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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我是女兵,也是女人(2015年诺贝尔文学获奖者力作)

書城自編碼: 2654414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
作者: (白俄)阿列克谢耶维奇
國際書號(ISBN): 9787510839139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09-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456/300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售價:HK$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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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2015年诺贝尔文学获奖者力作。“这是一本痛苦的书,也是一本真相的书。” 全球销量逾200万册,中国首次正版引进。
《我是女兵,也是女人》为S.A.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成名作,一经问世就震惊世界文坛,全球销量逾200万册。本书译者评价道:“这是一本痛苦的书,也是一本真相的书。”
本书为中文版首度正版引进,根据作者最新修订的完整版翻译,收入了大量曾被苏联官方禁止出版的内容。
阿列克谢耶维奇被看作当今世界文坛的“黑马”,连续两年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决选名单,为世界文坛开创了崭新纪实体裁。她的作品被译为35种文字,屡获世界级权威大奖。
內容簡介:
《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记录超过100万名15—30岁的苏联女兵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她们中有医生、护士,还有伞兵、坦克兵、重机枪手、狙击手等。本书真实记录了她们亲历的那些感人泪下的故事,还有战火中伟大的爱情……书里所有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大量内容曾被苏联官方严禁出版。
这些女兵眼里的战争,与男人们的描述截然不同,会让你从另一个视角感受到“二战”亲历者带来的强烈震撼。

名人推荐:
  从初版到新世纪修订版,几乎就是作者的重新创作,不仅增加了很多内容,更由于苏联从巨变到解体之后,作者把许多曾被报刊检查部门禁止或被迫自我删去的内容发表了出来,率直地写出了战争期间和战后相当一段时间都噤若寒蝉的话题,比如战争的残酷,战争中的女兵感情和男女关系,还有苏联军人进入德国以后的一些个人行为,更有很多篇幅是作者本人忏悔录式的思索和同有关部门对话摘录……这是一本痛苦的书,也是一本真相的书。在阅读原文并译至中文的过程中,我屡屡被其中触目惊心的内容和人性细节所震撼所感动,甚至为之而难抑泪水。——吕宁思(本书译者,凤凰卫视资讯台执行总编辑、副台长)
關於作者:
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Svetlana Alexandravna Alexievich):白俄罗斯作家,1948年生于乌克兰,毕业于明斯克大学新闻学系,曾做过记者,作品以独特风格记录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阿富汗战争、苏联解体、切尔诺贝利事故等重大事件。
曾多次获奖,包括瑞典笔会奖(1996)、德国莱比锡图书奖(1998)、法国“世界见证人”奖(1999)、美国国家书评人奖(2005)、德国书业和平奖(2013)等。
2013年、2014年,连续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并入围决选名单。目前其作品已在全世界被翻译成35种文字,并创作有21部纪录片脚本和3部戏剧(曾在法国、德国、保加利亚演出)。
目錄
“我不想去回忆……”  001
“再长长吧,姑娘……你们还嫩呢”  019
誓言与祷告  021
恐惧气氛和一提箱糖果  037
战场生活和琐事  060
“只有我一人回到妈妈身边……”  079
“我们的楼里有两场战争……”  102
“电话听筒可射不出子弹……”  112
“我们只获得了小小的奖章……”  130
布娃娃和步枪  136
血腥味和死亡前的惊异  142
马匹和鸟儿  147
“那已经不是我了……”  152
“我现在还记得这双眼睛……”  164
“我们没有打过枪……”  185
凯牌特殊肥皂和警卫室  196
烧坏的轴承和骂娘的脏话  207
“当然是需要军人……可我也还想做美女”  216
男人的靴子和女人的帽子  218
姑娘的尖叫和水手的迷信  232
沉默的恐怖和臆想的美丽  244
“小姐们!你们知道吗?工兵排长平均只能活
两个月……”  248
“哪怕让我只看他一眼……”  265
魔鬼女人和五月玫瑰  266
面向天空的特别沉静和一枚失去的戒指  283
孤独的子弹和人  294
“最后一点点土豆仔……”  298
装炸药的篮子和毛绒玩具  301
阿妈和阿爸  316
渺小的生命和伟大的思想  325
“妈妈,爸爸是什么样子的?”  336
洗澡的宝宝和像爸爸一样的妈妈  337
小红帽和在战场上看到一只小猫的高兴劲儿  348
那些已经可以说话的人们的沉默  358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363
战争的最后几天,杀人已经令人厌恶  364
写作文的幼稚错误和喜剧  376
祖国、斯大林和红色印花布  382
“突然间,非常想活下去……”  390
写战争,更是写人(创作笔记摘录)  402
译后记  441
內容試閱
序言
这是一幢坐落在明斯克近郊的三层旧楼房,属于那种战后迅速出现的建筑群,周围早已长满了优雅的茉莉花。从这幢房子开始的寻访,持续了七年,那是惊愕不断又肝肠寸断的七年,是为我自己打开战争世界的七年,那是个我们要毕生去思索和解密的世界。我体验痛苦,品味仇恨,经历诱惑,既有温情又有困惑……我试图理解死亡与杀人之间的区别何在,人性与兽性之间的界限何在。人们怎么能与如此疯狂的想法彼此共存:他们竟然有权去杀死同类?而且是理直气壮的杀戮!我发现,除死亡之外,在战争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事物,我们平常生活中的一切,在战场上也都有。战争,也是一种生活。我和无数的人性真相发生激烈碰撞,疑团重重。我又开始冥思苦想那些早就存在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比如我们为何对于恶行毫不奇怪?莫非我们内心本身就缺乏对恶行的惊恐吗?
路漫漫,跋涉无尽头。我走遍了全国各地,几十趟旅行,数百盒录音带,几千米长的磁带。采访了五百多次,接下我去就不再计算了。那些面孔逐渐从我的记忆中离去,留下的只是声音。在我脑海,那是一种和声,是无数人参加的大合唱,有时几乎听不见歌词,只听见哭声。我承认自己经常会犹豫,不知道这条路我能否撑得下去,能否披荆斩棘,但我还是要走到底的。有那么一些时候确实出现了疑虑和恐惧,想停下来或者打退堂鼓,但是我已经无路可退。我已经被愤怒牢牢抓住了,望着那无尽的深渊,就想知道个究竟。现在我似乎已经悟出了某些道理,可是越悟出道理,问题就变得越多,答案
则更显缺少。
在踏上这条征途之初,我可绝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把我吸引到这儿来的,是城市报纸上刊登的一条消息,报道不久前在明斯克的“突击手”载重车辆工厂里,人们欢送了会计师玛丽亚·伊万诺夫娜·莫罗卓娃退休。报上说,她在战争中曾当过狙击手,十一次荣获战斗奖章,在她的狙击记录上,有七十五个敌军被击毙。在一般人想象中,很难把这个妇女的军人身份与她在和平环境中的工作联系起来。看看今天报纸上的照片,看看她普普通通的相貌,怎么也想不到她曾经是个枪手。
这是个瘦小的女人,像少女一样把长辫子楚楚动人地盘在头顶上。她坐在一把大圈椅里,双手捂住面孔,说:“不,不!我不想去回忆。再回到那个时候?我不行……至今我还看不得战争影片。我那时还完全是个小姑娘,一边做梦一边长大,一边长大一边做梦。可是就在我做梦的年龄,战争爆发了。我甚至都有些舍不得让你听……我知道我要讲些什么……你真的想知道这些吗?我就像对女儿一样问你……”
接着她反问道:“干吗要来找我?你可以去跟我丈夫谈嘛,他可爱说往事了。指挥员叫什么名字,将军叫什么名字,部队的番号是什么,他全记得。可我不行,我只记得我自己,记得我自己的战争。虽然在众多人群中,但总是形单影只,因为在死亡面前,人永远是孤独的。我能记住的就是那种阴森恐怖的孤独感。”
她请求把录音机拿开:“我得瞧着你的眼睛才能说,这玩意儿会妨碍我的。”
可是不多一会儿,她就把录音机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文摘
【已经有数以千计的战争作品,薄薄的和厚厚的,大名鼎鼎的和默默无闻的,更有很多人写文章评论这些作品。不过,那些书通通都是男人写男人的……关于战争的一切,我们都是从男人口中得到的。我们全都被男人的战争观念和战争感受俘获了,连语言都是男人式的。
女人们都沉默着,除我之外,没有谁去问过我们的外婆、我们的妈妈。连那些上过前线的女人们也都缄默不语,就算偶尔回忆,她们讲述的也不是女人的战争,而总是男人的战争。循规蹈矩,字斟句酌。
只有在自己家里,或是在前线闺蜜的小圈子里涕泪横流之后,她们才开始讲述自己的战争,那些我完全陌生的经历。不仅是我,对所有人都是陌生的。在采访过程中,我不止一次成为见证者,是那些闻所未闻的全新故事的唯一倾听者。
——S.A.阿列克谢耶维奇】
我的第一次太可怕了……害怕极了……
我们卧倒后,我开始观测。这时我发现有个德国兵从战壕里站了起来,我手指一勾,他就倒下了。结果您知道怎样?我一个劲儿地哆嗦,浑身发抖,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
我哭了。以前我是朝靶子射击,根本不在乎。可是在这里,我是怎么把一个活人给打死了?我,杀死了某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人。我对他一无所知,却把他打死了。
但这种惶恐很快就过去了,经过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反攻了,一次,我们行军路过一个小镇,大概是在乌克兰。到达那里时,道路旁边有一座既像板棚又像房屋的建筑,已经辨认不清了。它刚刚遭到大火焚烧,火苗渐息,只留下一堆焦炭,剩下房基……很多姑娘都不敢靠近,我不知怎么就过去了。在焦炭里我们发现了人骨,还有烧光了珐琅质的五星帽徽。一定是我们的伤员或者俘虏在这儿被烧死了。从那儿以后,不管杀死多少敌人,我都无动于衷了,仿佛看到那些烧焦的五星帽徽……
我从前线回来时,头发全白了。我才二十一岁,却像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太太。我负过重伤,脑袋也震伤了,一只耳朵听力很差。妈妈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我相信你准会回来的,我白天黑夜都在为你祈祷呀。”我哥哥已在前线阵亡了。
妈妈痛哭着说:
“无论生儿还是生女,如今全一个样。不过,他到底是个男子汉,有义务保卫祖国,而你却是个女孩子。我总在向上帝祈求:与其叫你受伤,倒不如被打死的好。我每天都要去火车站等火车。有一次看到一个被烧伤破相的女兵姑娘……我猛地一哆嗦,以为是你!后来我也一直为那姑娘祷告。”
我老家在车里亚宾斯克州,我家附近有各种金属采矿场。不知为啥总是在夜里搞爆破,只要爆破的炸药一响,我总是刹那间就从床上跳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抓起外套朝外跑,随便跑到哪儿去都行。这时妈妈就把我拽住,紧紧搂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地哄我:“睡吧睡吧。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回家了。”我好几次从床上一个跟头栽下来,去抓外套……妈妈的声音让我恢复意识:“我是你的妈妈呀,是妈妈……”她轻声细语地哄我,生怕大声会吓着我……
【屋子里暖融融的,可是玛丽亚·伊万诺夫娜裹着一条厚羊毛毯,还是浑身发冷的样子。她继续给我讲:】
我们很快就成了战士……您知道,那时候没有什么特别时间去想事情。心里的感觉,真是冷暖自知……有一回,我们的侦察员抓到一个德国军官,有件事他十分疑惑:在他的阵地上有好多士兵被打死,而且都是打在脑壳上,还几乎都是同一个部位。他说,普通射手是不可能专打脑袋的,那么准确。“请你们告诉我,”他请求道,“这位打死我这么多士兵的射手是哪一个?我补充了大量士兵,可是每天都损失十来个人。”我们团长对他说:“很遗憾,我不能指给您看了,那是个年轻的女狙击手,已经牺牲了。”她就是萨莎·施利亚霍娃,是在单独执行狙击任务时牺牲的。使她遭殃的,是一条红围巾。她非常喜欢那条红围巾,由于红围巾在雪地里太显眼,结果暴露了伪装。当这个德国军官听到这一切都是一个姑娘干出来的时候,非常震撼,不知如何回答,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似乎是一个大人物,在把他押送莫斯科之前,对他进行最后一次审问,他承认:“我从来没有和女人打过仗。你们都是一些美女……我们的宣传总是说在红军里面是没有女兵参战的,都是阴阳两性人……”他看来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永远忘不掉……
我们都是两人一组,从早到晚埋伏在战位上一动不动,眼睛酸痛流泪,手臂发麻,就连身子也由于紧张而失去知觉,真是难受极了。春天尤其难熬,雪就在你身体下面融化,整天就泡在水里。你就好像是在游水,可又经常被冻在土地上。天刚破晓,我们就得出发,直到夜幕降临才从前沿回来。我们通常卧在雪地里或爬到树梢上、蹲在棚子或被毁坏的房屋顶上,一连十二个钟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们在那里伪装好,不让敌人发现我们的观测位置。我们会尽量靠近敌人选择监视点,与德军堑壕的距离只有七百至八百米,还经常只有五百来米。在清晨我们甚至能听到他们讲话和笑声。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直到现在也想不通……
我们开始反攻了,推进十分迅速。但我们筋疲力尽,后勤保障又跟不上来,几乎是弹尽粮绝,连炊事车都被炮弹炸了个稀烂。我们一连三天三夜光吃面包干,大家舌头都磨破了,简直再也嚼不动那玩意儿了。我的搭档被打死了,于是我又带上一个新兵到前沿去。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在中间地带有一匹小公马。它真漂亮,尾巴特别柔软……它悠然自得地溜达着,好像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根本不存在战争。我们听到德国人已经嚷了起来,原来我们也发现了它。我们的战士也在吵个不休:
“它要逃走了,用它煮一锅马肉汤就好了……”
“这么远的距离,冲锋枪可打不着……”
大家看着我们:
“狙击手过来了。现在就请她们打吧…… 快打呀, 姑娘们!”
我想都来不及细想,习惯性地先瞄准后开枪。小马腿一软,横倒下来,我似乎听到它在细声细气地嘶鸣,也许是幻觉,但我感觉到了。
事后我才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漂亮可爱的小马,而我却把它杀了,要拿它来熬汤!可是当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抽噎,回头一看,是那个新兵女娃。
“你怎么啦?”我问。
“我可怜那匹小马……”她眼睛里噙满泪水。
“哦哟——哟,好一副软心肠啊!可我们大家已饿了三天了。你可怜这匹马,是因为你还没有亲手埋葬过自己的战友。你去试试吧,一天全副武装赶三十公里路,而且空着肚子,是啥滋味?首先是要赶走德国鬼子,其次,我们也得活下去。我们是会心软的,但不是现在……你懂的,心软是以后的事……”
说完话,我又转过身看看那帮男兵,他们刚才还在怂恿我,大叫大喊地请求我开枪呢。而现在才过了几分钟啊,就谁都不再看我一眼了,好像从来就没发现我似的,每个人都在埋头干自己的事。他们在抽烟,在挖战壕……也有人在磨着什么东西……至于我怎么样,他们才不管呢,哪怕我坐在地上号啕痛哭!就好像我是个屠夫,我动刀杀生就那么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其实,我从小就喜欢各种小动物,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家的母牛病了,家里人把它宰了。为这件事儿我还不停地哭了两天。可是今天呢,我“叭”的一枪就杀了一匹孤苦伶仃的小马。可以说,那是我两年多来见过的第一匹小马……
晚饭送来了。炊事员对我说:“嘿,狙击手真棒!……今天菜里见荤啦……”他们把饭盒留下来就走了。但是我们这几个姑娘坐在那儿,根本没去碰一下饭盒。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噙着眼泪走出掩蔽部……姑娘们跟着我出来,异口同声地安慰我。她们很快地拿走各自的饭盒,吃了起来……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永远忘不掉……
每天晚上,我们照例都要聊大天。聊些什么?当然,要聊家庭,聊自己的妈妈,聊已开赴前线的父亲和兄弟。我们还畅谈战后要干什么工作,谈我们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丈夫是否会爱我们,等等。我们连长故意逗我们说:
“哎哟,姑娘们!谁都觉得你们可爱。可是打完仗一准没人敢娶你们。你们打枪打得那么准,要是摔盘子准会摔中人家的脑门心,还不把丈夫的命给要了!”
我和丈夫是在战争中相识的,是一个团里的战友。他负过两次枪伤,一次震伤,从头至尾整个战争他都坚持下来了,后来在部队干了一辈子。对他根本不用解释什么是战争。我的脾气他心里完全有数。如果我可着大嗓门说话,他或者毫不在意,或者默不作声。我也学会对他宽容。我们养大了两个孩子,儿子和女儿,供他们读完了大学。
再对您讲些什么呢?……嗯,我复员后到了莫斯科。从莫斯科到自己家要乘车,步行有几公里。现在那儿通了地铁,可当时还是一片连一片的樱桃园和洼谷。当时那儿有一道很宽的深沟,我得穿过去。等我好不容易赶到那儿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不用问,我不敢在夜里过这条深沟。当时我站在沟边上,不知怎么办才好:是返回去等第二天再说,还是鼓起勇气穿过去?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好笑了:前线都过来了,什么没见过?死人啦,各种各样的可怕景象啦。至今我还记得尸体的味道,和烟草气味混合在一起……可是到头来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心态。想起我们从德国返回家园时,在途中的列车上,不知谁的旅行袋里窜出一只老鼠,一下子我们全车厢的姑娘们都乱了套,睡上铺的人从高处倒栽下来,吱哇乱叫。跟我们同路的大尉惊讶地说:“你们个个都得过战斗勋章,居然还会怕耗子。”
算我走运,这时一辆运货卡车开了过来。我想,这下有车可以搭了。
汽车刹住了。
“我要去狄雅柯夫村。”我大声说。
“我正好也到狄雅柯夫村去。”车上的年轻小伙子打开车门。
我钻进驾驶室,他把我的皮箱拎到车上,又上路了。他瞧着我的装束和奖章,问道:“你打死过几个德国人?”
我告诉他:“七十五个。”
他嘿嘿一笑: “ 吹牛! 恐怕你连一个德国人都没有见过吧?”
我突然认出了这小伙子是谁。
“柯尔卡·契绍夫?真是你吗?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系过红领巾?……”
战前我在母校当过一个时期的少先队辅导员。
“你是——玛露茜卡?”
“是我呀……”
“真的吗?”他停下了汽车。
“快送我回家吧,干吗在半路上停车?”我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看到他也是这样。多么意外的相逢!
到了村里,他提着我的箱子跑进我家,手舞足蹈地对我妈说:
“快,我给您把女儿送回家啦!”
此情此景,怎么会忘记呢?
我回到家,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先要学会穿便鞋走路,我们在前线穿了三年长筒靴。我们习惯于扎腰带,笔挺地站着,而现在的衣服就像口袋似的套在身上,感到很不自在。我呆呆地看着长裙和连衣裙,已经感到陌生,因为在前线老是穿长裤,晚上把长裤洗干净,然后压在自己身下,躺在上面睡觉,我们把这叫作熨裤子。其实,裤子常常干不透,就得穿上它到严寒中去,结果立刻冻出一层冰壳壳。怎么学习穿裙子出门啊?双腿都迈不动。别看我们回来穿上老百姓的裙子和便鞋,可是一见到军官,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举手敬礼。我们吃惯了军队伙食,完全由国家供给吃喝,而回来后得自己到粮店去买面包,按规定的定量去买。可是我们常常忘了付钱,幸好女售货员熟悉我们,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但又不好意思提醒我们。
我们也就不付钞票,拿起东西就走。过后我们很难为情,第二天赶紧去赔礼道歉,再买上另外一些东西,付清全部钱款。我们需要重新学习所有日常生活,要找回平民生活的记忆,要正常过日子!去和谁学啊?跑去找邻里街坊,去问妈妈……
您听我说,我还想到这样的问题。战争打了几年?四年。
这么久啊……什么鸟儿啦,花儿啦,我全不记得了。其实,它们仍然是存在的,可是我确实想不起它们来。事情就是这般奇怪,是吧?……为啥要有彩色的战争电影啊?战场上一切都是黑色。要说有另一种颜色,那就是血色,只有鲜血是红色的……
我们在不太久之前,大概是七八年前吧,刚刚找到战友玛申卡·阿尔希莫娃。一位炮兵连长负了伤,她爬过去救他,一颗炮弹在她前头爆炸开,连长死了,她幸好还没来得及靠上去,但两条腿却被弹片削掉了,真是受尽折磨,我们全力为她包扎,竭尽所能地去救她。等我们用担架把她送到卫生营时,她却向我们哀求说:“姑娘们,朝我开一枪吧……我不想这样活下去……”她就这样哀求我们……苦苦哀求……她被送往后方医院后,我们又继续前进、反攻。等我们回来找她时,她已经音讯全无了。我们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情况如何。许多年过去了……无论往哪儿写信询问,都没有回音。后来还是莫斯科七十三中的同学帮助了我们。男孩女孩们根据线索查找,在遥远的阿尔泰的一个残疾人疗养院里找到了她,当时已经是战后三十年了。这些年她住过许多残疾院,漂泊过多家医院,做过几十次手术。她躲避所有人,连亲生母亲都瞒着,不让她知道女儿还活着……我们接她出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大家都哭成一片。我们后来又安排她与母亲见了面……这是她们母女三十多年后的重新相逢啊。妈妈差点就疯了:“多么幸运啊,我的心脏早前差点没痛碎了。有福啊!”玛申卡反复唠叨说:“现在我不怕见人了,我已经老了。”是啊……简单说吧,这也是一场战争……
我记得我在夜里坐在掩体中,彻夜不眠,外面炮声隆隆,是我们的炮兵在射击……胜利在望,没人愿意死……我曾经宣过誓,军人的誓言,如果需要,我将会献出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在真的不想去死了。从战场上,就算你能活着回来,灵魂也是受伤的。现在我常常在想:伤了胳膊或伤了腿脚都没关系,哪怕整个身子都受了伤也无所谓。但伤了心灵,那就伤害大了。我们离家从军时,还十分年轻幼稚,都是些小毛丫头。我是在战火中长大成人的。妈妈在家里给我量过身高……我在战争中长高了十公分……
——克拉芙季娅·格利戈里耶夫娜·科罗辛娜
(上士,狙击手)
【采访后告别,她笨拙地向我伸出滚烫的双手,拥抱了我,又说了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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