是挖出的茅根、芦根粉碎后掺点面粉做的馍,野
菜汤是很少几根面条掺很多野菜做的面汤。那时的人们个个菜色,眼窝塌
陷,有的因营养不良大腿浮肿。先锋公社的村民知道山那边的山洞里住着
一位麻风病人,有不少人偷偷到钱智昌住的山洞前要吃的,钱智昌每次都
没有让他们空手而归。他只是怕他们吃了自己给的食物,被传染上病。还
有些人会偷偷到钱智昌的山洞前的树上偷玉米,钱智昌早上起来看到玉米少了,也不当回事,笑笑就过了。有一位叫罗上开的男人经常来问钱智昌
要吃的,他告诉钱智昌,父亲饿死了,老婆的腿也肿得走不了路,家里还
有4个孩子,自己也没力气了,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他。钱智昌就送给他玉
米和土豆,他很感激,后来他一定要送给钱智昌一块小的石墨。但是饿得
实在没有力气搬来,钱智昌就跟着他去了先锋公社。到了那里,他有一种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这里的村民们,营养不良,手脚水
肿,妇女停经,儿童消瘦,人死了也没人去埋,有的裹块布就烧了,有的
就摆在那儿,没人管。看到这些场景,他感到可怕,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
样。这么多土地,人又没有生病,为什么会落成这样的结果。那一刻,他
突然产生了一种我一个麻风病人不比正常人差的自豪感和使命感。他
尽力去帮助当地的人,帮助那些在饥饿边上垂死挣扎的同胞,让当地人对
他另眼相看。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无论外面的天怎么变,他头顶的月亮很
亮,星星很多。有一天晚上他数了半个天空的星星,居然有3000多颗呢,
他曾经这样告诉我。
钱智昌一个人在山间生活,可他一点都不孤独。这里有狼、花豹,
像孔雀一样美丽的山鸡,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的小鸟,它们会陪着钱智
昌,给他最长情的陪伴。这里有三道弯的彩虹,有夕阳落山时的绚烂地
光,还有空山新雨后的宁静,它们给了钱智昌世间极致的美好。地一
块又一块地开,玉米一茬又一茬地收,日子一年又一年地过,心也一日比
一日平静。
俗世中的我们总是步履匆匆,心浮气躁,房子、车子、票子是每天
缠在我们心头的魔咒,驱赶着我们一刻也不敢停留,而山林似乎是静心的
灵丹妙药。现在人们休闲度假,喜欢往山上跑,也是为了追求一种放松和平静。我一直想不通钱智昌身上的那种宽广、坚定和平和的心态是从何而
来。直到看到了他居住的山洞,想起了我曾经住过的一晚山洞,才有了一
点感悟。
那是在1987年秋天,因为要拍摄贡嘎山日照金山的美景,我参加
完了海螺沟的开营仪式后,就在当地一位向导的带领下出发。要拍到理想
中的美景,我们需要从海拔2000米的地方一直爬到海拔5300多米的一个山
峰上。贡嘎山高峻挺拔,爬起来难度比较大,中途我们要寄宿在羌火棚的
一个山洞里。山洞和钱智昌住的那个差不多大,穴洞比较高,人可以在里
面直立行走,不用猫着身子,这让我很满足。洞口的左边有一股山泉,汩
汩往下流,碰到小的岩石能溅起一朵小浪花,遇到大的岩峰就跳成一个小
瀑布,很有意思。
向导背了锅,还带了腊肉,晚上我们在山洞里做饭。由于海拔高,
煮出来的米饭都是生的,可是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的一顿腊肉饭,现在
回想起来齿尖还留有余香。夜幕降临,天漆黑一片,没有月亮和星星。只
有在这样的山林中才能体会到什么叫漆黑如墨,在城市里你是绝对看
不到这么黑的夜空,黑得让我心里没有底。午夜天气突然变冷,气温降到
零下,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顷刻间就覆盖整座大山。我借着手电
的光看到向导蜷缩在查尔瓦(彝语披风的意思)里,用背贴在洞
口,一动也不动。我让他靠近我一些,我旁边有煮饭时生的火,还有余
热。他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坚守到天亮。
天亮了,雪停了,我提着摄影器材钻出了山洞,感受到了雪山的雄
伟和大自然的宁静。贡嘎雪山群峰簇拥,雪山相接,真的是千峰万岭雪崔
嵬。眼下一片琼树玉叶,萦雾成冰,玲珑满枝,如银阙瑶台,冰雕玉砌。我不停地按下相机的快门,生怕它消失。当我转身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
朵冰花在晨曦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这是由无数冰晶凝结成的冰花,它
紧紧地贴在了向导的查尔瓦身上。我恍然大悟,向导昨晚是用自己的身体
挡住了洞口,挡住了风雪,把温暖带给了我,带给了一位昨天才认识的朋
友。几十年过去了,虽然我现在仍然弄不清他的姓名,只知道他姓刘,但
他身上的那朵冰花却永远开在了我的心里。
钱智昌在山洞独居了6年。6年中,他一直跟大自然在一起,享受到了
大自然最纯净的洗礼。正在我写这段故事的时候,钱智昌给我来电话了,
他告诉我听说收留他的那个好心人杨明洞,还在,已经80多岁了。他
说离开山洞60多年了,一直没有再见过。我当时很激动,告诉他等我今年4
月去的时候,一定带他去实现他的心愿。
2016年的4月14日,我带着钱智昌经过一整天的寻找,终于在黄昏时
找到了杨明洞的家,见到了86岁的杨明洞和他的老伴。一个甲子年后的
今天,他们都变老了,钱智昌见到他们时,有许多话想说,似乎又说不出
来,只是嘴里不停地说着:我叫小山白,是给你们放牛的小山白。杨
明洞有耳病,听不清钱智昌说话,但他的脸上露出的不仅是惊奇,更是
激动。
杨明洞的老伴一边给客人倒水一边说:小山白啊,没想到你还活
着,活得这样硬棒。他们坐在一起,聊了很久,有往事,有现在,有未
来。告别前,钱智昌从口袋里把早准备好的两百元钱交给了杨明洞说:
来看你没有买东西,表示一下心意。我在那间阴暗简陋的房间里拍下
了他们60年后重逢的照片,这张照片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留念。
1962年,三年困难时期过去了,农村经济开始复苏,各地开始大张旗鼓地搞经济,钱智昌居住的那片森林要被砍伐。森工队在森林中发现了钱
智昌,他们告诉钱智昌现在已经有了治疗麻风病的特效药。政府把像他
这样的麻风病患者都集中起来,统一治疗,而且森科洛村有许多像他这样
的麻风病人。那时候他四肢还在,可是一直在化脓,糜烂,钱智昌知道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所以,他就跟着森工队离开了山洞,到了森科洛村,
开始了他又一段生命旅程。
古人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钱智昌在生命绝望
时,虽然无知却倔强地选择了动;在人生绝境中,虽然艰辛却平和地
选择了静。这一动一静盘活了他的整个人生,而这一动一静也传达出
钱智昌对待人生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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